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花魁的女兒,攝政王的天價金絲雀。
正數着金磚,突然看見了彈幕。
【女配這種青樓女子,最是愛慕虛榮,眼裏只有錢,怪不得這麼多年攝政王都不肯給她名分。】
【只會在牀上勾人,和男主一點靈魂交流都沒有,我們女主來了她很快就要被厭倦了。】
【快跑吧寶寶,男主馬上就要愛上女主了,到時候和女主爭王妃之位你會被扒皮抽筋的!】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
名分要是靠爭那就太好了。
不然天天想辦法拒絕當王妃,真的挺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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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剛劃過這些奇怪的字,門口就有侍女小聲提醒我:「姑娘,王爺回來了。」
我緊着把季臨熙昨兒給我的紅寶石碧璽流光釵插進發中,小跑着出去坐在了石階上。
裝作一直在等他的樣子。
做攝政王的金絲雀七年,這是我獨寵的祕籍。
長街上有我的眼線,見他快到家了就會放飛一隻訓練好的黃鸝,叫我身邊的人知道。
季臨熙一直以爲他不在時,我總會這樣等。
就連看話本子,都要等在門口看。
故而他在外冷了熱了都會想起我,出遠門也常把我帶在身邊。
可今兒進府,卻不是他一個人。
季臨熙身邊跟着一個清冷女子,青衣迎風微動,像是遠山雲霧……
被吹散了,只留下兩痕煙。
做作得索然無味。ṭŭₓ
我像是沒看見她,一個猛子撲進了季臨熙的懷裏,蹭道:「王爺,您回來了!」
「央央想你了,答應陪我放風箏的,咱們這就去吧?」
眼前那些字一瞬間炸開,從零星幾條變成一片一片的。Ťű⁽
【女配這麼投懷送抱的,真是一點臉都不要。】
【當着女主的面宣誓所有權,可不可笑啊,女主根本沒把她放眼裏好不好?】
【後面季臨熙爲了白願兒把女配送回青樓,叫她重回老本行就老實了,這種人怎麼配和我們清冷神女比?】
我不動聲色地看了白願兒一眼。
她就是所謂的女主。
正好雙目橫瞪與我對視了,不過只一瞬間就挪開了視線。
現實閃過了一ẗũ⁽絲驚豔,很快就融化在了可怕的貪婪裏。
粘膩的、噁心的。
很快消失不見。
只好似有淺淡的不屑,埋沒在了平淡的外表下。
「央央,」季臨熙還穿着朝服,四爪金龍威嚴無比,低下頭時就像天家垂首。
「今日有些急事,過幾天再陪你放風箏可好?」
他極少失約。
不是說我多重要,只是季臨熙是這樣的性子。
所以我試探着嬌嗔道:「難不成是和這個姑娘有約?我不依!」
「我爲了今日特意戴了昨兒你給我的釵,好不好看?」
țų₇他下意識地打量一圈,薄脣嘴角不受控地翹了起來:「央央甚美。」
可不知這話哪踩了白願兒的尾巴,一張嘴就是指責:「王爺養的雀兒未免少些家教。」
-2-
我懵了。
很久沒人敢這麼說話了。
雖然我沒名沒分,但人們都知道季臨熙就我這一個女人,還疼得像眼珠子。
表面是玩物,實際逢年過節各家夫人總要送禮,求我給季臨熙吹枕邊風。
她卻不知收斂,面色淡淡繼續道:「我與王爺只是兄弟,你卻張口閉口說我們要去幽會,這般隨意羞辱。」
「你們女子不都很注重貞潔嗎,這種話也能說出口,果然是……哼。」
她哼笑一聲,沒說下去。
【就是就是,雌競女。】
【真幽會你又不高興了。】
什麼瘋癲玩意?
只是說他們有約,何時說了是要幽會。
我眉頭不自覺擰了起來,心想季臨熙就是要看上這麼個不通人言的東西嗎?
卻還是沒忍住指着她道:「王爺,她兇我!」
以往這般,季臨熙都會冷冷地看那人一眼,擺擺手叫人拖下去。
可今兒他只是輕輕摸了下我的頭,就把我扶正了哄道:「央央別惱,本王與白姑娘有要事相商。」
那些詭異飛字說的竟是真的。
季臨熙要變心了!金銀財寶珠釵瑪瑙都要變成別人的了!我要被送回青樓了!
金絲雀守則,對方不希望你無理取鬧時,不要無理取鬧。
我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下,只見白願兒的嘴角不受控地上揚了一瞬。
又迅速地壓了回去。
「王爺,」我的眼淚要落不落好不委屈,卻對他撐起一個甜甜的笑,「那您給補償央央。」
果不其然,季臨熙心疼得要命。
他最怕我故作堅強的模樣,一下子軟了聲音。
哄到:「央央要孤怎麼補償?」
【女配真是神經,看不出來人家是有正事嗎?】
【補償補償,不就是要錢嗎?攝政王養這麼個吸血鬼也是可憐。】
【想當初因爲女朋友愛喫鍾薛高,我不得已碰了網貸,最後不還是被綠了…】
不要錢要什麼?
他現在心有愧疚,正是好要錢的時候,此時不要更待何時?
我張開兩臂畫了一大圈:「要一大箱那麼多的銀票纔行!」
「嗤,」白願兒笑了一聲,「果然是拜金女,只知黃白之物,俗不可耐。」
「小財迷,」季臨熙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勾了勾我的鼻子,「孤知曉了,去吧。」
-3-
隔日一大箱子銀票就送進了我的牀前。
可與此一齊來的還有句叮囑。
「孤要進宮一趟,不知幾時回,央央幫孤照顧好白姑娘。」
她是什麼角兒還給叫我照顧。
我去唸話本子哄她入睡如何?
這一箱銀票實在閃閃發光,我想着惹不起總歸躲得起。
叫人拿了小桶和竹竿,準備躲去後院釣魚。
誰成想白願兒是個懂事的。
知道季臨熙叫我照顧她,都不用我尋自己就來了。
她走路力求一個飄逸清冷,約麼是想要步步生蓮的感覺。
可儀態明顯沒練過,顯得十分刻意。
若我是她,定會給自己安排一個活潑好動的人前性子。
不然未免突兀。
剛裝完出塵仙人,然後一屁股坐在了旁邊的鞦韆上。
我喜歡鞦韆,這還是季臨熙親手給我搭的。
後來上頭又鑲了金玉瑪瑙,墜了六顆眼珠子那麼大的夜明珠。
看着都覺得心裏高興。
他說搭在後院花園,離我遠一點,這樣好叫我沒事多出來走走。
白願兒的腳晃了晃:「這鞦韆不便宜吧,王爺對自己母妃也這麼好嗎?」
「啊,你別誤會,」她捂着嘴偷笑了一下,「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他這樣慣着你,實在有些……」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現在做雞行情這麼好嗎?」
「我與王爺是好朋友,他帶我回府只是關心,你們女人心眼子小……」
說罷她還頓了一下,又抬起一些自個兒的腦袋瓜子。
「昨日你那等爭風喫醋的手段就算告訴我,我也不會做的,所以你大可放心,今日與我道歉我便不再計較……你辱沒了王爺的清白。」
「說不定還能成爲閨中密友,夜裏睡在一處呢?」
她說話……好生奇怪。
不像個姑娘,倒像個……像個……
我打量了一圈,確定她就是女子。
才陰陽怪氣地學到:「辱沒了王爺的清白~」
然後伸手把她從我的暖玉鞦韆座上扯了下來。
就在這一瞬,眼前的飛字炸開似的湧現出來。
【她在陰陽怪氣什麼?】
【這種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願願來示好她陰陽怪氣?】
【這麼說吧,現在明顯願願很重要,這女配也不小了,成年人都談格局,我早說了她這種眼裏只有情愛的女人,根本沒有大局觀。】
【沒有公主命一身公主病,還動手!青樓出身的雞就是沒教養。】
青樓出身……又能怎麼樣?
如果出身能選,我仍願意在花滿樓。
我娘是花滿樓的花魁,一夜千金、回眸萬銀。
整個江南再也沒有比娘更美的人。
花滿樓的老鴇人好,把姑娘們當人看。
娘和一個詩人相戀,攢夠銀子贖身走了。
我那名義上的爹,在我兩歲時改了性子,又去愛高門貴女了。
我和娘被掃地出門,是老鴇把我們接回了花滿樓。
娘一日日地萎靡,可她仍舊美得驚心動魄。
在我十二那年,娘中了毒要死了。
她惶恐地流着淚,質問那個當了官的詩人爲什麼要趕盡殺絕。
那人冷笑一聲:待你死了,我就把這孽種扔去邊營,當軍妓。
娘嘔出一口血,滿臉橫淚。
「好孩子,」她把我抱在懷裏哄,「別怕,別怕,很快就過去了。」
一邊哄、一邊哭,手上愈發用力。
就快要被娘掐死時,我逃了。
我不想死,我覺得該死的另有其人。
當軍妓也無妨,活着被千人騎也有出路。
老鴇拼了老命想要保我,花滿樓夜裏起了一場大火。
當時的花魁姐姐淋了水,抱着我往外衝,燒殘了半張臉。
老天下了一場雨,哭聲此ťŭ⁹起彼伏。
當時攝政王車駕路過,我捋了捋頭髮,刨出一盒口脂點在脣上。
跪在車駕前頭,用盡畢生功夫露了一個料峭的笑。
「爺,」我看着金色的車駕,「求您疼我。」
他叫我上車。
現下我已經二十一歲了。
我跟了季臨熙九年。
十六歲那年,季臨熙送我的禮物,是我爹的人頭。
叫我上了車,爲什麼不能疼我一輩子呢?
我低頭看向白願兒,心生了許多怨恨。
多到壓得人喘不過氣。
季臨熙不能有別的女人,他的錢只能給我,愛也只能給我。
「來人,」我低頭從花草邊上撿了塊大石頭,「摁住她。」
「我要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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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都愣了。
就連時不時出現的字都頓了一瞬。
然後飄得更加熱鬧。
【艹!這娘們瘋了!】
【發什麼羊癲瘋,以爲我們願願死了男主會放過你?他只會把你凌遲了叫你償命!】
【人命是什麼不值錢的東西嗎,說殺就殺,女配眼裏沒有王法嗎?!】
除此之外,還有一條從角落閃過。
叫我注意了一下。
【救命!救命!!】
救命?
這兩天看過,我大約也知道了這些字是一些看客的想法。
誰竟會在這種時候喊救命?
「你這麼做,」白願兒突然抬起頭怒道,「你男人不會放過你的!」
誰要他放過我!
若是真如那些字所說,未來季臨熙會爲了這個女人迫害我,那我左右都是一死。
不如現在就先殺了她。
她見我無動於衷,用力地掙紮起來,對着王府下人大喊:「你們都瞎了嗎!」
「她要殺我,快阻止她!」
「賤人……這樣助紂爲虐,待王爺回來,我定叫他殺了你們!」
這麼會說話,真不知道她是想活還是不想活。
服侍我最久的梨花兒笑了一聲:「若叫我們姑娘不高興,纔是真的惹惱了王爺。」
「看你笨得可憐,」我蹲下身來與她四目相對,「我便告訴你。」
「你知道什麼叫獨寵嗎?」
「自打進王府起九年,無論陛下如何催促、王公大臣如何討好、太后娘娘如何逼迫,」
「季臨熙他府上始終只有我一個,所以,白願兒……」
「Ṭū⁻你算個什麼東西,也配對我指手畫腳?」
她這次真的嚇到了,滿臉都是淚,扯着嗓子大喊大叫:「你這麼相信一個男人愛你,遲早會付出代價!」
「男人……」她咬着牙獰笑一聲,「最懂男人。」
可我相信的不是男人。
男人會變心,愛是能收回去的便宜貨。
我相信我自己。
我伸手扯了把草塞進她嘴裏:「到了閻羅殿裏別給我告狀,記得說你自己是蠢死的。」
說罷我高高揚起手中的石頭,重重地砸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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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有一隻手握住了我的腕子。
季臨熙面色談不上好看,微微皺着眉。
「央央,」他問,「你在做什麼?」
平日裏再怎麼跋扈,和草菅人命也不是一個檔次的事兒。
這會兒季臨熙定然生氣了。
我試探着摟上了他的胳膊,輕輕晃了晃。
「王爺,她罵央央,」我指着地上的白願兒,「她說央央是賤人髒東西,是王爺豢養的吸血蟲只會伸手要錢,王爺,她這樣辱罵,還不許央央生氣嗎?」
我睜着一雙含淚的眼胡說八道,不意外地看見了季臨熙心疼的眼神。
他最恨別人提及我的身世叫我傷心。
白願兒呸呸呸了好幾聲,才把嘴裏的草吐出來大聲叫道:
「那也不至於害人性命!」
她竟不反駁?
我若有所思地看過去,季臨熙卻以爲我是傷心了。
一手攬過了我的腰,低聲道:「央央不髒,央央是最乾淨的。」
「央央也不是吸血蟲,是要用金子築巢的金絲鳥,本王有的是金銀,就願意榮養央央。」
「王爺,」白願兒慘叫一聲,「您如此爲情亂智,實在不是值得信賴的攝政王!」
「放屁!王爺金黃四爪七龍袍在身,玉印在手,你怎敢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我被驚得一顫,裝作生氣罵道。
季臨熙卻不管,他摟着親了親我的發頂:「少些什麼。」
「央央,西域進貢的粉翠,色濃卻透亮,給你打一套頭面可好?」
我說好呀,好呀。
「皇兄又得了兩匹流雲錦,價值萬金,拿來給你做兩條新衣裙。」
「央央,莫氣了。」
可他又說:「這白姑娘有大才,你不要找她麻煩了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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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好得很!
誰要和粉翠與流雲錦過不去?
【這不就被打發走了?唯利是圖的賤人早該下場了。】
【果然是拜金女,這王爺有點太縱容她了,禮物這個東西,我可以送,但你不能主動要。】
【女主一來就拿捏難住了,從現在開始男主的愛就要換地方了,願願加油,上位之後趕緊讓女配知道你的厲害!】
錢都是我的,人晚上也睡在我的牀上。
怕我心裏介懷,白日走前還用金磚摞在暖玉腳踏上,鞋都放在了金磚壘的臺子上。
不知道寫這些字的人在得意什麼。
我的腳踩在暖暖的金子上,整個人都舒展了。
梨花兒推門進來,都被金子晃懵了。
她小心翼翼地問:「王爺又惹您生氣了?」
我笑嘻嘻地說:「對呀對呀,生了個六十塊金磚的氣。」
「對了,」我問,「王爺呢,又進宮了?」
因爲我總去階上等,季臨熙習慣了下朝就急匆匆往家趕。
現在平常早上我醒的時候,季臨熙已經回來了。
「在後院兒千鯉池那呢,」梨花兒想了想,「和白姑娘一起,好像在做什麼渣……渣藥?」
「許是王爺病了?」梨花兒道。
病了不看太醫,去找白願兒?
這人腦子看着也不像會醫的啊。
不過也是好事。
我伸了個懶腰:「我不高興了。」
梨花兒問:「怎麼了姑娘?」
「季臨熙總和那白願兒廝混,我心中難受,要小發雷霆一下子,生個三十塊金磚的氣。」
——轟!
我話音兒剛落,就一陣地動山搖。
響聲大得嚇人。
梨花兒差點摔倒,撐住了牆問:「姑娘,這雷霆發得不太小呢?」
什麼小雷霆能發出這麼大動靜,我那千鯉池炸了還差不多。
「去看看,」我趿上鞋,披了外裳,頭髮鬆鬆垮垮挽了一半。
胭脂不點嘴脣只點眼ṭŭ³角。
季臨熙喜歡我偶爾髮絲零亂的模樣。
可等這一路小跑到了千鯉池,卻看那兩人並肩而立。
臉上都是笑。
白願兒瞥到我來,又收回了目光,給季臨熙撣了撣肩上的水草。
地上橫七豎八有許多半死不活的錦鯉。
湖中的也一條條地翻了白,綻開一朵朵血花。
我的千鯉池,真他孃的叫人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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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您怎麼了!」
梨花兒一聲叫,扶住了裝暈的我。
季臨熙聽罷疾步走來,把我一攬低聲道:「央央,怎麼了?」
「王爺,我胸口疼,」我淚眼婆娑地看着他,「央央的魚兒怎麼了?水裏鬧災了嗎?」
「嗤。」
白願兒嗤笑一聲,腳尖兒一挑,把我最喜歡的那條半死不活的金紅點墨留白鯉踢進了水。
再浮上來也翻了白。
「見識短淺,」她說,「這是火藥。」
哦,是她乾的。
「爺,」我的兩行淚一下子流了下來,微微垂着頭。
我知道自個兒這麼哭最好看,梨花帶雨:「您不是知道我最喜歡這些魚兒嗎?」
季臨熙面色僵了一瞬,愧疚道:「抱歉。」
「孤過兩日叫人給你送來更好的。」
「淺黃秋翠、別甲、金昭和?皇兄那兒還有條極名貴的,千金只能買一片鱗,也給你弄來可好?」
我還是搖了搖頭。
【裝什麼呢,不就是又要錢嗎?】
【真服了女配了,能不能分清輕重緩急啊?研究火藥呢你說你的魚,回頭都打仗一統天下了你還往那「王爺我要釵子~」呢。】
【女人就是眼窩子淺。】
可這和我的魚有什麼關係?
我輕輕推開了季臨熙,蹲在地上托起一條還隱約有氣的魚輕輕放回池子裏。
一條、兩條。
白願兒始終站在原地,居高臨下欣賞我傷心的模樣。
「撿,」我冷着臉對季臨熙說。
他沉默着幫忙。
等我把魚都放了回去,白願兒突然開口:「就算是賤妾,你也是攝政王的人,眼光應該長遠些。」
「幾條魚而已,死就死了,怎麼還勞動王爺彎腰。」
「你的首飾哪件不是千金萬金,怎麼沒見你心疼流民少些穿戴?在這兒裝什麼心善……」「閉嘴。」
季臨熙打斷了她:「不會說話,就別張嘴。」
「季臨熙,」我啞着嗓子,「真不能叫她滾出王府嗎?」
他愣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掙扎,末了討好一笑。
「央央,崑山冷玉快採出來了,給你做一個冰鑑一張玉榻好不好?」
「好,」我抬起頭,「好呀,謝謝王爺。」
白願兒眉頭一寸寸蹙了起來,我一步步往過挪。
她約麼以爲身邊有魚沒撿,躲都沒躲。
我低低嘆了聲氣,猛地用力一踹。
把她踹進了池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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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幹什……救命!救命!」
「王爺——咕嘟咕嘟王爺!王爺救我!」
季臨熙下意識就要去撈人,被我一把拉住了袖子。
「爺,你要去哪?」
「救人啊。」
我拉着他的手貼在胸口,衣裳單薄,溫熱的觸感輕輕跳動。
「爺,你聽聽我的心跳,是不是傷心壞了?」
「那年烈火滔天,您說您會疼我,我被疼得沒羨慕過任何人,可我現下好羨慕白姑娘。」
季臨熙一愣:「羨慕?」
「是了,」我抹了一把眼淚,「您頻頻偏心向她,都怪您待我這樣好,放在心尖疼了九年,叫我再也受不了您向着旁人。」
「王爺,夫君……您叫我好痛心,心痛得快要死了,一想到爲了討這個女人的歡心害死了咱們一起餵過的魚……夫君,是她毀了我們一起的回憶!」
我吭吭吭地掩面假哭,聲音嬌氣得不像話。
那邊白願兒聲音越來越小,已經喝了許多水。
「罷了,」我垂首,「也許夫君已經心裏有旁人了吧。」
【救命!】
【誰來救救我!】
又來了。
這些字好像會替白願兒呼救一樣。
眼看着她人要不行了,我才放開了季臨熙的手轉身就走:「您快去救人吧。」
「央央……回陳媽媽那也沒事的。」
季臨熙徹底慌了,急忙衝上來從背後抱住我。
我暗中給梨花兒遞了眼神,叫她找人把白願兒救起來。
她甚是好用,起碼還能讓季臨熙給我萬兩金。
嘻嘻。
「央央,好央央,」季臨熙聲音微微發抖,「是夫君錯了。」
「你別生氣好不好?夫君什麼都給你,明兒本王就帶白願兒進宮,再不叫你看見她了好不好?」
不嘻嘻!
「那……倒也不必。」
季臨熙把我轉了過來,面對面道:「央央不必讓步,只要你開懷就好。」
「央央,」他一手捧在我的側臉,與我對視的眼中是沉澱了多年的深情,「你是本王最重要的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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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我又收到了特別多的金子。
白願兒也被帶進宮了。
正好,還有一事沒得到印證。
我帶着梨花兒去了白願兒房中,趁她不在叫人翻了個底朝天。
果然在牀下找到了許多用過的紙。
上面寫着密密麻麻的字。
【賤人!】【伎子!】【愛慕虛榮的壞種!】
【女配真是噁心,王爺明明已經愛上願願了,她還非要來插一腳!】
【女配一個青樓女子,連名分都沒有,我要是她早就自裁騰地方了。】
【我說句真心話,這王府裏的水很深,女配一點大局觀都沒有的人,還是早走爲好。】
【願願!權傾天下冷麪攝政王 x 後世穿越清冷大女主,我喫喫喫!女配別來沾邊兒!】
【還天價金絲雀,不就是被包養的雞嗎?】
【裝什麼呢,不就是要錢嗎?】
【下賤的髒東西,也配得上攝政王?】
我配不上?我配他十個來回。
每條每句,有那些飛字上見過的,也有還沒見過的。
總之大多相關。
那些奇怪的內容,果然是白願兒強加給我的。
她的目的是什麼?
爲了讓我離開季臨熙?
可是…爲什麼?
今兒也不是沒有飛字,我大概瞭解,她掌握了一些……手藝。
比如炸魚那次,約麼是很厲害的東西。
陛下想把她留在大慶,所以會許給她無上的尊寵。
可她現下明顯是想做攝政王妃。
她知道我的身世,說自己是後世之人,所以極有可能……看得見未來。
也就是說,在她眼裏,未來的尊榮是季臨熙能給的。
季臨熙…要他孃的登基。
-10-
九年。
我萬分清楚他沒這樣的心思。
一心忠君的人,如何纔會走到那個位置去?
更重要的是……屆時我要如何自處?
我不是話本子裏流落在外的貴女,我就是花滿樓出來的人。
若未來要成了皇帝的女人,爲此拋棄過去,我是不願的。
一個人的出身由不得自己,可認不認這個出身卻是自己的事。
花魁姐姐爲了我燒燬了半張臉,陳媽媽爲了護着我一夜失去了花滿樓。
最後季臨熙帶我走時,我回去叩謝她們,發誓以後會百倍金銀榮養。
可只見了一對冷臉。
「我不認得你,」陳媽媽冷漠道,「好好的小姑娘當自己的窯子裏的人,我從未見過你,快滾遠些,別再回來了。」
這九年,我明裏暗裏送了許多錢去江南。
沒收到一封回信。
陳媽媽她們固執地認爲,我的出身會成爲我以後的拖累。
如果我只是攝政王的寵物,當然不會是拖累。
可如果季臨熙要登基。
他未必不會像我的便宜爹那樣,殺了所有與我相關的過去。
興許真的給白願兒騰地,還對我好些。
我叫人把她的房間復原,步伐有些艱難。
半空的字忽然多了起來。
【快跑!攝政王要回來殺你了!】
【皇帝終於給願願和王爺賜婚了,看這下女配還怎麼作!】
【女配死亡倒計時,快下線吧,真的賤死了。】
我腳步一頓。
當初我怎麼就跪在季臨熙車前來着?
因爲我想活,我想借他的權勢殺了該死之人。
因爲該死的不是我。
如今該輸的也不是我。
這九年我步步爲營、進退有度,無論季臨熙多麼疼寵都沒失了分寸。
就這樣在他心裏生根,長成了遮天蔽日的樹。
難道是爲了如今逃跑嗎?
我愈走愈快,流光晚霞般的外裳浮動盈盈異彩。
門口有兩架車輦。
一架是御賜的,將白願兒送到門前。
她下來時頭高高揚起,用鼻孔輕蔑瞪了我一眼。
還端的那一副榮辱不驚的模樣。
榮辱不驚。
她像個不食煙火仙女兒。
季臨熙臉色鐵青,低聲道:「央央……」
「江玉央,」白願兒輕輕笑了一下,「怎麼堵在門口?」
「陛下叫臨熙帶我回府,我說我與王爺只是兄弟,可陛下意向已決……皇命不可違。」
「並非我有意與你爭搶,只是你一介……」
季臨熙冷眼看去,目光裏殺意湧動。
硬生生讓她把後面的話嚥了回去。
只是強撐着面子:「平民女子出身,又沒名沒分的,這麼些年無所出,總不能叫王爺爲了你一輩子不娶吧?」
這些年季臨熙把我的身份捂得很死,從未有人敢捅出來。
她在府裏說兩句無妨,還能大局爲重。
若敢在這兒說,恐怕是要人頭落地。
我看着她驕傲的眉眼,輕聲問:「陛下給你和王爺賜婚了嗎?」
「什麼,」她面色一僵。
「賜婚了嗎?」
我重複了一遍,她面露急色:「賜不賜婚又如何,是陛下叫王爺帶我回府給個名分!」
那便是沒有。
「夫君,」我站在原地一寸不讓,「她必須進府嗎?」
季臨熙手抖了一下,上前一步不顧旁人目光握住了我的手:「央央,你再等等,本王這就回去求皇兄……」「夫君。」
我打斷他,又問:「陛下是否真的叫她回府?」
「…是。」
那好。
那好。
「既是要進府,那給個什麼位份是否該是主母說了算?」
「央央……?」
季臨熙眼中一寸寸亮起了光,又驚又喜地看着我。
「夫君,央央是你的妻,是攝政王妃,現在想要這白願兒做個賤妾,你依是不依?」
「江玉央你……」「依。」
季臨熙眼眶紅了,不知道是激動還是什麼。
口中連說了幾遍。
「依,都依你。」
-11-
白願兒活得有些膩味了。
她每日裏跪在佛前,磕頭說些神神叨叨的話。
裝模作樣地求佛祖送她回家。
說實話,我本起了惻隱之心。
若她當真是被無緣無故綁來的,我願意給她體面,起碼有人伺候喫穿不愁。
或是找人做法幫她回家也好。
可着人去請,她便說:「這王府沒我容身的地界兒,我不是你們姑娘那起子奪人姻緣的賤種做派,當不得賤妾。」
「這世上只有一個人有大才,那就是攝政王妃,不是王妃我想不起好事。」
滿腦子竟是好事。
「王爺,」我倚在季臨熙懷裏張嘴讓他餵我葡萄,「那白願兒到底有什麼值得你和陛下這樣費心?」
季臨熙頓了一下,眼裏是殺伐久了殘存的戾氣。
「火藥,」他的嗓子有些啞,「你也見識過了,那東西做成兵器的話,金人樓雲……這無邊的土地,都會俯首。」
「劈天開地、裂山傾河。」
「此外還有旁的,孤不便說得太多……總之她確有大用。」
原來是要打仗。
打仗就會死人,一將功成萬骨枯。
流民四竄、餓殍遍野。
可不打仗就會被吞食,家國之爭總是如此。
季臨熙是北境的掌權者,帶兵如神。
他愛也坦蕩、人也坦蕩。
我看了會兒他的眉眼,伸手輕輕描摹。
「央央,」季臨熙俯身吻我,脣齒廝磨。
這樣周正又重情的人要怎麼做皇帝?
幸好我是個賤人。
季臨熙又進宮了,我叫人把白願兒關進了柴房。
綁了手腳,用小玉架撐開嘴,防止她咬舌。
王爺的暗衛搬來禪椅,我坐在她對面,撐着頭看她合不上的嘴口水直流。
「好髒啊,」我嫌棄道,「你真是個髒東西。」
那些字又一行行飄過,無非是罵我威脅我。
說攝政王會殺了我,說我自取滅亡,說我是個賤人。
最後一句對了。
「你光Ṭų⁹知道我的身世,可知道我娘怎麼沒死嗎?」
「我爹下了毒,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疼夠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死。」
「是我把她殺了。」
白願兒眼神惶恐,眼淚泊泊往外流。
娘想掐死我,叫我別在她死後無窮無盡地受苦。
我推開了娘,抱着她說我不苦。
娘血淚橫流,我拔了她頭上的釵送進了她的胸口。
娘,別疼了,別撐了。
去吧,去吧。
我自甘下賤、我輕浮,就樂意做有權有勢之人的雀兒。
季臨熙能殺了我爹,我就把他孝敬得像我爹。
他以爲我愛極了他。
他對我好極了。
戲演得太多了,我怕他看出來是假的。
所以我不想做雀兒了,讓我做一把刀吧,會很鋒利的。
開刃時我殺母弒父,往後再也不會鈍。
「白願兒,」我嘆了口氣,「我是個賤人,但我不是蠢人。」
「你的手段我早就知道了,現下我給你個機會,那些你知曉的奇事,說還是不說?」
「說便點個頭。」
她仍瞪我,飛字謾罵得愈發髒了。
看來是不想說。
我想想,從哪開始逼供?
「來人,」我輕聲道,「白姑娘害病說不得話了。」
「我看不清病竈,去把她的牙都拔了,叫我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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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骨氣的東西。
剛拔兩顆就要從了。
顯得我很沒實力。
我昨晚向季臨熙借了兩個書童,正好現在用上。
白願兒一邊哭一邊說,書童在旁邊唰唰地記。
幸好借了倆,不然就憑她現在少兩個大門牙說話漏風的勁頭兒,一個可懸能聽清。
說着說着又突然閉了嘴。
書童已經寫滿了五頁紙。
「我要見房爺。」
見王爺?
我拿起那紙來看了看,荒唐言說不清多少。
看不懂也就罷了,要說她肚子裏的墨也不會很多了。
管她剩了什麼後話,只要現在死了也就不會有人知道了。
被聽去也是拿來打仗。
之後增加稅收徭役,種再久的田也喫不飽飯。
「殺了吧。」
我把紙隨手一扔,書童慌忙撿起收好。
白願兒被白綾勒住,嗚嗚呀呀地叫。
不停地掙動,逃跑、又被扯回去。
「我招,」她哭着喊,「我錯了,我都招!」
最後一針扎完,我對她再沒了興致。
她又膝行着來拉扯我,求我讓她見一見季臨熙。
還說:「這些事你們女人不懂,你叫他來見我!」
扯斷了我腕子上的佛珠。
珠子丁零當啷散落了一地,小書童撿起來捧在手心兒裏給我。
這倆孩子聽了太多祕密,是否也快死了?
可我低頭看見了一層繭。
這不是讀書寫字的一雙手,這是季臨熙的暗衛。
滿屋子除卻我和白願兒,都是他的人。
怪不得這樣放心,方纔要殺人時演的還挺真。
又怎麼會真的叫我殺了她。
-13-
季臨熙晚上回來的。
他臉色很是難看,眼眶還有些紅。
看了我擱在桌上的紙,和我甜甜的笑。
好像還更不高興了。
「夫君?」我走過去挽住了他的胳膊,輕輕地晃了晃,「怎麼不高興了?」
「不許不高興,我的夫君一定要開開心心的,罰你給我買對兒螺鈿釵高興高興。」
這不過是玩笑話,季臨熙以往只會無奈地勾一下我的鼻子。
叫我聲小財迷,再把釵子送到我的桌上。
今兒卻一副被人拋棄的狗樣子。
我從他的臉上讀出些山雨欲來的陰沉。
怎麼了這是?
難不成是聽了太多的祕密,要殺我了?
養了這麼多年,感情總歸是不淺,不得不殺我的時候這表情倒也正常。
能跑得了嗎?
不能。
到底爲什麼走到了這步,或者說……
這事真的就值得他殺我嗎?
季臨熙到底發現了什麼,難道是知道了他賞我的銀錢都被我偷偷送往了江南?
還是發現了我過往都是做樣子的,其實根本從未愛過他。
可我一直謹言慎行,偶爾失態都是經過琢磨的。
每一步都是夜裏想過千百回的,就連今日這心狠手辣的一番……
也是算計好的。
我知道他喜歡我仰慕依賴,喜歡我貪財,喜歡我是不是耍小脾氣。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我不怕死,但我不想死得這樣不明不白。
毒酒?白綾?
還是凌遲我碎屍萬段!
「王爺……」我指尖輕顫,勉強勾了勾嘴角,慢慢鬆開了他的胳膊。
「您到底是……怎麼了?」
我的手還沒完全鬆開,就被他用力抓住。
「江玉央,」他已經很多年沒叫過我的全名了,「你以爲孤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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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央不知,」我仍對他笑。
「王爺英明神武,家國之事怎好與我說?」
「放屁,」他低聲罵道,「你分明以爲孤要殺了你。」
「江玉央……江玉央。」
「你當真是沒有心。」
沒心怎麼能活,這叫扯哪門子淡呢?
只是這模樣也能看出來不是想要我的命,只是傷心了。
傷心我不信他。
季臨熙抓起那幾張紙就走了,我叫人都出去,自己開始琢磨。
跑路?還是怎的?
就看白願兒那個急得樣子,季臨熙登基不過這一兩年的事。
屆時萬一真當了……皇后。
那身世就成了我的致命傷,朝臣會要季臨熙處死我的。
我只是貪財戀權,並不想把命都搭進去。
可誰知這季臨熙晚上就回來了。
和以前一樣,寬衣把我摟了過去。
旁的不說,以後若是分道揚鑣,這上面我確實會念着他的好。
季臨熙不光自個兒痛快,還很會伺候人。
我摟着他的脖子哼哼,說愛他。
季臨熙動作一頓,叫我把許多孟浪話都碎在了口中。
「騙子,」他說,「江玉央,你個騙子。」
翌日一早,他給了我一個錦匣。
好沉好沉,還隱隱有股血腥味兒。
我的手一抖,那錦匣噹啷落在地上, 裏頭的人頭滾了好幾圈。
我雙眼緊閉,沒敢看。
如瑤姐姐的?還是陳媽媽的?
「江玉央, 」他說,「睜眼。」
我抖得厲害,心悸不已, 頭一次這樣害怕季臨熙送我的禮。
咬着牙猛地睜開了眼,卻看見。
是死不瞑目的白願兒。
我茫然看向了季臨熙, 他眼中沉沉。
「早知道,你從未愛過我。」
「你不喜歡這白願兒, 殺了就是, 可你偏偏顧慮太多, 讓孤不得不想……」
「你是否也覺得,我沒愛過你?」
他這一會兒孤一會兒我的,話都亂套了。
可說的委實在理。
愛不愛有什麼重要,今日你愛我,明日就能因爲我殺了白願兒恨我。
男人都會變心,就像我爹。
娘是江南第一美人,花滿樓的花魁, 多少人爲她一擲千金, 也還是被辜負了。
何況季臨熙是攝政王,甚至季臨熙是攝政王!
帝王之家哪有情種?!
可他說:「央央,別怕我。」
「你不愛我無妨……我早就知道。」
「你喜歡錢,」他神色甚至有些卑微,「幸好孤有錢,有數不清的錢。」
「惦念江南故人、開設女學、救濟流民, 孤都爲你開了路!」
「央央, 留在我身邊。」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什麼都縱容。
他託着我的後腦, 彎下腰與我額頭相抵。
眼中是我從未讀懂過的深情。
「皇兄病入膏肓,」他說,「做孤的皇后, 生一個孩子,不論男女, 孤都封祂做太子。」
「央央。」
誰說沒愛過。
再冷的人, 也會有一瞬被溫度感動。
可我不敢愛下去。
我怕愛下去, 我就會開始替他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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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道亂之久已。
江南這樣的銷金窟, 也有流民。
我把錢送往花滿樓故人手裏,她們關了青樓開起女學,順帶施粥救濟流民。
就如同那天我撿起被炸死的魚。
一個一個地救、一片一片地死。
炸死他們的, 永遠是這羣高高在上的人。
季臨熙是帝王家難得的情種, 可要用這樣的情誼換些什麼……
不如換一個海清河晏的可能。
送我走的那天,他不捨極了。
「不如我遷都江南, 」他說, 「總不至於叫央央過了苦日子。」
「那你要當個好皇帝, 」我笑道。
「今日在江南,明日也許是綦城, 我會走遍很多地方。」
「若流民聚衆,世道動亂,我可能就會死在路上。」
「若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在哪也不會過苦日子。」
「夫君,」我最後摟上他的胳膊晃了晃,「好不好?」
他說:「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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