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聞宴分手的時候,鬧得很不愉快。
平日裏最是體面的人撕破僞裝,互相用着世界上最惡毒的話咒罵對方。
後來,他繼續紙醉金迷,我遠赴美國求學。
再次回到國內,共同好友有意撮合我們複合。
我有些詫異,晃了晃手中的婚戒。
「我結婚了。」
同年六月,知名企業家聞宴被發現在家自殺身亡。
-1-
剛下飛機手機就來了電話。
電話那邊傳來撒嬌的男聲:「老婆,好想你啊。」
我咬着脣,小聲回了句:「我也好想你。」
馳景得到回應,瞬間化身活潑小狗,激動得上躥下跳。
他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問我空閒的時間準備去哪玩,喫什麼好喫的,問我天氣好不好。
最後纏着我工作結束早些回去。
這次回來其實是爲了工作。
我大學讀的法律專業,畢業後前往美國繼續求學,而後留在那工作結婚。
朱女士在一個月前找到我,委託我幫她打離婚官司。
相愛數十年的丈夫出了軌,兩人原本打算好聚好散,協議離婚,最後卻在財產分割上起了爭執。
她找到我時,我有些意外。
畢竟國內外的法律體系相差巨大,而我又在國外工作多年。
便好言相勸她最好還是找國內律師來解決。
她卻不知爲何,執意不肯。
深夜打來的電話是中年女性無助的哭泣聲。
「沈律師,我和他結婚十多年,跟着他住地下室喫饅頭,一路那麼困難我都陪着他走了過來。」
「現在孩子都快上大學了,他說他不愛了要離婚。」
她的聲音帶着壓抑的哭腔:「……怎麼說不愛就不愛了呢。」
我猶豫片刻,最後還是接了這個案子。
上飛機前,馳景替我整理好行李,抱着我親了又親。
「老婆,你不會上了飛機就不回來了吧?」
馳景說得可憐巴巴:「你可千萬別把我這個糟糠夫丟在這就給忘了。」
我捏着他的臉:「你在這裏,我能去哪?」
哄了他好久,總算鬆手放我上了飛機。
一手聽着電話,一手提着行李走去機場。
馳景狀似不經意間提起:「老婆,你這次回去不會遇到聞宴吧。」
頓住腳步,記憶中許久未曾想起的人被扯了出來。
我笑着問馳景:「這麼小氣啊?」
他在那頭嘀咕:「冤枉我。」
「我纔不是小氣,我是怕你碰見他又想起那些不開心的事情。」
我語調輕快地去哄他。
「好啦好啦,城市怎麼大,怎麼可能說遇見就遇見。」
「再說我現在喜歡的可是你呀。」
馳景樂不可支,纏着非要我多說幾遍。
電話掛斷,外頭陰雨連連。
離開的時候走得堅決,發誓再也不要回來這個傷心地。
現在不還是回來了。
我笑着搖頭,當時屬實年輕。
-2-
我回國的消息只告訴了大學好友珊珊一人。
照着她發來的車牌號,總算找到了她的車。
車窗搖下,嗓子中的那句問候被卡住。
是聞宴。
剛剛還信誓旦旦說不會遇見的人轉眼就出現在眼前。
他下頜緊繃,握着方向盤的手青筋暴起,目不斜視。
「上車。」
我錯愕片刻,不由自主握緊手中的行李箱:「珊珊呢?」
「她臨時有事,換我來接你。」
我關上已經打開到一半的車門:「不勞煩聞總,我打車就好。」
車內燈光灰暗,聞宴籠罩在一片黑暗中,瞧不清神情。
「下雨了,不好打車,上來吧。」
「程姍給你辦了接風宴,再不上車就來不及了。」
猶豫片刻,我道了聲謝,朝後座走去。
「沈清,我不是你的司機,坐前面。」
腳步一轉,還是坐上了副駕駛。
聞宴變了很多,褪去了少年的青澀,五官越發深邃精緻,眉目間自帶一股矜貴。
氣氛沉默,誰都沒說話。
剛剛的雨變大了些,雨滴噼裏啪啦落在車窗玻璃上。
聞宴率先開了口,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這幾句話他說得很是艱難。
睫毛輕顫,他問:「沈清,這些年在國外過得還好嗎?」
我輕輕嗯了聲。
再無其他話可說。
狹小的空間越顯尷尬沉默。
聽着雨聲,靠着車窗,我竟睡了過去。
夢中昏昏沉沉,竟又夢到了高中時期的事。
我媽從小就和我說,我爸爸出車禍死了。
上高中時,媽媽說她找到了想要共度餘生的另一半,詢問我的意見。
我自然支持,我媽這些年一個人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又當爹又當媽,挺不容易的。
她將我帶到富人的別墅區,我笑着開玩笑。
「老媽,你夠可以啊,我新爸怪有錢的。」
自然錯過了她眼中的那絲不自在和心虛。
媽媽緊張地牽着我的手介紹:「這位是你的沈叔叔。」
我打招呼問候:「沈叔叔好。」
男人大步上前,神情激動。
「叫叔叔多生疏,以後直接叫爸爸就好。」
我尷尬地後退一步,我媽上前打着圓場,安慰着男人:「以後熟悉了就好了。」
那時候的我並未察覺到不對,天真地慶幸自己媽媽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
晚上媽媽拍着我的背,哄着我睡覺。
我小聲問:「媽媽,以後我們就住這了嗎?」
「是啊,小清不喜歡這裏嗎?」
我抱緊了媽媽:「媽媽喜歡,我就喜歡。」
臨睡前,我迷迷糊糊地問:「沈叔叔之前沒有結婚嗎?」
我媽拍着我肩膀的手一僵。
「沈叔叔之前的老婆去世了,他還有一個女兒,有機會介紹你認識。」
第二天,我在別墅看見了沈溪的照片,驚喜道:「沈叔叔,沈溪就是你的女兒嗎?」
沈國華笑容有些難看,我媽盛粥的手停住。
「你們認識?」
「是啊,媽媽,沈溪就是我和你提的那個最近新交的朋友,她人可好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問:「沈溪知道你和沈叔叔的事嗎?」
沈國華剛要說什麼,被我媽打斷,她說得又快又肯定。
「你沈叔叔的女兒自然知道,跟你一樣還很支持呢!」
沈叔叔說沈溪不在這常住,而是住在沈父沈母那。
後來我才知道,我媽帶着我登堂入室的那天,正是沈溪媽媽的葬禮。
-3-
沈溪轉到我高中的那天,聞宴去了國外參加比賽。
後桌敲了敲我的桌子:「聞宴什麼時候回來啊?」
我低着頭寫作業,耳根泛紅:「他什麼時候回來我怎麼知道。」
後桌調侃的眼神往我身上掃,意味深長哦了句。
我無奈:「沒那麼快。」
後桌笑得更歡了。
我羞紅了臉。
就在此時,老師帶着沈溪走了進來,說是新來的同學。
我一愣,坐在臺下偷偷招手。
沈溪對着我甜美一笑。
課間廣播室的喇叭聲響起。
「高二三班的沈清同學,平日總是一副清高不可攀的模樣,那你知道你媽媽是小三嗎?」
「你知道你媽媽搶了我的爸爸,害死我的媽媽嗎?」
緊接着話筒被老師搶過。
同學站在遠處竊竊私語。
握着筆的手在發抖,我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溪。
沈溪轉着手中的筆,笑得惡劣:「你做出這副無辜的樣子看着我幹嘛?回去問你的小三媽啊。」
眼前的世界褪去色彩變爲黑白,我推開人羣,不顧老師的反對,往家跑去。
別墅內,我媽親熱喂着沈國華水果。
見着我他們有些意外。
「小清怎麼回來了,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在上課嗎?」
我啞着聲音問她:「媽,你是不是插足了沈溪爸媽的婚姻?」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我怎麼這麼傻,沈溪,沈清,如此相像的名字。
我顫抖着手指着沈國華:「所以,你是我的親生父親對嗎?」
沈國華扯出笑容要來抱我。
我低着頭:「如果我的親生父親是這種人,那我情願他出車禍死了。」
啪的一記耳光落在我的臉上,我媽失聲尖叫。
「再怎麼樣也不能打孩子啊!」
我捂住臉:「媽,算我求你了,我們走吧。」
我媽哭着搖頭拒絕。
「行,你不走我走。」
從那以後,沈溪在學校開始帶頭霸凌我。
餵馬桶的髒水,扇耳光,課桌的死老鼠……
有次沈溪打累了,哭着問我爲什麼不反抗。
我捂住眼睛說是我欠你的。
聞宴在國外被事情絆住,發短信問我最近過得好不好。
我擦乾淨手中的鮮血,遲鈍地打字。
【我很好。】
只期盼,他能晚些,再晚些回來,不要看見我狼狽的模樣。
不要知道我的不堪後,和其他同學一樣,用厭棄疏離的眼神看着我。
聞宴回國的那天,我被人鎖在廁所裏,一桶桶冰水被潑在我身上。
他雙眼猩紅踹開廁所門,脫下身上的衣服蓋在我的頭上,抱着我的手止不住地顫抖。
「別怕,我回來了。」
我聽見同學的聲音:「聞宴你還護着她,你知不知道沈清媽媽是小三?」
身子一抖,聞宴抱得更緊了。
「她是她,她媽是她媽。」
他面色鐵青,抱着我往外走。
「今天在場的每一個人,有一個算一個,都給我等着。」
鼻尖一酸,我窩在聞宴懷中號啕大哭。
我哭,聞宴也跟着哭。
那時候明明那麼愛。
後來,也是他對我說:
「你媽就是小三,你有什麼不能做小三的。」
-4-
男人大抵都是賤的,沈溪的母親去世後,沈國華又念起了人家的好。
嫌棄我媽帶不出手,上不得檯面。
沈國華時時刻刻防着我媽,就怕我媽貪圖他的財產。
他將手裏的股份全都轉讓給了沈溪。
我媽撕扯着和他吵架,狠狠捶着沈國華的胸膛。
「小清也是你的女兒,你怎麼就這麼狠心!什麼都不留給她!」
「她從小就沒爸爸在身邊陪着,外面的小孩罵她是野孩子,她怕我傷心,只敢偷偷一個人躲在被子裏哭。」
「你怎麼就這麼狠心啊。」
我媽哭得歇斯底里,男人起先還能耐着性子哄幾句,最後失去耐心,將我媽一把推到地上。
我放下書包,拿起門後的高爾夫球杆,毫不猶豫用力朝沈國華劈去。
他被打得喫痛,四處躲閃。
「沈國華,以後再被我看見你欺負我媽,我殺了你。」
客廳一片狼藉,我和媽媽緊緊抱着。
「小清,你相信媽媽,媽媽真的不是小三。」
「沈國華當年騙我,他說他單身,直到我逼着他和我領證結婚,我才知道他早就有了家庭。」
「我知道他結婚後就和他斷了。」
「沈溪的媽媽真的是生病去世的,真不是我害的,你相信媽媽。」
「他找到我,說和沈溪的媽媽離了婚,他說他愧對你,想要補償你,我才答應他的。」
她連說了好幾遍相信媽媽,甚至舉手對天發誓。
我深深埋入媽媽的懷中,悶聲悶氣:「我信媽媽。」
紙終究包不住火,我被沈溪欺負的事不知道被誰捅到了我媽那。
我媽在辦公室大鬧一場。
沈國華姍姍來遲,將沈溪護在身後。
「老師,我也是沈清的父親,這不過就是兩姐妹之間的玩笑,你看,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是。」
我媽眼睛死死瞪着沈國華,不可置信。
「你個畜生。」
「小清身上的瘀青現在都還沒消失,你說是玩笑。」
「小清也是你的女兒啊!」
兩人又打在一起,老師急忙拉架。
場面亂作一團,我沒什麼表情,彷彿自己是個局外人,麻木地看着。
少年清冽的氣息襲來。
聞宴胸膛劇烈Ṫű̂ₜ起伏,他解開校服擋住我的視線,伸手捂住我的耳朵。
「別看,別聽。」
世界安靜下來。
我茫然眨了眨眼睛。
一切喧囂被隔絕,我躲在世界的角落小聲抽泣。
-5-
聞宴喉嚨有些發癢。
五年又三個月。
沈清離開的五年又三個月。
聞宴又見到了她,不是隔着屏幕,而是她就坐在自己身邊,近在咫尺。
紅燈亮起,聞宴輕聲開口:
「沈清,我後悔了。」
旁邊沒有聲音,他緊張地側頭看去,才發現女孩早就睡着了。
聞宴調高空調溫度,不知道從哪拿出毛毯給女孩小心蓋上。
時隔多年,他仔細描繪着女孩的面容,像是要將這一幕刻進心底。
車內安靜,只聽得見他自己的心跳聲。
「我早就後悔了。」
口不擇言說出那句傷人的話,在得知她上了飛機的那一刻就後悔了。
這些年,他不知道在和誰賭氣。
時不時從國外的好友那裏探知她的近況,一遍遍摩挲着她的照片。
卻始終不願意低頭認錯。
直到好友發來一張她剛到國外的照片。
頭髮凌亂,面容憔悴,雙目無神地看着橋上流動的河水。
「我老婆收拾家裏,翻到了幾年前的報紙,我仔細一看,這不是沈清嗎?」
報紙的標題寫着女孩跳河自殺,被人解救。
聞宴看到照片時,連手機都快握不住,呼吸都發疼。
縈繞在心頭的那股氣突然消了。
聞宴攏着女孩的長髮。
有些開心,很輕地說道:
「我們來日方長。」
-6-
車子停住,我睜開眼。
「到了?」
「要是困可以再睡會兒。」
聞宴的語氣溫柔到過分,我只覺怪異,渾身不舒服,率先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我們應該不是可以敘舊聊天的關係吧。
聞宴蜷縮着手指,緊接着也走了下來。
宴會廳的大門打開,禮炮飛天。
「驚不驚喜?」
我笑着抱住珊珊。
聞宴伸手想要摘掉我頭上的綵帶,被我側身躲過。
來了很多人,都是大學時期的好友。
大家笑着聊天。
「沈大律師,看來國外日子過得不錯啊,瞧這胖了一大圈。」
一一落座,朋友們都默契地避開我身側的位置,聞宴低垂着眼睛,緩緩在我身邊落座。
「說起大學時光,就不免提起沈律師和聞總當年談戀愛,那叫一個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我笑笑沒說話。
「沈清,你出國這些年,我們聞總可是一直單身。」
「要不要考慮喫個回頭草。」
嘴裏的飯菜瞬間沒了味道。
當年我出國出得突然,共同好友只知道我和聞宴分了手,卻不知緣由。
後來我自己也不願意提及這段不堪的過往。
今天這飯局,就是衝着我和聞宴來的。
我和馳景是辦公室戀情,爲了不影響工作,並未公佈婚訊,連珊珊都不知道我早就結婚的事實。
我看向聞宴,這一頓撮合複合的晚飯,他到底是不知情,還是默認。
聞宴一言不發,低頭剝着蝦。
直到滿滿一碗,他推到我面前。
我將碗推遠,有些詫異,晃了晃手中的婚戒。
「我結婚了。」
飯桌前死一般安靜。
有人乾巴巴笑着。
「哈哈哈哈沈律師就是愛開玩笑。」
「不是開玩笑,我真的結婚了,我的丈夫叫馳景,有機會介紹給大家認識。」
提起馳景,我語氣一片溫柔。
衆人面面相覷,這才意識到,我說的是實話。
聞宴手中的酒杯被捏碎,細碎的玻璃扎入手心,鮮血流出,混着紅酒灑了一地,很是狼狽難看。
好友紛紛找藉口告辭。
珊珊走前,還想拉着Ṱų₁我一起。
我搖頭拒絕,已經基本確認,這頓晚飯是在聞宴的默許下進行的。
「有些話,還是說清楚的好。」
偌大的空間只剩下我和聞宴。
聞宴反應有些遲鈍,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良久才啞着嗓音問:
「你結婚了?」
「嗯,結婚快一年了。」
這句話不知道哪裏觸到了他的逆鱗,聞宴紅着眼睛,死死掐着我的肩膀,不甘心地詢問。
「你結婚了?」
我笑着挪開他的手。
「別鬧得這麼難堪。」
聞宴的臉色瞬間失了血色。
當年分手時,我鬧得歇斯底里,失了尊嚴體面,卻只換來他淡淡的一句:
「沈清,別鬧得那麼難堪。」
這句話,在往後的每個夜晚,擾得我不得安睡。
-7-
儘管沈國華天天在外面花天酒地,我媽揹負着小三的罵名,我在學校被霸凌,她卻始終不願意和沈國華離婚。
大學報到那天,我回了別墅找了趟我媽。
在這些年的蹉跎下,我媽變得有些憔悴,她神經兮兮。
「小清,我不能和你爸離婚,要是離婚了,你就什麼都得不到了。」
「媽,別再說是爲了我!你是爲了你自己。」
「我真的想不明白,沈國華那個人渣有哪裏好……」
媽媽顫抖着手,巴掌落在我的臉上。
「不準這樣說你爸爸!」
我失望至極,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聞宴就在別墅外等着,看見我臉上的巴掌印,氣得七竅昇天。
我拉住他搖頭:「就當是我欠我媽的。」
他跑着去便利店買了冰杯,小心翼翼給我敷上。
我抬頭對上聞宴的眼睛,心疼和珍惜都快溢了出來。
「沈清,這輩子,我絕不會再讓你受半點委屈。」
那時候我想,還好還有聞宴在。
淚花閃爍,我輕柔地在他脣角落下一個輕柔吻。
可一輩子那麼長,人是會變的。
臨近畢業,聞宴回到自家公司接手業務。
他回消息的速度越來越慢。
我說學校街角的牛肉粉很好喫,他坐在談判桌上談着上億的生意。
他的父母並不支持我們在一起。
起初他的父母打來電話反對,聞宴還會爭論幾句,而後逐漸歸於沉默。
人長大了,就不能再同過去般,只憑借自己的喜好過日子。
他學會了衡量,妥協,審時度勢,我被他遺留在角落。
我整天圍着他轉,失去自我。
而在聞宴的人生中,有的是比愛情更重要的事。
是什麼時候爆發的呢?
哦,我想起來了,是我發現聞宴揹着我接受他父母安排的相親。
那時候我幾乎失去了理智,瘋子般衝到他的辦公室。
聞宴那時候正在開會,會議被打斷,他發了好大的火。
文件砸到我的腳下。
「你又在發什麼瘋?!你知不知道今天的會議有多麼重要?」
我恍若未聞,呆滯地將手機遞給他。
「這是什麼?」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抽着煙,笑得涼薄。
「沈清,聞家的兒媳不可能是一個毫無根基的女孩。」
「不過就是逢場作戲,那女的我她連長什麼樣子都沒記住。」
我氣得手都在抖,狠狠甩了他兩巴掌,一巴掌爲我,一巴掌爲了他不尊重照片中的女孩。
聞宴被打得側過頭,緩和了語氣,彎腰來哄我。
「要不然你回沈家,和你爸認個錯,沈家雖然差了點,但總比你現在什麼都沒有好,我再去好好勸勸,說不準我爸媽就能答應我們……」
我砸了他辦公室的花瓶,幾乎怒吼:「沈國華不是我爸!」
碎片劃破了聞宴的臉頰,他皺着眉,滿眼都是不耐煩。
「你再不承認,你的骨子裏都流着他的血,爭這口氣有意思嗎?」
我強忍着聲音中的顫抖問他:「所以你是要和她結婚嗎?」
聞宴的聲音沉重:「只是聯姻而已,婚後各玩各的。我們關起門過自己的日子,她妨礙不到我們。」
「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除了聞太太的身份。」
「以後我們有了孩子,錢也好,愛也好,我都給他。」
我有些恍惚,當年沈國華是不是也用着相同的甜言蜜語哄騙着我媽。
聞宴繼續說着,語氣帶着濃濃的厭棄:「我們這樣的家庭,都一樣。」
煙霧繚繞,一片寂靜。
我扯着嘴角:「是一樣,你和沈國華一樣,都是爛人。」
「家中紅旗不倒,外頭彩旗飄飄,你還覺得自己委屈了。」
「正宮變小三,你挺會做美夢的。」
我嘴角勾起譏笑:「你這樣,和外面賣身的鴨有什麼區別?」
聞宴的臉色登時沉了下來,眼神冰冷地盯着我,徹底被這幾句話激怒。
平靜被打破,我們互相用着世界上最惡毒的話咒罵對方。
猶不解氣,我揮着高爾夫球杆將他的辦公室砸了個乾淨。
嘶吼着恨不得扯下對方的一層皮。
滿目狼藉中,我脫力躺在沙發上,虛無地看着天花板,努力不讓眼中的淚水落下。
要是這時候哭,那也太丟人了。
聞宴踹着椅子,語氣厭煩:「你媽就是小三,你有什麼不能做小三的。」
曾經向他袒露的傷口,變成他刺向我的利劍。
我捂住眼睛,心疼到發慌,真狠啊。
持久的沉默中,他說:
「別鬧得這麼難堪。」
聞宴撥打內線,很快就有保安進來將我半拖半拽了出去。
我歇斯底里,他輕易用一句話就打發了我。
再也忍不住,落了淚。
愛到最後,面目全非。
愛到最後,都那樣。
-8-
當年意氣說出的話宛如迴旋鏢般落到聞宴自己的頭上,砸得他頭腦發矇。
他張了張嘴,嗓音澀然。
「當時只是氣話,並非我是我的真心話。」
「回過神來我就後悔了,我想找你低頭認錯,你卻早就上了國外的飛機。」
聞宴竟還有些委屈。
「我爲我們的事那麼努力,你卻連出國留學的事都沒和我商量。」
我一陣惡寒。
「出國的事我早就和你說過,是你工作忙,對我的未來人生規劃毫不上心。」
「有沒有我,你都得拼死拼活地工作,和你爸媽養在外頭的那些私生子女爭。」
「少給我背這麼大的鍋。」
聞宴頭埋得很低,眼神無措,啞着聲問出了那個不敢想的問題。
「你還愛我嗎?」
我奇怪地看着他。
「你不覺得這個問題問得太遲了嗎,我們分手五年了,就算你死了,我替你守寡五年也夠了。」
「再晚些,說不準我和馳景孩子都有了。」
他落了淚,說出的話都開始結巴。
「可是,可是,當年我們沒有分手,你怎麼能不要我。」
「你怎麼可以和別人結婚?」
「你是我老婆啊。」
聞宴像是小孩被搶走了最心愛的玩具,生氣茫然。
隨即他不知道在胡思亂想什麼,急切開口。
「清清,你是爲了報復我所以才隨便找了個人結婚?對不對?」
我掙脫ţûⁿ他的手,一字一字認真說道:
「我愛馳景,我們真心相愛,所以才結的婚。」
聞宴死死捂着耳朵,大聲打斷。
「夠了!」
「你們才認識幾年,你對他能有什麼感情!一定是那個賤人騙了你,哄着你去喜歡他!」
「對對對!一定是這樣!」
聞宴不斷指着自己,神色有些癲狂:「清清,你該愛的是我。」
他一步步緊逼。
我翻了個白眼,拿起包就要走。
聞宴着急挽留,口不擇言:「你不愛我,當年又怎麼會爲了我想要跳河自殺?!」
這句話在空蕩的大堂內不斷迴盪,我頓住腳步。
他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跪地膝行抱住我的雙腿,淚水打溼了我的裙子。
「清清,對不起,我不該提你的傷心事。」
上位者卑微祈求,而這個人還是曾經發誓老死不相往來的前任。
剛出國那段時間,我做夢都在想這個畫面。
可如今實現,我卻生不出一絲快感。
只覺得悲哀,爲過去的自己悲哀。
「聞宴,你真的想知道我當初爲什麼尋死嗎?」
「是因爲你啊。」
五年前,聞宴捅了我一刀。
現在,我又要用聞宴對我的餘情未了捅回去。
還真是。
天道好輪迴。
-9-
我剛出國那會兒,情緒不太好,整個人瀕臨崩潰。
適應不了當地的文化習俗,身邊沒有朋友,溝通不順。
上課時圍滿了說話的Ṭṻₐ同學,下課回到租的房子又是我孤零零一個人。
和聞宴幾乎是斷崖式分手。
白天的我想,聞宴竟敢這樣輕賤我,我快恨死他了。
夜晚的我躲在被子中哭泣,腦海中殘留的愛意叫囂着聞宴這個混蛋怎麼還不來找我道歉。
我完全承受不住巨大情緒轉變而產生的落差感,空虛寂寞快將我壓碎。
身體裏好像活着兩個我。
一個在哭。
一個在粉飾太平。
不到一個月,我就瘦得可怕。
我向我媽求助,聲音虛弱。
「媽媽,你什麼時候有空來看看我。」
她猶豫着,完全沒注意到一手養大的女兒的異常。
「小清,聽話,你都這麼大的人了好好照顧自己,你爸這邊離不開我。」
我意料之中地掛斷電話。
媽媽也許愛我,會在我被霸凌欺負時給我討回公道。
可她更愛沈國華。
我心中陰暗地想,如果我不是沈國華的孩子,媽媽當初還會選擇生下我嗎?
沒過多久,沈國華酒駕開車出車禍死了,我媽哭着給我發消息,要我回去參加葬禮。
我不肯。
我媽瘋了般咒罵我是個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無所謂地嗯了句。
「以後我就當沒你這個女兒!」
我問她,沈國華死後,她準備去哪。
她抽噎着,惡狠狠地說不用我管。
「沈溪個沒良心的!連塊墓地都不給老沈買,說是隨意找個寺廟當無名墳供奉就好。」
「可憐我們老沈,辛苦一輩子,生的兩個孩子都是白眼狼。」
「寺廟那麼冷清,我這麼捨得他一個人孤零零的。」
她話裏話外都是沈國華,從未提及我,爲我想過半分。
我笑自己可憐,活着比不過,現在人都死了還比不過。
我媽削髮爲尼去了那座寺廟,青燈相伴,守着沈國華的墓碑。
手機中發來聞宴和別的女生的親密照,幾乎是壓死我的最後一根稻草。
好像更可憐了,你以淚洗面,聞宴另尋新歡。
一瞬間好像全世界都拋棄了我。
親人,愛人,一無所有。
坐在河邊的長椅上,我看着落葉順着河水流動,看着天鵝張翅,竟生出跳下去的衝動。
跨上圍欄的那一刻,我被周圍早就察覺不對的人救了下來。
是個和我一般大的女孩,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不斷有人圍上來,神情關切。
女孩蹙眉嚴肅,我仔細辨認着她說的話。
她說。
「雖然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
「可如果連你自己都不愛自己,拋棄自己的話,那你也太可憐了。」
幾秒後,我哭着用力點頭。
從那以後,我積極接受心理治療,好好生活,好好喫飯。
無人愛我,我自愛。
-10-
聞宴跌坐在地上,捂着臉,淚水從指縫中溢出,他哭得ŧüₜ嗓音沙啞。
「對不起,對不起,清清。」
我看着聞宴,心中生不出半點情緒,連恨都沒有。
有句話說,人一旦幸福了就可以原諒所有不好的事情。
如果我沒有走出陰霾,那我現在肯定恨死聞宴了。
可現在的我很幸福。
事業有成,友人愛人常伴左右。
幸福到我可以輕易原諒過去的不幸。
淚水一顆顆滑落,聞宴蜷縮着身子無聲哭泣,竟不知道能說出什麼來挽留她。
最終他徹底拋棄尊嚴,低着頭喃喃。
我沒聽清。
聞宴死死咬着脣,脣瓣都白了,說出了那句將脊樑骨都打碎了的話。
「我可以做小三。」
「我會藏得很好的,不會被清清的老公發現的。」
荒謬。
我嘲諷地開口:
「聞宴,我不是你。」
「我有做人的起碼道德底線。」
「我很愛我的丈夫,捨不得他受半分委屈。」
我每說一句,聞宴的臉色就白一分。
「就當我爲你死了一次,別再糾纏我了。」
片刻後,聞宴慢慢鬆開手。
直到我走出好遠,還能聽見男人無助的哭聲……
朱女士的案子開庭,我忙了好一陣。
一審結束,朱姐獲得了大部分的婚內財產。
原本我已經做好了朱姐前夫提起上訴的準備,卻不知爲什麼,窮追不捨的男人關鍵時候卻收了手。
朱姐握着Ŧṻₕ我的手感謝,面色紅潤,再沒了之前電話中絕望哭泣的樣子。
「他說他夢到了我曾經陪他喫的苦,後悔了。」
「男人大抵都是賤的吧。」
我笑着點頭,挺好。
分別時,朱姐有些歉意。
「沈律師,我得跟你說聲對Ṭųₚ不起。其實這個案子國內國外的律師誰來打都一樣。是聞總找到我,許了我不少好處,指定要你回國來接這個案子。」
我收拾着桌子上的材料,並不意外。
「猜到了。」
「那今後,你和聞總?」
「朱姐,我結婚了。」
她捂住脣,望向法院門外。
「那就好,我還怕你心軟複合。聞總這個人哪都好,就是性格偏執了些。」
「家庭情況又複雜,談戀愛可以,結婚就不合適了。」
是很偏執。
我把話說得那麼絕,好話歹話都說盡了。
聞宴還是不肯放棄。
這些天我走哪他跟到哪。
睡覺前拉開窗簾,就能看見他熟悉的車子停在樓下,手指星星點點。
白天睡醒下樓,又能看見他摟着一堆早餐獻殷勤。
鮮花禮物擺滿了樓道。
我越罵他,他就越興奮越來勁,我索性將他當作透明人。
我覺得他有些魔怔了,有次沒忍住勸他去看看心理醫生。
聞宴憋紅了臉,最後冒出一句:
「我就知道你還關心我。」
深吸一口氣,住了嘴。
我怕自己再多說幾句,他以爲我暗戀他。
反正工作結束我就要走了。
-11-
剛剛走出大門。
我看向靠在車前的男人,眼前一亮,飛奔過去撲了個滿懷。
馳景笑着抱緊我。
我窩在他的懷裏。
「你怎麼來啦?」
他哼哼唧唧,瞥了眼旁邊身體僵硬的聞宴。
「再不來,我老婆都要被人拐跑了。」
馳景親了親我的嘴角,攏緊我的領口。
「先去車上暖暖,我單獨和他談談。」
這次回國第一次碰見聞宴的時候,我就一五一十將事情全和馳景說了。
他急得不行,趕忙補辦了過期的簽證飛了過來。
馳景走了過來。
「談談。」
聞宴睫毛輕輕顫動,提線木偶般跟着走進了旁邊的咖啡店。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馳景,是沈清的丈夫。」
聞宴握緊了手中滾燙的咖啡,彷彿沒知覺般。
馳景譏諷一笑。
「原來你還有羞恥心,知道上趕着要做人家老婆的小三不道德。」
聞宴渾身僵硬,尊嚴被打碎讓人丟在腳下踩,嘴脣上下顫抖。
「清清怎麼什麼都和你說?」
馳景聳肩:「我們之間沒有祕密。」
聞宴扯着嘴角,氣急敗壞。
「是嗎?」
「沒有祕密?」
「我和沈清認識快十二年了,你算個什麼東西?」
「她人生的每一個重要節點都有我的參與。身邊的每一個朋友都知道沈清未來會是我的妻子。」
「她抱着我說全世界最喜歡我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
「你無非就是趁着我們吵架,乘虛而入罷了。」
聞宴面目猙獰:「是你搶了我的老婆!」
馳景看着男人徹底破防,表情未變,淡淡喝了口咖啡。
說了這麼多過去的事有什麼用,反正未來陪着沈清的是自己。
聞宴要是真的底氣充足,也就不會反覆提及這些舊事。
「聞總,我們是合法夫妻,領證的那種。」
聞宴頹然靠在沙發上,半晌來了句:「那又怎樣,結了也能離。」
馳景沉下臉:「那你就等着,等一輩子也等不到。」
他扯着聞宴的領口說:「聞總好歹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你不顧及自己的臉面,也要想想自己的公司。」
聞宴緩緩閉上眼睛,失了力氣,再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乞求憐憫開口。
「算我求你,把我老婆還給我好嗎?」
「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只要你把清清還給我。」
馳景今天第一次動了怒,一拳砸到男人臉上。
「沈清不是可以隨意交換的物品。」
-12-
機場。
馳景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牽着我問:
「要不要去寺廟看看媽媽。」
我搖頭:「我給她留了些錢,她應該不想見我。」
馳景找了舒服的姿勢讓我倚靠着,餘光瞥向角落,總覺得有人在看。
定睛再仔細瞧,又沒人……
這已經不知道是我第幾次看見聞宴了。
夜深人靜,我挪開馳景死死摟在我腰間的雙手,打開手機,撥打那個曾經熟記於心的電話。
電話幾乎立刻接通。
聞宴的驚喜都快溢了出來:「清清!」
他很是緊張:「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嘆口氣:「聞宴,我最近總是睡不安穩。」
聞宴聲音有些着急:「要不要聽睡前故事。」
高中時期我有一段時間失眠,聞宴知道後想盡了辦法,講故事,睡眠香薰。
最後我能好好睡覺了,聞宴卻焦急上火冒了好幾個痘。
「不要再出現了,只要一看見你,我就不可避免想起過去那些不愉快的經歷。」
電話那頭的聲音戛然而止。
「過去是我們年輕氣盛,做事說話都不留餘地。」
「我已經往前走了,聞宴,你不要留在原地。」
我看着旁邊睡得正香的馳景,心中一片柔軟。
「中間五年我們沒聯繫,你不是照樣過得很好嗎?也許你只是一時接受不了而已。」
聞宴在哭:「不一樣的,不一樣的……」
「哪裏不一樣?」
他卻並未回答,輕聲保證。
「我以後不會再來了。」
「好。」
通話結束,我捏馳景的鼻子:「還裝睡?」
馳景嘴角綻開大大的微笑,對我的額頭輕吻。
「老婆, 我好愛你啊。」
「我也是。」
後來, 我果真沒再見過聞宴,只是偶爾從財經報紙上看見他的採訪。
和珊珊聊天, 她有些唏噓。
「聽說聞宴要聯姻了。」
「當初以爲你們倆最後能成, 沒想到, 唉……」
我笑着說這話你可別讓馳景聽見。
她立刻住了嘴。
天氣轉熱, 我再次接到了大洋彼岸的電話。
聞宴的狀態很不好, 他雙眼發紅, 顫抖着問我。
「清清,你當年……是不是懷孕了?」
幾乎瞬間,我就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
「你回老城區了?」
「所以,當年你懷孕了,對不對?」
眼神虛無地落在遠方,思緒飄得很遠。
當年那張孕檢報告藏在老城區我們租住的房子裏,本來是打算給聞宴一個驚喜的。
後來我們吵得不可開交, 我走得突然, 也沒來得及處理。
沒想到當年的他沒發現,現在事情過去這麼久了,他倒發現了。
「……孩子呢?」
我垂下眼睛:「打了。」
他命令保安將我拖出去後, ťų⁾我就徑直打車去了醫院。
電話那頭的聞宴一下失了生氣, 雙眼空洞, 一下下扇着自己巴掌。
「我該死,我對不起你,我該死。」
我皺着眉:「聞宴,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
他崩潰大哭, 說不出完整的句子:「清清, 我過不去了。」
「差一點,就差一點,我們就能有個幸福的家。」
「被我毀了,都是被我毀了……」
我長嘆一口氣。
「聞宴,時間是朝前走的。」
猶豫着還是開了口。
「明天,去找個心理醫生看看吧。」
聞宴撇過頭,再次開口,聲音已然恢復平靜。
「我會的。」
「我會好好治病的。」
「我祝你和馳景, 百年好合。」
半個月過去, 日子歸於平靜。
傍晚,我和馳景在河邊散步,手機再次接到電話。
馳景伸手去口袋掏我的手機,嘟囔着:
「怎麼這麼晚還有工作呀。」
人羣嬉鬧, 電話接通,是個陌生的女聲。
「沈女士,你好,我是聞總的代理律師。聞總於昨日下午在家中自殺,搶救無效。他給你留下一份遺囑, 你什麼時候能……」
「喂?沈女士。」
與此同時, 手機關注的財經頻道跳出一條又一條刺眼的報道。
「知名企業家聞宴被發現在家中自殺身亡,究竟是何原因……」
淚水滑落,砰的一聲, 手機慌張落地。
我呆愣愣站在原地。
馳景將我摟入他的懷中,輕拍背安撫。
「沒事,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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