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嬌小狗

我穿回來的時候,故事已經接近尾聲。
被我一手養大的反派在主角團的光環下,從天之驕子墮落成殘廢。
我踹了踹周燃脆弱的脊樑,假裝不在意。
「怎麼,我不在就被人整得這麼慘?」
他猛然抬頭,瞬間紅了眼眶:
「姐姐,你不在,他們都欺負我。」
我沉默着,終究沒忍心掙開他的手。
卻在深夜意外撞見,他將男主踩在腳下。
「蠢貨!不是讓你往死裏下手嗎!」
「我不多流點血,姐姐怎麼會心疼我?」

-1-
頂層總統套房內傳來酒杯碎裂的聲響,混着黏膩的喘息。
透過虛掩的門縫,我看到五官精緻到幾乎妖冶的少年仰躺在猩紅絲絨沙發上。
黑色襯衫被狠狠扯開,露出鎖骨。
此刻他冷白的肌膚泛着不正常的潮紅,重重呼吸着。
鮮血順着手腕滴滴答答,蜿蜒成刺目的紅。
「周燃……」
我喊他的瞬間,周燃猛地僵住。
他沾着血漬的睫毛顫了顫,喉結滾動時牽動頸側青紫的掐痕。
像是不敢驚擾一場美夢,他機械性地慢慢回頭。
看到我的瞬間,周燃瞳孔驟縮。
方纔還暴戾的神情突然凝固。
「姐姐?」
這聲帶着哭腔的顫音讓我心臟抽痛。
五年前脫離這個世界時,他就是這樣抱着我的腰,把臉埋在我頸窩裏哽咽。
「連姐姐也要丟掉我嗎?」
周燃踉蹌着要起身,卻重重摔在滿地玻璃渣上。
我下意識衝過去,他卻猛地縮回到沙發角劇烈咳嗽。
暗紅液體順着指縫滴落。
他掙扎着要縮回手,被冷汗浸透的碎髮黏在蒼白的臉上。
整個人如同破碎的瓷娃娃。
「髒……」
「會弄髒姐姐的。」
「誰幹的?」
我蹲下身,聽見自己聲音在發抖。
原著裏輕描淡寫的右手受傷,而眼前皮肉翻卷的傷口竟深可見骨。
他忽然低笑起來。
單薄的肩胛骨隨着笑聲起伏,像折翼的蝶。
「姐姐,你不在,所有人都欺負我。」
「明明我已經聽姐姐的話改好了,爲什麼,爲什麼他們還要這樣對我。」
他仰起臉,淚珠滾落。
「他們說姐姐不要我了,像我這種沒人要的小孩活該被欺負。」
我的心臟狠狠抽了一下。
原著中周燃是狠辣陰冷的病嬌反派。
他和男主小時候都是住在孤兒院的孤兒,兩人一起長大,本是最好的朋友。
但是陰差陽錯,男主代替周燃被豪門夫婦領養,過上了美好的生活。
而周燃則被一個道貌岸然的戀童癖人渣領養,受盡折磨後逃了出來,露宿街頭。
周燃覺得是男主搶走了原本屬於他的幸福人生,成了處處與男主作對的反派。
我穿進這本書後,將十六歲的周燃帶回家拉扯長大。
任務就是救贖他破敗的人生,改寫他的結局。
攻略達成後,我在系統要求下脫離了這個世界。
直到昨晚,系統再次找上我。
它告訴我周燃所在的世界因爲主要人物的失控而有崩塌的跡象,急需修正。
明明周燃在我的教導下已經成了品學兼優的五好少年,爲什麼劇情卻沒有因此改變。
他還是在主角團的光環下,處處受挫,幾乎墮落成殘廢。
偏偏系統還失靈了,我怎麼呼喚都不出現。
這到底是爲什麼?
按照劇情,他會在今晚被下藥後徹底黑化。
可此刻他眼裏只有迷茫和無措,分明還是那個被我撿回家的小流浪貓。
來不及細想,我被周燃壓抑如困獸的啜泣聲拉回思緒。
再也忍不住,心疼地將他抱進懷裏。
「姐姐沒有不要你,姐姐回來了。」
「那姐姐幫幫我好不好?」
他眼睛倏地亮起來,汗溼的額頭抵在我肩窩輕蹭。
「要我怎麼做?」
我聽見自己聲音發澀。
「好熱。」
周燃喉間溢出幼貓似的嗚咽,牽引着我的手探索。
接二連三的吻落在頸側。
「嗚——」
掌心驟然傳來滾燙的溫度。
我下意識後仰,卻被他掐着腰貼得更緊。
「姐姐。」

-2-
第二天,我醒來渾身都像散了架。
手腕酸得連穿衣服都費勁。
門鈴響了好幾遍,我才扶着牆開門。
「周燃……」
我以爲是周燃回來了。
可門外是一張陌生的臉。
「你是?」
「你好,我叫顧宴之。」
「沒弄錯ṱūₕ的話,你就是蘇停雲,周燃的姐姐,對嗎?」
面前的男生穿着質感昂貴的大衣,身材比例優越。
我反應了幾秒,纔想起來顧宴之是男主的名字。
「你找我有什麼事情?」
我眼裏浮現出幾分敵意。
顧宴之愣了一下,神色竟有些受傷。
「我來只是想提醒你,周燃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麼人畜無害。」
「這都是他在你面前的僞裝。」
「尤其是五年前,你消失之後。他幾乎是瘋了一般,做出許多喪心病狂的事情。」
茶几上,顧宴之將文件袋推過來。
「這是周燃這些年打壓我的證據,就在上週他還收購了我旗下三家子公司。那些他跌落神壇久病難醫的報道,都是他刻意散佈的輿論。」
「事實上,不是我在欺負他,而是他不肯放過我。」
雪白紙頁上密密麻麻的數據映入眼簾。
我將茶杯重重磕在桌面上。
「顧總,請回吧。」
「以你的身份,要僞造這些東西並不難。」
「無論如何,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
顧宴之站起來,緊緊盯着我。
「姐姐,你被他騙了。」
我皺起眉。
「我不是你姐姐,請不要這樣稱呼我。」
顧宴之張了張口,嗓音艱澀。
「抱歉,我剛剛太着急了。」
「我只是想說,我真的沒有惡意,也不是想來挑撥離間。我只是擔心你的安全。」
「周燃的情緒狀況很不穩定,甚至有自殘的現象。」
我將文件袋摔到顧宴之身上。
「你的意思是,他自己給自己下藥。」
「自己把自己傷成那樣?」
「顧宴之!我告訴你,你再敢碰周燃,我拼了命也要送你下地獄!」
顧宴之眼底閃過一絲不知所措。
「我真的沒有。」
「如果不信,這些證據,你都可以自己去核實。」
「我只是擔心你!」
文件掉在地上,幾張照片散落。
上面赫然是周燃劃傷自己的鏡頭,和昨晚我看到的傷口一模一樣。
呼吸停滯幾秒。
我緩慢眨了一下眼睛,俯身撿起來。
房卡刷門的提示音響起。
「姐姐,你最喜歡的蛋糕,我給你買回來了。」
「城西那家店今天打烊了,我跑了七條街去……」
周燃興奮的嗓音在目光觸及顧宴之時,驟然停住。
空氣突然凝滯。
渾身溼透的周燃站在門廳陰影裏,懷裏的蛋糕盒卻完好無損。
他垂着頭,髮梢水珠墜在顫抖的睫毛上。
我鬆開手,照片砸在地上。
「周燃,你聽我說……」
周燃視線落在照片上,整個人看起來要碎掉了。
他慢吞吞走向我,紅了眼圈。
「姐姐,連你也不信我?」
「周燃!」
顧宴之一把揪住他的領口。
「別裝了,上個月碼頭那批走私……」
「夠了!」
我擋在周燃面前。
「周燃,去換衣服。」
「顧先生,請回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顧宴之頹然鬆開手,眼睛卻依舊一瞬不移地看着我。
「姐姐……其實,以前你也牽過我的。」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我微怔,遲疑道:
「我們認識?」
周燃抬眼看他,嗓音不穩。
「顧宴之,我只剩下姐姐了。」
「就連姐姐你也要搶走嗎?」

-3-
顧宴之被我趕走了。
周燃像是缺乏安全感的小動物,緊緊抱着我不撒手。
我拍拍他的腦袋。
「沒事的。」
「我不會被他忽悠的,我永遠相信你。」
周燃哼唧一聲,不情不願地拉開距離。
「那姐姐在這裏等我,我下去便利店買勺子。」
「剛剛着急回來,都忘記拿了。」
「嗯,去吧。」
「誒?等下,你又沒拿傘。」
周燃走得太快。
我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消失在門口。
無奈嘆了口氣,我只能換上外套追出去。
雨很大,模糊了視線。
我站在路口搜索周燃的身影。
隔着人羣,我看到那道熟悉的背影拐進了巷子。
我趕緊跟上去。
卻老遠就聽見重物撞牆的悶響。
周燃帶笑的聲音混着雨聲飄來:「顧總怎麼不長記性呢?」
我下意識放輕了腳步。
眼前的畫面讓我瞬間僵住,渾身發冷。
透明雨珠順着他的喉結滑進領口,白襯衫貼在腰腹肌肉上,透出繃帶的輪廓。
他面無表情地抬起腳,皮鞋碾在顧宴之的手指上。
顧宴之疼得面色扭曲,咳出血沫。
「我就知道你是在故意博取姐姐的憐憫。」
周燃的眼神瞬間變得陰鷙。
「噓——」
尖銳的鋼筆筆尖抵住顧宴之的喉結。
「姐姐只有我能叫。」
他歪頭輕笑。
「我說過吧?敢碰姐姐的東西……」
顧宴之下意識偏開頭閃躲。
毫無預兆,我和顧宴之的視線相交。
我慌忙後退幾步到牆後,並不確定他隔着大雨有沒有認出我。
顧宴之原本攥緊的拳頭,緩緩鬆開。
他垂下眼,不着痕跡地勾起脣角。
周燃冷哼一聲。
「怎麼?」
「怕了?」
「今天怎麼弱成這個樣子,上次你不是還差點把我從樓頂扔下去。」
下一秒,我聽見顧宴之脆弱的嗓音。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不是你一直單方面揍我嗎?」
「咳咳咳,好痛。有人嗎?救命——」

-4-
雨滴在救護車紅藍的燈光中碎成萬點銀光。
我握着手機站在巷口,看着醫護人員將顧宴之抬上擔架。
鴉羽般的睫毛在大雨的擊打下脆弱地撲簌着。
面對這樣的情況,我沒辦法做到坐視不理。
「患者遭受重擊導致指骨骨折,需要立即手術。」
護士的聲音穿透雨幕。
顧宴之左手三根手指呈現詭異的扭曲,額頭的傷口被雨水衝得發白。
我瞳孔顫了顫,移開視線不忍心再看。
心底泛起異樣的酸脹感。
難道我真的錯怪他了嗎?
背後感受到一股灼熱的視線。
我轉身。
周燃的傘突然出現在頭頂,他將顧宴之擋得嚴嚴實實。
「姐姐怎麼在這裏?」
他呼吸急促,黑色碎髮被淋得蔫巴巴的。
我的視線掃過他灰色衛衣的袖口,頓了一下,然後我仰起頭直視他的眼睛。
那裏有Ŧū́ⁿ塊暗紅,像被雨水暈開的血跡。
「我等你太久,不放心,所以纔出來找你。」
周燃神色有一瞬間僵硬。
「雨太大了,我又去買了把傘,這才耽誤了時間。」
他隨即又恢復了乖順的模樣,勾起脣角。
「姐姐。」
「我就知道姐姐最愛我了。」
工作人員拿着記錄本過來,按下圓珠筆。
「這位女士,請問是您叫的救護車嗎?」
周燃猛地抬頭,眼底閃過驚愕。
雨聲忽然變得很響。
我聽見自己冷靜的嗓音。
「是的。」
「我看見有人受傷了。」
工作人員又按流程問了一些問題,然後禮貌地點點頭。
「好的,瞭解了。」
「謝謝您的配合。」
整個過程,周燃安靜得像是被按下靜音鍵。
我沒再看他,轉身。
回酒店的路上,周燃始終落後半步。
一路無話。
電梯鏡面映出他低垂的側臉,水珠順着睫毛往下滾。
我盯着電子屏幕上跳動的樓層數字。
「周燃,你爲什麼要對顧宴之動手?」
「我沒有下死手。」
「我只是想嚇唬他而已,我想讓他離你遠一點。」
「但他突然抄起地上的板磚,砸了自己的手。」
我有些崩潰地合了閤眼。
「周燃,據我所知顧宴之練了十年的鋼琴。」
「以他今天的傷勢,他可能再也彈不了了琴了。」
「沒有演奏家會願意拿自己後半生的音樂生涯去冒險。」
原著裏,顧宴之在音樂方面天賦異稟。
初中就斬獲無數鋼琴大獎。
空氣安靜得只剩下呼吸聲。
周燃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他指尖冷得像冰,黑色瞳仁泛起漣漪。
「姐姐,是在懷疑我說謊?」
電梯「叮」地停在 28 層。
我輕輕掙脫開他的手,率先走出去。
「周燃,我只是想不通他傷害自己的動機。」
「他沒道理那樣做,不是嗎?」
那條巷子沒有監控,顧宴之甚至沒理由控告周燃故意傷人。
所以這種自損一千的事情,爲什麼要做呢?

-5-
我從浴室出來。
周燃還蹲在桌前發呆。
像是放ẗű⁹學後孤零零沒有人來接的小孩。
聽到動靜,他站起身。
大概是維持同一個姿勢太久,腿腳發麻。
周燃踉蹌了一下,蛋糕盒摔在地上。
瓷勺碰在碟沿發出脆響。
他愣住,然後慢慢蹲下,跪坐在一片狼藉的奶油中,眼圈紅紅的。
後頸脊椎凸起脆弱的弧度。
周燃嗓音啞得厲害。
「抱歉,我又搞砸了。」
心臟像是被針紮了一下。
我呼出一口氣,快步上前。
「沒關係,明天我一起再去買一個。」
「先站起來,我看看哪裏沾到奶油了。」
我靠近蹲下身時嗅到淡淡的鐵鏽味。
周燃寬鬆的衛衣下襬掀起一角,腰側紗布滲着新鮮血跡。
「怎麼傷口又崩開了。」
明明回來的時候還好好的。
周燃像是犯了錯的小朋友。
他把腦袋壓得很低,嗓音悶悶的。
「姐姐,我也不知道。」
「突然就好痛好痛……」
「不過沒關係,我還是自己來吧。我自己一個人都習慣了。」
「別動。」
我扯開急救包。
酒精棉球按上傷口的瞬間,他渾身肌肉繃緊。
我忽然想起十年前,十六歲的周燃蜷縮在橋洞下,發着高燒卻死死攥着美工刀。
那時候他還不會像現在這樣撒嬌示弱,活像只呲牙咧嘴的野犬。
我嘆了口氣,看破不戳破。
自己養大的,就算犯了錯總不能真不管。
何況在找到確鑿證據前,我也不會盲目下論斷。
冷着他,只是我想給他一個警告。
周燃骨子裏那些暴力因子如果不經約束,遲早會釀成大禍。
周燃就是喫準了我這一點。
棉籤突然被握住。
周燃的指尖順着我手腕內側往上爬。
他滾燙的腹肌貼在我小腿上。
體溫透過布料灼燒皮膚。
「姐姐,我錯了。」
「再怎麼樣,我也不該先動手打人。」
「姐姐教過我,不能用暴力解決問題,我都記得的。」
我沒搭理他,專心包紮。
周燃委屈巴巴地再次湊近,用眼神控訴我的無視。
血腥味混着雨後的潮氣在脣齒間蔓延。
我「嘶」了一下,皺眉。
「你是狗嗎?還咬人。」
「嗯。」
「是姐姐的小狗。」
他小心翼翼捧住我的臉。
鼻尖相抵。
「那姐姐別和小狗生氣,好不好?」

-6-
凌晨三點,我聽見房門輕響。
心往下一沉。
我深呼吸,跟了上去。
周燃的機車停在醫院門口。
住院部的長廊浸在冷白的燈光裏,消毒水的氣味刺得人鼻腔發酸。
拐角處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響。
我循着聲音追過去,猝不及防撞進一雙泛紅的眼睛。
顧宴之半靠在牀頭,艱難喘息着。
他仰起臉,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的陰影。
四目相對的瞬間,顧宴之的眼睛變得亮晶晶。
「姐姐……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像是面對易碎的珍寶,想觸摸卻又生怕幻滅。
「是專門來看我的嗎?」
我抿了抿脣。
「路過。」
「這樣子啊——」
他扯了一下脣角,苦澀又自嘲。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顧宴之突然劇烈咳嗽,輸液管隨着動作劇烈搖晃。
「需要幫你叫護士嗎?」
我停住腳步,搭在門把上的手微微收緊。
他寬大的病號服皺到一起,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臂。
我看到他手腕上的圓形胎記,微怔。
記憶突然被掀開一角。
就在我收留周燃那天。
我在去找周燃的路上,遇見了一個迷路的小男生。
他臉色麻木,手腕上就有這樣一塊胎記。
「姐姐,我好餓。」
「你可以借我五塊錢嗎?」
「我的手錶很貴,可以抵給你。」
我給他買了關東煮,柔聲問:
「你爸爸媽媽呢?」
「我今天考試,沒有考到第一。」
「爸爸讓我自己走回家。」
「你家在哪兒?」
「藍灣潛邸。」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藍灣潛邸,離他校服上標記的那所貴族學校起碼十五公里。
「你爸爸媽媽瘋了嗎?你家在郊區,還這麼遠,要是出意外怎麼辦。」
男生Ṱū́⁰眼裏浮現出一絲迷茫。
「可是爸爸說不夠優秀就不配做他的兒子,就要受到懲罰。」
他扯開衣領,鎖骨處的燙傷猙獰如毒藤。
「就像練琴的時候,我每次彈錯一個音就要被用菸頭懲罰。」
我當時就報了警。
然後給男生的爸爸打過去電話,輸出了三分半。
要不是對方掛斷,我還能再罵他個三天三夜。
臨走前我脫下外套裹住他顫抖的肩膀。
「你已經很棒了。」
「千萬不要懷疑自己。」
顧宴之漆黑的眸子漾出星星點點的笑意。
「姐姐,終於認出我了。」
「你爸媽後來還是對你這麼嚴格嗎?」
沒想到男主的人生,也並沒有表面那麼一派光鮮。
我猶豫着開口。
「沒有。」
「那就好。」
「因爲他們死了。」
他眼底沒有什麼情緒。
「什麼?」
我瞳孔微微放大。
後背莫名有些發涼。
顧宴之脣角勾起清淺的笑意。
「嚇到姐姐了?」
「是車禍。」
「意外,誰都想不到的。」
顧宴之晃了晃自己打着石膏的手掌。
「姐姐,可以麻煩你幫我倒杯水嗎?」
「好。」
「姐姐——」
他叫住我。
「所以我只是想報恩,才一次次提醒姐姐要遠離周燃。」
「我沒有懷心思的。」
心下微動,我頓住腳步。
「我知道了。」
我進了隔間。
保溫壺發出嗡鳴,蒸騰的熱氣飄散開來。
我打開手機搜索新聞。
「2029 年,4 月 1 日。顧氏集團總裁及其夫人在車禍中當場喪命,司機涉嫌酒駕,養子顧宴之成爲集團唯一的繼承人……」
2029 年,顧宴之剛好十八歲。
身後突然傳來摔門的悶響。
我回過神,快步走了出去。
周燃正背對着我站在病牀前,冷笑。
「裝可憐裝上癮了?」
「可惜,這招只有我用才管用。」
「東施效顰的小丑。」
玻璃碎片在腳邊炸開,顧宴之踉蹌着將我護在身後。
他後背重重撞上牆壁。
「姐姐你看清楚!他連我住院都不肯放過,根本就是個瘋子!」
「和他在一起,你會很危險的。」
「而且,姐姐你都聽見了吧,他自己都承認了,他之前一直在你面前裝可憐。」
周燃單手掐住顧宴之的脖頸,將他按在牆上,指腹狠狠抵住對方突突跳動的動脈。
「姐姐,他就是故意的。」
「一次次製造我們之間的誤會。」
「你看,是他給我發的消息。他用你來威脅我,我纔會出現在這裏!」
周燃拿出手機,卻怎麼都翻不到他所說的那條聊天記錄。
他眼底浮現出驚慌。
「姐姐,不是的。」
「我沒有騙人。」
周燃盯着我,瞳孔裏翻湧着我從未見過的暴戾。
「這些都是他的陰謀!是他在故意激怒我,讓我失控。」
「夠了!」
我抓住他青筋暴起的手腕。
他渾身一震,雙手猛地垂下來。
「周燃,你太讓我失望了。」
周燃難以置信地看着我,嗓音發顫。
「姐姐,我沒有。」
我面無表情地指着顧宴之脖子上刺目的掐痕,開口。
「這次,我親眼看到了。」
「你還要狡辯?」

-7-
顧宴之報警了。
醫院病房監控錄下了全過程,證據確鑿。
警察局。
「蘇小姐,關於這次的故意傷人案,需要您配合做正式筆錄。」
顧宴之側首看我,輕聲。
「姐姐,如果你不想說也沒關係。」
「只要姐姐不爲難,我怎麼樣都沒關係。」
「我會如實敘述。」
手機彈出一條新聞動態。
【周氏集團股價暴跌,天才投資人周燃涉嫌故意傷害被警方傳喚】
胸口發悶。
我拿起筆在筆錄上籤下自己的名字,指節用力到發白。
顧宴之擔憂地看着我。
「姐姐,那我讓司機先接你回車上。」
「剩下的事情我自己處理就好。」
「如果你願意的話,這段時間可以先暫住在我家。畢竟你現在一個人回去也不安全,或許還會遭到周燃的報復。」
系統一直沒有上線,導致我在這個世界沒有任何可支配的經濟條件。
臨時出去打工也不現實。
「嗯。」
「謝謝你。」
我想了想,點頭。
司機畢恭畢敬地帶我去停車場。
「您在這裏稍候,我去把車開過來。」
「好的。」
不遠處。
周燃垂首站在臺階上。
黑色外套被雨水浸出深灰水痕。
記者的話筒幾乎戳到他臉上。
「請問您對故意傷害的指控作何解釋?」
「請問您和顧先生有什麼恩怨?」
「請問您是否如傳聞所說還有精神疾病?」
忽然他抬頭望向我的方向,睫毛沾着不知是雨是淚的水珠。
「姐姐說我錯了,我就是錯了。」
「我都認。」
他的聲音穿過雨幕,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周先生有姐姐?」
「請問她是你什麼人?」
「方便透露她的名字嗎?」
快門聲驟然密集,有人推搡着擠到他跟前。
周燃趔趄後退,後腰撞上一旁門把手尖銳的棱角。
他悶哼一聲,卻固執地仰起臉,目光穿透層層雨簾落在我藏身的陰影裏。
白晃晃的車燈佔據視野。
司機按了按喇叭。
我沉默幾秒,拉開車門上車。
後視鏡裏,是周燃筆直的身影。

-8-
顧宴之的別墅在藍灣潛邸,就是小時候他住的那幢。
水晶吊燈的光暈映在落地窗上。
牆壁正中間是一幅巨型黑白遺像。
異樣的感受躥升,我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茶杯邊緣。
茶水早已涼透,倒映出顧宴之端着果盤走來的身影。
「姐姐要不要試試翡翠柚?今早空運來的。」
他半跪在地毯上,悉心剝出晶瑩的果肉。
「我聽說姐姐喜歡喫柚子的。」
我接過,沒忍住開口問。
「你養父母對你並不好,他們離開後,你爲什麼還要住在這裏?」
「還掛這麼大一幅遺像。」
按理說,人都會規避帶給自己陰影的場景。
顧宴之低下頭,眼底情緒晦暗不明。
「他們總歸養育過我。」
「我想我還是需要記住他們。」
我看着他,說不出哪裏覺得怪怪的。
「怎麼了,姐姐?」
「沒事。」
我的目光掠過他打着石膏的手,岔開話題。
「你該去換藥了。」
「姐姐是在關心我?」
他眼底泛起漣漪。
毛茸茸的小狗跑了進來,直直撲進我懷裏。
「好可愛。」
我抱起小狗,一時間沒仔細聽他說話。
「是你養的嗎?」
「對了,你剛剛說什麼?」
顧宴之眼神暗了暗。
「沒什麼。」
「這狗是我養母留下的。」
「它激動起來就容易沒輕重,別傷着姐姐。」
不由分說,他一把接過狗狗遞給管家。
「帶出去。」
我沒有多想,第二天下樓卻怎麼都找不到小狗的蹤影。
管家有些欲言又止。
「怎麼了?」
「蘇小姐,小狗昨天夜裏去世了,我們發現的時候躺在草叢裏都僵了。」
「昨晚不是還好端端的嗎?」
「大概是生病了,畢竟這狗年紀也不小了。」
我沒接話,腦海裏卻無端閃過昨晚顧宴之陰翳的眸子。
不安的預感如毒蛇蜿蜒盤升。
我蜷了蜷手指。
「這樣子,我知道了,等下我想出趟門給狗狗買束花。」
「好的,我馬上通知司機過來。」
「不用你們跟着,我自己去就好。」
我腳步匆忙,隨意收拾了一個揹包就往外走。
「出租車。」
我站在路上,招手。
黃色的車輛停下。
我剛來拉開車門,就被一股力道拽了進去。
口鼻被狠狠捂住。
下一秒,我失去了意識。

-9-
意識昏沉。
我掙扎着睜開眼,發現自己置身於一棟廢棄樓。
鋼筋裸露的天花板滴着鏽水。
顧宴之被反綁在承重柱上,額角的傷口還在滲血。
我遲鈍地反應過來,他也被綁架了。
「你怎麼會也在這裏?」
顧宴之艱難地轉頭看我,鎖鏈隨着動作嘩啦作響。
「是周燃的報復。」
「沒想到他連姐姐都算計……」
話沒說完,大門被轟隆隆推開。
戴着面具的綁匪拖着棍棒進來。
「別怕。」
顧宴之沾血的手撫上我的臉頰。
「姐姐,我不會讓你出事的。」
綁匪的重重抬腳踹向他腰腹。
「吵什麼呢!」
「你們兩個誰都走不掉!」
顧宴之悶哼一聲,摔到我身上。
「誰派你們來的?」
「周燃,對不對。」
「告訴周燃,讓他滾出來見我!」
顧宴之脖頸暴起的青筋在昏暗燈光下依舊清晰可見。
「你小子挺狂啊!」
「我讓你狂!」
「叫啊,繼Ṭū₋續叫!」
鐵棍砸在鐵皮桶上的巨響震得耳膜發痛。
綁匪被激怒,下手更狠。
他蜷縮成一團慢慢移動,被反剪在身後的手趁機摸索到我的手。
掌心一涼。
他塞給我一塊碎玻璃。
我立刻明白了顧宴之的用意。
他故意分散綁匪的注意力,給我提供割斷繩索的機會。
「你們這是犯法的。」
「出了事,周燃也保不住你們。」
「知道我的身份嗎?我消失了一天,警察早就在來的路上了!」
綁匪笑得陰森,一把拽住他的後衣領往樓層邊緣拖。
「喲,還有空威脅我們呢?」
「那也得看你們有沒有這個命!」
我手腕上的繩結鬆開。Ṭŭ₉
顧宴之餘光瞥過我,猛地撞向爲首的綁匪,死死將他壓在地上。
「姐姐!跑!」
「別管我……」
「趕緊報警!」
我沒動,靜靜地看着他。
顧宴之一怔。
「姐姐?」
「演夠了嗎?」
我緩緩站起身,踢開腳邊的繩結。
舉起手機播放這些天在顧家蒐集到的證據。
他表情瞬間凝固。
「你養父母的死是你策劃的,幾次三番在我面前受傷都是你演的苦肉計,周燃的黑化更是離不開你的刺激。」
顧宴之病態地低笑起來,金絲眼鏡滑落到鼻尖。
「可姐姐還是心軟了,對不對?」
「不然怎麼會願意陪我演戲。」
我扯開領口,露出項鍊裏的微型攝像頭。
「從答應跟你回家那刻起,我就在等這最後一出能將你徹底捶死的證據。」
「不過我沒想到你這麼沉不住氣。」
「我只是假裝發現端倪,你就亂了陣腳。」
「姐姐早就懷疑我了?」
他臉色一點點沉下來,是一種詭異的平靜。
那些綁匪想靠近,卻被顧宴之制止。
我搖了搖頭。
「你的計劃很嚴密。」
「一遍遍加深我對周燃的猜忌,強化自己的正面形象,層層推進。」
「只要我現在跑出去報警,那麼結合你之前鋪墊的那兩次指控周燃故意傷人的記錄,警方一定會認定周燃有作案動機。」
「而我就是最有利的人證。」
「那爲什麼?」
他慘然勾脣,直勾勾盯着我。
「因爲我從來都相信周燃。」
我輕聲道。
血珠順着顧宴之下頜滴在地上,他忽然癡癡笑起來。
笑着笑着,他支着地面站起來。
眼底醞釀着幾乎瘋狂的佔有慾。
「憑什麼!」
「憑什麼他能得到姐姐的愛?」
「明明,明明是我先遇到姐姐的!」
顧宴之踉蹌着踩上搖搖欲墜的鋼筋,夜風掀起他的衣角。
他張開雙臂的姿態像斷翅的鶴,淚珠滾落。
「姐姐,你知道嗎?」
「我比他更愛你。」
「你爲什麼就不能看看我呢?」
他神經質地掰着手指。
「你回來的這些日子,喝過三次奶茶,七分甜不加冰;你右手食指的美甲掉了鑽,我收藏在相框裏;前天洗完澡,你吹頭髮的時候掉了十八根頭髮……」
他紅着眼睛,滿眼都是絕望。
「沒有人比我更在乎姐姐啊!」
我看着他,打斷他的囈語。
「顧宴之,愛不是這樣的。」
他忽然笑出聲,單薄的身軀在搖晃。
「你騙人。」
「周燃明明比我還陰暗。」
「他爲了留住你,不惜把自己傷成那個樣子。」
他的指尖插入髮間,無意識地將黑髮抓成亂草。
混凝土碎塊簌簌落下。
「五年前系統讓我離開時,周燃明明很捨不得我。但是爲了讓我能回到原世界和家人團聚,他選擇放手。他滿臉淚痕地抱着我說『姐姐要幸福』。」
我的喉間泛起酸澀。
「而你呢——」
「無論是小狗,還是周燃,你執着於毀掉所有吸引我注意力的。」
「系統失效,也是你的手筆吧。只有男主纔有這樣的天賦。」
「愛,是尊重。不是毀滅,更不是霸佔。」
壓抑的家庭造就了他扭曲的個性。
他壓根不明白什麼是愛。
顧宴之的瞳孔驟然收縮,發出困獸般的嘶吼。
「不,不是這樣的!」
「收手吧,顧宴之。」
「去自首。」
「做錯了事情,以後可以慢慢改正,好不好?」
爆破聲從樓下傳來。
周燃踹開鐵門的瞬間, 顧宴之突然拽住我往天台邊緣走。
他後背抵着鏽蝕的欄杆,掏出槍抵住我的太陽穴。
「周燃身體裏流着和我一樣骯髒的血液,你把他想得太好了。」
「讓我們玩最後一個遊戲吧,姐姐——」
「猜猜這顆子彈會打穿誰的心臟?」
「放開她!」
「警察馬上就到,你別犯傻。」
周燃沉聲。
我看到他的嘴脣都在微微發顫。
顧宴之笑了。
「你退後。」
「好。」
「你想救姐姐, 對嗎?」
「你要什麼我都給。」
「那我要你的命。」
周燃一瞬不移地看着我, 毫無猶豫。
「我給。」
「你瘋了嗎!」
我掙紮起來,紅了眼圈。
顧宴之將槍扔過去Ṭū́ₜ。
周燃穩穩接住。
「裏面有一顆子彈。你對準自己開槍, 我就放了姐姐。」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對我開槍, 不過我要是掉下去了,姐姐也會被我拽下去摔成肉泥。」
周燃看着顧宴之,冷聲。
「你不守信用怎麼辦。」
顧宴之勾起脣角。
「你現在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
「還是說,你要拿姐姐的命來冒險?」
周燃利落地上膛, 對準自己的心口。
「不要!」
我雙腿發軟, 幾乎站不住。
周燃直視我的眼睛, 笑了。
「姐姐, 不要哭。」
「我說過的, 我只要姐姐幸福。」
「其他的, 都不重要。」
下一瞬, 他扣動扳機。
我心跳驟停了一瞬,雙眼失焦。
「周燃!」
預想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周燃緩緩睜開眼睛。
「槍裏沒有子彈。」
我再也支撐不住, 軟倒在地上。
顧宴之垂在兩側的手劇烈顫抖,猩紅的眼底泛起水光。
「姐姐,我真的錯了嗎?」
「可是,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我只想把姐姐鎖起來。我要姐姐只屬於我。」
我大口呼吸着,還沒有緩過來。
顧宴之低頭看着我, 一步步往後退。
我意識到他要做什麼,撲過去抓他。
指尖相擦而過。
他仰面墜下高樓的身影像折翼的蝶。
最後的微笑凝固在脣邊。
我僵在原地,渾身發抖。
周燃從背後捂住我的眼睛。
顧宴之的聲音消散在風中。
「真好。」
「這一秒,姐姐終於只看着我。」

-10-
一切塵埃落定。
世界恢復正軌。
周燃卻一天比一天更不安。
直到日期和我五年前離開那天重合。
我回到家, 就看到周燃失魂落魄地坐在沙發上。
聽到開門聲音的瞬間。
他紅了眼眶。
「姐姐,還好你回來了。」
「還來得及。」
「至少喫完蛋糕再走。」
他手忙腳亂地去拆包裝盒,獻寶似地打開。
我終於明白這些天他的異常。
怕我再次離開, 卻連問都不敢問。
我伸手按住他發抖的手。
「我不走。」
瓷勺「噹啷」摔在柚木地板上。
他機械性地彎腰去撿,啞聲。
「姐姐不用可憐我……」
喉結滾動的聲音清晰可聞。
「我能自己照顧自己的,真的……」
我蹲下身,捧住他的臉。
「原世界, 我只有奶奶一個親人。去年, 奶奶已經去世了, 所以我不再有牽掛。」
「我和系統交代過了, 會永遠留下來。」
他猛然抬頭, 瞳孔裏翻湧着洶湧的情緒。
蛋糕盒被打翻。
我陷進沙發裏, 甜膩的奶油撒了一身。
周燃嚴絲合縫地壓下來:
「姐姐再說一遍……」
「我說——」
我蘸着奶油抹過他的脣珠。
「要永遠陪在周燃身邊。」
尾音被碾碎在黏膩的親吻裏。
他像拆禮物的孩童般虔誠地舔舐我胸口的奶油,牙齒剮蹭到鎖骨時卻突然頓住。
「會疼嗎?」
潮溼的吐息噴在暈紅的肌膚上。
「我查過資料, 太用力的話, 姐姐會不舒服……」
我揉着他的頭髮, 惡作劇般咬住他的耳垂。
「查過?」
「看來小狗想這麼做很久了。」
他肌肉緊繃起來,低笑。
「怎麼辦,被姐姐發現了呢。」
布料撕裂聲混着黏膩的水聲。
周燃扣住我的手腕舉過頭頂。
空氣升溫, 奶油還在融化。
他俯身,失控。
「小狗,會把姐姐全部喫乾淨。」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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