遊箏

從東宮離開時。
太子賞了我千兩銀、萬畝田。
他聲音很冷,沒了往日的柔情。
「未來太子妃眼裏揉不得沙子。
「你走吧。
「不過,若實在無枝可依,再等三年五載,孤可接你回來。」
我笑了笑,「好。」
可我沒等他,而是連夜去了千里之外的定州。
又過兩年,我得了門好親事。
成婚前夕,我那溫文爾雅的夫婿忽然開口。
「有位貴人途經此地,明日會來做客。你見了他,要小心些,別衝撞了他。」

-1-
我怔了怔,下意識開口。
「這位貴人,是從長安來的?」
裴氏是當地豪族,在定州一帶可以說是隻手遮天。
能被裴夙稱一句貴人的人。
我只能想到那處遙遠的長安城。
裴夙點頭。
我的呼吸頓住。
有點緊張。
跟裴夙相識這兩年,他只知我是個寡婦,孤苦伶仃。
並不知那早死的丈夫,是我胡謅的。
我的過往,其實很是見不得光。
眼下長安來了貴人,萬一這人曾在東宮見過我……
想了想,我正準備再問問這位貴人的身份。
外頭就有人叩門。
「郎君,貴人要見您。」
聞言,裴夙不敢耽擱,隨意交代了我兩句,就快步離開了。
夜裏,恍恍惚惚的時候。
我做了個夢。
夢到我跪在地上。
觸目所及,是一角繡着金龍彩雲紋的衣袍。
男人的聲音很淡。
聽不出什麼情緒。
「蔣氏女出身清流、貌美端莊,是孤中意的太Ṫūₔ子妃人選。
「但她有言在先,成婚前,你必須離開東宮。
「你可有怨?」
我叩頭,「妾不敢。」

-2-
再睜眼,天還未亮。
丫鬟們進了門,給我梳妝。
屋子裏熱鬧得很,一片奉承聲。
「娘子好福氣,裴二郎名滿天下,滿定州的姑娘們啊,就沒有不想嫁他的。」
裴夙當然很好。
他性情端方,又是文武全才。
知道我死了丈夫,也不曾看低過我。
他只會認真地看着ŧṻ³我,跟我說。
「姑娘醫者仁心,是在下見過最堅韌的女子。
「能得你爲妻,是我三生有幸。」
想到這裏,我低下頭,笑了笑。
之前的擔憂,也沖淡了許多。
是我想太多了。
在東宮的那些年裏,我甚少出門。
偶爾出門,也都蒙着面紗,沒人知道我的全貌。
就算這位貴人曾見過我,應當也是認不出來的。
至於那人。
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每日憂心朝事、日理萬機。
哪裏會來千里之外的定州?
我當初來這裏,不也正是抱着此生不再見他的念頭嗎?

-3-
站在喜堂上。
我牽着紅綢,手心有一層細汗。
堂上人很多。
那位貴人也在。
但他一直沒有說話。
我只聽到有人在悄悄地議論這人的身份。
「這是誰啊?定州竟有這般人品相貌的人物。」
「我也沒見過,不過看裴家人的態度,此人非富即貴啊。」
「也不知娶妻了沒有?我孃家有個侄女,生得極標緻……」
「應是娶了的。我方纔瞧見有個貌美女郎同他是一道來的,只是這會兒入了後院。」
我聽了,沒怎麼放在心上。
只想着:今夜一過,我便是裴家婦了。若這人跟他的夫人屆時還在此處,那我免不了要上心些。
很快,拜完堂。
臨出門時,被人簇擁着,我打了個磕絆,差點摔倒。
就在這時。Ŧů₌
有一隻手,穩穩地扶住了我。
又很快鬆開。
隔着嫁衣,我感受到了他滾燙的掌心。
我連忙開口,「多謝。」
扶我這人並沒有立刻回應。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饒是隔着蓋頭,我也感受到了一股威壓。
過了好一會兒,我聽到一句。
「夫人瞧着倒有些眼熟。
「像是我的一位故人。」
我心神一凜。
這道嗓音,我聽了那麼多年,幾乎要刻在骨子裏。
是他。
竟然真的是他。
這時,我只慶幸,自己從長安離開後,生過一場重病。
壞了嗓子。
如今說起話來,跟從前,只有三分像了。
所以,聲音對不上,不過是眼熟而已。
堂上很快安靜下來。
直到有人開口,「孟娘子是普濟堂的醫女,妙手回春,兄臺許是從前見過她。」
這話一出,堂上的人都笑了。
「對啊,去年我家妹子染了重病,若非孟娘子,只怕早就香消玉殞了。」
「是呢,我們這些人,哪個沒受過娘子的恩惠,真真是活菩薩。」
面前這人的目光終於從我身上挪開。
他的語氣如常,彷彿只是隨口一問。
「哦。
「夫人姓孟?擅醫?那便是我認錯了。」
裴夙也在一旁笑。
「世上女郎衆多,有相似之處,不奇怪。」
說着,就牽着我出了門。
我鬆了口氣。
是了,我已改名換姓,不叫林晚了。
而是孟箏。
他也從不知我擅醫。
在他心裏,我只是那個每日在後院等他垂幸、柔弱又天真的妾室林娘子。
當夜,裴夙飲了不少酒。
好在他酒量十分不錯,看起來還算清醒。
他擁着我上了榻,手落在我的衣帶上。
我記掛着方纔在喜堂的事,握住他的手,問他,「對了,夫君可知那位貴人打算何時回長安?」
「左不過就這幾日了。」
幾日……
我思索片刻。
那看樣子,我還得想法子避上一避。
「聽說他還帶了女眷,按理說,我應該出面招待一二。
「可普濟堂這幾日有些忙。」
當朝儲君親臨婚宴,我卻一直不露面,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裴夙蹙眉片刻,最後一笑。
「無妨,你只管去忙你的,裴府有我。」

-4-
次日,天一亮。
我便跟着裴夙去拜見了裴府的長輩。
裴家人都極和善,我纔來定州時,還在裴府借住過一段日子,同他們關係很不錯。
如今進了門,自然也沒有想象中高門大戶裏的架子。
出了主院,我便離開裴家,去了普濟堂。
進了醫館,掌櫃見了我,有些疑惑。
「你怎麼來了?不是已告過假了?」
我嘆口氣,有些難受。
是啊,若不是某位天殺的貴人,我也犯不着成婚次日就來醫館坐診。
「我告過假這事,不要讓別人知道。」
他沉吟片刻,「怎麼?這高門貴婦不好當?」
我搖頭。
成婚前,裴夙就同我說過。
他並不反對我拋頭露面,我想做的事,他都支持。
「沒什麼,是我掛念你們,這才迫不及待來了醫館。」
掌櫃被逗笑,也沒再多問,「成。」
正午的時候,裴府的小廝忽然來了醫館。
「府上那位貴人帶來的娘子有些頭疼,老夫人讓您回去幫着瞧瞧。」
我一聽,差點眼前一黑。
早不病,晚不病,偏偏這個時候。
「郎君跟貴人一道出城前交代過,不許來擾您,可……」
聽了這話,我反而高興起來。
「他出城了?」
小廝點頭,還以爲我問的是裴夙。
「是呢,郎君對少夫人可真好。」
我沒空再聽這些,他話音未落,我就已經上了馬車。
「嗯,回吧。」
到了翠竹軒外,我猶豫片刻,才推開門。
我想,我知道里面那人是誰。
蔣姝。
長安城才色雙絕的一顆明珠。
蔣家捧在手心裏養大的長房嫡女。
更是那人相中的太子妃。
我見過她。
太子趙徽選妃之時,皇帝命人往東宮送了不少美人圖。
蔣姝那一幅,擺在最上面。
我給趙徽奉茶時,無意將茶水潑在了那幅畫上。
他當即便生了怒,冷冷道。
「滾出去。」
再有……
便是我離開長安城那日,她正好同趙徽相伴出遊。
轟動了整條街。
我素衣素面,匆匆一瞥,便出了城門。
從此不做東宮妾,只是無根萍。

-5-
可我沒想到,推開門。
竟是全然陌生的一張臉。
不是蔣姝。
只是不知道爲什麼,明明沒有見過,我卻莫名覺得她有點眼熟。
這兩年,他娶了妻,竟還又納了妾嗎?
或許,他已然有了孩子?
想到此處,我又記起自己從前喝過的那一碗碗避子湯。
真難喝啊。
榻上的女子瞧見我,眸光微微一亮,然後開口。
「你就是裴郎君新娶的夫人吧?生得真好看。」
我回,「是。」
我替她診完脈,又開了藥方子,準備離開時。
她卻一把攥住了我的手。
她咬了咬脣,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
「你那可有……助益於房事的藥?」
我一驚。
趙徽莫非……
可我記得,他分明很行啊。
或許是察覺到了我的想法,她連忙擺了擺手。
「不是你想的那樣,只是夫妻之間的情趣而已。」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未承想這位金尊玉貴的東宮太子,如今竟還有這種癖好?
我沉默片刻。
「可你身子還沒好。」
她解釋,「我們以後再用。」
我搖了搖頭,「不行。你近日最好還是不要行房。」
話音落下。
她扭過臉,有些氣悶。
「那好吧。」
我沒多說,出了院門。
可走了沒兩步,我便聽得不遠處有腳步聲響起。
我側身,躲了起來。
不多時,便看到了來人。
是趙徽。
他從長廊的另一頭走來,錦衣玉帶、清雋英挺。
看起來,竟比當年更不近人情了些。
到了院門外,趙徽卻突然停了步子,往我這個方向望過來。
我一瞬間慌了神。
他不會看到我了吧。
然而,他並沒有過來,他只是問身旁的侍從。
「你方纔說,裴夙那位夫人來了?」
「是,宛娘子不舒服,請她來看了看。這會兒應當已經走了。」
說着,侍從看了眼趙徽的臉色,又問。
「殿下若是不放心,卑職再去將裴夫人請過來?」
我站在角落裏。
一瞬間心跳如鼓。
不過好在,趙徽對這件事並不感興趣。
他道:「不必。」

-6-
這日夜裏,我跟裴夙相擁而眠。
跟那人比起來,他稱得上溫柔。
這一整日,我腦子裏彷彿都有一根弦在緊緊地繃着。
到了此刻,夜深人靜。
才得以慢慢放鬆下來。
他披衣下了榻,準備抱我去沐浴。
就在這時,外頭卻傳來一道聲音。
「裴夙。」
竟然是趙徽。
我的手正握在裴夙胳膊上,聞言,下意識用了點力。
裴夙發出一道悶哼聲。
屋子內外瞬間安靜下來。
過了片刻,我聽到趙徽的聲音,清潤好聽,很淡定。
「抱歉,唐突了。
「我倒差點忘了,你如今已是有家室的人了。」
方纔,裴夙已經將趙徽的身份告訴我了。
裴夙少時曾去長安求學。
他與趙徽,是同窗、更是知交。
兩人私交甚好。
這次,趙徽來定州,是接了密旨,查一樁貪污案。
可查着查着,卻發現牽連甚廣,錯綜複雜。
裴夙自然不可能坐視ƭú₇不理。
他將我放下,安撫了我兩句,便急匆匆出了門。
此時月至中天,我卻睏意全無。
我想,還真是造化弄人。
若我沒有在昨日嫁進裴家。
就算趙徽如今在定州,我只怕也不會知道。
更遑論還被他扶了一把,又被他撞見……
我嘆了兩聲。
只希望趙徽能順順利利地做完他的事。
然後回他那錦繡繁華的長安城。
我睡到半夜,外頭突然傳來動靜。
「裴夙受了傷,勞煩夫人將門打開,爲他醫治。」
是趙徽的聲音。
一聽這話,我也顧不得旁的了,連忙開了門。
外頭不知何時下了雨。
裴夙昏迷着,搭在趙徽的肩頭。
趙徽原本還準備說些什麼,卻在看到我的一瞬間止了聲。
他的面色蒼白,一雙眼卻亮得驚人。
我讓開身子,強裝鎮定。
言簡意賅,「把裴夙放上榻。」
趙徽的眸光落在榻上,不知想起什麼,神色陡然陰沉下來。
可最後,他什麼也沒說。
只是點了點頭,「嗯。」

-7-
我幫裴夙處理好傷勢,已經是一個時辰以後了。
這期間,趙徽就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
他穿着墨袍,看不出身上有沒有傷。
燭火微晃,襯得他的眸光晦暗不明。
方纔人命關天,顧不了那麼多。
這會兒放鬆下來,我才真真切切地意識到。
時隔兩年,我跟趙徽,又見面了。
趙徽蹙眉,看了我許久。
我們沉默地對峙着。
我的心神緊繃着,在他審視的目光中,額上慢慢布了一層細汗,後背也全都溼透了。
過了好久,久到裴夙醒來,低低地咳嗽了一聲。
趙徽終於開口。
「夫人好好照料他。
「孤明日再來。」
說着,他像是從來不認識我一樣,從我身側走過。
我如蒙大赦。
可下一瞬,我就聞到他身上有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想了想,最後到底怕他在裴府出了什麼事。
我開口。
「殿下可有受傷?」
這話落下,趙徽側眸,看了我一眼。
很難說清,這一眼裏究竟藏着什麼樣的意味。
他抿了抿脣。
回我。
「並未。」

-8-
我已經很久沒有想起我跟趙徽的那段過去了。
我爹是個郎中。
我十歲那年,他上山採藥,摔死了。
我孤苦伶仃,只好把自己賣進了宮。
我就在那裏遇到趙徽。
先皇后死得早,趙徽名爲太子,實則處境極差,我就這樣被分到了他身邊。
初時,他並不信任我,還故意使計讓人針對過我。
我餓了整整一天,被子上也被人潑了污水,難過地躲在角落裏偷偷哭。
他起夜經過,看了我很久,最後走過來,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也像是在看幼時的自己。
他問,「你想不想做人上人?」
我沒有那麼大的志氣。
我沒有告訴他,我入宮之前,餓得快死的時候,是他經過,給了我五兩銀子。
我一直記得他。
後來,順理成章地,我成了他的妾。
那些晦暗無光的日子裏,是我一直在陪着他。
他亦許諾將來要把一切都給我。
直至他權勢日隆,要迎娶太子妃。
他開始不再進我的院子,任由旁人奚落嘲諷我。
我不死心,幾次三番想找他問個明白。
可最終,換來的只有一句。
「你對孤來說,不過是個解悶的玩意罷了。不要太拿自己當回事。」
他說得違心。
我明白,他țŭₑ一定是有苦衷的。
可我也是那時才發覺自己的天真。
趙徽是儲君,往後還會有三宮六院、美人無數。
他這樣一個人。
他怎麼會愛我?
他更不能,只愛我。
後來,漫天大雪裏,趙徽走後,他身邊的小太監憐憫地看着我,跟我說:「娘子,殿下不都說了嗎,再等三年五載,便接您回來。
「您也切莫傷懷,且待來日啊。」
我抬了抬眼睫,雪落到臉上,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流淚。
我自嘲一笑,開口。
「不等了。」

-9-
跟趙徽見過面以後。
我心底那塊石頭終於沉甸甸地砸了下來。
我明白,趙徽已經不打算追究那段過去了。
否則,他那晚不會叫我夫人。
不過也是,他有太子妃、有宛娘子,何苦跟我這個舊人糾纏?
這樣一來,倒顯得我先前避而不見的行爲有些可笑了。
裴夙當時醒了一會兒後,便又昏迷了,直到第二天午後,才真正清醒過來。
他醒來那會兒,我就趴在他手邊。
他一動,我立時便發覺了。
「你醒了!」
裴夙抬手,摸了摸我的頭髮。
他喚我,「阿箏。」
說起來,我這個名字,也同裴夙有關。
趙徽送我的東西。
田,我拿不走。
銀子,太多,我拿不動,也不敢去兌成銀票,便只拿了一小半。
我從長安離開沒多久,身上的銀子就被偷光了,我走了好久,還生了場重病,幾乎以爲自己就要死在半道上。
可我沒死,而是暈倒在了裴夙的馬旁。
他將我帶了回去,又悉心照料。
我那時候嗓子發不出聲。
定州城人人都笑,說裴夙撿了個啞巴美人。
我醒來那日,他問我叫什麼。
我看了眼他手邊的風箏——那是他親手做了,準備送給我的。
「我叫孟箏。」
孟,是我孃親的姓。
我不敢碰裴夙的傷口,只是一邊摸他的額頭,一邊跟他說話。
就在這時,門外卻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你醒了。」
我回頭。
這纔看到趙徽就站在不遠處。
他彷彿沒有看到我一樣。
只是打量了一番裴夙,然後道:「看你沒事,孤就放心了。」
裴夙蹙了蹙眉。
「我已經無礙了。倒是你……」
聞言,我往趙徽的方向看過去。
他卻已經開口,打斷了裴夙的話。
「孤還有事,先走了。」
說着,不等裴夙反應過來,便轉身離開了。

-10-
趙徽這次來定州帶的人並不多。
那晚出去一趟,又折損了大半。
不過好在聽裴夙說,此事已經告一段落了。
我放下心來。
「那殿下?」
裴夙笑了笑。
「說來也是奇怪。
「殿下此行,其實還有一件要緊事,那就是找人。
「這兩年,他每年都要抽空到各個州府跑一趟。」
我攥了攥手心,聲音有點啞。
「還沒找到嗎?」
「對。這次,他原本準備查完案就去一趟江州的。可我昨日再問,他卻又說不走了。還說要轉一轉這定州城,看看到底好在哪裏。」
到底好在哪裏?
這話實在有些莫名其妙。
沒過多久,裴夙的傷就好了許多。
裴夙受傷這事,原本是瞞着裴府的人的。
可裴母有回過來送東西,正好撞見裴夙在換藥。
看得她又後怕又心疼,連忙說城外的隆興寺求平安最是靈驗。
讓我趕緊陪她去一趟。
次日一早,我跟裴母就去了隆興寺。
裴夙本來也要跟着一道來。
可他身上有傷,我怕傷口裂開,就沒讓他一起。
隆興寺地方偏,香火卻很旺盛。
求完平安符。
裴母不肯走,又求了個送子符,求完以後,把符塞到我手裏,細細叮囑。
「回去以後,把這放到你跟夙哥兒枕頭底下。」
我忍着羞,含糊地點了點頭。
原本一切都很順利。
可下山的時候,不知哪來的蒙面人,竟直接衝着裴府的馬車來。
慌亂之中,我只來得及讓府衛護住裴母。
自己卻被逼到了山崖。
掉下去的那一刻,有人一把攬住我的腰,用劍撐着山石,帶着我緩緩往崖底去。
他低眸看我,語氣很冷。
「抱緊。」
「哦。」
天大地大,還是保住這條命最重要。
到了崖底,我連忙鬆開了趙徽。
他看了眼我的手,什麼也沒說。
我斂眉,「多謝。」
趙徽抬頭,直直地盯着我。
終於問出一句。
「你的嗓子?」
我笑了笑,「沒什麼,我現在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趙徽喉頭滾動,「是。
「你現在這樣,是很好。」
就在這時,我才注意到,他身上的衣衫不知何時被樹枝劃破,露出了左胸上的一道刀傷。
是新傷。
應當就是那夜留下的。
他或許沒跟任何人說,連郎中都沒找,只自己草草地包紮了一下。
現在傷口被撕裂,正在往外冒血。
我看了眼四周,找了草藥過來,遞給他,「殿下敷上吧。」
趙徽默然片刻,接過。
風很烈,吹得我們的衣袍簌簌作響。
他忽然道。
「你可還想跟孤回東……」
我沒聽清,正想讓他大聲些。
還未開口,我袖間的求子符掉落出來,被風吹得揚起來,復又落下。
落到他的肩頭。
趙徽低頭看去。
目光倏然一冷,再抬頭,看着我的目光,就變得很平靜。
他說:「孤答應過裴夙,要帶你回去。」
我這才知,原來我走後不久,裴府也闖進了一羣刺客。
裴家這些年結的仇並不在少數。
裴夙已經習慣了應對此事。
可不過片刻,他就想起了我跟裴母已經不在府上,他怕我們出事,正要分出一半府衛來此,卻被趙徽攔住。
他說他會將我們帶回去。

-11-
當晚,裴父特意於府中設宴。
按理來說,趙徽該坐上首。
可裴府衆人並不知趙徽身份,他便坐在了底下。
正好在我對面。
那位宛娘子也在,就坐在他身側。
裴夙很貼心,給我夾了不少好喫的。
裴母在一旁笑道。
「夙哥兒原先一直不肯娶妻,我還以爲他這輩子都要一個人過了。可他把阿箏救回來那天,看她那眼神,我就知道,這姑娘以後八成是要做我兒媳了。」
這些事,別說裴府人,就是整個定州,也沒幾個不知道的。
最開始的時候,我能在定州以女醫身份立足。
靠的也並非我的醫術。
而是背後的裴府。
以往,衆人笑笑也就過去了。
畢竟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打趣兩句,也就罷了。
可偏偏,席上有人是外來客,不清楚這段往事。
那位宛娘子一臉好奇地開口問道。
「裴郎君從前還救過少夫人?難不成是以身相許?」
這話落下,裴夙的三妹妹撲哧一聲笑了。
「哪能呢,二嫂那會兒根本不願意嫁給二哥,是二哥死乞白賴求來的。」
裴夙嘖了一聲。
卻沒反駁。
席上瞬間熱鬧起來。
又說起那時候的趣事。
就在這時,卻有一道聲音,很不合時宜地響起。
「英雄救美?夫人那會兒可是遇到了歹人?」
是趙徽。
周圍一瞬間靜了下來。
我抬眸,看向趙徽。
他正在飲酒,左手就放在桌上,正輕輕地點着桌面。
看起來一派閒適自在。
彷彿只是隨口一問。
可我跟了他那麼多年,實在再瞭解他不過。
太子趙徽,素來運籌帷幄,不打無準備的仗。
但他越是像此刻這樣,就代表他心裏越不安、越焦躁。
我笑。
「都過去了,不提了。」
趙徽面色一僵,扯了扯脣,一口飲盡了杯中酒。
宴至中途,我嫌悶,出來透氣。
走了好一會兒,剛步入遊廊,就聽到一旁傳來了少女的低泣聲。
我往過望。
就看到兩道熟悉的身影。
是宛娘子和趙徽。
宛娘子香肩半露,一隻手還抓着趙徽的袖角。
「殿下,裴郎君跟少夫人伉儷情深,不就是緣起於一場英雄救美。您也救了我,將我帶在了身邊。
「我不求做妃做妾,只要能跟在您身邊,我就知足了。」
我在旁邊聽了會兒,這才明白。
原來宛娘子並非趙徽從長安帶來的。
而是他在路上救下的。
月色冷冷,我看不清趙徽的臉,只能看到趙徽抬手——
然後一把推開了宛娘子。
美人梨花帶雨地抬眸。
「跟在您身邊的人,不都說我有幾分像您在找的那個女人嗎?您就把我當成她……」
趙徽毫不留情地笑了下。
「滾。」
撞見這樣一幕,我有些尷尬。
正想悄悄離開。
卻碰到柳葉,驚動了不遠處的一雙人。
下一瞬,趙徽往我這個方向來。
四目相對,他眸光沉沉Ṭů₀。
竟有些慌張。
不過一瞬,他便斂了所有的情緒。
「裴少夫人。」
我迎着他的目光,「殿下。」
他從我旁邊走過。
我呼吸緊了緊。
他像是察覺到,竟突然停了下來。
然後開口道。
「孤找了你兩年。
「午夜夢迴的時候,還以爲你瘸了、瞎了,或者是死了。
「可如今見你活得這樣好,孤有時想——
「你倒不如死了。」
我沉默片刻,又看了眼宛娘子。
這才明白,第一次見她時,爲何會覺得眼熟。
她有些像兩年前的我。
並不是相貌,而是舉止、神態。
一顰一笑。
我輕聲開口,「讓殿下失望了。」

-12-
這日以後,我便沒再見過那位宛娘子了。
趙徽卻依然在府中住着。
他每日都會出門逛一逛定州。
這麼一看,倒真應了他先前說的話。
是真心想知道此處究竟好在哪裏。
我也遇見過他許多次。
我們就像從來不認識一樣。
我對他行禮。
他微抬下巴,衝我點一點頭。
正逢燈會,定州比以往熱鬧了許多。
裴夙特意抽了空,說要好好帶我玩一玩。
我們一道出門,正遇上趙徽從外頭回來。
他的眸光落在我跟裴夙十指相握的手上,好半晌,才扯了扯脣,問,「去逛燈會?」
裴夙點頭,邀他一道。
趙徽卻道,「不了。
「孤還有事。」
說着,便轉身進了府中。
我往前走,就在這時,香囊卻忽然掉落在地。
我扭頭去撿。
府外燈光很亮,一時間,倒襯得裴府門前有些暗。
趙徽的身子頓了下,卻未有停留。
漸漸走遠。
與夜色融於一體。
不知他有沒有想起,過去那些年,我曾無數次央他陪我去看長安城的燈會。
然而他太忙。
總是抽不出空來。
花燈火樹、錦繡交輝。
我玩得暢快,買了不少東西。
有賣面具的攤子。
我給自己挑了一個,給裴夙挑了一個。
他一向順着我,半分都沒猶豫,就戴上了。
過了會兒,人多起來,猜個燈謎的工夫,我跟裴夙就被衝散了。
人羣中,我看了好一會兒。
纔看到一副狐狸面具。
我上前,一把拉住了他。
「夫君!」
男人靜了靜,沉默不語。
我察覺出不對勁,仔細望去,這才發現,這哪裏是什麼裴夙。
我正想抽回手。
卻發現,這人緊緊地握住了我,不讓我鬆開。
他牽着我,一路往人少的地方走。
我掙脫不開,又不好說什麼。
直到周圍人少些,才終於喊了聲他的名字。
「趙徽!」
他貴爲儲君,這些年來,無人可稱其名諱。
唯有舊時,無人時,我會喚上兩次。
隔了兩年。
他卻並不惱,反而應道:「嗯。」
這人明明說不來,結果竟還是出現在了此處。
還那麼巧,買了跟裴夙一模一樣的面具。
見他終於停了下來,沒再往前走。
我這才接着道。
「裴夙還在找我。」
若依趙徽這些時日的表現來看,他聽了這話,準會立時送我回去。
可他卻只是伸手,摘下了面具,然後冷笑道。
「林晚。
「你是不是真當孤是泥人捏的,沒半點脾氣?
「這些日子,孤看你們出雙入對,已忍了許久。」
我下意識反問。
「既看夠了,殿下何不早些回長安?」
趙徽笑笑。
「過兩日便走。
「孤原是準備放過你的。
「可現在,孤要帶你一道走。」
我深吸一口氣,「你瘋了!若裴夙知道你帶走了他的夫人,你讓他如何看你,讓定州人如何看你。」
趙徽的喉頭滾動。
「孤不在意。」
說罷,就將我的手握住,不顧我的掙扎,吻了下來。
掙扎間,我咬破了他的脣。
趙徽低笑一聲,這才鬆開我。
然後抬手,用指腹拭去脣上的血漬。
他道。
「孤現在就去告訴裴夙,你曾是我東宮的妾,孤貴爲儲君,一個女人而已,怎就要不得了?」
何必委曲求全。
何必看旁人夫妻情深。
想要的,搶來就好了。
啪的一聲,我旁邊掛着的一個兔子花燈被風吹落在地,發出響聲。
裏頭的燈芯滅了。
我咬着脣,開口,「你去啊!
「你去告訴裴夙,就說我曾經是你不要的女人,是被你趕出東宮的!
「你去啊,告訴他,我配不上他,讓他休了我。」
趙徽的身子僵住。
一動不動。
我問他。
「趙徽,你讓我跟你回去,然後呢?
「讓我繼續被人玩笑取樂嗎?」
這句話落下,趙徽的眼睫一顫。
這件事,我其實已經很久不曾回憶了。
彷彿不去想,就從來沒存在過一樣。
那時,趙徽已定下了蔣姝做太子妃。
蔣姝有個嫡親弟弟,最是跋扈。
聽說我的存在以後,爲替姐姐出氣,特意找人假借趙徽之口,邀我馬場相見。
我歡欣雀躍,以爲趙徽終於肯見我,同我說說話。
也終於記起,他曾應允過,要教我騎馬。
可我到了地方,卻並未見到趙徽。
只有一羣長安城的紈絝子弟。
他們見了我,鬨然大笑,竟將我雙手縛住,令我跟在他們後頭,追趕馬匹。
我撐了不過片刻,便體力不支,摔倒在地上,被拖行了一路。
等趙徽趕來,我已暈倒了。
我的膝蓋因此受了傷。
從那以後的每一個陰雨天,我的膝蓋都會隱隱作痛。
從東宮離開那一日,痛得最久。
趙徽顯然也想到了此事,神色一瞬間變得晦暗起來。
「抱歉。」
是他的過失。
然而我當時並沒能等到這樣一句抱歉。
那時,他趕來,說的是,「誰許你亂跑的?」

-13-
沒多久,裴夙找了過來。
他看到我跟趙徽,步子微微頓住。
然後神色如常地走了過來。
「殿下怎會在此?」
趙徽抬眼看我。
我的呼吸一沉。
正要開口,趙徽卻道:「碰巧遇上而已。」
說完,再未多給我一個眼神,徑直走了。
他走後,我看着裴夙。
「其實,我有件事一直瞞着你。我並不是個寡婦,我原來……」
話還未說完。
裴夙卻已輕聲打斷我。
「不必說了。」
「啊?」
「這些事,你有不告訴我的權利。你跟誰見面,也是你自己的自由,我既娶了你,就該信你。」
我看着他,一時無言。
「好。」
次日午後,裴夙特意叫上我,說要爲趙徽餞行。
堂上之人,皆是查定州一案有功之人。
這回,趙徽順理成章坐在了主位。
大庭廣衆下,趙徽卻堂而皇之贈了我一柄玉如意。
等送到眼前了。
我才發現,昔年東宮選妃之時,我曾見過一柄相差無幾的。
那柄給了蔣姝。
我正要推辭,趙徽卻道。
「孤一片心意,夫人收下便是。」
周圍人也應和着。
「是啊,收下吧。」
「殿下先前也送了我等東西的。」
我沒了法子,只好收下。
趙徽這才滿意。
酒酣耳熱之際,有舞姬上前,爲趙徽斟酒。
瞧見這一幕,不知是誰起了話頭。
提起兩年前的一樁舊事。
那事當時在長安鬧得滿城風雨,定州卻少有人知。
這人喝醉了酒,說話顛三倒四。
堂上衆人聽得雲裏霧裏。
可我聽懂了。
這人是說,他那時正好在長安遊玩,卻不知爲何,突然封了城。
一問才知,是殿下身邊的妾室,被趕出東宮以後,竟懷恨在心,偷了皇家至寶,然後消失不見。
說完這些,他問。
「殿下可找回那件至寶了?」
這句,所有人都聽清楚了。
一時間,諸人紛紛開口。
「是何等至寶?殿下儘管張口,或許臣能尋到一樣的。」
「我呸,都說了是至寶了,你小子怎麼可能有。」
聽聞趙徽當日封城之舉,觸怒了皇帝。
當即,皇帝便下令,關了趙徽一個月禁閉。
就連迎娶太子妃的日子也往後延了延。
這人被提醒後,立刻反應過來。
「是了,就算要找,也該找那個不識好歹的妾。她生得何種模樣,殿下可讓人畫下來,臣等派人去尋。」
「是啊,說不定這人就在定州。」
話音落下,趙徽忽然笑起來。
卻是看向從方纔起就一直沒有說話的裴夙。
「不必了。
「不過,孤確實在裴府看到了一件極爲相像的寶物。不知二郎可忍心割愛?」
他仍在笑,可我看出,那笑底下,藏着深不見底的寒潭。
這人!
竟還打着要將我帶回東宮的念頭。
威逼不成,現在居然明着討要了?
我氣極,抬頭,看了眼趙徽。
他衝我一笑,倒是一副穩操勝券的模樣。
可就在這時,殿外突然來人,遞給趙徽一封八百里加急密信。
「是太子妃讓人送來的。」
趙徽的神情一僵,打開了那封信。
不過須臾,他的面色變了又變。
然後將信傳了下去。
「此番只怕還需諸位助孤一臂之力。」
皇帝病重,長安生變,他要儘快趕回去。
貴妃母族與三皇子籌謀篡位,現下已掌握了朝堂大權,路上,必定也早已派人圍殺趙徽了。
他想回長安,定州在座諸人的暗中掩護,與蔣氏在長安的接應。
缺一不可。
誰能想到,皇帝正值壯年,竟會病得這樣突然?
話音落下,裴夙這纔開口,一副溫潤無害的模樣。
不過,回的卻是前一問。
「這寶物,殿下還要嗎?」
趙徽抬眸,沒再看我。
但一如我所料,也如之前的很多次一般。
他說。
「不要了。」

-14-
回了府,我看着裴夙。
不由問了一句。
「你早就知道了?」
ŧų³信要送到定州,趙徽又住在裴府。
裴夙會提前知道,不奇怪。
他一笑,「不過比你們早半個時辰而已。」
我同他對視。
片刻後,他將我攬到懷中。
「我會護着你的。」
我說好。
他們送趙徽出城那日,是個雨夜。
我不想再見趙徽,便在醫館待着,沒回府。
面前的藥罐子燒得正旺。
我被嗆了一下,咳着咳着,就掉了眼淚。
外頭有人小聲道。
「孟娘子,您這有藥材還沒收呢。」
我記得,先前雨剛下那會兒,我就收完了啊。
我出了門,卻瞧見,只有一人一馬。
劍眉星目、風骨峻峭。
正是趙徽。
他低頭看我,喊,「孟娘子。」
他在普濟堂前,沒有像先前一樣喊我夫人,也沒有叫我林晚。
而是孟娘子。
我說:「嗯。」
他自嘲一笑,「孤冒雨而來,是想見你最後一面,見完,孤就走了。」
我仰頭,「好。」
他自顧自開口,「這兩年,孤並沒有碰過太子妃。」
我怔住。
他又道:「那時孤讓你走,並非因孤厭惡了你, 而是……」
我打斷他。
「我知道的。」
他覺得他護不住我。
但我的離開, 從來不是因他護不住我。
而是對於他的人生來說。
總有比情愛重要的東西。
總有比我重要的東西。
他嘆息一聲。
「你同從前, 變化很大。」
從前, 我只知跟在他身邊, 他說什麼, 我就去做什麼。
我說:「殿下,人都是會變的。」
趙徽一笑,「也是。」
那頭已經有人在催, 「殿下, 快走吧,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他勒住馬繩, 說了句什麼。
正好有狂風怒號。
我沒能聽清。
但我緩緩跪下說:「殿下, 此去千里之遙,臣婦只望您夙願得償。
「願——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最後這句聲音很小,小到大概只有他聽得到。
言畢,叩首。
不再看他是否回頭。
但從此山高水長,你我到此爲止。

-15-
半個月後,新帝趙徽登基,娶蔣氏爲後。
又另立新妃五人。
皆爲重臣之女。
我很早就料到這一天了。
但我那時,其實已經明白得很晚了。
我爹還在世時,總是說我太天真。
後來我才知道,自己其實是傻得有些可憐。
我以爲, 只要我跟趙徽心意相通就好了。
就算他將來還會有其他女人,那他心裏最愛的也還是我。
可後來,他因爲各種原因疏遠我的時候, 我才明白。
就算此刻, 那些情是真的。
誰能保證,我們一直不會變呢?
疏遠着疏遠着,等來日他妻妾成羣、紅粉知己無數,他總會忘記,自己的後院裏還有個叫林晚的姑娘。
我與其留下, 成爲他權衡利弊時的牽絆,倒不如趁早離開。
放過ţũ⁴自己, 也放過他。
也是在這一日, 我診出了喜脈。
裴府上上下下都高興。
儼然將我當作個玉人。
陛下的厚禮, 也從長安千里迢迢送了過來。
太多了, 我讓人將這些禮物收拾了起來,沒能一件一件去翻。
直到我三歲的女兒玩鬧時,將其中一個不起眼的錦盒翻了出來。
裏頭是一塊玉佩。
翡翠竹紋佩。
我只是突然想起,很多年前, 紅牆黛瓦中,我坐在鞦韆上,看書看得打起了瞌睡。
趙徽從外頭回來,從我身上將書拿起來。
我睡眼惺忪, 隨口道:「你看那個圖上的玉佩是不是很漂亮?」
他看了眼, 笑起來。
「嗯。
「孤給你親手做一個。」
可我等啊等,等到他大權在握,才收到這枚玉佩。
看到這塊玉佩的夜裏, 我做了個夢。
夢到我跟趙徽的最後一面。
我看清了他的嘴形。
「孤那日說的是氣話,其實你活着,活得這樣好。
「孤比任何人都高興。」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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