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刀映月

未婚夫要和我退婚,娶我嫡姐。
所有人都覺得理所當然的時候。
我爹卻氣急敗壞地扇了嫡姐一巴掌:
「混賬東西,你搶誰的夫婿不好,非搶你三妹妹的?」
無他,只因爲他知道,我不只是侯府的庶出三小姐,還是聖上身邊的隱衛之首,玉羅剎。
他怕的不是我沒了婚事,而是怕我一個不爽害了他寶貝女兒。

-1-
巴掌落到嫡姐臉上之後,所有人都蒙了。
嫡母更是將人護到身後,不可置信地怒目而視:
「侯爺,你瘋了!黛兒可是你親女兒。」
永恩侯看了眼低垂着頭不發一言的我,又望向捂着臉哭泣的大女兒,嘴皮子抖了抖。
他這才發覺自己似乎過了,輕咳了兩聲,乾巴巴開口:
「三丫頭的婚事是自幼定下的,哪能說換就換?」
「那又怎樣?」嫡母冷哼一聲。
「庚帖都被退回來了,總不能去上趕着。」
我爹愣住,抬頭看向不遠處的定國公二公子。
季佑禮面色不豫,朝我的方向拱了拱手:
「這樁婚事,非佑禮所願,還請三姑娘見諒。」
我從人羣中抬起頭,一步步走向他,直視他雙眼:
「不知公子此次前來,太夫人可知?」
這樁婚事,是當年我娘救下太夫人後,太夫人親口所定。
他變了臉色,有些不耐:「太夫人在雲鼎寺禮佛,怎能叨擾?」
「三姑娘,你還是莫要糾纏。」
我點了點頭,語氣清淡。
「不瞞公子,我對公子亦無甚興趣。不過這樁婚事怕是公子不能做主,公子還是回府問問家人比較妥當。」
他臉色鐵青:「羅雲錦,你什麼意思?」
「公子莫要動怒,我不過實話實說而已。」
我後退一步,朝他行禮:「若是當真能和定國公府退婚,小女子不勝感激。」
言罷聽到陣陣的嗤笑聲。
「人都說永恩侯三小姐木訥耿直,不承想還是個傻子。」
「就是,真當自己是個人物,還退不了婚,以爲自己是誰啊?」
我充耳不聞,徑自離去。

-2-
書房裏,我把玩着我爹桌角的一塊青玉,默默發呆。
門口傳來聲響,我手順勢握緊,嘎吱一聲,玉碎了。
我爹進來的時候,正好看到我手裏青綠色的粉末。
他大驚失色地衝過來,扒拉我手裏的碎末:
「哎喲我的三丫頭,這可是上好的和田玉,你倒是悠着點兒啊。」
我慢悠悠地甩了甩手:「不好意思啊爹,沒注意力道。」
見他仍是一臉痛心,我不留痕跡地轉移話題:「爹下手不輕,不知大姐姐的臉如何了?」
他這纔想起找我的目的,臉上幾分尷尬賠笑:
「錦兒,你大姐姐她腦子不好,不是有意搶你夫婿,你別跟她計較。」
我搖搖頭:「我一般不跟人計較,計較這種東西,費腦子,殺不就完了?」
他嘴角抽搐,語重心長道:「你大姐姐是親人,不能隨便殺。錦兒,你放心,你的婚事我會幫你想辦法。」
我百無聊賴地趴在桌子上。
「不用了爹,聖上說了,讓我調查定國公府,總不至於讓我連定國公的大門都進不去。」
他臉色更黑了:「原來你連嫁人都是有目的的。」
我翻了個白眼:「不然呢?總不能真找個人過日子吧?」
「你別費心了爹,還是讓聖上他老人家自己想辦法去吧。」
出門前,彷彿聽到了我爹在唉聲嘆氣。
我不明白,我這麼出衆的女兒,他有什麼好憂心的。
明明兩年前,剛知道我的身份的時候,他還是歡喜的。
當年,聖上把他留在御書房,意味深長地拍他的肩膀:「羅愛卿,你生了個好女兒啊。」
據說Ṱų⁹他Ţű⁷當時一臉懵逼,直到聖上把他帶到地牢。
我那會兒正忙着審犯人,地下倒了一個又一個流着血窟窿的屍體。
回過頭,就發現聖上扶着我爹,在牢房門口臉色慘白地嘔吐。
我猜,我爹應當是看到我臉上的面具嚇到了。
畢竟,玉羅剎殺人如麻,名聲在外。他要是見到我的臉,應該就不怕了。
在聖上不停地眨眼示意之下,我準備給他一個驚喜,揭開了我的面具。
結果有點不盡如人意,他開心得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他抓着我的手,雙眼含淚:「聖上說得是,我生了個好女兒。」
從那以後,我的院子裏連只雞都沒給我留。

-3-
沒出幾日,定國公府送來了聘禮。
季佑禮親自送來的,滿滿當當塞了整個院子。
他負手而立,望着我言語諷刺:
「三姑娘真是好手段,竟然請動皇后娘娘過問此事。
「不過,你當定國公府是好拿捏的嗎?」
說罷揚了揚手,他身後的婆子遞過來一張庚帖。
我狐疑地翻開,季佑安三個字明晃晃地印在上面。
我眉心跳了跳,好傢伙,換人了。
季佑安是定國公世子,不過向來是個透明人。
聽說他是定國公原配嫡子,自幼身體極差,太醫斷言他活不過而立之年。
所以,京城有頭有臉的人家都不願將女兒嫁過去。
「皇后娘娘既然提起當年定親之事,定國公府也不好多說什麼。長幼有序,三姑娘,今日我替兄長前來,聘姑娘爲世子妃。」
他居高臨下地瞧着我,一副給你臉的恩賞姿態。
討人厭的模樣看得我心頭冒火,腦海中十大酷刑都在他身上略過了一遍。
我爹率先衝出來:「二公子,臨陣換人,這隻怕不妥吧。」
他對我爹還算有幾分恭敬:「侯爺有所不知,這也是家父家母的意思。」
看來聖上說得不錯,定國公府果然有問題,對着皇后都敢陽ŧű₅奉陰違,只怕所圖不小。
我低頭沉思片刻,抬眸制止了我爹。
「爹,我嫁。」
臨走之際,季佑禮特地將我爹請到一邊。
我耳力好,聽到他低聲地問。
「佑禮欲日後求娶大小姐,不知侯爺可否允許?」
我爹繃着臉:「二公子當我們家姑娘是什麼,隨便挑隨便撿啊?」
季佑禮低頭作揖:「並非如此,只是禮本就心悅大小姐,還望侯爺莫氣。」
我爹突然轉頭,滿臉好奇:「你都沒見過黛兒幾面,心悅她什麼啊?」
季佑禮雙頰通紅,尷尬地開口:
「大小姐巾幗不讓鬚眉,禮傾慕久已。」
啊哈?
羅大小姐羅雲黛端莊優雅的大家閨秀形象是出了名的不錯,不過……
我看到我爹頭頂和我同樣的問號。
「巾幗?」
他捋了捋不存在的鬍鬚,故作鎮定。
季佑禮點頭:
「不瞞侯爺,大小姐曾着面具救過佑禮一命,既有俠士颯爽之姿,又有女兒家之端莊典雅,禮實在傾慕。」
說着看向我爹,沉吟着開口:
「侯爺可以再多瞭解下自己的女兒,大小姐秀外慧中,身份應當是另有千秋。」
這……
我爹有點扭曲了,不留痕跡地望了我一眼。
「你說戴着面具,總不會是玉羅剎吧?」
對方猶豫片刻,終點了下頭:
「是她。總之,大小姐救命之恩禮願以身相許,求侯爺成全。」
我爹繃不住了,怪異地咧嘴笑:
「都說玉羅剎殺人無數,沒聽說過她還會救人的,二公子當真好命。」
季佑禮沒聽出他言外之意,除了雙頰,耳根也染了紅,幾分羞赧幾分自得:
「禮也未曾想到……」
我無語望天,只怕玉羅剎自己,也是未曾想到的。

-4-
等人走後,我爹一巴掌拍桌子上,吹鬍子瞪眼。
「說吧三丫頭,你什麼時候救的他?」
我搖搖頭,誠懇道:「不記得了。」
他齜牙:「是不是看他長得好,你就順手救人了?」
「丫頭,你要當個冷酷的殺手就得一視同仁,咋還搞特殊對待呢。」
這……我真不知道啊。
他嘆了口氣:「那他怎麼會認成你姐姐,什麼情況?」
我支着下巴想了許久,大致明白了緣由。
有次嫡姐玉佩丟了,我做任務的時候正好找到了就帶在身上了,玉佩上有個小小的黛字,大約是這個緣故。
我爹唉聲嘆氣,孽緣啊孽緣。
時年三月,春暖花開時,我披上了嫁衣。
來接親的是季佑禮,聽說我那夫君病得下不來牀。
他騎着高頭大馬,春風得意,在一首首催妝詩的攻勢下,闖進了永恩侯府的內宅。
他的視線在嫡姐臉上流連許久,終於漫不經心地掃了我一眼。
「兄長今日不便,我代兄長請三姑娘上花轎。」
他與我並排而立,拜別父母,隔着頭紗,我看到我爹臉上的褶子皺成團。
他沒有半分嫁女的欣慰,便祕一樣地哽着,半晌朝我擺了擺手。
「去吧三丫頭,能過下去就過,過不下去等死了夫君就能回來了。」
這話一出,不只我嫡母臉色鐵青,就連隔壁二公子也僵住了。
我忍住笑,論噁心人,還得看我爹。

-5-
拜堂的時候,我終於見到我那夫君。
他由兩個人攙扶着,臉色慘白,連嘴脣都不見血色,一副行將就木之態。
要不是身上的大紅喜服,還以爲這不是拜堂,是來奔喪的。
等到夫妻對拜完,他放鬆地舒了口氣,衝我笑了笑,頭一歪暈了過去。
我驚了一跳,整個人彈開。
我閃得快,忘了肩膀上還倒了個男人。
只聽「撲通」一聲,剛出爐的夫君直挺挺摔在地上。
這……
我扶正了頭紗,雙手交叉,尷尬而不失禮貌地笑。
幾個下人手忙腳亂地去抬人,定國公重重地合上茶蓋。
定國公夫人也眉頭緊蹙:「你怎地不知扶着點世子?若是摔壞了可如何是好?」
旁邊的季佑禮冷笑着開口:「只怕這位三姑娘,着急想當寡婦呢。」
我低着頭,不敢吱聲。
天地良心,我真心沒有,也不想這麼早當寡婦。
直到晚上,季佑安才慢慢睜開眼。
我早已扯了頭紗,去了禮服,正趴在桌上喫雞。
正好聽到背後幽幽的男聲:
「好喫嗎?」
我回過頭,下意識地點了點。
他身上只着裏衣,隨着他起身依靠的動作,鬆鬆垮垮地搭在身上,露出修長的脖頸精緻的鎖骨來。
只見他頭往後仰,合上雙目,喉嚨動了動:
「這裏,還有更好喫的。」
「啪嗒」一聲,雞腿掉在地上,我一個直女,後知後覺竟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得不承認,季佑安雖然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生得倒是極好的。
若說季佑禮是清高淡雅的君子竹,那他便是矜貴冷致的雲邊月。
縹緲無緒,卻偏偏近在眼前,觸手可及。
我雙眼發直,埋頭思索。
這樣做好嗎?
美色近在眼前,罷了,就當做任務謀求點福利。
我擦了擦油水,伸手撫上他面頰。
他不爲所動,任我施爲。
正當我勁頭正盛,扯上腰帶的時候ţū́ₗ,窗外傳來一聲隱祕的鳥叫。
我呆了呆,不理會,再繼續扯。
隱祕的鳥叫又響起來。
我抄起手邊的擺件就砸了過去。
叫聲沒了,我心滿意足。
季佑安略驚,睜開的雙眸隱隱含着霧氣,
「錦兒,怎麼了?」
我微微一笑,隨口道:「沒什麼,感覺有老鼠的聲音。」
這是我們隱衛的專有的暗號,一般人聽不見。
不知道他們發什麼瘋,這會兒來喚我。
沒等我繼續下手,叫聲又來了,這回不再低沉,反而帶着些急迫。
我默了片刻,一言不發地站起來,動手穿衣服。
季佑安察覺到我不對勁,幽黑的眸子盯着我:「可是錦兒不喜歡?」
我扯了扯嘴角,一本正經地回答:
「說起來夫君你可能不信,妾來活兒了,妾得去殺個人。」
在他的目瞪口呆中,我手掌化作刀刃,一招劈暈了他,套上夜行衣躥了出去。

-6-
武安侯魏凌。
這是聖上的字跡。
火光燃燒了最後一個字符,我戴上鬼面具,抽出映月刀。
森寒的刀光映入瞳孔,掩不住的凌厲殺氣,我雙眸微眯,脣角勾出嗜Ṫúₗ血的笑意。
聽聞魏凌魏將軍武功過人,我早想一試。
季佑安這一覺睡得很沉,待他醒來,我已在梳妝了。
他揉了揉後頸,似乎有些頭痛:「錦兒,昨夜我是不是又昏倒了?」
我回過頭,哀怨地瞥了他一眼:「可不是,洞房花燭夜呢,人家等了許久的。」
「罷了,夫君身子不好,妾也不能強求。」
我一副委曲求全的賢淑模樣。
他垂下頭,復又抬起,蒼白的面孔似乎帶着疑惑。
「昨夜,我感覺有點不對勁,娘子可有見到什麼可疑的人?」
我眨眨眼睛:「什麼?沒有啊。」
他凝着眉頭:「我昏倒之前,隱約聽見你說什麼你來活兒了……」
我面不改色:「你聽錯了。」
死男人,人都虛弱成這樣了,記性還挺好。
「這樣啊……」
「看來我這病又加重了,都出現幻聽了。」
他扶着額頭,自嘲地笑了笑。
「抱歉羅三姑娘,嫁給我委屈你了。」
我安靜地看着他,默默地點了點頭。
你知道就好。
新人第二日要敬茶,季佑安陪我走完流程,人已冷汗涔涔,快站不起來了。
我羨慕地目送他回房,恭謹地站在定國公夫人身後立規矩。
她坐着我站着,她喝茶我遞杯子,她洗漱我端盆子。
看我神色憊懶,她身邊的婆子告誡我:
「世子妃仔細些,等伺候好了的夫人才好去照顧世子。咱們夫人這兒,已經是極好的婆母了。」
她說得不錯,我無論出什麼錯定國公夫人都是不鹹不淡地瞥我一眼,自有婆子過來教導我。
她不是好,而是沒把我放在眼中。
臨近晌午,她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丫頭來報國公回來了,她這才攪了帕子,凝了神,略帶擔憂。
「到底是什麼事,公爺這麼早趕去宮裏?」
定國公先是喝了一盞茶,才慢慢開口:
「外面出大事了。」
他擱下杯盞,一字一頓:「武安侯魏凌,死了。」
「什麼?」
婆母明顯一愣,很是震驚,隱隱帶着一絲慌亂。
「魏將軍武功高強,怎麼會輕易死?」
定國公眉眼暗沉:「他被發現的時候,是吊在樹上的。」
「身上多處傷口,顯然經過激烈的打鬥,致命傷是脖子上的刀傷。」
婆母捏着帕子,嗓音發顫。
「魏將軍爲國爲民,名聲一向極好,到底是誰要殺了他,誰又有這個本事殺了他?」
定國公嘆了口氣,伸手要端茶來喝,卻發現杯中空空。
婆母見狀瞪了我一眼,親自爲他斟茶,遞了手邊。
我摸了摸鼻子,退到後面。
怪不得聖上總說,我不僅沒腦子,還沒有眼色。
定國公輕抿了一口,再次出聲。
「有人說,這刀傷,像是映月刀的。」
「玉羅剎?」
婆母尖叫起來。
衆所周知,玉羅剎的武器,是映月刀。
同樣衆所周知的,玉羅剎是聖上的人。
一直立在定國公旁邊沉默許久的季佑禮出聲了:
「爹,這只是有些人的猜測。再說了,聖上已明言,此事並非玉羅剎所爲。」
我默默打了個哈欠,聖上老人家說了,既要別人猜出來,又要別人猜不出來。
不明白他想幹什麼,老爺子心思深得很,猜不透啊猜不透。
君無戲言這四個字,我都快不認識了。
定國公點了點頭:「不錯,聖上既已明言,此事就到此爲止。禮兒,我們家與武安侯來往不多,禮數盡到即可,其餘行事也不必太過。」

-7-
我一連數日都在婆母身邊立規矩。
她看起來一如往常,也不太搭理我,不過直覺告訴我,她應當有心事。
可是季佑禮這個傻子就沒看出來。因爲他在這個時候提出了要娶永恩侯嫡女,也就是我嫡姐。
婆母手邊的玉串當即就甩了出去,她怒極反笑。
「好啊,我們定國公府是娶不到媳婦了不成,一個兩個非得要娶他永恩侯府的?你還要不要臉面了?」
季佑禮跪在地上:「母親息怒,兒子心悅之人本就是羅大小姐。而且……」
說着瞟我一眼,嚥下了接下來的話。
婆母冷哼一聲,揮了揮手示意我下去。
好煩,喫不到瓜了。
出門的時候我想起了一個問題,如果嫡姐真要嫁過來,我該喊她姐姐呢,還是弟媳呢?
這是一個問題,回頭問問爹爹。
沒幾日,婆母讓我出門踏青賞花,她面色難得地慈和:
「你嫁過來這麼久,也沒出過門,可以約上幾人一同去,我讓佑禮護送你。」
我點頭:「踏青可以,約人就不必了。」
「我喜歡一個人玩。」
對上我清澈認真的雙眼,她脣角抽了抽:「你不是和你孃家嫡姐關係很好嗎?可一同前去。」
「啊?母親記錯了,我和嫡姐最不對付了。」
她無言,身後的白嬤嬤笑着出來打圓場:
「哎喲世子妃,夫人是想你和孃家多往來,讓你約羅大小姐,你約就是了。」
我靈光一閃,果斷悟了,大聲喊道。
「我明白了母親,你想給二公子和嫡姐製造機會對吧?」
不知道季佑禮說了什麼,婆母這麼快就同意了。
我撇撇嘴:「你早說就是了,我保證躲得遠遠的,不打擾他們談情說愛。」
婆母:……
我說到做到。
到了雲頂山,我就滾遠了。
但是嫡姐拉着我,眼神哀怨:
「你跑什麼?約我出來,自己跑得倒快?」
我很直白:「大姐姐你不是對二公子感興趣嗎,我婆母讓我給你們製造相處機會呢。」
她睜大眼睛,好一會臉上染了紅暈,別過臉,恨恨地出聲。
「都嫁人了,你怎的還這麼說話?
「真不知道定國公府的人怎麼受得了你?」
我好奇地支着下巴看她:「大姐姐不喜歡二公子?」
她沉默,好一會點了點頭:「可是爹爹不讓。」
「爲啥?」
「爹爹說,二公子不是真心喜歡我,他並非良人。
「爹還說,如果嫁給他,我會後悔,二公子也會後悔。」
我歪着頭思考,難道我爹擔心,二公子真正喜歡的是玉羅剎?
想到這兒,突然有點惡寒。
話是這麼說,可二公子湊過來的時候,嫡姐還是沒有拒絕。
我拉着用來湊數的木四小姐到一邊兒,不打擾人家說話。
木四是我閨中好友,一樣地簡單粗暴,她點着算卦的木牌子。
「羅三我告訴你,他倆成不了。」
我點頭附和:「你說得都對。」

-8-
我和木四閒晃了大半天,直到日光漸落,談情說愛的兩人纔回來。
我們各自上了馬車,有意無意,季佑禮的馬落後了幾步,隨在嫡姐前後。
在他們的眉目傳情裏,我和木四早已躺在馬車補了個覺。
以至於黑衣人出現的時候,措手不及。
刀劍碰撞的聲音混着雜亂的呻吟,瞬間在山谷裏起伏。
我皺着眉頭,傾聽外面的動靜。
這批人訓練有素,且個個身手不凡,像是非要置我們於死地。
如果我不出手的話,他們可能都會死。
正當我握緊映月刀正準備出手的時候,季佑禮闖了進來。
他手執刀劍,匆忙拽住我手臂,焦急開口:
「快跟我走。」
我被他拽得踉蹌,他語速極快。
「這些人都是死士,不逃的話,我們會死在這裏,趕緊走。」
跟着他的腳步,我邊躲邊逃。
跟着季佑禮這邊的死士並不多,除了這個,令我覺得不對勁的是,這幾個死士跟季佑禮打了個平手。
可根據我的經驗,這些死士的任何一個,都能將他一刀斃命。
也就說,這些黑衣人,認識季佑禮,並有意放過他。
我想起了一個人,定國公夫人。
明明不喜嫡姐,卻讓我約兩人見面。
如今又留下這殺招,只能有一個原因。
季佑禮告訴了她所謂的嫡姐的真實身份。
她真正要殺的人,不是嫡姐,而是玉羅剎。
想到這個,我猛地拽住季佑禮的衣領:「我大姐姐呢?」
他嫌棄地揮開我的手,輕蔑道:
「你以Ŧůₕ爲誰都像你這麼廢?你大姐姐她厲害着呢,放心吧,那些人加起來都不是她的對手。」
說着他竟生出幾分莫名地驕傲來:「看到這些歹徒我第一時間就來救你了,你大姐姐就不一樣了,她不需要我。」
「而且,這會兒援兵已經趕過去了,她應當不會受傷。」
我咬牙切齒:「不會受傷——你妹!」
我狠狠踹了他一腳,迅速起身追了出去。
飛檐走壁間,我心頭一陣慌張。
嫡姐要是死了,我該怎麼跟我爹交代。
腳下愈發急迫起來。
等趕到的時候,人羣裏已不見嫡姐的身影。
我尋着蹤跡,跟到山洞口。
女子掙扎的叫喊聲和男人淫亂的笑聲從山洞傳出來。
「主子真是的,弄這麼大陣仗就爲了殺這麼個嬌滴滴的姑娘。」
「就是,這也太殺雞用牛刀了,這姑娘除了長得美了點哪裏有半分殺傷力啊?」
「我們哥兒幾個先享用再殺,也來得及——啊!」
他陡然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向胸口的刀,回過頭顫着手指指向撲面而來的陰影。
「映月刀!
「你是玉——羅——剎。」
隨着最後一個字落地,整個人倒了下去。
其餘的人無從遁形,抖着身子向後縮,恐懼的氣息籠罩着他們。
玉羅剎,想來他們應當都是聽過的。
可惜了,明明怕成這樣,竟然不知道他們的主子要他們殺的,就是玉羅剎。
有聰明的,一把抓住哭泣的嫡姐,捏着她脖子朝我喊:
「別過來,你再靠近我就殺了她。」
我連眼皮子都懶得抬,手一揮,他半截斷手飛了出去。
沒等反應過來,映月刀已經紮在心口上。
他們可能不太明白。
在絕對的力量下,所有的威脅不過是徒增笑柄。

-9-
季佑禮趕來的時候,我剛替嫡姐穿好衣服。
好在,錯還沒鑄成。不然真沒法跟我爹交代了。
他環視了一圈狼藉,望了眼還在滴血的映月刀,嗓音沙啞。
「到底,誰纔是玉羅剎?」
我抬頭瞟了他一眼:「二公子你有病嗎?」
「誰救你你就要以身相許是嗎?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喜歡誰,能不能搞清楚?」
他目光觸及我懷裏昏睡的嫡姐,瞳孔緊縮。
「黛兒她不是,爲何?爲何救我之人的玉佩上是她的名諱?又爲何?永恩侯不曾否認。」
我冷笑:「原來我替大姐姐尋回來的玉佩被你撿了去,至於我爹,沒看出來嗎?他懶得理你。」
他渾身一震,無意識地後退,喃喃自語。
「原來,我這一腔情意,竟是個笑話。
「原來,竟然是你。」
他垂下頭,整個人頹喪不已,像是無法接受一般。
我冷臉:「滾吧二公子,別在這礙眼。」
他終於忍不住,逃一樣地離開。
我先是把嫡姐送回永恩侯府,我爹正來回踱步,見到我,驚惶地抓住我手。
「三丫頭,出事了,定國公進了宮至今沒回來,眼下國公府也被圍住了。」
我心下了然,聖上這是出手了。
看我神色不動,我爹放下心來,他嘆了口氣:
「你心中有數便好,只怕這次是有大動作了。」
國公府的確是被圍住了。
我馬車剛到門口,就被捉住扔了進去。
我恨恨盯着守門的趙統領,心裏記上他一筆。
我沒去尋婆母,而是去找了我那便宜夫君。
他正咳得半死,看見我,露出一抹笑意來。
「錦兒,你回來了。」
我上下打量他:「他們沒爲難你吧?」
他搖了搖頭,正要說話,門口傳來凌亂的爭執聲。
「讓開,聖上御令,國公府親眷全部打入天牢。」
緊跟着,趙統領衝了進來,看也不看,就要去捉季佑安。他被推得踉蹌,猛地咳嗽不止,臉漲得通紅。
「等等。」
我火冒三丈,指着趙統領鼻子罵:「我夫君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敢動我的人,不要命了。
抬手把人甩開,替他拍背安撫。
季佑安抬起臉,瞧着我笑:「錦兒關心我,我很開心。」
他這一笑,色如春花。
我心神一蕩,很快忍住,瞪了眼虎視眈眈看着的趙統領,轉過頭也回之一笑。
「夫君也累了,歇歇吧。」
說着拍着他後背的手移到脖頸,將人劈暈了去。
趙統領看着我動作,神色冷肅,擺手清空了人場之後,他沉聲道:
「玉羅剎,這是聖上的意思。
「聖上已經有了證據,定國公府這次,劫數難逃。」
我冷哼,廢話,我提供的證據,我能不知道嗎。
不過——
我敲了敲桌子沉思。
「我夫君身子不好,牀榻不能太硬,被子不能太薄,屋子不能太冷,天牢潮溼,還得弄點炭火。對了,黑炭燻人,要上好的金絲炭。
「行了,你去辦吧。」
他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半晌擠出一個字來。
「好!」

-10-
轉眼間,定國公府空了大半。
天牢深處,我穿上特製的黑袍,蓋上鬼面,推開了最重的那扇門。
這裏關着這一切的幕後主使,我的婆母,定國公夫人。
她並沒有受什麼刑,雖被困在刑架上,整個人仍是優雅尊貴,不見絲毫狼狽。
見我進來,她驚訝地睜大雙眼,很快鎮定下來,自嘲道。
「我就說,那幾個雜碎怎麼能殺得了映月刀玉羅剎。」
我挑眉:「你殺我,是爲了武安侯吧?」
「你的舊情人給你賣命了這麼久,他死了,你很難過吧——明月公主。」
她冷冷地看着我:「你,該死。」
我早就知道了,她是前朝皇室後人,明月公主。
不知她用了什麼手段,扮作忠良之後,嫁給了定國公。
而武安侯魏凌,是她手裏最重要的一張牌,可惜,被我殺了。
她自以爲藏得天衣無縫,殊不知,被人看在眼裏。
當然,倒也不是全無破綻,至少,魏凌死了她就失了態。
「羅大小姐,那羣雜碎殺不死你,他日我兒,定替我報仇。」
我聳聳肩:「你可能還不知道,二公子就在你隔壁房間。」
「什麼?」
她的鎮定被打破。
「你給他留了後路是也不是?可惜啊,還是被抓了。
「並且,還是他自己送上門來的。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是前朝餘孽之後,更沒有想到,他親爹是死了的武安侯。
「二公子他,痛恨不已啊!」
她目眥欲裂,幾欲瘋狂,恨恨地盯着我:
「羅雲黛,你不ţű₈是喜歡我兒嗎?你好狠的心!」
鬼面背後傳出我低低的悶笑聲,罷了,臨死讓她做個明白鬼。
指尖微動,鬼面落了地。
我粲然一笑:
「好久不見,母親。」
她癲狂的面容驟然僵住,視線死死粘在我身上。
「竟然……是你。
「哈哈哈——」
她突然笑起來,笑聲極大,在空曠的牢房迴盪,陰森得瘮人。
良久她止住笑,流下兩行清淚來:
「原來是你。」
她低垂着頭,再不復從前的端莊姿態,像是終於認命。
「原來狗皇帝早就懷疑我了,原來我……早就輸了。」

-11-
在向聖上覆命之前,我去看了季佑安。
他身體那麼差,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昏暗的油燈下,他正在讀書。
偶爾幾聲咳嗽傳出來,低沉嘶啞。
我蒙着鬼面,變了音調:「世子可還習慣?」
他從燈下抬頭,微微一笑:「尚可。」
「敢問大人,我家娘子,可還安好?」
我呼吸一滯,不知如何作答,胡亂地點了點頭。
他笑意溫柔:「不知大人,可Ṫû⁴否讓我見見我家娘子,出了這麼大的事兒,她該怕極了。」
我愣住,這……
不知所措之下,我再次伸出手,想如往常一樣劈暈了他。
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誰知他似乎早有預料,竟抬手捉住我手腕,似笑非笑:
「錦兒,這一天天的,砍白菜呢?」
我……
面具被揭開,露出我驚訝的臉。
「你知道?」
他捂住脣,又咳了幾聲,才緩緩開口。
「也是才知道不久。
「你仗着我快死了,每次這麼囂張,想不知道也難。」
我有點不好意思,晃了晃他袖口:
「那什麼,對不住。」
他搖頭:「無妨,這也是定國公府的命數。」
我想了想開口:「定國公並未參與此事,也是被人矇騙,你更是與此事無關。我會盡力,保住你們性命。」
話雖這麼說,可我心知,此事重大,怕難逃干係。
他笑了,柔情繾綣,尾音裏帶着幾分欣喜。
「錦兒不捨得我死?」
他側過頭看我,明滅的燈火映出那張惑人的臉,如魅似妖。
我嚥了下口水,回答:「至少現在不捨得。」
他失笑,重新替我戴上面具,撫過鬼面冰涼的觸感,溫聲道。
「去吧錦兒,向聖上覆命。
「他會告訴你一切。」

-12-
御書房,聖上親自將我扶起來,慈祥地拍拍我肩膀:
「羅三,你做得很好。」
我斟酌了會兒,開口道:
「聖上,你會殺季佑安嗎?還有定國公?」
他挑眉:「到底想問哪個?」
我想也不想:「當然是我夫君。」
說完又補充一句:「不過要是定國公死了,他肯定會傷心。本來就一身病,萬一也跟着去了……」
聖上聞言,無奈地搖頭:
「羅三,定國公世子,沒你想的那麼弱。」
他雙眸微眯,意味不明。
「你可知,朕爲何要查定國公府?是因爲朕收到一封信,而這封信就是出自定國公世子。
「他早發現定國公夫人有異,幾番查證確認她與前朝反賊有關。無奈定國公對妻子愛重,他不敢賭,這才上報於朕。
「記得我給你看過一份前朝餘孽來往的名單,上面的第一個名字是魏凌。這份名單,就是出自季佑安。」
我插嘴:「那他早就知道,我是聖上的人?」
他搖頭:
「朕同樣不放心他,怎會讓他知道?
「他深知此事一旦揭發,定國公府將迎來滅頂之災。所以他的要求就是,饒定國公一命。」
「所以,聖上答應了嗎?」
他深深看着我:
「朕沒應,朕告訴他,國公和世子,只能活一個。」
我沒再追問。
不用想也知道,季佑安定然覺得自己命不久矣,把活命的機會留給他爹。
不知爲何,心中竟隱隱覺得悶痛起來。
我握緊刀柄,想壓回這股不適。
不承想聖上的視線移到我手背,忽而一笑。
「不過現在,朕改主意了。」
我愣住,呆呆地望着他。
他素來高高在上,此刻看過來的眼神卻無比柔和。
聖上伸出手,撫過我長髮,聲音極輕。
「玉羅剎難得有個稍微在意的人,朕倒不好拆散你們了。
「朕,成全你們。」

-13-
時年五月,前朝餘孽明月公主及二公子季佑禮被誅。
一衆餘黨盡數被剿滅,定國公及世子因發現及時,後剿敵有功,聖上允其將功贖罪,免除一死。
國公府降爵位,爲安定侯府, 世子季佑安襲爵。
定國公深悔,出家廣業寺, 再不問世事。
三年後,安定侯夫人羅雲錦玉羅剎之威名傳遍天下。
聖上親封,映月侯。
聖上番外
所有人都說, 朕富有四海,是這個國家的主宰。
可朕心裏知道,朕心裏有個放不下的人。
每每看到羅雲錦,心中念頭更甚。
朕不得不承認,朕想那個人了。
錦兒的孃親。
那是個特別的姑娘, 見我的第一眼就說要跟我談戀愛。
我並不懂那是什麼意思, 只覺得這女子舉止輕浮。
她纏了我許久, 我漸漸發現, 她活潑明豔, 亦有可愛之處。
直到她告訴我,她要和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那時我們情陷已深, 可我知道,我許不了她。
我身上揹負着許多的期許,就算我願意, 我身後的人也不願。
她很失望,她想要走。
然而那時, 她已經有了身孕。
我只能將人禁錮在別苑裏, 只盼着她回心轉意。
可我沒想到,她會服毒, 引發早產。
我沒能救得了她,卻救下了我們的孩子。
我尚未娶妻, 爲了大業,甚至不能認下這個孩子。
只能眼睜睜看着這個孩子, 對着別人叫爹。
雲錦, 這孩子的名字是我起的。
她極聰慧, 自小喜愛武藝, 與我幼時一般。
只是不知是不是毒藥影響, 天生情感缺失。
我命人私下照看她, 一步步引着她到玉羅剎的位置。
甚至任由她以女子之身,身居高位。
她娘曾說過, 一個女子總要有自己立身的根本, 不能依附男人而活。
也許她看到,會有幾分欣慰。
季佑安的出現, 其實是個意外。
我沒想到,錦兒會對他有興致。
大約她也和她娘一樣,愛好以貌取人。
這是錦兒第一個表現出歡喜的男子, 儘管他病體沉痾, 儘管他心思縝密。
不過沒關係,沉痾病體,朕總能尋到名醫。
心思縝密, 朕替她看着。
總之,有朕在,總能護她安穩。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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