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師回朝那日,公主攔住我的馬:
「聽說你是本朝唯一的女將軍?」
「春風樓花魁極擅劍舞,不知道你倆誰跳得更好?」
爲息事寧人,我去春風樓跳了舞。
跳舞時,公主命花魁用劍挑破我衣裳。
想讓我聲名盡毀,淪爲笑柄。
紅色舞裙碎裂,在衆人曖昧期待的眼神中。
露出了裏頭,金燦燦的龍袍。
將士們衝上前跪地磕頭:
「請將軍登基!」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1-
「快看,是秦家軍!」
「天啊,是秦家軍回來了!」
駕着驢車的老漢眼睛好,率先看到了在風中獵獵作響的軍旗。
路上行色匆匆的人聽到這話先是一愣,隨即潮水般朝我們湧來。
女人丟手絹,男人丟帽子,頭冠,香囊。
最過分的是一個大娘,哭喊着要把孩子塞我手裏。
「秦將軍,我家小孫孫願替秦將軍當牛做馬,伺候秦將軍一輩子!」
我手忙腳亂推開小孩,帶着將士們狼狽逃竄。
就這麼一路走一路跑,終於來到京城。
京城的百姓果然是見過大世面的。
看到我們秦家軍的旗幟,非但沒湧上前,還紛紛後退,給我們讓出道路。
「這就是秦家軍?」
「聽說那秦將軍,秦破蠻,是個女人?」
「笑死我了,一個女人,叫秦破蠻,她爹腦子被驢踢了吧?」
「天爺啊,每天混在一幫軍漢中,早就沒清白了吧?」
「秦破蠻好像有二十歲了吧,這次回京是不是想陛下給她賜婚?」
「什麼?賜婚?不行,我得回去告訴我爹孃,抓緊給我訂婚,可別被這母老虎給看上!」
我勒住繮繩,愣愣地看着交頭接耳的人羣。
他們衣着華貴,皮膚白皙。
和一路上碰到那些面有菜色,瘦骨嶙峋的百姓完全不同。
他們看向我的眼神中,只有厭惡和嫌棄。
-2-
和草原人這一仗,打了整整二十五年。
等我出生時,父親、叔伯、兄長,皆已死於草原人之手。
家中只剩下我和瘸了一條腿的祖父。
所以祖父替我起名,破蠻。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北蠻終不還。
祖父說,雖然我是女兒身,但我身上流着秦家人的血。
秦家世代鎮守國門,是橫臥在帝國北方最鋒利的刀。
草原人要想踏關而入,除非最後一個秦家人死絕。
祖父死於戰場。
死前他曾特意交代我。
等他死後,馬革裹屍,就地掩埋。
以後若做了鬼,還能在路上嚇唬草原人。
祖父起的名字,不該被任何人嘲笑。
「唰!」
我抽出長劍,指向看猴戲一般看着我們的人。
身後的士兵齊刷刷舉起弓箭,迅速上前圍住他們。
副將陸旗漲紅着臉,直接一劍削下爲首之人頭頂戴着的玉冠。
「將辱,兵死!」
「殺!」
所有兵士目露兇光,跟着陸旗嘶聲吶喊:「殺!殺!殺!」
喊聲如雷,穿破雲霄。
整個城門口陡然一靜。
被削掉玉冠的年輕男人,當場嚇得尿了褲子。
-3-
三軍班師回朝,按理該由皇帝親自相迎。
我們用幾十年的血和淚,換來了王朝的太平盛世。
草原王族被徹底殲滅。
北地的百姓,總算可以休養生息。
可城外十里亭,沒有任何人迎接。
沒有皇帝,沒有百官。
城門口,也無人過問,只圍了些看熱鬧的閒人。
直到我帶着兵馬進城,才被一頂華麗的轎輦攔住腳步。
衣着精美的宮女昂着頭,嗓音清麗響亮:
「長樂公主奉旨迎接秦將軍。」
「秦將軍,還不下馬行禮?」
說是迎接,可公主連面都沒露。
我也逐漸明白過來。
京城,並不歡迎我們。
「微臣秦破蠻,參見公主殿下。」
「撲哧!」
簾子被掀開,露出一張濃妝豔抹的臉:「你真叫秦破蠻啊?」
「呀,長得倒是不醜,就是不像個女人。」
「皇兄說你已經二十了,託我替你尋一門好親呢!」
長樂眼波流轉,視線從我胸口掃到我腿間。
最後,停在我的臉上。
-4-
她伸出塗着鮮紅蔻丹的手指,朝我輕輕一點:
「你這不男不女的模樣,真是太爲難本宮了。」
「這樣吧,春風樓的花魁極擅劍舞。」
「你要是贏了她,也算是有幾分才名,本宮尚能替你好好說門親事。」
就連草原人,也未曾如此羞辱過我。
口腔中瀰漫着一股鐵鏽味。
我咬破舌尖,才勉強讓自己嚥下這口氣。
只是我咽得下,陸旗卻不行。
他脾氣素來如爆竹一般,沒人點自己就能炸膛。
「直娘賊!你在放什麼狗屁!」
「這麼喜歡跳舞,自己怎麼不去跳!我看你長得像花魁!」
這蠢貨!
果然,陸旗剛一說完,長樂立刻柳眉倒豎。
「大膽!竟敢辱罵本宮!」
「來人,給本宮殺了他!」
公主今日奉命出行,帶着不少御林軍。
聽到她的命令,御林軍立刻抽出長劍。
秦家軍見狀,自然不甘示弱,紛紛操起手中的長槍和弓箭對準他們。
御林軍首領臉色一白:
「大膽秦破蠻,你竟敢謀反?!」
我按下陸旗手中的劍,朝長樂淡淡一笑:
「公主誤會了。」
「末將的副將,是個大老粗。」
「言語無狀得罪公主,末將替他道歉。」
「公主既然想看我跳舞,末將自當從命。」
我便是在軍中,也聽聞過長樂公主囂張跋扈的名聲。
被人當衆辱罵,她是怎麼都咽不下這口氣的。
只是,御林軍也不敢當街殺死陸旗。
收到御林軍首領求饒的眼神,長樂抓緊簾子冷笑一聲,含恨瞪着我:
「比舞就定在五日後。」
「到時候,本宮替將軍挑好的夫婿們都會在臺下觀舞。」
「秦將軍可要好好準備。」
「萬一跳得不好,沒男人看上你,本宮可要頭疼了!」
-5-
城郊的軍營中,吵成一片。
「氣死我了!」
「將軍,我這就去殺了她!」
「放開我,你們放開我!」
兵士們一擁而上,死死抱住陸旗的雙腿和腰。
他紅着臉,死命掙扎,額頭上青筋暴起:
「破蠻還沒開始學會走路,就學會拿劍了!」
「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她是咱們軍中練得最狠的一個!」
「老張,上次燕然山大戰,是不是她把你從死人堆裏背出來的?」
「那時候她才十三歲!」
「鐵匠,咱們被困雪山,沒東西喫時是不是破蠻放血餵你,救了你的命?」
「你們這些人,哪個不欠破蠻十條八條命!」
「我便是立刻死了,也絕不能看着她受辱!」
陸旗喊完,抱着他的人全都鬆開手,轉身撿起地上的劍。
「殺!」
「進皇宮!殺長樂!」
「殺長樂!」
「殺了她!」
我的頭更痛了,忙將視線轉向安靜坐在一邊喝茶的軍師,顧十九。
「十九,你腦子好,你快勸勸他們!」
顧十九的狐狸眼微微眯起,用手指輕叩桌面:
「都給我安靜。」
「一幫蠢貨,你們想死,可別連累我。」
-6-
陸旗鼻子都氣歪了。
他舉起劍對準顧十九,眼眸中似乎要噴出火來。
「顧十九,你還記得你的名字是怎麼來的嗎?!」
顧十九是我在草原人屠城那日,在城裏撿到的。
那年我十三歲,他纔剛十一。
我揹着他跑了整整兩天,才躲開草原人的追殺。
顧十九說,他家中原本有二十口人,如今只剩他一個了。
我就替他改了名字,叫他顧十九。
十九。
十九條命,從此皆負於他一人。
顧十九隻是看着陸旗冷笑:
「殺了長樂公主,然後呢?」
「你們犯錯,最後連累的還不是破蠻?」
「縱下犯亂,按本朝律法,破蠻最輕也是一個車裂之刑。」
「你們自己死還不夠,還想看她死?」
陸旗一愣,紅着眼眶一拳砸向桌子。
桌子四分五裂,木屑翻飛。
身中數箭都面不改色的男人,吸了吸鼻子,說話聲音都是顫的:
「不殺了他,真讓破蠻去跳舞?」
「去青樓,和妓女一起跳舞?」
「我,想到這畫面,比殺了我還難受!」
-7-
這傻小子……
我走上前,笑着揉了揉他的腦袋:
「跳個舞而已,又不會少塊肉。」
顧十九放下茶杯,涼涼開口:
「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公主是君,破蠻是臣。」
「別說讓她跳舞,就是讓她死,咱們也不能說一個字。」
陸旗更氣了,一腳踢碎兩把椅子,發狠道:
「咱們從屍山血海中爬出,草原人都殺不死我們,竟要死在這兒?」
顧十九聳聳肩:
「人爲刀俎,我爲魚肉,有什麼辦法呢?」
「除非……」
所有人猛然抬頭,雙目放光。
我也有些激動。
顧十九狡詐如狐,智多近妖。
他肯定有辦法的!
顧十九撫平衣服上的褶皺,優雅從容站起身。
然後,款步走到我身前,目光灼灼盯着我。
「除非,你不做臣,做君。」
他單膝下跪,眼眸中閃爍着瘋狂和虔誠,「將軍能執掌五十萬秦家軍,自然也能執掌天下。」
「顧十九願肝腦塗地,助將軍登上帝位!!!」
-8-
彷彿一道驚雷劈過,我半邊身體都是麻的。
顧十九,他剛剛說什麼?
我莫不是聽錯了?
「啪!」
陸旗重重一巴掌抽在自己臉上,興奮得原地轉了三個圈。
「直娘賊!」
「老子當初第一眼看到破蠻,就覺得她樣貌不俗!」
「他孃的,這可不就是傳說中的,帝王之相?!」
沒記錯的話,和陸旗第一次見時,我才六歲。
老張和鐵匠抱在一起,相擁而泣。
「如果破蠻當了皇帝,咱們就能當將軍了吧?」
「嗚嗚嗚,我終於可以實現我爹的遺願了!」
等等,你爹的遺願不是讓你繼承他的鐵匠鋪嗎?
瘋了,一個個全瘋了。
顧十九大笑着站起身,一甩袖子,氣勢如虹:
「來人,聽本相號令,即刻朝西北發去軍令。」
「讓他們速速趕來,從龍護駕。」
我人都傻了。
「本,本相?」
顧十九笑眯眯地點頭,像ƭűₐ剛偷到雞的狐狸:
「你做了皇帝,我自然是要做宰相的。」
-9-
「我不是,我沒有,別胡說!」
「陸旗,你去幹嗎!」
「老張,你別跑啊!」
偌大的主帥營帳中,很快只剩下我一人。
孤單,弱小,且無助。
所有人聽完顧十九的命令,頃刻間跑得不見蹤影。
尤其陸旗,更是激動得一邊跑一邊仰天長嘯,雙手捶胸。
像只成了精的猿猴。
我跌坐在椅子上,心中思緒翻湧。
祖父,爹,大伯,二伯,三叔,四叔,兄長……
秦家世代忠勇的名聲,怕是要毀在我手裏了。
不行,我不能當這個皇帝。
想到這兒,我一躍而起,三兩步跑出營帳。
副將帳中,陸旗和幾位小將,正聊得熱火朝天。
「那狗皇帝當初剋扣我們軍餉,逼得秦老將軍連自己棺材本都賣了!」
「聽說狗皇帝給妃子修個溫泉,要花去幾萬兩銀子呢!」
「要不是那狗皇帝拿些破銅爛鐵當我們的兵器,咱們何至於連年征戰,輸多贏少?」
「這些年,不光咱們秦家軍苦,百姓日子也過得慘兮兮的。」
顧十九的聲音清晰地傳出帳外:
「大家說得都很對。」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Ŧŭ̀ₐ「將軍愛軍如子,和咱們向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她要是做皇帝,絕對比現在的狗皇帝強百倍。」
聲音陡然加重,「倘若造反的消息傳出去,秦家軍死無葬身之地。」
「即使不爲自己,爲了秦家軍,她也得做這皇帝!」
腳步頓住,我木然收回伸出的手。
這次進京,我帶了三萬精銳。
這些人,都是我從累累白骨中親手帶出的兵。
我帶着他們爬過雪山,穿過沙漠,蹚過冰河。
我視他們如朋友,如手足,如性命。
草原人拿不走他們的命。
皇帝,也不能。
-10-
春風樓是京中最大的銷金窟。
他家天字號包廂中的一盞茶,要賣到十兩銀子。
而我的兒郎們,刀口舔血,餐風飲露。
急行軍時,經常三天都喫不到一頓飯。
一年發到手的餉銀,不過二兩銀子。
「呀,快看,秦破蠻來了!」
「她還真來啊,一個女子進春風樓,名聲還要不要了?」
「嘻嘻,別胡說,長樂公主今日也在樓中。」
「那怎麼能一樣呢,公主是來看舞的,而秦破蠻,是來跳舞的!」
「嘖,你還別說,她這腰真細,只是看着太硬,怕是跳不好舞……」
賓客和妓女們肆無忌憚地調笑。
有不少男人目光都盯着我的胸和腰腿,目露淫邪。
其中有一人,眼神最是放肆。
見我看向他,他站起身朝我拱了拱手:
「秦將軍不認得我吧?」
「本王乃今上叔父,也是如今的八王爺。」
「更是,你未來夫君。」
我看着他高高隆起的肚子,微微挑眉:
「我聽說過你。」
八王爺,年過五十,肥胖如豬。
聽說他最喜歡美人,而且喜歡不聽話的美人。
他常說,馴豹馴虎,都不如馴美人來得有趣。
王府中,每天要擡出不少女孩的屍首。
-11-
長樂今日穿着男裝,扮成翩Ṱú⁴翩公子模樣。
她站在八王爺身邊,十分開心地向我介紹:
「說到美人,天下應該沒有比秦將軍更難馴服的了吧?」
「聽聞連草原王都死在你劍下。」
「王叔府裏的女人,身體都不好,不經打,全是些紅顏薄命的。」
「只有像秦將軍這樣身體強健之人,才能長長久久陪在王叔身邊呢~」
「陸副將,你說是不是?」
陸旗牙都快咬碎了,只低着頭死死捏緊拳頭。
我拍拍他肩膀,對長樂淺淺一笑:
「公主說得是。」
見我態度恭順,長樂十分得意。
「本宮替你挑了好些夫婿的,只是八王叔對你十分有興趣。」
「你等下好好表現,要是被王叔看上,還能進府做個側妃呢!」
「來人,把東西拿來。」
托盤上放着一條十分繁複的舞裙,顏色比鮮血還紅。
「秦將軍,快去更衣吧。」
「別讓你的未來夫君們久等了!」
屋裏爆發出一陣大笑聲。
妓子們笑倒在男人懷中。
丫鬟魚貫而入,端上美酒點心。
我接過托盤,大步跨入後臺換衣服。
-12-
花魁手中的劍,我認得。
名喚龍淵,是祖父當年打勝仗以後,從草原一猛將手中繳獲的戰利品。
祖父將這劍,連同捷報一起送進了宮。
花魁眨眨眼,朝我柔媚一笑:
「奴家不會武功,只能用好劍來彌補一下,將軍不會介意吧?」
我看了眼手中纖細單薄的木劍,淡淡一笑:
「不介意。」
木劍,也可殺人。
花魁娘子的劍,舞得極好。
劍氣凌然,帶着森森寒意。
渾然不像她說的,不會武功。
臺下人看得目不轉睛。
良久,長樂怒斥一聲:
「真是無聊,還不動手劃破她的衣裳!」
花魁手中的劍,陡然變得凌厲。
殺氣騰騰,一招一式間充滿殺意。
只是那殺意,針對的不是我。
而是我身上的衣服。
龍淵果然是把好劍。
鋒利異常,輕輕劃過我的衣裳,便足以將其撕裂。
-13-
臺下喧囂聲越來越大。
「快,撕碎她的衣裳!」
「秦破蠻征戰多年,身上想必全是傷疤吧?」
「細皮嫩肉的女人我見多了,傷痕累累的我還沒見過呢!」
「劃她衣裳!」
「劃她衣裳!」
男人們越來越興奮,拍着桌子,吹着口哨。
這麼想看我褪去舞裙嗎?
那便讓你們好好看看。
我陡然收手,刻意讓了花魁三招。
衣衫碎裂,紅裙落地。
露出裏頭,金光燦燦的明黃色衣服。
胸口處,一條五爪金龍栩栩如生盤臥。
「撲哧!」
我將木劍捅進花魁胸口,在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撿起地上的龍淵。
然後,遙指長樂:
「諸將聽令。」
「男人除八王爺外,全部殺光,一個不留。」
「生擒長樂。」
陸旗冷着臉,手起刀落,砍下剛剛笑得最大聲男人的頭。
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邊濺上的血,聲音冰涼:
「殺!」
「殺!殺!殺!」
無數將士蜂擁而入,春風樓中除了鎧甲碰撞的聲音,只餘下一片「殺」聲。
振聾發聵,石破天驚。
-14-
弱。
真是太弱了。
一屋子的人,一半當場嚇昏,還有一半嚇得尿了褲子。
高高在上的京城人,膽量連五歲稚兒都不如。
長樂抱着自己丫鬟,牙齒上下顫抖,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八王爺兩股顫顫,身下傳來一股尿騷味:
「你,你竟然謀反!」
「大膽秦破蠻,你到底勾結了誰,是三皇子,還是太子,難道是六王爺?」
我身邊的將士都有些茫然。
陸旗捏住他下巴,逼迫他抬起頭看我衣服。
「直娘賊!那麼大的龍袍,你看不見?!」
「這可是老子半夜潛進宮偷的!」
「是十九親自按照破蠻的身形改的,你竟然認不出?!」
顧十九勃然大怒:
「閉嘴!」
軍中沒有女眷,唯一會針線活的,就是顧十九。
這些年我們衣裳穿破,都是他給縫的。
八王爺彷彿聽到這世上最可笑的事情:
「女人?」
「一個女人?想當皇帝?!」
「就算你能殺了皇帝,世家貴族會認你嗎?」
「天下百姓會認你嗎?」
「到時候第一個反對你的,就是天下讀書人!」
-15-
皇權衰弱,世家大族牢牢把握着朝政。
世家當中,又屬江南士族謝家爲首。
八王爺畢竟是王爺,對朝政瞭解得比我們要強上許多。
原來,我們在北地連年征戰,可朝中對此並不滿意。
他們覺得,草原人根本沒有傳說中的那麼Ţŭ₇兇猛。
我祖父一直假裝打不過,只是爲了向朝廷邀功。
我十三那年,接過祖父手中的劍,正式成爲本朝第一位女將軍。
當時,彈劾我的奏摺一夜間堆滿了皇帝桌案。
可皇帝覺得,秦家軍在一個女人手中,比男子要強。
女人嘛,總歸是要嫁人的。
等我嫁了皇室,這五十萬秦家軍,自然也歸於皇族。
「秦破蠻,你要笑死人了!」
長樂聽到我要當皇帝,反而不再害怕。
她梗着脖子,十分不屑地朝我翻個白眼:
「你們秦家人該不會謊話說多了,自己都當真了吧?」
「你祖父天天向朝廷哭窮騙錢。」
「誇大草原人的兇猛,把自己戰敗推脫給軍械殘次。」
「偶爾打個勝仗,便吹噓到天上,說自己多麼多麼辛苦,功勞多麼多麼大。」
「一個女人帶領的軍隊,能操練成什麼樣子?」
「等皇兄的大軍一到,你們就全都等死吧!」
-16-
長樂和八王爺兩人,越說膽氣越壯。
京中,有五萬羽林軍,五萬禁衛軍。
宮中,還有三萬御林軍。
而我帶來的秦家軍,一共就三萬人。
三萬人對上十三萬。
怎麼看,都是毫無勝算。
「還不鬆開我?」
「要是你現在跪下向我磕一百個頭,再學狗叫,繞着京城爬一圈。」
「我就在皇兄面前替你說說話,讓他留下你的狗命!」
長樂氣咻咻地,試圖推開身邊押着她的兵士。
「放手!等皇兄來,我讓他把你們這些賤人的手全都砍斷!」
八王爺此時總算意識到自己尿了褲子,臉色十分難看。
「繞着京城爬一圈自然不夠。」
「得讓這破蠻將軍脫光衣服,戴着狗鏈,母狗一樣繞城一圈纔行!」
陸旗勃然大怒,將劍架在他脖子上:
「信不信老子現在就殺了你?!」
八王爺斜睨他一眼:
「你不敢。」
「謀殺皇族,可是滅九族的大罪。」
造反,不就是要先殺皇族嗎?
陸旗臉上,再一次出現了迷茫。
顧十九長嘆一口氣,伸手撫額:
「別理他們了,先押下去吧。」
「周家的人,腦子都不太正常。」
-17-
十九說,長樂和八王爺現在還不能殺,日後會有大用。
雖然不能殺,但是可以先揍幾頓。
留口氣就行。
長樂抱着胸口尖叫:
「別過來!你們要是敢Ŧúₚ侵犯我,我馬上咬舌自盡!」
陸旗一巴掌抽在她臉上:
「呸!長得醜,想得倒是挺美!」
春風樓留下一屋子屍體,血腥味撲鼻。
只是從樓外,卻看不出半分端倪。
我正和顧十九商量下一步應該如何做,老張摸着鼻子過來,神情詭異。
「有個太監過來,說要見你。」
太監個子雖小,架勢卻很大。
「陛下說了,長樂公主年幼,愛開玩笑,還望將軍不要同她計較。」
「陛下替公主向將軍賠禮,這是陛下賜給將軍的禮物。」
紅木托盤上放着兩本薄薄的書。
一本《女戒》,一本《女德》。
太監冷哼一聲,十分不滿:
「破蠻將軍還不跪下謝恩?」
「不愧是北地來的,當真不懂禮數。」
「等老奴回宮,一定請個教養嬤嬤好好來教一教將軍的規矩。」
-18-
我面對草原人時,都沒有這麼心累。
爲了不打草驚蛇,我收下兩本書便打發太監回去。
他手指搓掉層皮,也沒見我給他塞銀子,氣沖沖拂袖而去。
這一日,註定是載入史冊的一天。
我聽說禁軍管理混亂,作風散漫。
但是我沒想到,竟然有這麼散漫。
軍營負責防守的人,坐在哨塔上打瞌睡。
從吹哨到集合,竟然用了整整一刻鐘。
多數人如無頭蒼蠅一樣奔跑,沒有陣法,沒有軍紀。
如同一團散沙,風輕輕一吹,就散了。
以摧枯拉朽之勢力拿下御林軍後,我們集體坐在宮殿中發呆。
陸旗率先發出靈魂拷問:
「不是,造反這麼容易的嗎?」
「十三萬大軍啊,天還沒黑透,就打完了?」
「我感覺自己在做夢,十九,你打我一拳試試?」
「啊!」
陸旗慘叫一聲,捂着胸口滾落臺階。
顧十九看着自己的拳頭,眼睛逐漸放光:
「是真的。」
「破蠻,這一切都是真的!」
「你要當皇帝了破蠻!」
「啊哈哈哈哈哈,我要做宰相啦!」
-19-
慶元帝這一覺,睡得極沉。
他近來沉溺修仙,酷愛服用丹藥。
昨日他新用了一丸縹緲丹。
那丹無愧其名,用完後飄飄欲仙,如墜雲端。
他睜開眼,感覺自己應該還在夢中。
因爲他看見那一張巨大的落地銅鏡前,站着一個身穿龍袍的人。
這人似乎很年輕。
身姿挺拔,雙腿修長。
整個人猶如一柄剛出鞘的利劍,散發着令人心悸的氣場。
龍袍穿在他身上,倒是比穿在自己身上要好看許多。
他撐着手坐起身。
聽到動靜,年輕人轉過身,朝他咧嘴一笑。
相貌俊美,雌雄莫辨。
如夏至日高懸的太陽,晃得人睜不開眼。
「你醒啦?」
「怎麼樣,我穿這龍袍好看不?」
慶元帝被他容光所震,竟順從地點了點頭:
「好看,比孤還要好看。」
我難爲情地撓撓頭。
這慶元帝咋回事,我搶了他皇位,他還誇我好看。
怪讓人不好意思的。
等會兒還怎麼殺他?
-20-
「孤不信!」
「不可能!」
「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我繼續撓頭:
「你冷靜點,我現在不殺你。」
「十九說了,要在百官面前殺你,才能立威。」
慶元帝抹一把臉,徑直走到牀前躺下,將自己蒙進被窩裏。
「孤在做夢。」
「等夢醒了,一切都會好的。」
我有些同情他了。
一覺醒來,天下易主。
他可真是歷史上最慘的皇帝。
算了,我還要趕着去上朝呢,就讓他躺着吧。
昨天我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端了京中大軍的大本營。
朝中百官,卻被刻意隱瞞了這一消息。
所以今日,他們如往常般來上朝。
「聽說了嗎,昨日那秦破蠻真去春風樓跳舞了!」
「嘖,寡廉鮮恥,就她也配做將軍?」
「一個女人,就該在家相夫教子,秦家幾輩子忠義的名聲都被她敗完了!」
「幸虧陛下一直晾着她,不讓她上朝覲見,不然和這種女人同朝爲官,我真是羞也羞死!」
這些朝廷大員,嘴挺碎的。
-21-
太監顫顫巍巍走上前,扯着公鴨嗓嘶吼:
「請新皇上朝!!!」
宰相謝玉成眉頭微蹙,不滿地掃老太監一眼:
「鄭公公年紀愈發大了,連上朝號令都能喊錯。」
老太監抬眸瞥他,飛快低下頭縮起脖子,像一隻寒風中的老鵪鶉。
我迎着晨光踏步而入,身上的五爪金龍在陽光照耀下熠熠生輝。
「他說得沒錯。」
「今日,是孤第一天上朝。」
滿室皆驚。
在衆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我大搖大擺坐上龍椅。
「衆愛卿,來商量一下新朝的國號吧。」
「我姓秦,就叫秦朝,如何?」
謝玉成撫着鬍子的手驀然用力,生生拔下半把鬍鬚。
ṱû⁻他齜牙咧嘴看向我,眼中三分茫然七分震怒:
「大膽逆賊!」
「你是何人!」
我對他挑眉一笑:
「孤,乃秦破蠻。」
平地一聲雷。
從此,天翻地覆。
-22-
羣情激憤,慷慨激昂。
謝玉成作爲百官之首,世家門楣,自然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御林軍統領,禁衛軍統領,羽林軍統領何在!」
「還不速速出來護駕!」
我擺擺手:
「別提了,都殺啦。」
「軍紀混亂,管理無能。」
「這要是我手下,早殺夠一百次了。」
謝玉成瞳孔猛然一縮,驚疑不定地看着我:
「那可是十三萬精銳大軍!」
「有着最爲精銳的武器和兵馬!」
我摸摸下巴:
「武器是不錯,尤其是那千機營的連弩,可以連發十箭,當真厲害。」
「陸旗,你就任兵部尚書吧,給兄弟們一人配一把連弩。」
陸旗噘着嘴,有些不滿:
「說好的賜我當威武將軍,怎麼變成尚書了。」
顧十九嫌棄地扭過頭:
「蠢貨,威武將軍才三品,兵部尚書可是正一品大員!」
再三確認京城失守,皇帝被生擒後,謝玉成跌坐在地,捶胸頓足:
「天要亡我大慶啊!」
顧十九走上前,摘下他的宰相帽,戴在自己頭頂:
「不是天,是秦破蠻。」
「記住,滅大慶者,乃北地,秦破蠻。」
-23-
百官無一人肯降。
我擰着眉,視線從他們身上一一掃過。
「我寧願死,也不願在女人手下當官!」
「女子爲帝,牝雞司晨,註定遺臭萬年!」
「有種就把我們全都殺了,史書上自會爲我等正名!!」
嘴巴真硬。
但我的兒郎們可以征戰四方,卻當不好文官。
他們中的許多人,甚至不識得字。
要想治理天下,暫時還少不了這些人。
我靈機一動,朝顧十九招手:
「去,把慶元帝帶來。」
「還有八王爺和長樂公主,也一併帶來。」
陸旗握着謝元成的手,將劍刺進慶元帝大腿。
刺完他,接着又去刺八王爺和長樂。
慶元帝慘叫一聲,血流如注。
他這人,最是小氣。
睚眥必報,而且蠻不講理。
他不但會恨我,還會恨上今日看他出洋相的所有人。
-24-
長樂哭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毫無公主形象可言。
八王爺更是跪在地上朝我哐哐磕頭。
一邊抽自己耳光,一邊學狗叫。
「我就是畜生!求陛下饒命,求陛下饒奴才狗命!」
君辱,臣死。
可慶朝的臣子們,卻都好好站着呢。
白着臉,顫着腿,看他們的君王受辱。
當最後一刀刺入,慶元帝不甘不願地嚥了氣。
爲了表示對前朝宰相的重視,這一刀依然是謝玉成刺的。
正中胸口,一刀斃命。
對這結果,我十分滿意:
「好好好,你們殺了公主,八王爺,還有慶元帝。」
「誅殺皇室,人人有份。」
「大家都是亂臣賊子,誰也別嫌棄誰。」
「諸位愛卿,退朝吧。」
-25-
當皇帝,比我想象的要難許多。
第二日上朝,百官紛紛稱病。
我對着空蕩蕩的朝堂,和自家兄弟們大眼瞪小眼。
顧十九冷笑一聲:
「人,都是怕死的,且趨利忘義。」
「只要有一人低了頭,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許多。」
威逼,利誘,實在不行就殺人。
百官們的骨頭,倒是沒有他們嘴巴那麼硬。
其他人紛紛開始上朝,只有謝玉成依舊冥頑不靈。
我許了他右相之位,他卻直接告老還鄉。
我稱帝的消息傳出,北地呼聲一片。
世家門閥所在的江南,卻並不買賬。
甚至拿出大筆銀錢,支持各路反軍討伐於我。
也不知道這些人的兵怎麼練的。
除了逃跑,啥也不會。
我如秋風掃落葉般收拾掉大半反軍後,世家們安靜不少。
從正面抵抗,轉成了消極怠工。
政令不聽,政務不做。
江南富庶,本朝大半的賦稅皆出自他們。
要想坐穩帝位,必須收服世家。
而世家如今,以謝家馬首是瞻。
聽說謝家嫡長子謝長安,今年剛滿十九。
乃謝家百餘年未出之天才。
才華橫溢,胸有丘壑。
年紀雖輕,卻已頂替謝玉成,做了新的謝家家主。
顧十九滿臉嚴肅看着我:
「拿下謝長安,才能坐穩這龍椅。」
於是,顧十九鎮守京城。
而我帶着陸旗和三千精兵,親下江南。
-26-
江南,可真好啊。
陽春三月,桃紅柳綠,江水如藍。
街上行人如梭,男女皆氣質文雅,皮膚白嫩。
偶有春風吹過,帶來一陣甜膩的脂粉香氣。
不像我們北地。
風一吹,滿嘴沙,臉颳得生疼。
陸旗一路看得目不轉睛,就差流口水了。
「乖乖!」
「我以前聽十九那小子說什麼如沐春風,還十分不服氣。」
「咱們那妖風,刮來時就像破蠻的大耳刮子抽你臉上,幹疼幹疼。」
「到這裏我才明白,真的有如沐春風!」
衆人哈哈大笑,我也不禁莞爾。
江南樣樣都好,只是東西,實在是貴。
一壺茶要半兩銀子,一盤點心竟然要三百文!
半兩銀子,都能買只羊腿了!
這哪裏是喝茶,分明是喝錢!
我們三人聽小二報半天菜名,才忍痛要了一壺最便宜的大碗茶。
用碎茶沫子泡的,一壺才五文錢。
小二翻着白眼,十分不滿地走了:
「四個大老爺們兒,連盤瓜子都捨不得點!」
「就沒見過這麼摳的!」
我們四人齊齊扭頭看向窗外,假裝他說的不是自己。
-27-
「呀!謝公子!」
「我說今早怎麼聽見喜鵲在門口叫呢,哪陣風把您吹來了!」
「來來來,謝公子快坐,樓上給您留了最好的雅間!」
小二這臉變得,比翻書還快。
他甩着汗巾走時,恰好朝門外瞥了一眼。
這一眼,臉色大變。
腳步生生拐了個彎,一屁股頂在我們桌上,硬是轉過了身。
隨後,滿臉殷勤地彎下腰,去迎幾位站在門口的年輕男子。
爲首那男人,十八九歲模樣。
長得比顧十九還要俊一些。
劍眉星目,面如冠玉。
正是我以前幻想中,江南美男子的模樣。
謝公子?
難道他就是謝長安?
我瞬間坐直身體,不着痕跡地打量着他。
「今日春光好,不必去雅間了。」
「就坐那兒吧。」
謝長安長眉輕掃,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向我們隔壁桌。
陸旗十分羨慕:
「娘哎,他整這兩下咋那麼好看呢,我也要去買把扇子!」
老張有些嫌棄,撇撇嘴:
「俺看你像扇子!」
-28-
謝長安幾人挨着我們坐下。
桌上很快擺滿了各式各樣叫不出名字的糕點。
但是沒人喫,一桌人愁眉不展,唉聲嘆氣。
「昨天倭寇上岸,又屠了十個村。」
「這些倭寇,當真可恨,簡直比那秦破蠻還可恨!」
「那秦破蠻牛皮吹得震天響,把草原人說得多兇殘,有本事她來對付這倭寇!」
「裴兄別說笑了,她一女子,怎麼敢對上倭寇?」
姓裴的書生長嘆一口氣,逐漸紅了眼眶:
「我就是心裏頭難過。」
「咱們這些水兵也不知道幹什麼喫的,一百人竟然被十個倭寇屠殺乾淨。」
「所有人聞倭色變,往往倭寇還沒到,他們就丟下東西跑了。」
「這女子做了皇帝,有違人倫,國將不國,民不聊生!」
謝長安蹙起長眉,淡淡瞥他一眼:
「倭寇之患,已有百年。」
裴書生一噎,神情憤憤:
「反正我絕不會認一個女人當皇帝。」
其他人也開始附和,矛頭從倭寇轉移到我身上。
有說我面容醜陋的。
也有說我膀大腰圓,長得像個黑鐵塔。
說我想當女帝,估計是知道自己嫁不出去,所以纔打算當皇帝,搶男人。
爲什麼所有人攻擊女人,要用能不能嫁人來攻擊呢?
我聽得太過專注,忍不住朝謝長安越湊越近。
-29-
謝長安恰好起身,他後退一步撞在我身上。
然後,一個沒站穩,跌進我懷中。
氣氛有些尷尬。
姓裴的書生倒吸一口氣:
「這位公子好生俊俏!」
謝長安神色從容站起身,對我拱手施禮:
「相逢既是緣。」
「兄臺不如一起?」
當聽說我們是北地人時,幾人都十分好奇。
「聽說秦破蠻稱帝,北地諸城彈冠相慶,奔走相告。」
「北地人,當真如此喜愛秦破蠻?」
陸旗正襟危坐,神情嚴肅地張開雙手:
「秦破蠻,是我們北地的神。」
「所有廟中不拜鬼神,不祭祖宗,只跪秦破蠻。」
諸人倒抽一口冷氣:
「那秦破蠻,何德何能,讓北地人只知秦家,不知皇帝?」
陸旗這小子實在太誇張了。
他和老張、鐵匠三人開始聲情並茂,說我在北地和草原人打了多少仗。
-30-
北地有史官記載。
從我七歲入營,到二十歲誅殺草原王。
和草原人一共打了大大小小,六百二十八場戰役。
他說我喫在馬背上,睡在馬背上。
他說整個北地,幾乎全是我救下來的。
一而再,再Ťú⁾而三,永遠救北地人於水火之中。
被草原人嚇破膽的百姓,會將寫有我名字的紅紙貼胸收藏。
這樣,就能避免晚上做噩夢,能睡個好覺。
陸旗幾人越說越激動,說到後來,三人抱頭痛哭:
「破蠻長到二十歲,沒穿過裙子,沒用過脂粉。」
「每次軍餉一到手,她都拿去給死去兄弟們的家屬,自己一分不留。」
「不瞞你們笑話,她長那麼大,連四個菜都沒喫上過!」
「破蠻第一次來癸水,是在雪山中。」
「因爲流血不止,引來狼羣。」
「她爲不連累將士,竟一個人,生生將狼羣引到草原人地盤。」
「那一戰,她一人獵殺了一百二十個草原人,救下被草原人擄走的幾十名婦孺。」
「那時候,她也才十四歲啊!」
我摸摸鼻子,坐立不安。
這幾個傢伙實在是誇張。
打個仗而已,都快把我吹成戰神了。
怪難爲情的。
說到後來,陸旗抹着眼淚,聲音哽咽:
「只要破蠻想,別說當皇帝,就是當玉帝,我們北地人都能把她供上去!」
「咳咳!」
太離譜了,真的離譜。
我用力踩住他腳背,阻止他繼續往下說。
-31-
幾人都聽沉默了。
裴書生眼眶泛紅,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
「那秦破,秦將軍當真如此勇猛?」
謝長安凝眸看向我,眼神複雜:
「秦破蠻是不是明君,尚未可知。」
「但她,絕對算得上千古名將。」
裴書生點點頭,隨即又搖頭:
「她再厲害,總歸是女子。」
「女人,怎麼能當皇帝呢?」
陸旗十分不滿:
「秦破蠻能做將軍,自然也能做皇帝。」
「男人那麼牛逼,爲什麼殺不退草原人,打不贏倭寇?」
「帝位,有能者居之,分什麼男女?」
裴書生還欲再說,被謝長安一個眼神制止:
「謝某還從未去過北地。」
「聽聞那兒有綿延不絕的沙漠,還有風光無限的雪山。」
「雪山上不但有狼羣,還有雪豹及猛虎,不知道真假?」
謝長安似乎在刻意同我們套近乎。
但我們此番,本就爲他而來。
話題逐步引到南北風光和民俗上,幾人也開始相談甚歡。
聊到後來,聽說我們沒見過大海。
謝長安便說,明日帶我們去海邊漁村,喫海味,看大海。
-32-
在馬車上晃了兩日,總算是來到海邊。
這幾天的衣食住行,皆是謝長安做東。
我曾搶着想付錢,一聽小二說喫頓飯要二十兩銀子,立刻收回伸出的手。
算了算了,強龍不壓地頭蛇。
酒足飯飽,陸旗心滿意足地躺在馬車中,幸福地摸着肚子:
「娘哎,直到今天,才覺得自己活得像個人。」
老張和鐵匠瘋狂點頭:
「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喫上這種好東西!」
我不由得有些心酸。
我們畢生未曾嘗過的美味,卻是他們的日常。
江南,可真好啊。
這麼好的江南,不能被倭寇破壞了。
「臥槽,破蠻,你快看!」
陸旗一個鯉魚打挺從馬車上躍起,一頭撞在車頂。
他也不嫌疼,只是捂着頭,呆呆地看着窗外。
一輪紅日,從藍色的海面中躍出。
霞光萬丈,波光如金。
這就是大海嗎?
可真美啊!
-33-
村長極爲熱情地招待了我們。
喫着最地道的海味,喝着醇厚的江南美酒。
我坐在椅子上,舒服得不想站起身。
「村長,村長!」
皮膚被海風吹得黝黑的村民,連滾帶爬跌進屋,臉色慘白,語無倫次,「倭寇,倭寇來了!」
衆人臉色大變。
謝長安上前一步揪住他衣領:
「來了多少人!」
村民哭了,眼中都是絕望:
「好大一艘船,一眼看去最起碼有數千人!」
村長跌坐在地,面無人色:
「會死的,我們全都會死的!」
謝長安踉蹌兩步,扶住牆站穩:
「十個倭寇,便可屠村。」
「上千人,臨城,完了!」
倭寇上岸後,一路人朝漁村奔來。
大隊人馬則是集結完畢,迅速朝着南方而去。
那方向,正是臨城。
-34-
謝長安一把抓住我的手,雙目赤紅:
「秦兄,你快隨我跑吧!」
「這次出行我只帶了十個護衛,只怕,護不住這村子!」
村長擦乾淚,愣愣地坐在門口:
「跑?誰能跑得過倭寇?」
「聽石頭說,朝咱們村方向來的倭寇足足有上百人。」
「那可是上百人,誰都跑不了。」
裴書生掩面大哭,滿臉哀慟:
「我還未娶妻,便要死在倭寇手中了嗎?!」
「今日,誰都不會死。」
我推開謝長安,抽出劍握在手中。
「諸將聽命!」
「喏!」
陸旗他們一改之前的嘻嘻哈哈,滿身肅殺之氣。
明明只有三個人,卻喊出千軍萬馬的氣勢。
「陸旗,你帶謝長安等人速速撤離,往北方走,去找張雄會合。」
「找他到後,命他帶着三千精銳全速奔往臨城!」
「末將領命!」
「鐵匠,老張,隨我上,必須要將倭寇阻截在村口!!」
「末將領命!」
「村長!」
「啊?!是!」
村長顫顫巍巍站起身,激動又震驚地望向我。
「我會盡量多替你們爭取時間,你們抓緊機會跑,有多遠跑多遠!」
「好,好,老朽這就去告訴村裏人!」
-35-
謝長安攔在我身前,滿眼都是不可置信:
「秦破蠻,你瘋了!」
「那可是一百倭寇!你們只有三人!」
他果然早就認出我了。
聽到「秦破蠻」三字,滿屋人都傻了。
裴書生漲紅着臉:
「秦,秦,秦,你是秦破蠻,如今的女帝秦破蠻!!!」
村長唬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誰?!」
大敵當前,這些人爲何如此磨嘰?!
「陸旗,還不速速把人帶走!」
謝長安不肯跑,被陸旗拖着手臂,仍在掙扎:
「秦破蠻,那可是一百倭寇!」
「倘若,倘若你一去不回,該當如何!」
我一腳踹開大門,舉起長劍橫臥胸前:
「便一去不回!」
謝長安癡了:
「你,你不要這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了?」
我頭也不回,握着劍全速朝前奔去。
「護不住百姓,怎配做天子!」
「諸將士,隨我殺!」
-36-
直娘賊!
這些倭寇實在邪門!
龍淵早已砍斷,只剩下半截握在手中。
他們的武器稀奇古怪,還有吹髮可斷的寶刀。
武藝倒是普通,只是招式不同尋常。
這一戰,是我一生中最爲艱難的戰役。
幸虧謝長安的十個護衛跟隨我們而來,替我分擔了一些戰力。
我背上中幾刀,手臂也被劃傷。
鮮血早已浸溼衣服。
不過無礙,並沒有傷到要害。
帶頭倭寇的眼神,逐漸變得膽怯和猶豫。
他嘰裏咕嚕和身邊人說了幾句,剩餘的倭寇調轉方向,丟下我們狼狽逃竄。
我數了一下,他們差不多還有二十幾人。
而我,也實在追不動了。
只是可惜謝長安的護衛,十人只活了六人。
我記得那護衛隊長,好像叫謝辰。
「謝辰兄弟,我對不住你……」
我慚愧地低着頭 ,不敢同他對視,「是我太過自大,害死了幾個謝家的兄弟。」
謝辰定定地看着我,嗓音嘶啞:
「你知道我們殺了多少倭寇嗎?」
「七十八個,我們十三人,殺了七十八個倭寇!」
我更慚愧了:
「對,對不住,沒將他們全都殺光。」
謝辰再也忍不住,跳起身仰天怒吼:
「那可是七十八個倭寇!七十八個!」
「老子這一戰,足以載入史冊,名垂千古!」
「啊哈哈哈哈,我真牛逼啊,他孃的,這可是七十八個倭寇!」
其他幾個護衛也是抱在一起,又哭又叫。
老張和鐵匠面面相覷,互相替對方包紮傷口時,仍是一臉感慨:
「娘哎,南方人可真能吹牛!」
「殺幾個倭寇,還名垂千古了……」
-37-
草草打掃完戰場,我們幾人快馬加鞭,朝臨城趕去。
謝辰一路上,像塊梨膏糖般粘在我身側。
「陛下,你流了好多血!」
「陛下,你受這麼重的傷,竟然還能騎得如此之快!」
「陛下,你劍法可真漂亮,刀法也是一絕,我剛纔數過,有四十個倭寇是死在你的劍下!」
「陛下,你們秦家軍還要人嗎?」
說到這兒,他臉上一僵,神情也有些扭捏,「如果,如果不要,那太監呢?還缺人嗎?」
怎麼會有人比陸旗還吵?
「駕!」
我揮動馬鞭,將他遠遠甩在身後。
趕到臨城時,臨城太守正握着紙筆寫遺書。
謝長安看到我,又驚又喜:
「秦,咳,陛下,你回來了!!」
「你,你身上好多血,你受傷了?!」
「大夫,快請大夫!」
我嫌棄地一把推開他:
「張雄何在!」
「末將在此!」
「準備列陣,開門迎敵!」
-38-
太守筆掉了,張着嘴,瞪着眼:
「開,開門?」
「倭寇有五千人,我們只有三千人!如何迎敵?!」
「秦破蠻,你一女子就不要在此胡來,你會害死我們所有人的!」
我十分不解地看着他:
「不開門,如何全殲敵人?」
「三千對五千,咱們以多勝少,如何沒有勝算?」
謝長安目露不忍,輕輕扯了下我的衣袖:
「陛下,是咱們三千,他們五千。」
陸旗驕傲地抬起下巴:
「你不懂,咱們將軍算人頭,都是乘十倍的!」
「秦家軍精銳,向來以一敵十。」
「所以是他們五千,咱們三萬,自然算以多勝少。」
謝長安還欲再說,被我一把扒拉到旁邊:
「你起開!」
「諸將士,隨我殺!」
「蕩倭寇!平江南!」
喊聲如雷,震耳欲聾:
「殺!殺!殺!」
「蕩倭寇,平江南!」
「蕩倭寇,平江南!」
-39-
這一仗打得,十分痛快。
五千倭寇盡數殺光,鮮血浸透地面,連泥巴都染成了紅色。
臨城官員和世家,都站在牆頭上觀戰。
我初進城時,許多人喊我秦破蠻。
當我騎着戰馬,渾身浴血再次入城時,黑壓壓的人跪了一地。
謝長安跪在最前首,眼神潮溼,帶着水汽:
「草民,恭迎陛下!」
他雙手高舉,虔誠又恭敬地抬頭看向我。
然後,用最謙卑的姿態匍匐在地。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秦萬歲萬歲萬萬歲!」
無數人匍匐在地,聲音中帶着劫後餘生的感激: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祖父,父親,你們看到了嗎?
咱們老秦家,變成皇族啦!
這趟江南,總算是沒有白來。
-40-
我在江南待了兩個月。
將所有倭寇屠殺一空,最後一月更是直接登島,殺光了附近島嶼上的所有倭寇。
爲防止他們捲土重來,我特意留下張雄和一千精銳。
江南水兵有了張雄的操練,不會再是一盤散沙。
穩固好江南,謝長安也隨我一起入京。
我封了他右相之位,兼任吏部尚書。
有他輔助,我秦朝想必可以長治久安。
只是進京時,謝長安屏退左右,神神祕祕地拉着我:
「聽聞陛下還未娶親。」
「下官,願做陛下裙下之臣。」
我跑去問顧十九,什麼叫裙下之臣。
他摸着下巴上下打量我,良久才嘆出一口氣:
「陛下,你終於開始思春了。」
第二日,求我納後的摺子堆滿了我的書房。
納後?
我納個鬼!
男人能有打仗好玩?
不過如今天下太平,無仗可打。
我將目光對準了朝堂。
全是大老爺們兒,一張張老臉看得我心煩。
既然我能做女帝,其他女子爲何不能做官?
一場大變革,轟轟烈烈拉開帷幕。
史稱,坤道之變。
從那以後, 大秦歷史上湧現出無數了不起的女性。
她們中有詩人畫家,有能工巧匠, 有商賈名士,也有當朝官員。
她們用自己的事蹟, 在史書上留下了濃重的筆墨。
她們用行動告訴後人, 女子,從來就不比男子差。
乾坤可轉,此爲大道。
【謝長安番外Ŧů⁰】
-1-
我從未見過祖父如此開心。
聽聞他因病告老還鄉,心情鬱郁, 食不下咽。
可當我接他回家時, 卻發現他紅光滿面,喜形於色。
「長安,天下有救了!」
「那秦破蠻,或可當千古一帝!」
「祖父, 已替你謀劃好錦繡前程。」
我訝然。
所以祖父,不是因爲不願奉女帝爲主而退隱?
祖父說, 太輕易得到的東西, 都不會珍惜。
所以要等秦破蠻親下江南,三顧茅廬來請,方顯我謝家珍貴。
我只等了一個月, 便等到了秦破蠻。
她長得極爲耀眼。
臉很俊俏,氣質煌煌如烈日。
人羣中, 你第一眼就能看見她。
她和三個副將一起坐在茶樓中, 卻捨不得點一壺好茶。
她可是帝王,坐擁四海。
整個天下,都是她的。
連五百錢都捨不得花的帝王, 我從未見過。
-2-
我刻意接近她,和她稱兄道弟。
她的將士, 極爲愛戴她。
當他們說起秦破蠻以前的故事時,我半信半疑。
世上竟然有如此勇猛不懼死的女子?
我不信。
直到倭寇來襲。
秦破蠻舉着劍,氣勢如虹, 一往無前。
明知對方有一百人, 而她,只有三人。
她的眼中沒有退縮, 沒有恐懼。
單薄的身軀,卻燃燒着熊熊戰意。
她說:「便一去不回!」
她說:「護不住百姓,怎配做天子!」
彷彿數道驚雷從天而降, 盡數劈在我頭頂。
我嗓子發乾,緊到說不出話。
我突然理解了北地的百姓。
爲何不跪天地, 只跪她。
那一刻的她,遠比神明更爲耀眼。
我,謝長安,終於找到了願意追隨一生的明主。
我願爲她肝腦塗地,戰死沙場。
也願爲她鞠躬盡瘁,穩固朝堂。
此生能遇秦破蠻, 是我謝長安之幸。
更是天下百姓之大幸。
祖父,你看着吧。
這盛世,必將如你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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