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隻白骨精,在冷宮的枯井裏,躺了兩百年。
太后病重,聽聞四柱純陰之體的心頭血能讓人起死回生。
不巧尚在襁褓中的小公主就是四柱純陰之體。
皇上爲了給太后治病,叫人剜了公主的心。
冷宮裏的皇后娘娘因此氣急攻心,一把火燒了冷宮,骨灰被大雨沖走。
可她明明說好的,死後她的美人骨頭要留給我的。
-1-
我閉關修煉完,還未睜眼,就嗅到了空氣中一股焦臭的味道。
我趕緊爬出冷宮,發現原來的冷宮只剩下了焦墟一片。
聽說皇后娘娘昨夜發了瘋,一把火點燃了冷宮。
待到冷宮燒盡之後,又突然天降大雨,皇后娘娘的骨灰都找不到了。
我氣得發抖,皇后娘娘明明答應我,她死後,會把她一身的美人骨留給我的!
是誰害了她,誰就要賠我一身美人骨!太后!皇上!等死吧!
來打掃的宮女說:「太后感染惡疾,聽說喫了小公主的心纔會好。皇上下令剜了小公主的心,皇后娘娘因爲這個才瘋的。」
我在京城外的亂葬崗裏,找到了小公主的屍體。
小小的一個嬰兒,心口上有一個血淋淋的大洞。她的皮肉已經腐爛了,周遭的蠅蟲圍着她,「嗡嗡」地轉個不停。
好在,她的骨頭還在,我可以藉着她的骨頭,重塑血肉。
我本是冷宮中的怨氣所化,怨氣越多,我的修爲越長。其實我早就可以借骨化人,但是那些曾經在冷宮住過的人,都太俗了,我看不上他們的骨頭。
皇后娘娘是我見過骨頭最美的女人,我想要借她的骨頭,長成她那樣。
可是她平淡如水,毫無怨念,沒有怨念,我如何搶奪她的骨頭?
於是我裝鬼嚇她,她居然絲毫不覺得害怕,反而還可憐我,覺得我定是冷宮中蒙冤死的女人。
一來二去,我和她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她承諾我,等她死後,會把骨頭留給我。
於是我天天盼着她死,可是她死了,我卻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我曾經那麼盼着早日化成美人,可看着她的樣子,我突然覺得,化成人也沒什麼意思。
皇后娘娘就是人,她無怨,但是有愁苦,我時常看着她在冷宮的枯樹下,一坐就是一整天。
她在想什麼?想念她負心的丈夫,還是尚在襁褓中的女兒?
皇帝曾許她山盟海誓、一生一世,靠着她母家的扶持,才登上至尊之位。
可當他繼位後,看她的眼神便早已不復當年的柔情蜜意,反而日漸嫌惡。
皇后娘娘以爲是自己沒有做好爲妻的本分,便越發恭敬謙順,孝順婆母,治理後宮。
直到有一次,她去太后宮中請安時,看見了在榻上纏綿的皇帝和太后。她才明白,原來皇上愛的,一直是太后。
皇上並非太后親子,先帝風燭殘年之際,才娶的太后,故太后比皇上大不了幾歲。
每每皇后講到這時,都神色黯然:「他可真愛她啊,即便枉顧世俗倫理,也要與她在一起。」
皇后接受不了,可彼時,她母家已然沒落,老丞相致仕,兄長戰死,皇帝與她也形同陌路,甚至相看兩厭。
罷了,既然如此,就好好地做一個麻木的妻子,不求恩寵,但求太平。
但事與願違,她因爲命帶不祥的流言,被貶到了冷宮。
彼時她已經懷孕三月,在冷宮裏千辛萬苦地生下的小公主,還未開口喊孃親,就被抱到了太后宮中餵養。
我那時化作野貓,趴在屋頂上,看着那對狗男女。
兩人柔情蜜意,相擁在一起,皇帝說:「榆兒,你不能誕子,我便將她的孩子抱來送你,你可開心?」
太后面帶柔光,輕輕地哄着熟睡的小公主,甜蜜地說:「顧郎,你對我可真好。只是皇后會不會傷心啊?」
「管她做甚,她搶了你的皇后之位,補償你一個孩子,也是應該的。」
我將兩人的對話告訴皇后,她眼神空洞地說:「罷了,孩子待在她身邊比待在我身邊強。」
可她不知道,太后並不會善待她的孩子。
-2-
太后染了惡疾,太醫束手無策,委婉地向皇上進言,說太后此次怕是熬不過去了。
皇帝震怒,連斬了好幾個太醫的頭,威脅太醫院,一定要將太后治好。
這時,太后身邊的大宮女連翹提了一句:「奴婢家鄉傳言,陰年陰月陰日陰時誕生的女嬰,乃四柱純陰之體,這種體質本爲不祥,但其心頭血乃大補,可讓人起死回生。
「小ṱù⁸公主好似就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誕生……」
皇帝聽聞,冷哼一句:「不祥之人生下的孩子,果然也是不祥。能爲太后治病,也算物盡其用。」
當晚便吩咐了人,剜了小公主的心。可憐小公主還在酣睡中就喪了命,最後連屍體,都被人隨意地扔在了亂葬崗。
當小公主的心被呈在太后面前時,她捂着鼻子,滿臉嫌棄,哪還有一絲病重的樣子。
連翹小聲地提醒:「娘娘,你不會真的要喝小公主的心頭血吧?」
「連翹,你傻了?」太后擰了一把連翹手臂上的軟肉,陰狠地說,「哀家當然不信了,我只是想讓昭玉傷心罷了。把這坨心給我扔出去,餵狗!」
連翹聽聞此言,冷汗連連,忙退了出去。
第二天,太后褪去珠釵,滿身素縞地在寢宮內等着皇帝。
見皇帝一來,便梨花帶雨地跪下:「顧郎,我有罪啊。我沒有照顧好小公主,反而害了她。」
美人梨花帶雨,清冷遺世,皇帝早已被她帶動了心神,哪還顧得上其他。
忙將她扶起來,口中寬慰,:「那孽障乃四柱純陰之體,本就不祥。」
又輕攬着她,說道:「說不定你的病都是她帶來的,她能幫你,也算是爲她母親恕罪了,你莫要介懷。」
太后聽聞,悲慟不已:「難道我此生,都無緣有一個孩子嗎?」
皇帝聞言,將她抱回牀上,說:「沒關係,我們會有孩子的。等你生下來,我們掛在別的宮妃名下,再抱回你宮內撫養。」
說完,兩人就在牀上滾到了一起。
連翹帶着人,將小公主的死訊帶給了皇后。
「剜心而亡,犬食其心,拋屍亂葬崗。哎呀,皇后娘娘,現在小公主的屍體,或許已經被豺狼叼走了吧。你說,若是您能護好小公主,她怎麼會死得這麼慘啊。她來到這個世界上,纔不足三月啊!可憐哦。」
如他們所願,皇后心如死灰,瘋了。
當晚便點燃了冷宮,冷宮的火,燒了整整一夜,沒有一個宮人來救火。
彼時,我還在枯井內閉關,因爲皇后生前強烈的怨氣,我閉關的時間大大地縮短。
等我睜眼時,早已物是人非。
傻姐姐,你到死了,才捨得怨他們一次嗎?可這有什麼用呢,一切都晚了。
-3-
我在亂葬崗躺了三天,周身的血肉就長齊了,唯獨沒有心,我不想長心。
爲了方便進宮復仇,我催使小公主的骨骼變大,變成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姑娘。
沒有衣服穿,我就隨便地扒了一個女屍的衣服。
剛好宮內選招宮女,我很順利地就通過了選招。
選招那日,我被太后瞧見了,我那幾分酷似先皇后的容貌,讓她恍神了一瞬間。
於是,我被她招進宮中,成了最低等的宮女。
這日,太后照例進藥,我在下首端着托盤候着。
那藥太苦了,太后皺着眉喝完。一生氣,就將藥碗砸向我,飛濺的瓷片割破了我的額頭,怒道:
「爲什麼人人都能生,就哀家生不了!」
又看見我滿臉帶血的樣子,轉怒爲笑,問道:
「小玉,疼嗎?」
太后看着跪着的我,眼裏的輕蔑和戲弄藏都藏不住。
「奴婢不疼。」
我沒騙她,我是白骨精,沒有痛ṱú⁽覺的。
「哈哈哈哈,小昭,哀家最喜歡看你這張臉,露出害怕怯懦的樣子了,你真的很得哀家的歡心。」
就在此時,外面太監通傳:「陛下駕到!」
太后馬上就收斂了剛纔囂張的神色,變得溫柔小意了起來。
「顧郎,你來了。」
太后向皇帝迎去,皇帝攬着她,向裏屋走來,看到跪着的我,眼裏閃過幾分詫異和一絲心虛。
我知道他爲什麼心虛,皇后娘娘和小公主夜夜入夢,想必他必然十分不好受吧。
「這是怎麼了?」
太后攬着皇帝的手臂,嬌聲地回應道:
「這丫頭失手打翻了我的藥,正跪在地上請罪呢。」
「打翻藥而已,也無傷大雅,下去吧。」
皇帝沉聲寬恕道。太后卻是不依,甩開她的手臂,獨坐在一旁。
「顧郎莫不是覺得,她長得有幾分像故人,心軟了吧。」
皇帝收回盤在我頭頂的視線,去哄她。
「榆兒又說氣話,我滿心滿眼,明明都是你啊。你想怎麼罰這女婢,都可以。杖責二十可行?」
「不要,我要掌嘴二十。」
「行,都依你,掌嘴二十。」
我被帶了下去,掌嘴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宮殿,笑死,根本不疼。
顧廷禮、孫昭榆,看來你們都很在意這張臉啊,我帶着這張臉,來找你們索命了。
-4-
那日我被掌嘴二十之後,德妃前來請安,經過我時,也呆愣了一刻。
請安之後,德妃身邊的大宮女,便偷偷地給我送來了一瓶藥。
德妃還是這樣,總是不自覺地施恩於人。
晚上,我便偷偷地跑到了德妃寢宮,彼時,德妃正準備入寢。
或許是我當Ŧűₙ時的樣子有點恐怖了,德妃被嚇得差點驚呼出來,還好我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
「德妃娘娘,你給我做的長命鎖肚兜呢?」
德妃的表情由驚懼變成了驚訝。
我放開了德妃,德妃緩了一口氣,略帶希冀地問道:「你是小阿悠?」
「我不是,我是皇后娘娘的怨,寄生到小公主身上,我是來複仇的妖怪。」我牽着德妃的手,放在心口,「娘娘你看,我沒有心。」
德妃一把將我抱住,哭得涕泗橫飛:「阿悠,我是乾孃!我的好孩子,你受苦了,嗚嗚嗚。」
皇后娘娘在時,對各宮嬪妃很好,她們都很敬重皇后。
後來皇后被貶到冷宮,唯有德妃因爲母家勢力,纔敢來看望皇后。
那時候,她們坐在那顆枯樹下,滿懷期待地等待着小公主的降生。
德妃特別擅長刺繡,她給小公主繡了好多圖案的肚兜。但皇后娘娘卻最喜歡那件長命鎖圖案的。
德妃有意地逗皇后,說要等小公主降生後,親手給她穿上。可小公主至死都沒穿上那件肚兜。
德妃的懷抱很溫暖,也讓在枯井裏待慣了的我有一絲無所適從,於是我輕輕地推開她。
「我不是小公主,我是妖怪。」
我的冷淡,讓德妃冷靜了下來:「你這般神通廣大,可以起死回生,爲什麼不直接殺了那對狗男女!」
「娘娘死前很痛苦。我要讓他們生不如死,把娘娘遭受的所有痛苦,全部受一遍!」
德妃又握住了我的手,她看着我紅腫的臉,滿是真誠與擔憂:「阿悠,乾孃幫你。」
看着她的樣子,我心口那處空蕩的地方,好似也泛了酸。
「放心,我是妖怪,不疼。」
-5-
宮裏的德妃娘娘突然開了竅,一改往日潑辣的性子,變得溫柔小意了起來。
她研製的安魂香,皇帝很喜歡。所以皇帝宿在她宮裏的日子,越來越多了。來太后宮裏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太后又氣得砸了好多瓷器,在我身上甩了好多道鞭子。
「德妃那個賤人,我以前真是看走了眼,真當她不願爭寵!和謝昭玉一樣,都是假清高的賤人!」
連翹在一旁勸慰,:「娘娘,何必與德妃一般見識。她再怎麼受寵,也越不過您啊,你可是太后啊!」
「混賬!你是說哀家老嗎?」太后反手就給了連翹一巴掌,她最恨別人提她是太后的事了。那是她和皇帝永遠越不過去的鴻溝。
她恨自己年齡比皇帝大,她恨自己嫁過人。
「奴婢失言,請娘娘恕罪。」連翹顯然也意識到這一點,忙掌摑自己請罪。
太后對着銅鏡,輕撫着自己的臉:「哀家眼角都有細紋了,自然比不上那些年輕的宮嬪。」
她透過銅鏡,看到了在一旁低着頭候着的我:「小玉,你過來跪下。」
我聽命上前,她居高臨下地捏着我的下巴,塗滿丹蔻的指甲戳進我的皮膚,滲出一絲殷紅:「年輕真好啊,前幾日才掌了嘴,現在都恢復得差不多了,哀家可真羨慕你啊,小玉。」
我裝作瑟瑟發抖的樣子,眼裏氤氳着淚光:「娘娘……」
「怕什麼,哀家看到你這張臉,簡直歡喜得很。不如,你將你這張臉,給我如何?」
「娘娘饒命,奴婢家鄉有祖傳的駐容養顏藥膏,奴婢用過了那藥膏,才恢復得如此快的!」
我瑟縮着求饒。
太后甩開我的臉:「什麼藥膏?當真有用?」
我顫顫地從兜裏掏出了一盒藥膏呈上:「此藥膏,可消疤去皺,美容養顏。」
「連翹,過來。」太后將一旁跪着的連翹招來。
太后陰晴不定,時常打罵宮婢。連翹在她身邊伺候了多年,身上各處都有暗傷,特別是臉上,有一條可怖的疤痕。
太后抹了一點膏藥,塗在了連翹的疤上,那疤果然肉眼可見地變淡了。
連翹看着銅鏡中的自己,嘴角Ṫṻⁱ壓抑不住地翹起了一點,這一幕剛好被太后看見。
「連翹,你很開心嘛。等疤好了,好去勾引皇上?」太后陰惻惻地說道。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太后沒有聽她多說,取下頭上的朱釵,在連翹變淡的疤痕上,又狠狠地劃了一下!
連翹疼得冷汗連連,鮮紅的血滴落在地上,她卻一聲都不敢吭。
「還是恢復到你本來的樣子,哀家才順眼,退下吧。」
「來人,將這藥膏拿去太醫院檢測,若無礙,小玉你以後就負責給哀家配藥。」太后看着我,笑得嫵媚動人:「以後,你就在哀家身邊當個二等宮女吧。」
「奴婢謝恩。」
我出了太后寢宮,就悄悄地來到了連翹的住處。
連翹開門時,臉上還纏着繃帶:「你來幹什麼!」
我將袖口中的膏藥拿出來,遞給她:「連翹姑姑,我偷偷地給你留了一盒。」
連翹眼中閃過一絲動容:「你拿回去吧,太后娘娘不允許我用的。」
我將藥膏塞到她手裏,看着她的眼睛,說:「連翹姑姑,我入京參加招選前,曾經途經忘水縣斷崖村,那裏剛經歷了地震,整個村子從崖壁被切斷,落入江中,無一生還。」
「什麼!」連翹捏着我的手,力道大得嚇人,又連連否認,「不可能,太后不會騙我,我每月都往家裏寄錢了的!」
「連翹姑姑,這種事很容易打聽的。」說完,我又將膏藥塞回她手裏,「連翹姑姑,你就不恨嗎?」
連翹沒有直面我的回答,但是我知道,她心中的天平已然傾斜。
-6-
太后用了我的膏藥後,越來越美了。
她以爲這樣,皇帝就會常來她這裏,但是她錯了。
她不知道,西北戰事喫緊,德妃的父兄都在戰場上殺敵。她更不知道,皇帝夜夜噩夢,唯有德妃調製的安魂香,才得以讓他安眠。
她眼裏,只有情愛,她希望,皇帝眼裏永遠只有她,這怎麼可能呢?
連翹將今早剛摘的牡丹插在她的髮間,襯得她的容貌越發豔麗:「娘娘,你如今越發貌美了,連奴婢瞧了都心動不已呢。」
對於連翹的馬屁,太后雖然十分受用,但嘴上還嗔怪道:「你心動不已有什麼用,皇上還不是不來哀家宮中。」
「娘娘,德妃那個賤人,怎麼能和您比啊。你與皇上的情誼,不是一般人能撼動的,她如今,不過是仗着她父兄在西北立功罷了。」
連翹仔細地將太后的碎髮打理好,又說道:「只是這陛下連日裏宿在她那裏,她要是懷孕了,可怎麼辦啊?按照她的身世、地位……皇后之位又空置了許久……」
「胡說!皇上答應過我,不會再立後的!」
「娘娘恕罪,只是……我們不得不防啊!」
這話,太后聽進去了。她看着宮門外那顆花繁葉茂的石榴樹,冷哼道:「天氣太熱了,哀家念及後宮諸位嬪妃辛苦,給她們賞賜點消暑的冰飲吧。」
臨近傍晚,皇帝來了,太后很高興,以爲皇帝終於想起她來了。
可皇帝是黑着臉進來的,身後的宮人,提着那碗消暑冰飲。
皇帝屏退不相關的宮人後,將裝着消暑湯的食盒扔在桌子上,沉聲對太后說:「榆兒,這是你乾的?」
「是我乾的又怎樣?反正避子湯她們已經喝得不少了。我這次直接給她們加一劑猛藥,省得以後麻煩!」
皇帝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耐着性子說道:「朕登基三年,無一子嗣,前朝不得安寧。」
「可是你答應我的,不再和別的女人生孩子,不再立別的女人爲後!」
皇帝被她說得有點不耐煩了。
「朕是答應過你,可你又不能生,朕給了你三年,還不夠嗎?你年紀大了,爲什麼非想生孩子呢?」
太后不能生,是因爲先皇在牀笫之間的癖好特殊,太后因此傷了根基,再難懷孕。
太后哭了,生子和年齡,一直是她的逆鱗,昭示着她不堪的過往。
可如今最傷人的話,卻是從她最愛的男人嘴裏說出來。
因此,她的嘴上也不饒人。
「顧郎啊顧郎,你清高,你了不起!你爲了討你父皇歡心,可以睡我;爲了得到謝家的助力,可以睡謝昭玉;現在爲了西北戰事,又去睡德妃。你當什麼皇帝啊,去南風館,當個小倌吧!」
「放肆!你簡直不可理喻!」皇帝氣急,一把將太后推倒,「從今日起,你好好地做你的太后吧!朕與你再無瓜葛!」
說罷,一生氣,轉身走了。
嘖嘖,兩人狼狽爲奸這麼多年,還真是互相瞭解對方的痛處啊,說起話來,真是句句帶刺!
-7-
皇帝走後,我和連翹左右扶起太后。
太后眼角垂淚,哀嘆道:「連翹,你說,我和皇上怎麼會走到如今這地步?」
連翹不語,我幽幽地開口:「娘娘,你真的特別想懷孕嗎?」
太后一時忘記了哭,美目凝着我:「小玉,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沒有作答,而是用餘光掃了一眼連翹,太后立馬會意,打發連翹出去。
這下屋內,便只剩下我和太后兩人了。
「說吧,你又有什麼祕方,可以讓哀家受孕。」
「奴婢入宮前,曾一路行乞至終南山。在那裏遇到一個怪道人,教會了奴婢一個可使女子懷孕的祕方。」
說完,我從袖兜裏掏出一個紅絲編織繩,上面繫着一個笑着的黑木娃娃。
「這是娃娃神,將她與夫妻二人的生辰八字放在男子的身邊,放夠七日。夫妻二人再同牀,必可懷孕,且保證爲男孩。」
太后接過黑木娃娃,珠圓的指尖撫摸着黑木娃娃的臉,眼裏閃過狐疑的光。
「爲什麼現在才告訴哀家?」
我叩首道:「娘娘恕罪,實在是此法乃是邪術啊。用過此法後,男子將精氣受損,便不能再使女子懷孕了。奴婢本不敢觸犯君威,可奴婢更不想看到娘娘傷心啊。」
「小玉,你起來,哀家要好好地賞賜你,你以後就和連翹一樣,是一等宮女了。」
太后扶起我,又喃喃道:「不能再使別的女子懷孕?那不正好!」
在接下來的幾日裏,太后日日往養心殿送小食瓜果,噓寒問暖,無不用心。
漸漸地,皇帝也軟了心。太后給皇帝做了一個香囊,叮囑皇帝要日日系上。皇帝樂意賣太后這個面子,果然日日系上。
可他不知道,那個香囊裏,放的正是紅絲繫着的黑木娃娃和他們二人的生辰八字。
想生兒子是嗎?我滿足你們啊。
幾月後,德妃和太后前後腳懷孕了。
皇帝很高興,大大地嘉賞了德妃在西北的父兄。滿朝文武也很高興,因爲這是皇帝登基以來的第二胎。
小公主沒保住,這一胎必然重中之重。
但是太后心裏很不是滋味,因爲她肚子裏的孩子,是見不得人的。
「德妃那個賤人真是好福氣,連懷孕都和哀家撞在一起Ťű⁸了。」
每次宮妃來請早安時,太后看着德妃的肚子,恨不得生啖其肉。
我勸慰太后:「娘娘,你何必置氣。待德妃同您一起誕子之日,我們將兩個孩子互換,把德妃的孩子祕密地處死,再以太后的名義,將您的親身孩子抱來壽康宮撫養即可。」
太后聽了我的建議,眉目舒展:「小玉,你真是越來越得哀家的心了。連這張臉,哀家看着也順眼了許多。」
過來一會兒,她又說:「此事,莫要讓皇上知ťů⁺道。」
看啊,原本此計出自皇帝之口,可她現在卻不敢給皇帝說了。兩人之間,早已沒了信任。
連翹在一旁,低着頭,寒蟬若驚。
-8-
德妃出事了。
前幾日,德妃午膳之後,突然腹痛如絞。
皇帝急得忙召見太醫,結果太醫查不出任何異樣。還說,德妃已有滑胎之相,再找不出病因,怕皇嗣不保,給皇帝急得在屋裏團團轉。
這時,一位年輕太醫進言:「陛下,如果德妃身體查不出異常。或許……」
年輕太醫欲言又止,皇帝不耐煩道:「別賣關子了,或許什麼,快說!」
「或許是受巫蠱壓勝之術的影響啊!」
此話一出,屋內落針可聞,在場的所有人都恨不得將頭埋在地裏。
皇帝沉默了片刻,長嘆了一口氣說:「去把欽天監的人,給我叫來。」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曾經見過一次欽天監,因爲那一次,先皇后才成了不祥之人,被貶到了冷宮。
而如今,皇帝再次召見欽天監的人,還涉及好不容易來的龍嗣,只怕這次,又要牽扯到後宮了。
欽天監的人來後,很快就找出問題所在。
他們在德妃的妝奩下,找到了一個盒子,打開盒子,裏面赫然是一尊白玉送子觀音。
送子觀音的隔層下,有一張紅絲線,上面拴着一個黑木孕婦,孕婦的肚子上被狠狠地劃了兩刀。其邊上,還有一張明黃符紙,上面赫然寫着德妃的生辰八字。
欽天監見此,嚇得將東西抖落在地。
在場的所有人,都看見了,德妃這是被有心之人詛咒了!
「陛下,用此術的人,實在惡毒。這是根本不想讓德妃娘娘和皇嗣活啊!」
這個時候,牀上虛弱的德妃開口了:「陛下,臣妾好害怕。求你,一定要護住我們的孩兒。」
皇帝輕柔地擦乾德妃眼角的淚:「朕知道,你莫要擔憂。」
他看着那根紅絲繩,想到了什麼,指着欽天監的人說:「你,隨我到養心殿,朕有事問你。其他人都退下,讓德妃好好地休息。」
隨後,他便帶着一行人走了。
他沒看到,他轉身後,德妃看他的目光越來越冷,哪還有半分虛弱的模樣?
皇帝將欽天監的人叫回養心殿,將隨身攜帶的香囊遞給欽天監。
欽天監一見此物不尋常,瑟縮着接過,打開一看,發現了裏面的黑木娃娃和兩份生辰八字。
嚇得他又跪下了。
「陛下,有人要害您啊!」
皇帝背過身去,沉聲道:「說吧,這香囊,有何異樣!」
「有人要借您的氣運生子啊!你戴夠七日,與那人同牀,她便可懷上男胎!可陛下您此後,就再無法擁有子嗣了。」
欽天監擦了擦額頭的虛汗,又說:「好在,現在後宮中,唯有德妃娘娘懷孕,想來那人還未得逞,真是萬幸啊!」
他在那暗自慶幸,卻沒注意到皇帝攥緊的拳頭。
皇帝突然發怒,將桌案上的奏摺一掃而空,又上前踹了欽天監一腳ŧũ²,怒吼道:「滾!」
欽天監哪見過皇帝發這麼大的火啊,連滾帶爬地跑了。
欽天監走後,皇帝帶着盛怒,來到壽康宮。
彼時,太后正愜意地躺在搖椅上喫葡萄,看見皇帝風風火火地來了,溫和地笑道:「顧郎,你來啦!」
皇帝不由分說,上前就扇了太后一巴掌:「你這賤人,倒是愜意!」
「顧廷禮,你什麼意思!」
太后被扇蒙了,忙撐着連翹的手站起來,厲聲地質問。
皇帝將香囊扔到她臉上:「孫昭榆,你可真狠心啊,你要朕斷子絕孫嗎!」
香囊從太后的臉上落到了她的手上,她的指尖挽着那根紅絲線。
「呵,我當是什麼呢。顧郎啊顧郎,有我爲你生孩子還不夠嗎?我只是讓你履行當初的諾言而已。」
皇帝看着她瘋癲的樣子,第一次覺得這女人可怕。
「朕現在真想殺了你!」
「殺了我?你敢嗎?我是太后!我肚子裏懷的是你的孩子,且一定是個男孩!你敢保證,德妃肚子裏的一定是男孩嗎?」
「毒婦!朕真是後悔招惹了你!」皇帝目眥欲裂,罵罵咧咧地走了。
-9-
太后被暗地裏禁足了,她倒是也不想出去,畢竟如今已經顯懷,已不好再示人了。
等到她八個月份的時候,肚子已經很大了,她滿心滿眼地期盼着孩子的降生。
可這時,她聽到了一個讓她絕望的消息。
皇帝下旨,封德妃爲皇貴妃,封他未出世的孩子爲皇太子;若爲女兒,則爲皇太女。
太后爲給皇孫祈福,「自請」去郊外行宮禮佛。
剛開始,羣臣反對,認爲皇嗣還未降生,就急着立儲,實在太過草率了。
這時,欽天監站出來了說,德皇貴妃這一胎,是天降紫微星,其命格貴不可言。早日立儲,可穩朝綱,助國運!由此,反對的聲音,才漸漸地變少。
太后知道這個消息後,瘋魔了!
她拽着我的手,神態癲狂地說:「我爲了他,委身老皇帝!爲了他,殺死謝昭玉!爲了他,千辛萬苦地懷上我們的孩子!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哈哈哈,因爲誰啊?因爲死了的謝昭玉,還是那賤人德妃啊!」她甩開我,向宮外跑去,「顧廷禮,你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你好過!」
看着她跑出了永壽宮,我和連翹對視一眼,才假意地去追。
在我的操作之下,太后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了朝堂上。我是白骨精嘛,阻攔幾個攔路的宮人,簡直不要太簡單了。
當時,皇帝和滿朝文武正在議事。
滿屋的長鬍子老頭,看見大肚皮的太后,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諸位愛卿,是不是很好奇,哀家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啊?」太后輕撫着肚子,神色眷戀溫柔,「當然是陛下的了!」
「知道爲什麼陛下急着封太子嗎?因爲他不能再生了啊!他現在和太監沒什麼區別啦!」
太后捂着嘴,笑得花枝亂顫,可眼裏的淚卻怎麼也止不住。
「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趕緊送太后回宮,太后瘋了!」皇帝見太后語出驚人,趕忙招呼侍從去拉太后。
「誰敢!我肚子裏懷的,可是皇嗣!
「我告訴你們吧,先皇還在世的時候,我就和皇帝搞在一起了!
「謝丞相致仕後離奇暴斃,是他找人做的!謝將軍在戰場上戰死,也是他做的手腳!要不然,西北戰事早就平定了!還有先皇后,她哪是什麼不祥之人啊,不過是皇帝說他不祥,她就不祥罷了!
「謝府曾經功勳卓著,扶持他上位,如今落得個這麼個下場,真可憐啊!
「我告訴你們吧,他就是這樣的人,誰幫他,他就害誰。昨日是謝府,明天就是你,或者是你!哈哈哈!」
太后瘋瘋癲癲地指了一衆肱骨大臣,其中自然包括,皇貴妃的父兄。
前月西北戰事已平,他們早就回朝了。
謝老丞相曾經桃李滿天下,在場的很多大臣曾經都是謝府的門生,受謝府的恩惠!
太后這一連串的話一出,大殿內靜得可怕,皇帝癱坐在龍椅上,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應對。
最後還是皇貴妃的父兄,出面緩解了局面。
太后最後還是被送到了京郊的行宮,壽康宮的宮人全部都被處死了。我和連翹,在皇貴妃的運作下活了下來,隨太后一同到了京郊行宮。
-10-
兩個月後,宮裏傳來了消息,皇貴妃順利地生下太子。
太后氣得提前幾日生產了。
產房內,沒有穩婆,只有我,連翹在屋外候着。
「啊!賤婢,還愣着幹什麼!給我叫穩婆啊!」
太后疼得齜牙咧嘴,我卻笑了。
「叫穩婆幹什麼,反正你也不會生出孩子。」
「賤婢,你什麼Ṱű̂ₗ意思!」
「我和連翹離宮時,接到了皇帝的密令,讓我們待你生產後,無論男女,殺之!」
我神色冷然,又繼續說:「不過他真是多慮了,你不會生出孩子的,你只會生出一坨腐朽的爛肉。」
太后此時疼得大汗淋漓,滿臉恐懼:「你到底是誰?」
我抓住她的手,放在我的心口,笑出一口白牙,:「你看,我沒有心。」
「啊!」太后被嚇暈了,我走出產房,向連翹頷首,「以後,太后就麻煩你照顧了。」
太后其實只比皇帝和先皇后大三歲。
她出生在一個小官之家,從小不受重視,經常被京城其他貴女欺負。
有一次,她在某次宴會上被刁難。是先皇后謝昭玉幫她解了圍。
太后那時才知道,她就是京城鼎鼎大名的第一才女,謝丞相之女,謝昭玉。
她還沒來得及感激她,便聽見周圍有人嬉笑說:「她倆名字一樣唉,可一個叫『榆』,一個叫『玉』,這名字和人一樣,誰尊誰賤,一眼分明。」
因爲這句話,孫昭榆恨上了謝昭玉。
先皇風燭殘年之際,還想娶妻。朝野上下,都不願意自家的閨女嫁進宮,唯有她利慾薰心的爹,願意把女兒推進火坑裏。
後來,聽說那個不受寵的皇子得到了謝昭玉的青睞,兩人成了親。
在一次宮宴上,她遠遠地看見兩人,可真是一對璧人啊。
可是爲什麼,名字一樣,命運卻不一樣呢?太后心裏掀起了一個瘋狂的念頭,那就是把謝昭玉身邊的男人搶過來!
-11-
自從上次太后大鬧朝堂之後,朝野上下開始人心浮動。
好在,有皇貴妃的父兄在,朝野也算是穩住了。
一衆核心大臣商議,等皇貴妃的孩子生下後,他們好好地教導,爭取早日扶持新帝上位。
其實他們多慮了,因爲……皇帝活不久了。
先皇后死後,皇帝夜夜噩夢。
因爲太后叫人把小公主的心臟扔去餵狗時,皇帝看見了。
他看見太后後院的黑犬在啃食小公主的心臟。那副畫面衝擊了他,導致他夜不安眠。
我回宮後便察覺到了,小公主的魂在纏着他。
在皇貴妃宮中的安魂香,和太后臉上塗的藥膏的聯合作用下,皇帝的夢魘越來越嚴重了。
他以爲安魂香是在治療他的夢魘,他錯了,安魂香嘛,其實安的是小公主的魂。
小公主的魂安了,他當然才能睡個好覺了。
這就是爲什麼先皇后和小公主死後,他和太后之間不復從前,反而越來越愛往德妃宮中跑了。
太后送給皇帝的香囊, 那根紅絲線和黑木娃娃。
紅絲線將他們的靈魂永生永世地系在一起,黑木娃娃是我給小公主找的寄體。
我要用他們的陽氣, 來解小公主的怨氣。
皇帝死的那日,黑木娃娃碎了,我知道小公主的怨氣解了。
晴空萬里, 我對着冷宮的那顆枯樹說:「入輪迴去吧,小悠。下輩子,託生到一個好人家。」
皇帝是驚懼而亡,他被小公主吸了陽氣,小公主和先皇后慘死的畫面夜夜入夢, 他嚇死了。
太后比他晚死幾年。
我給太后的膏藥, 是我在亂葬崗收集的屍油做的。
確實可以美容養顏, 但是那藥煞氣太重了。如果使用的人, 一輩子心平氣和, 那將平安無事;一旦使用者有怨嗔癡,那藥就會反噬。
久而久之, 使用者每天的皮膚都好似受了烈火灼傷之痛,光潔美麗的皮膚,會散發出陣陣腐臭。
不巧, 怨嗔癡,太后都佔了。
不過太后真的挺能挺的, 憑藉着對皇帝的恨, 她挺到了皇帝死後才死。
不過她越恨就越痛,死循環, 不得解。
連翹也死了,我知道, 我給她的那盒藥膏,她還是沒忍住用了。
先皇后的死, 她脫不了干係, 也是死有餘辜。
皇帝和太后都死後, 我用紅絲線將他們的靈魂綁在一起, 封印在黑木人偶上, 扔在了冷宮的枯井裏, 冷宮的那幫小鬼會看着他們。
他們將糾纏百年,魂力耗盡之後魂飛魄散。
處理好這一切之後, 我要走了。冷宮失火後, 皇后娘娘的靈魂就不見了。
我記得她愛自由,她說希望自己的孩子悠閒自在, 所以小公主的小名才叫小悠。
所以,她可能在風裏,在雨裏, 在山川湖海里。
她死前怨氣那麼重, 是不可能輕易地託生的,我要去渡她。
已經成爲新太后的皇貴妃來送我。
「小悠,乾孃真捨不得你。」
「我不是小悠, 我是白骨精。」
「我知道。」
她抱住了我,在我的脖子上,掛了一個金制的長命鎖。
她說:「乾孃欠你的。」
我說:「謝謝。」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