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眠島嶼

爲報恩,我嫁給了驕傲難馴,眼高於頂的蘇家少爺蘇嶼。
新婚之夜,他指着牀:「我有潔癖,不喜歡和人同牀共枕。」
我立馬捲起鋪蓋就走人。
後來,初戀男友回國,要找我複合。
當晚蘇嶼就抱着枕頭,不請自來。
見我茫然,他神色自若道:「屋頂漏水,勉爲其難和你擠一晚。」
我表示理解。
第二晚,蘇嶼又來了,「窗戶漏風,勉爲其難再和你擠一晚。」
我感覺哪裏不對勁。
第七晚,我把蘇嶼堵在門口,沒好氣地問:「今晚又是什麼漏了?」
他看着我,臉紅得不像樣:「心漏你這裏了。」

-1-
「老牛喫嫩草,你不要臉!」
這是蘇嶼被押來民政局和我領證後說的第一句話。
我纔想起來這位名義上的丈夫,足足比我小了四歲。
哎,孽緣哪。
我也不想辣手摧花的。
誰叫我們有緣?
領完證,保鏢一路護送。
蘇嶼在車上氣得齜牙咧嘴,又是踹車,又是威脅要跳窗。
我實在嫌他吵,拍了拍他瘦削的背。
「歇會吧,馬上還要入洞房,留點力氣。」
蘇嶼瞪過來,恨不得咬死我。
「呸!我纔看不上你這個老女人。要我跟你生孩子,你做夢去吧。」
「我爸到底給了你多少讓你上趕着嫁?你沒見過錢嗎?連婚姻都能出賣!不要臉!識相的話,趁早跟我回去離婚。」
領證前,蘇母就和我打好了預防針。
蘇嶼從小被寵壞了,孩子心性,脾氣差,一燃就炸,不是個好相處的主兒。
「程無月,我跟你說話呢,你耳朵聾了嗎?」
「我爸給你多少,我十倍給你。行了吧?」
我拒絕。
「爲什麼?我跟你又不熟,結婚有什麼意思?不過是一對怨偶,互相折磨!」
「那也不行。」
蘇嶼暴躁破防,狠抓了一把頭髮。
「你難道就心甘情願嫁給一個不愛你的人嗎?」
我滿不在意道:「感情可以慢慢培養。」
「你當感情是細菌啊,那麼好培養ṭùₗ!」
我拿出兜裏裝的糖,剝了糖紙,有滋有味地喫起來。
「這門婚事是你爸媽親自允口的。身爲人子,你沒辦法撒潑辱罵找他們算賬,所以就來欺負我這個弱女子。」
「外強中乾,遇到事情只知尋死覓活,蘇嶼,你真不像個男人!」
「你說誰不是……」
我忽然上前,猝不及防地捏住他的下巴,「以後不要拿年齡說事,顯得你很沒品。」
「我……」
「閉嘴吧,吵死了。」
蘇嶼哼一聲別過去臉。

-2-
特殊情況,特殊對待。
當晚,我和蘇嶼就被送到了蘇家準備的新房。
獨棟別墅,池塘,噴泉,花園,應有盡有。
有錢人買別墅就跟喝水一樣簡單。
我有紅眼病。
有錢人爲什麼不能多我一個?
「收起你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我若無其事地反問回去:「什麼叫世面?如果我把麥芒和稻穗放你眼前,你能分得清嗎?估計你這個大少爺會認成韭菜吧。」
「強詞奪理!你羞辱誰呢?」
「誰思想淺薄就是誰。」
傭人和管家同我們打招呼。
他們懼怕蘇嶼,不敢直視他,打量起我就顯得沒有那麼小心翼翼。
「就是她嗎?感覺挺一般的。」
是啊,在他們眼裏,程無月只是個小鎮少女,普通的家世,普通的人生,配不上他們的少爺。
「看到了嗎?就算你攀高枝嫁給了我,也改變不了你微末的出身。」
「我知道啊。」
這些都是客觀存在的事實,我坦然接受。
「我討厭你,我一定會把你趕走的。」
「你囉唆了。」
攻擊不了我,蘇嶼掛臉。
「口是心非誰不會啊?別在我面前裝得無所謂,背地裏偷偷抹眼淚哭。」
「你不是錢,我不會爲你哭。」
蘇嶼嘲笑我,「張口閉口就是錢,程無月,你就這點追求嗎?爲了錢,連婚姻都可以出賣。你真卑劣。」
我沒法反駁。
因爲,確實如此。
我就是爲了錢才嫁給他的。

-3-
婚事來得突然。
奶奶舊病復發,需要極大一筆診費。
我只Ŧũ̂ₜ能拿出一半。
就在我爲錢煩惱時,蘇家人找到我,說是他們找道長算了算,我命中帶福,和他們兒子有緣。
於是向我提出了條件。
我嫁給他們兒子蘇嶼,他們負責我奶奶的醫藥費,爲她找來名醫會診。
蘇家少爺蘇嶼,天之驕子,二十年的順風順水人生,一遭車禍毀容,身上落下數不清的傷。
雖僥倖保下了一條命,從一個完美主義者到無法面對自己的缺殘,他接受不了,性情大變。
脾氣變壞的同時,與父母的關係也惡化得嚴重。
蘇家人特地尋的得道真人算到了我身上。
我懷疑他們被緬北詐騙了。
可我確實需要錢。
只要奶奶的病能痊癒,管他是什麼牛鬼蛇神,上就是了。
心裏對蘇嶼有過預設,真正接觸下來,他身上的刺比我想得要多,要更鋒利。
傳言有假,蘇嶼的臉並沒外界傳得那麼可怕。相反,仍然是有幾分姿色在的。
「程無月!誰允許你盯着我的臉看的?不許盯着我看!」
我邊看邊思考,把蘇嶼給看破防了。
車禍留下的大多傷經過手術修整好得差不多,唯獨從左眼眼角到眉骨的舊傷還是明顯。
一道彎月似的傷痕,貼在左臉的鬢角處。
蘇母說是技術手段無法去除的,也是時刻提醒蘇嶼曾經車禍的佐證。
情緒最崩潰壓抑的時候,蘇嶼曾拿刀想要將它剜去。幸得及時發現,纔沒有釀成不可挽回的錯。
「滾開!不許看!」
「我眼睛又沒瞎,就是能看到啊。」
蘇嶼氣到語氣顫抖,「你想看我笑話直說!不用拐彎抹角的,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個,我還能殺了你不成。」
他指着傷處不斷逼近,懟近到我連他眼裏的血絲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嚇到癱坐在牀尾,緊張地吞嚥着口水,「你想多了,我真沒那個意思。」
蘇嶼把房間貼的「喜」字全給拆了,又指着大紅色的喜牀。
「我有潔癖,一個人習慣了,不能接受和別人同睡。」
我都懂。
「我睡次臥。」
我麻溜地捲起鋪蓋就走人。
好險。
差點就要同牀共枕了。
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4-
「程無月,起來!」
正做着美夢呢,臉上一陣冰涼。
我被嚇醒,大口大口呼吸。
蘇嶼給我潑了冷水。
這個神經病。
「喊你好久了,你不起來。」
蘇嶼一身休閒裝,打扮得精神活力,朝着我微笑。
蔫壞蔫壞的。
「什麼事?」
「我餓了。」
「餓了,不是有傭人給你做飯嗎?」
「我給他們放假了。」
我傻眼,「爲什麼?」
蘇嶼蹲在我牀沿,眉目彎彎的多情桃花眸,難掩眼神裏一閃而過的精光。
「因爲,有你啊。」
爲了逼我離開,他故意給傭人放假,凡事都要我親力親爲。
偌大的別墅,打掃衛生交給了我,日常飲食也由我一個人負責。
注意事項列了一大個單子:煎蛋要八分熟,保留糖心,粥要十分軟爛,吐司麪包只要藍莓醬,胡蘿蔔只喫絲兒的,豬肉要純瘦,一點肥的都不能有……
末尾專門加粗:少爺我消化功能不好,不能出現難嚼難消化的食物,不然會胃痛,失眠嘔吐。
這哪是少爺,簡直是我的祖宗。
看在他年齡小,又受過創傷的份上,按照他的要求一一去做。
「煎蛋糊了,你去重做。」
「你上菜遲了兩分鐘,我不想喫了。」
「跟你說了,吐司麪包要牛奶吐司,這個乾巴巴的,我喫不下。」
……
堅持了半個月,我碟子一摔,不伺候了。
見我氣得臉色發青,蘇嶼目的得逞,走路都哼着小調。
「程無月,別硬撐了。只要你和我離婚,我就不爲難你。」
「蘇嶼,高中生都不玩你這套了。」
我擼起袖子,指着他的腦袋罵,「你白長這麼大。二十四歲的身體,十四歲的智商,四歲的心理年齡,被驢踢過的腦子。」
「我是你妻子,不是你的僕人,你無理取鬧也得有個度。」
蘇嶼氣到跳腳。
「我纔不承認你是我妻子,受不了,你就走唄,沒人攔着你。」
不行。
奶奶的手術還有一個月纔開始,我不能拿她打賭。
我強忍到了夜深。
蘇嶼睡了。
我拿出準備好的繩子,走進他的房間。
小時候經常跟着奶奶下地幹活,體力一級棒。
蘇嶼這個只會花拳繡腿的嬌少爺,哪裏是我的對手。
我把他的手腳全部綁起來,綁了個鎖緊結,越掙扎越緊的那種。
「程無月!」
蘇嶼驚醒。
看見是我,瞳孔緊縮。
「你要對我做什麼?快放開我。」
我挑起他的下巴,「我要,睡了你。」
手指勾上他的睡衣,紐扣一粒粒打開。
蘇嶼越討厭我,我越要觸碰他,噁心他。
「不行!我不答應。你放開我。」
蘇嶼動不了,任我宰割,氣得臉紅脖子粗,「快住手,不許摸。程無月,我不會放過你的。」
「恐怕沒機會了。」
我扒了他的褲子,對着他的屁股一頓猛抽。
在我們老家,男孩子不聽話,都這樣打。
天之驕子如蘇嶼,倍感羞辱,頭埋得深深的。
「我爸媽都沒打過我,士可殺不可辱。程無月,我會記你一輩子的……別打了,別打了……」
蘇嶼閉上眼睛,疼到不吱聲。
我打累了,重重地壓在蘇嶼背上。
對他又是一次暴擊。
「母老虎,你起來!」
「不起。」
半個月的疲憊,一湧而上。
思及眼下複雜情況,又想起奶奶,心裏空落落的。
我吸了吸鼻子。
身下人忽然麻雀似的叫喳喳。
「程無月你裝什麼委屈?我纔是受害者,你打了我這麼久,你他媽哭什麼?」

蘇嶼以爲我哭了。
這個傻蛋。
「你不喜歡我,不願意接受我,我都理解,畢竟我們只算是陌生人。」
「我對你沒有惡意,我只希望,你對我的惡意能少點。」
「我和你不一樣。你受委屈了,不開心了,可以和你的爸媽說。我沒有爸媽,相依爲命的只有奶奶。她現在還病着。嗚嗚嗚……」
哭到後面,被自己做作到起雞皮疙瘩。
蘇嶼絕望地趴着。
「說就說,你能別哭嗎?哭得我頭疼。」
「我不會糾纏你,再給我些時間,我會主動離開的。」
「真的?」
蘇嶼眼裏一下就有了光。
「說到做到,騙你,你是狗。」
「?」
我動手給蘇嶼鬆綁。
「你現在給我鬆開,不怕我找你算賬?」
「你打不過我,我一拳就能撂倒你。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也不是好欺負的。」
「程無月!」
走到門口,我聽見身後摔東西的聲音。
又破防了。
摔吧摔吧。
反正不是花我的錢買的。

-5-
傭人結束假期,全都回來了。
蘇嶼捂着屁股下樓,姿勢彆扭地坐下,又猛地彈起。
「少爺,你怎麼了?」
「沒事沒事。」
蘇嶼尷尬地敷衍過去,惡狠狠的眼神落在我身上。
我不後悔。
再來,我只會下手更狠。
我也不求他良心發現,和我平和相處,只求別再找我茬就好。
但若是他還要繼續欺負我,我也不會善罷甘休。
早餐色香味俱全,蘇嶼一口沒動,盡顧着瞪我。
昨夜折騰得累,我把他的那份也端過去喫了。
蘇嶼伸出去的手訕訕收回,「餓死鬼投胎,小心撐死你。」
「喫飽喝足纔有力氣綁男人。」
蘇嶼心有餘悸,後退了幾步。
「不像某些人,連我都打不過。細狗!」
「你……你別得意。」
蘇嶼捂着屁股氣哼哼上樓。
傭人說,他一整天都沒再下來過。
我尋思有點不對勁。
敲了敲蘇嶼的房門,沒人應。
我走進去。
蘇嶼正姿勢怪異地試圖給自己屁股塗藥,沒成功。進退兩難的時候,我喊了他一聲,蘇嶼直Ťųₐ接被嚇住,尖叫後躲進被子。
「誰許你進來的?不許看!」
藏也來不及,旖旎風光我一個沒落。
沒道理啊。
才五成勁。
怎麼就腫了呢?
我低估了蘇·豌豆公主·嶼的皮膚嬌嫩程度。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我沒理會蘇嶼的陰陽,把他從被子裏拽出來,關心問道:「疼嗎?」
他憋着氣不答。
我上手戳了一小塊,蘇嶼呻吟不斷,那一塊的肌肉瞬間緊繃。
「別碰,疼。」
蘇嶼委屈巴巴地,瞧着倒是可憐。
「你欺負我的時候,我也是這麼疼。」
蘇嶼:「……」
「你刻意刁難我,我打你一頓。咱倆互相抵了。」
蘇嶼沒說話。
我當他默認了。
我奪過他手裏的藥,「趴好別動,我給你塗。」
「你不如直接殺了我。」
蘇嶼不幹,扭動着要跑。
我擒住他肩膀,耐心勸解:「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什麼好害羞的?再說妻子看丈夫,合情合理。」
「你以爲我像你那麼厚臉皮嗎?誰知道你會不會趁機佔我便宜?還有,我不承認你是我妻子。」
「放心,我喜歡一身腱子肉的,對你這乾巴身材沒興趣。」
「程無月,你羞辱誰呢?」
我實話實說,蘇嶼非但沒有放下戒心,反而更抗拒了。
真難伺候。
沒辦法,我只好騎他腰上,武力壓制。
蘇嶼泄了氣。
「你哪來這麼大力氣?」
「從小練的,大學還學了兩年的拳擊。」
「你快點!」
蘇嶼喪氣地抓來枕頭,把自己的臉捂得嚴嚴實實,耳朵根子紅到要滴血。
藥膏剛沾到皮膚,蘇嶼叫嚷着「疼,疼」。
我只好輕點,塗均勻些,再給他吹吹。
蘇嶼一邊半疼半舒服地哼唧,一邊惡狠狠地闡述我的「罪」。
「程無月,按照婚姻法,你這行爲屬於家暴,我是可以起訴你的。」
我動作一頓,「你不是不承認和我的婚姻關係嗎?又改主意了?」
「我告訴你,打你屁股是夫妻情趣,你就是說出去,也沒人會信的。」
「你……」
蘇嶼抬起頭,眼神帶着淡淡的審視:「你綁人的動作那麼熟練,是不是經常綁男人啊?」
「沒有。」
蘇嶼不信,我多擠了些藥膏,道:「你是第一個。」
「你這麼兇,脾氣這麼差,你奶奶怎麼受得了你?老人家真不容易。啊啊啊啊,鬆手!」
我重重摁着紅腫的地方,蘇嶼疼得眼裏浸淚。
我直直地望進他的眼睛。
「老弱婦孺,在社會上身處弱勢,若不強大,我和我奶奶就不能安穩度日。生活之艱難,社會之艱險,像你這樣的大少爺是不會懂的。」
「好比現在,我把你弄得抽疼,你纔會記住我給你的教訓。」
蘇嶼無話可說。
爲了方便塗藥,我掀了他的上衣。
一道長達二十釐米的傷口扎進眼睛,扭曲地橫亙在脊背之間,周圍密佈着小傷。
雖然痊癒了,疤痕還是能看見的。
車禍的時候,他才二十歲。
正讀着大學,風華正茂的年紀。
一場飛來橫禍,改變了一切。
如果沒有發生意外,二十四歲的蘇嶼又該是什麼樣子。
「好了嗎?」
「蘇嶼。」
他愣了下,機警回頭:「你又想打什麼壞主意?」
「你的屁股好翹。」
「……」
蘇嶼又羞又氣,抱緊被子大罵:「程無月,你有病吧。」
我哈哈大笑。
蘇嶼不經逗,捉弄起來實在有趣。
我上手摸了一把。
「靠,你佔我便宜!」
「手感確實不錯。」
蘇嶼的臉黑成了炭,躺在那裏無能狂吼。
我心情大好。
這局,淺勝。

-6-
蘇嶼一天沒進食,肚子咕咕叫也不願拉下臉。
我給他端了南瓜小米粥。
「少來討好,本少爺不喫你這套。」
我也不慣着。
「別走!我趴着沒法喫。」
我扶起蘇嶼,讓他側靠在牀頭上,遞過粥。
他掃了一眼,「賣相好難看。」
「愛喫不喫!」
蘇嶼是真餓了。
一碗粥很快見底。
「還有嗎?」
「就剩這一點了。你要喜歡喫,我明天多做點。」
「是你做的啊?」
蘇嶼話到嘴邊,生生嚥下。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我尋思要不要說句話緩衝一下氣氛。
「看在你奶奶的份上,咱倆的事一筆勾銷。」
這麼爽快?
我懷疑。
「看什麼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又恐嚇我。
相處大半個月,對於蘇嶼一天八百遍的撂狠話,我早已免疫了。
蘇嶼本心不壞,就是某些方面,欠了些。
「你長得好看啊,爲什麼不給看?」
「少說漂亮話哄我,我不喫你這套。」
我無語,「你又不是小孩子,我做什麼要哄你。」
「討好我唄。」
蘇嶼美滋滋得意着。
倒是難得一見這麼臭美自戀的人。
我託着下巴,仔仔細細地盯着他的臉看。
蘇嶼瞪我,但我不害怕了。
「蘇嶼,你不覺得咱倆很有緣嗎?」
「孽緣差不多。」
我呵呵笑出聲,「我說真的,我的名字叫無月,沒有月亮,但你的鬢邊多了一鉤彎月。」
「你說,是不是我的月亮跑到了你的臉上?」
「月亮?」
蘇嶼神色鬆動。
他試探地照了眼鏡子,秒收回視線,繼而失落道:「哪裏像月亮了?明明是道醜陋的疤。」
他又看了眼鏡子,撇撇嘴道:「程無月,你有時候也沒那麼討人厭嘛。」
「你終於良心發現了。」
「你別得意。等我爸媽放鬆警惕,我還是會和你離婚的。我不會就這麼和你過一輩子的,最多半年。」
半年,足夠讓生活重新走上正軌。
甚合我意。
蘇嶼是個守諾的人。
咱倆變相地「握手言和」。
我終於能睡個安穩的好覺了。
我的牀,我來了!

-7-
「我爸媽要來住幾天。」
「?」
我差點從牀上摔下去。
蘇父蘇母突然造訪,絕對是來檢查我這個「福星」有沒有給他們兒子帶來福。
奶奶馬上就要做手術了。
如果讓他們發現我和蘇嶼一直分房睡,還打了他們兒子,說不定一氣之下會……
關鍵時候,絕對不能掉鏈子。
我只好含淚求助蘇嶼。
他還記着我抽他屁股的事,不搭理我。
「小氣鬼!」
「我在牀上躺了三天才能下地走路。我爲什麼要陪你演戲?發現就發現了唄。」
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要是他們知道我跟你一直分房睡,肯定會懷疑的,到時候你別想和我離婚,咱倆一輩子鎖死。」
蘇嶼動搖了。
「幫你,也不是不行。」
蘇嶼看着我,露出一個詭笑。
一般這樣笑,就是肚子裏憋了壞水。
「求我。」
果不其然。
「怎麼求?」
「求人的方式,你自己心裏沒點數嗎?怎麼也得讓你ťú⁻付出點什麼吧?就用最噁心你的方式。」
蘇嶼彎下腰,和我離得僅一掌之距。
呼吸輕灑在臉上的戰慄感讓我身子一顫,驟然回過神。
突然挨這麼近是什麼意思?
嘴巴還特地貼了過來。
要我親他嗎?
然後藉機羞辱我。
你別說,這種自損一千,傷敵八百的法子,蘇嶼這個缺心眼能想得出來。
蘇嶼故意激我:「表情這麼難看?不願意的話,那算了。」
「你確定要這樣求你?」
我又確定了一遍。
「不然呢?」
狠狠心,一咬牙。
驀地踮腳,抓住蘇嶼的肩頭,循着他的脣形吻上去。
真的脣齒相依時,他又開始往後退。
跟我玩欲擒故縱。
我更惱了,摁住蘇嶼的後腦,繼續。
終於,我累了。
「這樣行了吧。」
「你……女流氓!」
蘇嶼摸着脣,六神無主地站在原地。
突然暴跳如雷。
ţũ₎「程無月!你親我幹嗎?」
反將一軍?
我怒了:「不是你自己把嘴貼過來的嗎?你不就想這個心,然後笑話我嗎?裝什麼純情男?」
「……」
「誰讓你自作多情的?我壓根沒那個意思!我就是想離近些看清你是怎麼求我的。這可是我的初吻……」
蘇嶼氣瘋了,邊說,邊拼命擦嘴。
「初吻?」我舔舔脣。
不會吧。
二十四歲沒親過嘴。
難道真是我想錯了?
那也不能承認。
否則白親了。
「求過你了,你要說話算數。」
蘇嶼的眼神委屈又氣憤。
我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

-8-
爲了順利離婚。
蘇嶼同意了和我假扮恩愛夫妻。
短短一天,家裏多出不少成雙成對的用品,我的被子也放回了主臥。
看上去蠻像那麼回事的。
我臨時寫了個夫妻劇本,蘇嶼嫌麻煩,躺平,還嘲笑我寫的太假。
我纏着他,「你答應我的,不能臨時變卦。」
「我就算變卦,你又能把我怎麼樣?」
我俯身,威脅道:「我能把你綁起來,親死你。」
一提這個,蘇嶼坐不住了。
「程無月,你能不能矜持點?你搶走我初吻的事,我還沒和你算賬呢。」
「那你親回來唄,還你還你。」
我佯裝噘嘴要親,蘇嶼後退好幾步,命令道:「離我遠點,不許靠近!」
我嗤笑:「你以爲你是龍脈啊,誰都想近你身?」
「你這嘴,半點不佔下風,舔一舔能把自己毒死。」
「那你該慶幸,你還活着。」
「……」
說罷,我和蘇嶼對視一眼,同時想到了那尷尬的一吻。
蘇嶼清了清嗓子:「開始排練吧。」
蘇嶼的手從後環着我的腰,不經意視線交接,兩人不約而同地低下了頭,紅了臉。
「你躲什麼?」
蘇嶼神情彆扭。
我輕聲反問回去:「你不也躲了嗎?」
「那,繼續。」
場景變化,我聲情並茂地念着臺詞:「老公,你好厲害,嫁給你我真幸福……」
「你喊我什麼?」
蘇嶼忽然打斷我。
「老公啊。」
我脫口而出,氣氛瞬間變得曖昧。
「我……走戲呢。」
「嗯。」蘇嶼盯着我,「繼續吧。」
不知爲何,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蘇父蘇母登門那天,我早早拉着蘇嶼起牀到門口迎接。
「他們又不是找不到這裏。」
「這是成立小家之後父母首次上門,理應重視,你怎麼什麼都不懂?」
「是啊,我無知。」
蘇嶼說生氣就生氣,冷不丁站到十步開外。
誰家恩愛小夫妻,中間隔着三個人的距離啊?
爲了不露餡,我追過去,扯了扯他的衣袖。
「幹嗎?」
「過來點,站一起嘛。」
「就不。」
蘇嶼扒拉我手。
我急脾氣來了:「你怎麼這麼小氣啊?我都過來哄你了,你還計較?」
蘇嶼閃過驚喜之色,很快消失,變爲幾分懷疑。
「你……剛剛扯袖子,是在哄我?」
我被他整迷糊了,試探地點了下頭。
只見蘇嶼噙着笑,傲嬌地昂着頭:「好吧,勉強原諒你了。」
我:「?」
蘇嶼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像個沒事人。
感覺自己被耍了,又沒證據。
見到二老,蘇嶼態度平平。
簡短的問候,四個人四個心思。
蘇嶼和他父母相處,說不了幾句話,大多時間三個人都在安靜地喝茶。
飯桌上,我成了調節氣氛的存在。
甚至給我一種,我纔是他們女兒,蘇嶼是女婿的錯覺。
大概是我話太多了。
我小聲提醒蘇嶼,「你別顧着自己喫,給你爸媽夾點菜啊。」
他裝聽不見。
我尷尬笑笑。
下一秒,蘇嶼把雞腿放到了我的碗裏。
「老婆,你愛喫的,多喫點。」
「……」
我成了焦點所在。
原劇本沒寫這一 par 啊。
「小月,沒想到你們感情這麼好。」
蘇母捂着脣笑。
情況不明,我也呵呵傻笑過去。
蘇嶼不知抽什麼風,跳出劇本自由發揮。
不僅主動給我倒水,捏肩,還當着長輩的面牽我的手,攬我的腰,溫情脈脈。
我掐蘇嶼大腿,「你有事兒嗎?」
他不動聲色地箍住我的手,咬耳朵道:「好好享受,老婆。」
色氣的一聲「老婆」,差點給我送走。
蘇嶼這貨,蔫壞。
但是看他跟前跟後地伺候,我的心裏還是舒坦的。
心底偷偷希望,蘇爸蘇媽能夠多留幾天。
大概是二老對我們的預期過低,在看見我們限定版的舉案齊眉恩愛生活後,竟喜極而泣。
尤其是蘇母,不知道和我說了多少句謝謝。
其實,我什麼也沒做。
全是演的。
而且更入戲的,是她兒子。

-9-
晚上的臥房,我和蘇嶼乾瞪眼。
「楚河漢界,不許逾越。」
我剛爬上牀,就被蘇嶼掀到了一邊。
太突然了。
白天化身貼心丈夫,晚上現回原形。
落差好大。
我小聲埋怨:「你不能紳士點嗎?」
「你又不是淑女。」
「……」
長輩就在隔壁,我不和他計較。
「哪個姑娘瞎了眼的纔會看上你這麼個小氣鬼?」
「世界上的女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喜歡你。」
蘇嶼語氣不鹹不淡。
我辯駁回去,「追我的人就沒停過好不好?」
「哪兒呢?哪兒呢?沒看見啊。」
蘇嶼表情欠欠的。
我氣死了。
「好女不跟男鬥。」
抬手燈滅,房間落入黑暗。
蘇嶼和我一枕之隔。
旁邊有個人,總覺得彆扭。
蘇嶼拍了拍我的被子:「老實點。」
「哦。」
我平躺着看天花板,還是睡不着。
「蘇嶼,有爸爸媽媽是種什麼樣的感受啊?你能和我說說嗎?」
我偏頭去問,撞上蘇嶼好奇的眼神。
他的眼睛亮亮的,微光下好看極了。
我換了個舒服的託臉姿勢來看他。
「我不是個合格的兒子,我給不了你確Ṫű₌切的答案。」
蘇嶼扯過被子,窸窸窣窣地蓋在身上。
「我猜你也想好好和他們說話吧,就是邁不過心裏的坎。可是家人之間哪兒有隔夜仇呢?就像我奶奶每次生我氣,只要我厚顏無恥地黏她,哄她,她就會笑了,然後原諒我。要不你也試試吧?」
「程無月。」
蘇嶼念我的名字。
「怎麼啦?」
「我爸媽,現在也是你爸媽。」
蘇嶼說完翻了個身。
心神微動,好像注入了一股暖流。
我裝傻,「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啊?」
「再不安靜,就把你從樓上撂出去。」
變臉真快!
我抓緊被子,抱住幼小的自己。
第二天的早餐是蘇嶼親自做的。
蔥花雞蛋餅,三明治,現打豆漿。
可惡!我是最後一個起來的。
直面三道審視的目光。
簡直社死。
我拉住蘇嶼,輕聲責怪:「誰讓你關了我的鬧鐘?也不喊我,多丟人啊。」
蘇嶼沒好臉色,「你定了二十個鬧鐘,把我吵醒了,結果自己呼呼大睡,你還有理?」
「……」
這是我能幹出的事。
我留意到他嘴上的傷,「你磕哪兒了這麼嚴重?疼嗎?」
蘇嶼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你忘啦?」
我應該記得嗎?
視察完畢,二老很放心。
我和蘇嶼將他們送到門口。
「有空的話,常來。」
沒聽錯,是蘇嶼主動說的。
太陽一下就從西邊出來了。
二老嘴角顫抖,笑中帶淚,揮手上了車。
我打趣:「想開了?」
「這一趟的他們,多了好多白髮。」
我想起了奶奶。
年華稍縱即逝,青絲變白髮。
兩個人並肩無言。
蘇嶼忽然撞我肩膀,一副招人心疼的模樣。
「因爲你,我昨晚根本沒睡好。」
「你沒睡好關我什麼事。」
蘇嶼憋屈地指着我,又摸了摸嘴上的傷口。
「你說呢?」
「?」
沒懂。
不用再演戲,我一身輕,收拾東西回次臥。
抱着枕頭時,腦海裏閃過幾個片花。
就在這張牀上。
「程無月,你越界了。」
「蘇豌豆,在我夢裏你還敢教訓我,信不信我喫了你?」
咆哮的蘇嶼,厚臉皮的我,糾纏的被褥。
「你再亂摸,信不信我……啊,你咬我!」
「好喫……嚼嚼嚼。蘇豌豆,你好香啊,嘿嘿嘿……」
我不僅咬傷了蘇嶼的嘴巴,還霸道地佔了三分之二的牀位。
死手,怎麼這麼不老實?
死嘴,怎麼這麼饞?
難怪蘇母走前,笑着讓我和蘇嶼加把勁。
誤會大了。

-10-
我準備和蘇嶼道個歉。
浴室有斷斷續續的水聲。
我就在門口等他出來。
「我有話對你說。」
蘇嶼見了我,跑得比兔子還快。
好像做了見不得人的事。
我偷偷往浴室瞄了瞄,一地的水漬,還有……聞到了未散的異味。
我紅着臉關上門。
往後幾天,蘇嶼更是躲我躲得明顯。
再見到他,已經是月末。
風寒肆虐,我不幸中招。
三十九度高燒,反反覆覆不見好。
「無月,你還好嗎?」
這混蛋,不是躲我嗎?
「你還知道回來啊?」
「我出去,想通了一些事。」
想打他。
可我只能無精打采地躺着,像霜打的茄子。
從小到大,我一般不生病,一生病就很嚴重。
蘇嶼發現了我的動靜,倒來了溫水。
「不燙,慢慢喝,別嗆着。」
「我剛給你量了體溫,退了一點。」
「醫生說你這是病毒感染引起的高燒,按照醫囑喫藥排汗退燒就好,你不要害怕。」
蘇嶼溫柔安慰起人,還是有幾分人樣的。
以往我病了,陪在身邊的都是奶奶。
不知不覺中換成了他。
結婚至今,三月有餘。
蘇嶼和初見相比成熟了很多,身上的戾氣少了,不過火爆的脾氣倒是一如既往。
我多看了幾眼。
「無月,我就在這兒,有事喊我。」
我頂着昏沉的腦袋吱了聲。
睡到半途醒來,發覺自己依偎在蘇嶼懷裏,後背貼合着他的胸膛,中間只隔了一層薄薄的裏衣。
蘇嶼身上好燙,燙得灼人。
「熱。」
蘇嶼阻止我亂動,把被子纏得更緊。
「忍着點。你燒得太厲害了,必須得出些汗。」
我拱了拱,嫌棄皺眉:「怎麼還有一股酒精味?」
「我給你的手心,腳心,腋窩,脖子,後背都抹了酒精,能退燒。」
「那你豈不是看光了我……」
蘇嶼卡頓了下,「我們是夫妻,合情合理,都是……是應該的。」
「哦。」
酒精味真難聞。
我往蘇嶼懷裏蹭了蹭,想辦法把鼻子給堵住。
蘇嶼隔段時間會喊醒我,問我還難不難受,然後來回地換溼毛巾。
醒來後,身上黏黏糊糊,頭上還放着溼毛巾。
我一愣。
原來不是夢。
「先別動。」
蘇嶼守在一邊,低下頭。
我警惕閃躲:「你要幹嗎?」
「額頭測溫啊,不然呢?你以爲我要親你嗎?」
我尷尬地眨了眨眼睛,「纔沒。」
額頭一觸即離。
但,蘇嶼並沒離遠。
挨着咫尺距離,蘇嶼的眉睫忽閃,如同蝴蝶振翅,脣色嫣紅,像春日的花蕾。
怎麼又變好看了?
他不在的這些天,生活都變得無趣了。
「不那麼燙。今晚不再起燒,差不多就沒事了。」
他說什麼,我一句沒記住。
蘇嶼的呼吸噴灑在臉上,皮膚片片發燙。
心頭也好似有螞蟻在爬。
「無月,你臉怎麼紅了?哪裏不舒服嗎?」
「沒……」
思緒回籠,我抓緊被子。
蘇嶼倏地湊近,「這麼深情地看我,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
「胡說什麼呢?」
這傢伙,出了趟門,變了個人似的。
「你生病的時候對我又親又抱,說喜歡我,叫我不要走。難不成,你又忘了?」
又親又抱?十分主動?
好像,有那麼點記憶。
居然也不是夢。
完蛋。
我真的病了。
還病得不輕。

-11-
見到蘇嶼就跑的人,變成了我。
病中時發生的事總會時不時地抽絲剝繭地浮現在腦海。
就說單身太久會單出毛病吧。
蘇嶼兩個字就像刻在了腦子裏,怎麼也衝不走。
幸好,醫院及時來了消息,要家屬簽字準備手術的事。
「程無月,你要出門?」
走到一半,被蘇嶼攔住。
「我去醫院看奶奶。」
蘇嶼挑眉,難得的有興致。
「一起去吧。」
「不了,我奶奶不知道我結婚,你去會很麻煩的。」
「你沒告訴她我的存在啊。」
不然呢。
我給他一個眼神。
蘇嶼似乎很生氣。
我跑得更快,並打算在住院部多住幾天。
奶奶精神不錯,戴着老花鏡看大屏電視。
一出家庭肥皂狗血劇,老人家看得津津有味。
我輕手輕腳進門,依賴地靠在她肩上。
「奶奶,我來看你啦。這兩天感覺怎麼樣啊?護工阿姨照顧得還貼心嗎?」
「好,都好,就是想我的孫女了。」
奶奶的掌心撫上我的臉,歲月與勞碌留下的痕跡貼在臉上,格外讓人依戀。
「月月啊,你看人家劇裏都大團圓了,你什麼時候領個孫女婿回來給奶奶看看啊?」
話題轉得太快,我裝傻充愣:「啊?奶奶你說什麼,我沒聽清。」
奶奶拿我沒辦法,我靠在她身上哄她,汲取那隻屬於奶奶的溫暖的味道。
我簽完字,從醫生辦公室出來。
「你在哪棟住院樓?」
是蘇嶼的電話。
我怔愣了好一會。
在奶奶提到終身大事時,我沒有像往日那樣排斥,而是浮現出了蘇嶼的面孔。
「你要過來嗎?」
「不行嗎?」
我很意外,「蘇嶼,你喝酒了嗎?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很清醒。」那頭氣沖沖:「程無月,我有時候都懷疑你是不是在玩我?」
「?」
電話掛了。
怪突然的。
接通以前,我甚至以爲蘇嶼要和我秋後算賬。
他要來醫院看奶奶?
他以前從來不會關心這個。
一定是我聽錯了。
待在醫院的日子,蘇嶼陸陸續續來了好幾通電話。
每次拐着彎兒地問我什麼時候回去。
我問有什麼事,具體也不說,就跟我在那兒磨。
直到他說,要來看奶奶。
我急得跑下樓,包沒扣緊,被行人撞了一下,東西散了出來。
我低頭去撿。
一雙皮鞋邁入我的視線,他幫我撿起了滾得比較遠的東西。
「謝……」
謝字說了一半,嚥了回去。
那一瞬間,四周的風停止了流動。
「無月,好久不見。」
金珩的聲音把我拉回那段朦朧青澀的初戀時光。
我們有多久沒見了。
掐頭去尾算,被他拋棄,已經有六年了。
他回國了。
西裝革履,事業有成。
這樣的重逢時刻,真是令人意外。
「無月,你不認識我了嗎?」
當然認識。
金珩將脣膏遞給我。
我沉默着接過。
到了該放開的時候,金珩卻有意抓握不放。
「這麼多年,你還用着 uoto 的脣膏。」
他意有所指。
我不想說話,裝好東西走。
金珩拽住我的手臂,「無月,我找了你很久。可你換了手機號碼,我找不到你。」
「放手!」
「無月,我們談談吧。」
我幾近崩潰,「你放手啊!」
「你放開我老婆!」
衝上來的,是蘇嶼。

-12-
蘇嶼護崽一般把我護在身後。
「你是誰?」
兩人異口同聲。
「我是她丈夫!」
我驚訝地抬頭。
卻只看到蘇嶼的後腦勺。
原來,蘇嶼的個子這麼高。
我站在他身後,才堪堪到他的肩膀。
幾天不見,他是什麼時候長得這麼高的?
「無月你結婚了?」
金珩無法接受,要將我拽出來質問清楚,蘇嶼甩開了他的手。
「你耳朵聾了嗎?我說,我是她丈夫!」
我挽着蘇嶼的手臂,躲在後面。
初戀時光美好,卻也帶刺,還是那種扎進心臟的利刺。
「無月,我回國之後一直在打聽你的消息,你騙我的,對不對?你是單身,你一直在等我。」
金珩始終糾纏。
蘇嶼沒了耐心,嚷着大嗓門:「你聽不懂人話嗎?我們結婚了,不要再讓我看見你糾纏我老婆。」
「弟弟,開玩笑有個度。一看你就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你就不是無月喜歡的類型。我們之間有誤會,你別在這兒橫插一腳。」
「你他媽說什麼?誰是你弟弟?你有種再說一遍。」
「蘇嶼,我們走。」
我及時拉住了蘇嶼,不然照他的性子țü₆,肯定要把金珩摁地上摩擦。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不想再和金珩有半毛錢關係。
「本來今天打算去看奶奶的,全被攪和了。」
回家路上,蘇嶼心裏憋着氣,方向盤套捏得咯吱咯吱響。
「前男友?」
「嗯。」
「程無月,你剛纔爲什麼不承認我是你丈夫?」
車子驟然停下。
慣性使然,我猛地一撞。
丈夫?
這是他今天第三次提起。
我被質問得有些無辜。
「是你先不承認的。我只是聽你的話,不給你惹麻煩。」
「……」
車內死一樣的寂靜。
「你們,什麼時候談的?爲什麼分手?」
蘇嶼平復了些情緒,問道。
「大學戀愛,彼此的初戀。畢業季規劃不同,一拍兩散。」
我和金珩約好了回本市發展,結果他早就瞞着我簽了學校的交換申請。
畢業證書剛到手,他就飛上了去異國的飛機。
那是我第一段感情。
挺快樂的。
唯一的缺憾就是,分手時,金珩僅用一條消息就把我打發了。
草率到讓我覺得四年戀愛,一片真心餵了狗。
我不甘心,找到了金珩家,見到了他的媽媽。
她讓我不要耽誤金珩,捏着我的家庭情況,將我狠狠羞辱了一頓。
那天談話的記憶,深深紮根在我心裏,一度成了我的噩夢。
「就這樣?」
「不然呢?」
蘇嶼被我問得啞口無言。
「蘇嶼,你今天有點奇怪。」
「奇怪的是你!你對着我就是張牙舞爪,面對前男友,你完全變了個樣。是不是憶往昔心動了?」
我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他不放過我,「你這些日子爲什麼躲着我?」
「是你先躲我的!」
「我……」
我又追問:「你幹嗎那麼在意金珩?爲什麼突然又承認了我們的關係?你不是很討厭我嗎?你着急讓我回來要說的事,又是什麼?」
我等着他的答案。
連自己也沒發現,隱隱中,帶了一絲期待。
「忘了。」

-13-
晚飯時間,分坐兩端。
氣氛很僵。
金珩找到了我的電話。
打了兩次。
「怎麼不接?」
察覺到對面來的目光,我回:「爲什麼要接?」
「不用顧及我,和誰打電話是你的自由。」
我看向他。
「不過我要提醒你一句,婚姻存續期間,這種想和初戀再續前緣的念頭屬於精神出軌。」
我擱下筷子。
心裏悶得慌,全然沒了食慾。
「你這般陰陽怪氣是怕我和金珩複合,給你戴綠帽子嗎?」
「誰怕了?」
蘇嶼拍桌而起。
當視線交接,蘇嶼的眼神閃爍不定,顯得異常心虛。
我心裏已經有了數。
我選擇無視他,給自己夾了顆青菜,慢慢咀嚼。
「你會和他複合嗎?」
言語間透露着試探的意味,問完,視線倉皇逃離。
我反問回去,「你一直想和我離婚,要是我和金珩複合,你應該最高興纔對。你爲什麼這麼激動?」
我捕捉蘇嶼每一幀的表情變化,他將自己的注意力挪到了眼前的餐碗上。
上菜到現在,蘇嶼的筷子基本沒動。
「今晚的飯真難喫。」
「可能你家大廚今天心情不好。」
「……」
蘇嶼看着我,欲言又止。
起身灌了一大口冰水,折回了房間。
我一個人填飽了肚子。
上下樓梯消食,碰到管家提着消痛的膏貼去找蘇嶼。
一問才知道,蘇嶼一個多月前就跟着私教在健身。
前兩天用力過猛,不小心把手臂肌肉拉傷了。
「也不知道少爺怎麼想的,明明現在的身材修長勻稱,非說要練肌肉變 Man。少爺從小嬌生慣養的,哪裏能喫得了這個苦?」
……
我進去的時候,房間還殘留着中藥味。
蘇嶼把手臂往後藏。
我直接問:「怎麼想起了健身?」
「鍛鍊鍛鍊身體。」
「手臂還疼嗎?」
「不疼了。」
蘇嶼始終側着身子,不願意和我視線交流。
我坐到牀尾。
指甲磨腹,缺了個口,我果斷地把它撕斷。
「我沒想過和金珩複合。」
「當初是他先騙我的,我不會選擇一個拋棄我的人。」
「我需要的,是被堅定的選擇。」
「過去是,現在也是。」

-14-
我躺在牀上。
不得不承認,蘇嶼有句話說得是對的。
金珩一出現,我的情緒全部亂了套。
曾經失敗的感情帶來的痛苦,一直如附骨之疽深深紮根在我的心裏。
只要觸碰到金珩這個開關,就會一發不可收拾地鑽入我的四肢百骸,干擾我的注意,影響我的情緒。
有人敲門。
蘇嶼抱着枕頭,不請自來。
見我茫然,他彆扭解釋道:「窗戶漏風,勉爲其難和你擠一晚。」
對視一眼,心下一動。
我讓開了位置。
次臥的牀小了點。
兩個人有點擁擠,甚至能感覺到有人在和我搶呼吸。
「你離我那麼遠做什麼?我又不喫了你。」
「……」
我靠近了些。
「你不是有潔癖嗎?」
蘇嶼捉住我的手,顧左右而言它。
「中間空隙太大,冷氣進來了。我冷。」
我被蘇嶼拉了過去。
輕輕一動,手臂就撞到了他的。
「你小心點,別再磕着了。」
蘇嶼捉住我的手腕,逼我看着他。
「現在躺在你邊上的人是我,我們還在婚姻存續期間,所以你不能再想別的男人。」
語氣霸道得很。
蘇嶼做事,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理由讓你無法反駁。
「你說的,不會和他複合。」
「嗯。」
蘇嶼笑了。
眼睛亮亮的,先前的陰鬱之氣消失得乾乾淨淨。
陰着臉的蘇嶼,一點不可愛。
「我和他誰帥?」
「你帥。」
「誰高?」
「你高。」
……
蘇嶼有問不完的問題。
我耐心地回答着。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蘇嶼抱着我的手臂睡着了。
睡顏安靜,呼吸平淺。
當他收起外在的刺和防備,乖乖地躺在懷裏,還是挺招人憐惜的。
湊近,能聞到淡淡的髮香。
睏意繾綣,我關上了燈。
蘇嶼來了以後,我的確沒心思再想金珩的事。
變化總在無形中發生。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
我也說不上來。
或許是那個吻,又或許是生病時的依賴。
感情細水長流,早已分不清是哪一涓溪流中途變了質。

-15-
金珩多次申請了好友。
被拒。
奶奶的手術在即。
我無心再顧及過去的是是非非。
手術那天,蘇嶼來了。
一直在走廊陪着我。
在我感到緊張焦急和害怕時,回頭看見身後站着的他,居然漸漸平靜了心,生出了安全感。
好像無論結果如何,都有一個人在和我一起承擔。
直到這一刻,我才理解「丈夫」的真正含義。
聽到手術成功,我直接癱在了蘇嶼懷裏。
心裏壓了大半年的巨石終於平穩落下。
蘇嶼也鬆了一口氣,下意識給我捏捏肩。
我抬手,攔住了他。
「有件事我要告訴你。我當初嫁給你,是因爲我和你爸媽做了交易。」
蘇嶼不是很意外,「我猜到了。」
「我一開始的打算是,等到奶奶手術成功,我就會和你離婚。所以當你提出半年之約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那現在的打算呢?」
我認真地想了想,把問題拋給了他。
「你希望我回答你什麼?」
蘇嶼面色微變。
我微微後退,和他保持距離。
「蘇嶼,你值得我爲你改變自己的計劃嗎?」
「我很清楚我心裏有你,你能確定能夠一直和我走下去嗎?」
病房裏傳來奶奶的喚聲。
對話點到爲止。

-16-
金珩打聽到了消息,提着水果和鮮花來看奶奶。
奶奶認識他,對他印象很不好。
我怕刺激奶奶,對她恢復不利,將金珩拉到了樓下。
「你究竟想做什麼?」
「重新追求你。」
我怒火中燒,砸了金珩的花。
「金珩你自己不覺得好笑嗎?我們已經分手了六年。是你失了記憶,還是美國的時間流逝頻率和中國不一樣,你迷糊了?」
「不管你信不信,你一直在我心裏。」
「可惜,你在我這兒早就出局了。」
「無月,我不想和你分手的。可是那個機會實在難得,我不能放棄。」
「我理解你選擇事業,但我不會原諒你對我的欺瞞。你明明可以當面告訴我,可你沒有。」
金珩仍在狡辯,「我是有苦衷的。我怕……」
「你怕我會糾纏你,會毀了你的前程。所以在你一走了之後,你覺得沒有顧慮了,隨便一條分手短信就把我打發了。」
「你來找我,只是因爲你沒遇到比我更合你心意的人。金珩,我今年二十八,不是十八。」
金珩變了臉色。
我說中了他的心思,戳中了他的痛點。
我是後來分手了很久,重新鼓起勇氣梳理那段感情,分析後得出的結論。
可惜當時我深陷愛情,並沒發現金珩的心口不一。
「我結婚了。我丈夫就是上次你見到的男人,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
……
「坐這兒不嫌冷嗎?」
我定定地看着他,蘇嶼摸摸鼻子解釋:「我不是故意聽你們說話的。恰好,就聽見了。你說巧不巧?」
我回應着他笑。
分明是偷跟我出來的。
蘇嶼肯定不知道自己每次撒謊,就愛摸鼻子。
因爲不會撒謊,所以每次的口是心非都能被我看穿。
他還以爲自己藏得夠好。
風吹起髮絲,凌亂狼狽。
蘇嶼忽然坐下,握住我的手。
「我和他不一樣,我永遠不會把你當備選。」
「上次,我不是有意迴避你,也不是在敷衍你。」
「我的心亂了,我需要想清楚。承諾太重,我不能隨便說出口。那樣,你也不會信的。」
我反握住他的手。
拂面的風,忽然變得溫柔起來。
醫院的人絡繹不絕,紛擾不斷。
唯Ŧūⁿ這一處, 是我的心靈棲息地。

-17-
蘇嶼每天都會忘記點東西在我的房裏。
一開始是枕頭,後來是衣服,現在是牙刷和毛巾。
我提醒過他。
他每次答應得好好的, 然後下次照丟不誤。
短短一週,原本就不寬敞的次臥愈發擁擠。
月上梢頭,我正要睡, 蘇嶼又來了。
推門的動作已經很熟練。
但我改變主意了。
我把蘇嶼堵在門口,沒好氣地問:「今晚又有什麼漏了?」
屋頂漏雨,窗戶漏風,浴室停水, 牀板塌陷……
我猶豫了下, 說道:「明天請人把家裏各個地方整修一下吧。」
「無月,我……」
蘇嶼倏地從身後抱住我,「那些都是藉口。是我想離你更近, 想和你一起相擁入睡。我把自己的心丟你這兒了。」
我抿了下脣, 靜靜地聽他說。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你開始頻繁出現在我夢裏,我的視線開始不受控地落在你身上。等反應過來時,心已經陷了進去。」
「我可能就是有點奇怪吧,你越是罵我懟我, 我心底就越開心。明明你和我的理想型一點不像, 明明我不喜歡比自己大的,我還是隻想把你裝進我的視線。」
蘇嶼把我轉過來,面對着他。
「我會做飯,會做生意賺錢。我也有在努力健身,雖然和你喜歡的身材還差一大截,我會練出來的。」
「我希望你留下,我想和你在一起。可以嗎?」
我沒說話。
蘇嶼緩了下,緊張到額間出汗。
「不行也沒事,我之前對你態度不好,你生氣是應該的。只是,能別趕我走嗎?」
蘇嶼眼角溼潤。
眼看就要哭出來了。
還是不捨得再欺負下去。
我踮腳,在他的脣上蜻蜓點水地滑過。
蘇嶼瞪大雙眼, 沒反應過來。
我無辜地眨眨眼,「我什麼時候說要趕你走了?我只是在想什麼時候帶你去見奶奶比較不會嚇到她?」
「真的嗎?」
蘇嶼很慌。
我捧起他的臉, 吮吸深吻, 手指撫過側臉。
觸摸到鬢邊,蘇嶼抗拒地縮了縮。
不管尋常的蘇嶼多麼傲嬌,眼高於頂,面對這道傷, 他是自卑的。
「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鬢邊的月亮, 我的月亮。」
我慢慢平復蘇嶼的緊張,親吻的地方一寸寸偏移, 直到蘇嶼不再排斥。
良久。
我把玩着蘇嶼的手指。
「你知道你爸媽爲什麼會在那麼多人裏選中我和你結婚嗎?」
蘇嶼微微思考了下,「覺得你能制住我?」
「當然不是!」
我氣得拍他胸口。
想到事實,脣角又忍不住牽起笑意。
「他們找了得道高僧給你算卦,算出了我和你命中有緣。我本以爲是無稽之談,還真被他說準了。」
「我們註定是夫妻。」
蘇嶼呵呵笑着, 抱住我不放。
命中註定,我們會遇到彼此。
此夜過後。
愛意有了歸期,月亮眠於島嶼。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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