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意依然

救贖陰鬱反派的第三年,他的黑化值還是超標。
不肯和我說話,不肯讓我靠近。
就連送他的禮物,也全部剪碎丟掉。
可當女主出現的時候。
他卻也會紅着臉,低頭送出自己精心準備的作品。
我終於死心。
找到女主,和她商量。
「我準備出國了。」
「謝聽桉以後就送到你們家照顧,可以嗎?」

-1-
謝聽桉又離家出走了。
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三次。
我找了一個下午都沒有頭緒,最後無奈搬出已經休假的系統——
臨時被拉來加班,換誰的心情都不會好。
系統也是一樣。
剛一出現,它就噼裏啪對我一頓責備。
「不是吧許奚念,你真是我見過的最差勁的宿主了!」
「這都多久了?謝聽桉的黑化值竟然還是超標……」
「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麼做到讓他這麼討厭你的?」
我默默低下了頭。
系統說的沒錯。
我確實太沒用了。
整整三年。
謝聽桉對我說過的最多一個詞,就是討厭。
討厭看到我。
討厭和我說話。
討厭我靠近他身邊。
討厭、討厭……
大概是看到我此刻難過的表情,系統也有些不忍了。
它給我手機裏發過一個地址,放緩了語氣。
「吶。」
「他在這裏。」
「你也別太着急了,丟是丟不了的。」
「我先檢測一下他現在情緒值怎麼樣——」
系統停頓下來。
過了一會,突然發出疑問。
「怎麼回事?」
「謝聽桉爲什麼突然心跳加速、黑化值迅速降低?」
「這不是心動的表現嗎?」

-2-
系統告訴我。
謝聽桉一定遇到了一個對他來說很重要、很不一般的人——
我趕過去的時候,已經過去半個多小時了。
太陽落了下來。
謝聽桉坐在老宅假山後面的亭子裏,抱着自己的畫板,在上面描摹着什麼。
而另一邊。
一個扎着馬尾辮的女孩站在他的旁邊。
她穿着白色的連衣裙,很可愛,也很活潑。
時不時地就會發出一聲感嘆。
「天啊,這構圖真是太完美了。」
「我也是學藝術的,我敢說你絕對是天才!」
「你在哪裏上學?」
「我導師是歐洲美術協會的理事,我要不要把你推薦給他?」
「當然,國內美術院校的老師不少我也有來往。」
「他們一定都會非常非常欣賞你的!」
……
天才嗎?——
沒錯。
我在接受任務的時候就知道了。
謝聽桉確實是天才。
幾十年難得一見的頂級畫家。
開辦的展覽可以點燃一個城市的藝術熱情,無聊時隨便的一幅作品都能在拍賣行裏拍出天價。
可也是這樣一個人。
從很小的時候便檢測出了自閉症的傾向。
到了少年時期,漸漸發展成爲不是很典型的雙向。
他有時候狂躁焦慮。
有時候又陰鬱消沉,可以幾天幾夜地不說話。
到了高中。
謝家突然遇到經濟危機,公司面臨破產風險。
謝聽桉的父母在他出生後不久就意外去世了。
只有一個年邁的爺爺主持整個大局。
老先生抵擋不住外界的壓力,腦梗進了醫院。
去世之前,他用家族剩餘的財產,爲孫子找了一個可以看護他的管家。
照顧謝聽桉的生活起居和心理問題。
然後委託對方幫忙,尋找一個姓趙的房地產商人。
那是老爺子早年一起下鄉知青過的兄弟,對對方有着救命的情誼。
只是趙家後來出了國,不知怎麼就斷了聯繫。
「但他一定還記得。」謝聽桉的爺爺咳嗽了兩聲。
「他的孫女枝眠和聽桉訂過娃娃親呢。」
「現在謝家出了這麼大的事情。」
「只能拜託他們把聽桉接過去,照顧一下了。」

-3-
系統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宿主。」
「您應該也猜到了吧?」
「現在站在小反派身邊的這個白裙子女生,就是剛剛回國的女主。」
「趙枝眠。」
嗯。
我猜到了。
因爲女主趙枝眠就是學藝術的——
原文中,謝家找的那個管家並不是什麼好人。
他喫裏扒外,見錢眼開,對謝聽桉很壞很壞。
謝氏垮塌後,他就捲款跑路。
把因爲家族破產,本就心理狀況極差的少年一個人丟在了荒郊野嶺。
至於尋找趙家。
這樣的事情,更是一丁點都沒去辦。
謝聽桉後來喫了很多苦。
甚至沒有辦法上學。
他打工、兼職,一點點賺錢,又被騙,腿都讓人打斷一條。
最後遇到老師,一位大學中真正的藝術大師。
天賦被看見,從底層爬了上來……
然後才能成爲人人知道敬仰的藝術家。
而那個時候,女主早就成爲了業界聞名的設計新星。
謝聽桉也終於遇見了趙枝眠。
聽說了娃娃親的事情。
而此刻,看着自己遍體鱗傷的身體,他卻已經沒有勇氣再追求對方了……
故事的結局中。
謝聽桉在女主結婚的前一天,從高樓天台一躍而下。
他留下的遺書中寫着——
他的人生毀在了那個管家的手中。
如果當初他找到了趙枝眠,他的人生將是沒有遺憾的、完美的一輩子。

-4-
爲了改變謝聽桉的命運。
在進入這個世界後,我替代了那個管家的位置——
重置的故事線中。
謝聽桉的爺爺在孤兒院中遇見了我,開始資助我上學。
後來爺爺去世,他給我留下了一些財產,拜託我看護一下他的孫子。
於是我便開始盡我所能地努力照顧謝聽桉——
他不會管錢。
我就用他的名字開設了銀行賬戶。
試着找尋合理的理財方式,努力讓他爺爺留下的財產可以用得久一些。
他心理狀態不好。
我就不停閱讀相關書籍,然後帶他去找專家看病。
他喜歡畫畫。
我明明是個對藝術一竅不通的理科生,卻也一年之中看了近百場展覽。
就爲了能和他多聊幾句。
……
可即便這樣。
謝聽桉對我的態度卻仍然是冷淡輕視的。
似乎不論我怎麼努力,他都不允許我靠近他的身邊。
即使在狂躁症發作的時候。
他寧願不停砸東西,都不准我把藥送到他的畫室裏面去。
原因只是因爲我不懂藝術。
不想讓我這樣無聊庸俗的普通人闖入他的創作空間罷了——
可現在。
他對女主的態度卻是截然不同的。
他會認真傾聽她對自己畫作的意見和態度,然後慢慢表達出自己的想法。
當謝聽桉畫完那幅畫後。
他把作品從畫板上取了下來。
遞給了趙枝眠,想要送給她。
他的耳尖似乎微微泛紅。
「我們可以加一下聯繫方式嗎?」
「我叫……我叫,謝聽桉。」
趙枝眠愣了一下。
她一邊拿出手機。
一邊歪了歪頭,撓了撓自己鼻子。
「嗯?」
「我怎麼好像……好像在哪裏聽過,你這個名字?」

-5-
原文中,女主是有自己官配的。
她後面就算又遇到了謝聽桉,也沒有除朋友以外的其他感情。
所以系統並沒有讓我把小反派送到趙枝眠身邊。
而是要我試着帶他遠離主角團,在故事線之外重塑他的性格。
試着改變他悲慘的結局——
可現在。
我想。
我好像有點把事情搞糟了。
謝聽桉還是和女主提前見面了。
而且兩人似乎還一見如故。
系統開始在我耳邊大喊。
「快去把這個心理陰暗的傢伙拽回來啊我的木頭宿主!」
「再發呆下去。」
「在女主的映襯下,謝聽桉只會更討厭你啊笨蛋!」
哦哦哦。
我應該把謝聽桉拽回來,對嗎?
我嘆口氣。
硬着頭皮走到了他和趙枝眠中間,拍了拍謝聽桉的肩膀。
小心翼翼地說。
「謝聽桉。」
「你在這裏啊,我們回家吧?」
「我找你一下午了,飯都做好了,你不餓嗎?」

-6-
看到我。
剛剛還開心笑着的謝聽桉一下子冷了下來。
他嘴角緊緊抿着,有些厭煩地看着我。
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
倒是趙枝眠語氣很好。
她朝我轉過身,眨了眨眼睛,目光中透出一些好奇。
「你認識謝聽桉?」
「你們兩個是朋友嗎,晚上是不是有約會呀!」
我剛要張口,回答她的問題。
謝聽桉卻一下子打斷了我。
「不是!」
他的聲音有些着急,似乎迫切地想和我撇清關係一般。
「纔不是,她只是我家的保姆罷了。」
「就是一個我爺爺從孤兒院撿回來的小孩……」
「根本算不上什麼朋友。」
……
話音剛落。
我就聽見系統尷尬的一聲吸氣。
就連女主趙枝眠也有點不知所措了。
她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
又抬起手腕,看了看手錶,幫我解圍。
「保姆就不能算朋友嗎?」
「你這麼高高在上的語氣是什麼意思?」
「再說人家都找你一下午了,你出門也應該打聲招呼呀。」
「以後不要再這個樣子了,不然會給別人工作添很大麻煩的!」
她的聲音溫溫柔柔的。
雖然是責備,但也不讓人生氣。
真的不愧是女主。
就算是對我這樣一個只見過一面的陌生人。
她也願意善良耐心地幫我說話。
也多虧了趙枝眠。
剛剛已經幾乎臨近燥鬱發作邊緣的謝聽桉,又被她安撫了下去。
低着頭,老實地收拾起東西。
把畫板往肩上一背,朝我瞥了一眼。
大步往前走去。
「還發什麼呆?」
「不是你一定要我回去嗎?」

-7-
要不是我的突然出現,謝聽桉還能和趙枝眠再相處一會的。
自然而然。
他對我更加討厭了。
回去的路上,他故意和我拉開距離。
厭煩地抱怨、質問道。
「你找了我一下午嗎?」
「夏依然,你怎麼總是這麼閒,沒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嗎?」
「我爺爺雖然是給你留了工資,但我記得我家剩的錢也不多,沒那麼值得你賣命吧……」
「你看看剛纔那個女生,人家就有自己的愛好和天賦。」
「不像你,只會圍着別人轉,像小尾巴一樣。」
「真的好煩。」
……
我低着頭,反駁的話說不出來。
在出車禍,被系統選中之前,我就只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罷了。
現在來到這個世界,既不是主角團,沒有金手指。
連家人也沒有。
上大學的學費也得靠着照顧謝聽桉,從他爺爺留下的遺產裏面拿。
就算這樣。
還得被他嘲笑。
系統在這時候順便補了一刀。
「宿主。」
「謝聽桉的黑化值又上升了。」
「明明剛剛和女主在一起的時候,他的情緒還是很穩定的……」
「看樣比起你,還是女主更能讓他開心啊!」
——其實猜都能猜到的。
但。
既然女主比我更能安撫他的情緒。
爲什麼還需要我這個可有可無的 npc 呢?
反正女主一家聽說謝家破產後,也在尋找謝聽桉。
那我把謝聽桉送回女主身邊,不是皆大歡喜的事情嗎?
這個想法一旦在我腦海中冒出後,就再也無法揮去了。
我跑到謝聽桉身邊。
拽住他的袖子。
直截了當地問道。
「謝聽桉。」
「如果以後我辭掉這個工作,不再陪在你身邊。」
「換別人照顧你,你會覺得更好嗎?」
挺白癡的問題,但我語言表達本來就爛。
他抬眼看我,沉默了下來。
半晌,整個人都冷了。
嗤笑了聲。
「夏依然,你是不是有病?」
「你覺得你自己是什麼不可或缺的厲害人物嗎?」
「想滾的話現在就滾啊。」
「我根本不需要你!」

-8-
其實我覺得也是。
所以當天晚上,我就和系統提出了放棄謝聽桉的決定——
系統沒有爲難我。
它評估了一下謝聽桉現在的精神狀態。
很快就覺得我的做法是有點道理的。
「確實女主那邊更加適合他。」
「你把謝聽桉送到趙枝眠那裏去吧……我把她聯繫方式給你。」
「回頭再重新給你安排一個任務。」
說完這句話後,系統就暫時消失了。
我看了一眼手機。
上面果然出現了女主的微信名片——
我添加了過去。
「你好。」
「我是今天剛剛見面的那個女生。」
「請問你們是不是在尋找一個叫作謝聽桉的人?」
和原文中一樣。
女主一家確實是在尋找謝聽桉。
她的爺爺聽說謝家出事的消息後,特地要自己兒子帶着孫女回了一趟國內。
所以很快,趙枝眠就給我回了消息。
「謝聽桉?」
「我沒聽錯,真的是這三個字?就是那個做藝術收藏和交易的謝家?」
「我們確實是在找他,他爺爺以前救過我爺爺的命。」
「他現在要是生活有困難的話,我們家可以幫忙的。」
我頓了頓。
組織了一下措辭,還是回覆了過去。
「嗯。」
「謝聽桉心理狀態不是特別好,醫生建議最好不要一個人。」
「我要辭職了。」
「您願意把他接過去嗎?」

-9-
女主很快同意了。
和原書中的人設一樣,她還是那個善良、豁達,總是第一時間爲別人處處考慮的女生。
也怪不得書裏大部分角色都會爲她動心。
趙家召開了一個小小的家庭會議。
他們聽說謝聽桉現在的情況,一致同意要把他接到趙家生活。
尋找業內最權威的心理醫生治療。
然後給他聯繫女主現在學校的藝術導師,進行系統學習。
這比他原本劇情中一個人跌跌撞撞終於成名的道路要好太多了。
也比現在被我這樣沒什麼經驗和能力的人照顧靠譜百倍。
想到這些,其實也就再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我和趙枝眠約定好。
大概一個周後,我會把謝聽桉送到趙家的別墅去。
這一段時間,他們會準備好房間,買好生活用品。
順便再看看能不能聯繫上醫生。
提前把一切都做好。
至於我……
我這個無關緊要的人。
我回到自己的臥室。
坐在書桌前,打開抽屜。
裏面放着一張大學教務處下發的申請表。
不久之前,學校和其他合作院校啓動了一項交換培養計劃。
有意向參與的學生可以自己填表報名。
通過後不僅可以去其他高校學習兩年,還可以優先申請獎學金——
這對我這種要靠打工賺學費的窮人來說其實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不過以前因爲謝聽桉,我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件事情。
可如今。
我似乎只用爲自己考慮了。
我拿起筆,想了想。
然後在申請表上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10-
自從那天晚上我問謝聽桉要不要辭掉工作後,我們兩個就進入了冷戰期。
他很久都不和我說話了。
我ṱûₕ們住在一個公寓裏,但是上下樓,不同的房間。
偶爾客廳裏見到,他也只是冷冷瞥我一眼。
表情陰沉又不耐。
似乎看到我都嫌煩。
如果換作以前。
我肯定早就受不了這種冷暴力,屁顛顛跟上去試圖討好他了。
可現在不行了。
我手邊上有太多自己的事情要忙——
我要完善自己的簡歷,給教務處那邊發過去。
還要整理行李,把公寓裏自己的東西收好。
銀行那邊有一些存款,也得提出來。
這都是我照顧謝聽桉高中三年來應得的報酬,拿走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
或許是我在公寓裏不停忙忙碌碌地收拾,吵到了謝聽桉。
他難得從書房裏面走了出來。
啪地把門一摔,站在我面前。
水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放。
面色不虞。
我意識到謝聽桉情緒大概又不好了,連忙把手裏的材料往抽屜裏一塞。
輕聲道歉。
「對不起。」
「聲音是不是太大了,我不是故意的……不會再吵到你了。」
對面的少年仍是皺着眉。
他低下頭,目光掃過我腳邊的行李箱。
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麼。
但最終還是抿了抿嘴脣,沉默了下去。
他拿起手機和水杯,又回到了房間。
這次書房門沒有全部闔上,過了一會,謝聽桉的聲音傳了出來——
他在和趙枝眠打語音。
說話間提起了我。
「夏依然天天是在幹什麼?」
「劈里啪啦地倒騰她那些東西,怎麼像是要離家出走一樣?」
爲了順利離開。
我提前拜託了枝眠,請她先幫我和謝聽桉隱瞞一下我辭職的消息。
等到學校間交換的名額能夠確定後,再告訴他這件事情。
電話那一端。
趙枝眠明顯遲疑了一下。
她呃了一聲,把話題從我身上引開。
「應該就是普通整理自己東西吧。」
「哎,先不說這個。」
「下個週末你有事嗎?來我家一趟吧!」
「有個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我家人也會在哦。」
「到時候介紹你認識!」

-11-
這個公寓是租的房子。
等謝聽桉離開後,租約也就差不多到期了。
我也會搬回宿舍。
反正也只有差不多一週的時間共處。
在剩下的日子裏,我也不想再冷戰吵架,所以開始主動緩和關係。
像以前一樣幫謝聽桉整理顏料畫具。
給他做喜歡喫的甜品蛋糕。
放學的時候順便從新開的二手書店裏買些畫刊雜誌回來。
這些我都會一點點記下,從工資里扣除。
我雖然管着謝聽桉的錢。
但既不會多拿一分,也不會委屈自己。
……
大概是我這段時間的示好。
謝聽桉的態度也慢慢軟化起來。
直到週末,離開的那一天。
我帶回了給他的最後一本雜誌。
他從書房出來,站在我身邊,翻了翻書頁。
罕見地開口和我搭話了。
「過一會枝眠開車過來接我,去她家裏。」
「我們約好了,有點事情要談……大概不會太久。」
「兩三點鐘來找我怎麼樣?我記得我們下午約了醫生看診。」
我抬起頭。
視線裏,謝聽桉穿着一身淺藍色的襯衫和牛仔褲。
難得地把自己倒騰得乾淨又利索。
只是脖子上掛着的領帶有些歪了。
看得出他很重視和女主家人的見面,只是動作有些笨拙罷了。
我嘆了口氣。
輕輕搖了搖頭。
「我不去了。」
țů₁「醫院的位置你知道的,以後自己去,可以吧?」
然後往前走了一步。
把他領帶解開,又重新系了一遍。
「放輕鬆。」
「枝眠一家人都是很好的。」
「低頭看我怎麼弄的,記住了嗎?」
「很簡單的。」
「這種事情以後就要學着自己做,不能總麻煩別人了哦。」

-12-
謝聽桉垂下眼睛,目光輕輕放在我的身上。
我沒有注意到他漸漸變得奇怪的表情,只是看了看錶。
還有十幾分鍾,我們以後應該就再也不會見到了吧——
雖說我比他大三歲,似乎一直承擔着類似姐姐一樣的角色。
但這幾年的相處,確實也是我自己也抹殺不掉的一段回憶啊。
我踮起腳,努力夠到他的頭髮,揉了揉。
「謝聽桉。」
我笑笑,就當告別了。
「雖說枝眠的家人都很好,但畢竟不是謝家自己家。」
「所以你不要像以前一樣總是亂發脾氣,動不動砸東西、摔杯子。」
「還有生活習慣什麼的也偶爾改改。」
「畫具用完可以收起來,墨水不要亂扔,雜誌放在書架上……」
「不然下次找不到,沒人替你記得。」
「啊,還有你經常喫的那家麪包店,你知道在哪裏對吧?」
「下次你自己去的時候……」
謝聽桉突然打斷我的話,「我爲什麼要自己去?」
他整個人像是上弦的法條一樣,繃緊了起來。
「我爲什麼要自己去?」
「你呢!夏依然?」
「畫具不都是你來收拾,麪包不也是你來買?……」
他抿着嘴脣,緊緊看着我。
一字一頓的。
「爺爺給你錢,就是讓你照顧我的。」
「夏依然,你能不能盡到你的本分?」

-13-
我的心突然瑟縮了那麼一下。
果然。
和謝聽桉共處這麼久,他也只是把我看作一個拿錢照顧他的傭人罷了。
什麼朋友,什麼救贖,什麼相依爲命的扶持……
都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的幻想。
我扯了扯嘴脣,沒有反駁。
下一刻。
趙枝眠的電話打了過來。
她應該是到了,聲音愉快輕鬆。
「謝聽桉,下樓!」
「我家人現在可都在別墅等着見你,別讓他們期待太久哦。」
「喫完飯帶你參觀我的畫室,快快快!」
別說謝聽桉這樣命中註定會被女主吸引的男二了。
就連我這個突然出現的 NPC,都被她小太陽一樣的性格溫暖到了。
於是很快。
謝聽桉就不再理會我了。
他露出難得溫柔的笑。
急匆匆地穿上大衣,拿着手機就快步往外走。
只是在打開大門的那一刻,似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
回頭又朝我看了一眼。
握緊扶手。
慢慢地,重新再說了一遍。
「記得下午來找我,我們一起去醫院。」
「你知道的。」
「我不喜歡那個醫生,他的口音聽不明白,注意事項都是你記下來。」
「藥也是你排隊買。」
他放軟了一點語氣。
「你答應留下照顧我的。」
「說話算數,好嗎?」

-14-
我有時候想。
是不是因爲謝聽桉的爺爺對我有恩,所以他總是毫不在意我的態度和想法。
明明我已經說過下午不會再陪他去醫院了。
可謝聽桉卻還是像什麼都沒有聽見一樣。
仍然自顧自強調他的意願。
我呼了一口氣,甩了甩腦袋。
反正都要離開,就把這些事情都就此擱下吧——
我拿出手機。
給枝眠發了一條消息。
「公寓的鑰匙放在門外的花盆下面了。」
「租約大概在下個月底到期。」
「謝聽桉的東西不多,要帶走的話很快就可以整理好。」
「還有其他需要注意的,我都寫在筆記本上,你進我的臥室,就可以看到。」
……
趙枝眠大概在開車。
過了有一會。
等我已經離開了小區,拖着行李箱往學校走去的時候。
我收到了她的短信。
「知道了依然。」
「真的辛苦你這段時間照顧謝聽桉了。」
「謝家對我家有恩,所以依然你也是幫了我們的忙!以後有什麼需要的,儘管聯繫呀。」
「像你這麼優秀善良的人,未來一定會心想事成、前途似錦的!」
我心想。
趙枝眠,你也會的。
不僅因爲她是女主,而且因爲她總是真誠待人——
也或許真是因爲女主對我的祝福起了作用。
剛掛掉電話。
我就收到了院校對我申請信的回覆。
對方學校已經同意了我交換的請求。
這周內就可以去那座南方城市報道了。
我找到最下面的聯繫電話,給我未來的導師打了過去——
「您好。」
「我想現在就去學校報道,早點進入實驗室學習……」
「請問可以嗎?」

-15-
(1)
夏依然只比謝聽桉大三歲。
謝老爺子去世的時候,夏依然也只是一個考上大學不久的女學生。
那時候謝聽桉十五歲,準備進入高中藝術部。
正在書房裏ṱũ̂₉整理自己的畫冊,結果一個電話。
突然就被叫到了醫院。
老爺子身體已經很不好了,可能只有幾天的日子。
謝家風雨飄搖,幾乎所有的合作伙伴、朋友、親戚,都離他們遠去。
就這麼一個看起來也還不怎麼成熟的女生,站在牀頭。
像護工一樣地來回奔波着。
然後因爲老頭子的一句話,接下了照顧謝聽桉的責任。
那天謝聽桉睨了她一眼。
心想,憑她?
他是身體不太好。
但到底也還用不着這麼一個女孩子來護着。
可後面那幾年裏。
謝聽桉自己也沒想到,他會變得越來越依賴這個只見過幾次面的女孩。
他半夜高燒,是夏依然冒着大雨去藥房給他買藥。
躁鬱症發作,拿着刀子在自己手腕上比劃的時候。
也是夏依然冒着受傷的危險,拼命衝過來。
奪下了他的刀具。
把他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
在她一個人孤獨地窩在畫室畫稿的時候,也是她一次次帶着小蛋糕過來接他。
雖然謝聽桉總是把畫掩起來,不讓她看。
但夏依然似乎不以爲意。
她坐在旁邊的凳子上,像閒聊一樣,問他。
「聽桉,你想過考哪個大學嗎?」
謝聽桉那時候沒說話。
但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海——
留在這個城市吧。
留在夏依然的身邊。
不管她是因爲爺爺,還是因爲錢留下來照顧他的。
但只要他將來變得很厲害,很出名,很有錢。
他們將不會分開。
(2)
「你們馬上就要高考報名了吧?謝聽桉。」
「我聽說你藝術分和文化分都很高哦!」
「有沒有想去的大學?」
趙枝眠探過頭來。
到了別墅後,她帶着謝聽桉參觀她的畫室。
偶然間就聊起了這個問題。
趙枝眠是在國外讀的大學。
最近不過是放假回國,順便幫家裏老人找一下謝家人的蹤跡。
等假期結束後,還得再回去——
謝聽桉晃了晃神。
眼前突然又出現了夏依然的影子。
片刻的沉默後,他說。
「就這裏的學校吧,我不想太麻煩。」
……
聽到這樣的回答後。
趙枝眠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很大。
「這裏的學校?」
「這裏根本就沒有什麼好的美術院校啊!」
「依然那個Ṫû₈大學倒是很好,可那是理工類啊……你在這裏會被埋沒的。」
「還不如和我一塊出國呢。」
謝聽桉覺得趙枝眠今天的狀態有點不大對。
出國?
他哪裏來的錢出國?
他看了一眼表,覺得畫室參觀得差不多了。
想着要不要給夏依然發個微信,讓她早點過來。
剛打完字。
就聽見別墅大門那邊傳來了一陣汽車剎車的聲音。
趙枝眠抓住他的手,帶着他往外跑去。
「我爸媽過來了。」
「有件事你得知道一下,我讓他們和你說。」
(3)
謝聽桉這才知道。
原來小時候爺爺和他說自己有個娃娃親,不是騙人的。
那個人就是趙枝眠。
可聽說這個消息的那一刻,自己似乎並沒什麼感覺。
甚至還覺得有些荒唐——
都什麼年代了,還搞包辦這一套?
好不好笑?
趙家人似乎也是這個意思。
趙枝眠的爸爸很明白地說。
孩子感情的事情長輩不應該介入,他們也不會犧牲枝眠的未來達成老人的願望。
但情義這些還是要還的。
他們聽說了謝家現在的狀況,也知道謝聽桉現在生活得並不容易。
所以願意把他接到趙家。
承擔他未來生活、看病和求學的費用。
「你爺爺留給你的財產當然還是你的。」
「但如果你想的話,可以和枝眠一起去國外留學。」
「學費的事情不需要再擔心了。」
……
多好的事情啊。
只除開一點。
謝聽桉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提起了那個名字。
「那夏依然呢?」
兩個長輩面面相覷,明顯沒聽說過。
只有趙枝眠嘆了一口氣,從後面走了出來。
看着謝聽桉,緩緩說。
「夏依然不再照顧你了,她辭職了。」
「謝聽桉。」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
「她也想去別的城市看一看,參加別的大學的研究項目,認識更多的朋友……你不能總把她捆在你的身邊。」
「如果你的病情一定需要護理的話,我們也可以再出錢爲你請一個更加專業的……」
謝聽桉猛地站了起來。
什麼辭職、什麼離開、什麼更多的朋友……
他通通聽不進去。
夏依然只要陪着他一個人就好了啊。
謝聽桉急忙拿出手機。
這才發現。
原來剛剛那條微信沒有發出去。
一條紅色的感嘆號突兀地出現在對話框裏——
他被拉黑了。
時間已經兩點多了。
以前去醫院這種事情,她從不遲到的。
就好像有什麼東西破碎了一樣……謝聽桉覺得自己腦子轟的炸了一聲。
他猛地向外跑去。
不行、不行。
他得把她找回來。

-16-
當我拖着行李坐上南下的火車時,許久不見的系統終於又出現了。
上一次出現,它同意了我放棄陪伴在謝聽桉身邊的請求。
說要回去再給我重新申請一個差不多類型的任務。
我等啊等。
就在我以爲它其實快要忘記我了的時候。
系統把新的目標對象擺出來了——
「吶。」
「還是救贖任務。」
「不過這次對象只是一個出場不多的小 npc,所以成功的獎勵會比謝聽桉少一點點。」
「但錢數肯定也夠你花了。」
它咳嗽了兩聲,認真了一些。
「程泊。」
「和謝聽桉一樣大,也是藝術生。」
「我會把他的位置發給你,就在你即將要去的那個城市……」
「我建議你下火車後快點趕過去。」
「不然可能你倆還沒見面,他就熬不過去了……」

-17-
系統給我的地點是城市郊區邊緣的一所高中。
擔心救贖對象真的出事。
下了火車,我沒有去學校報道。
而是直接拖着行李箱就去了任務地點——
幾乎沒花多少時間。
我一眼便看到了那個少年。
程泊。
他趴伏在籃球架下,正被幾個看起來好像混混的高中生圍住。
有人把菸頭摁在他的衣服上,然後狠狠踩過他的肩膀。
嘴裏不乾不淨地罵着。
「你以爲你是誰?」
「上次陳哥考試讓你幫他一下,你爲什麼不幫?」
「聽說你還會畫畫?」
「要是剁了你這隻手,你還能畫得出來嗎?」
……
很快。
那個人真的從身後拿出一ƭū́⁾把刀子,揮舞着就往前戳了過去。
——我想起系統告訴過我的信息。
這個叫作程泊的少年和謝聽桉一樣,也是一個對色彩和構圖很有想象力的天才。
如果他的手真的出了問題。
就算能夠活下來。
未來的日子也確定是他想要的嗎?
下一刻。
我幾乎沒有思考地飛跑過去。
一邊拿出手機撥出報警電話,一邊假裝衝後面喊。
「警察!警察!」
「這裏有人打架,我看到有人拿刀子了!」
「就在這裏!」

-18-
聽到警察兩個字。
那羣小混混一下子都瞪大了眼睛,全都作鳥獸散了。
很快操場上就只剩下了程泊一個人。
路燈微黃的燈光映在他的身上,給他周遭渡上了一層淺淡的光暈。
我慢慢走過去。
看到了落在地上的那把刀子——
原文中,那羣仗勢凌人的小混混罵紅了眼。
把刀子插進了程泊的手掌。
他從此落下了殘疾,再也握不起畫筆。
多年後。
當謝聽桉憑着畫作闖入藝術界,成爲人人矚目的一顆耀眼新星時。
藝術熱開始席捲全國。
有媒體想要發掘出和謝聽桉一樣自小便擁有過人天賦和才能的畫師……
不知怎麼的,有人就找到了程泊以前的畫。
甚至還把它拿到了謝聽桉的面前。
說這是對方十幾歲時的作品,想要他點評一下。
那時謝聽桉似乎只說了一句。
「小時候畫得好有用嗎?」
「他現在爲什麼沒作品,畫不出來了?江郎才盡了?」
「說到底不過是才能不夠罷了。」
程泊看着報紙,搖晃了搖晃手腕。
苦笑了下。
如果自己還能拿得起筆,現在會是什麼樣子呢?

-19-
我抬腳把刀子踢到了一邊去——
少年勉強抬起頭。
他應該是已經沒有多少精神了,隨便一個動作都要耗費很大力氣。
但儘管如此。
他仍然努力朝我笑了笑,似乎想和我說聲謝謝。
夜空中有風吹過。
不知怎麼的。
明明才第一次見面,卻有一種預感。
這個叫作程泊的少年和謝聽桉不一樣,他應該是一個性格溫柔內斂的人。
我蹲下身子,一邊和他等着警車過來。
一邊和他說話,讓他打起精神來。
「你叫什麼名字?」
「你家在哪裏?還有父母呢?」
「我用不用先給他們打個電話?一會讓他們去醫院接你?」
程泊張了張口。
但聲音但沙啞。
我仔細聽,也沒怎麼聽清。
反倒是系統在這個時候喳喳咧咧地開始給我指揮起來了——
「程泊是孤兒啦!沒有父母。」
「都是救贖對象了你指望他能有個什麼好家庭嘛宿主!這不是重點……」
「你聽說過有個很厲害的美術大師,姓紀的嗎?」
「他就在這座城市的大學執教,你聽我的,把程泊平常畫的幾幅作品拿過去,讓他批評指點一下。」
「他絕對會非常欣賞喜歡的。」
「程泊的高考成績也不差,去他那裏讀大學,學費什麼他也會幫忙的!」
……
紀教授?
系統嘀哩呱啦一大堆。
我突然反應過來了一點。
紀教授,那不就是原文中,發現謝聽桉的天賦,然後幫助他從泥沼中走出來的老師嗎?
如果程泊也成爲他的學生。
兩個人會不會撞上?
很快,我就否定了自己的這個想法。
不會的。
謝聽桉不會再走上自己原本那條悲慘的、黑暗的,充滿艱辛的道路了。
他遇見了女主。
在趙家的幫忙下,他應該會出國讀書,見識更廣闊的世界纔對。

-20-
系統說的沒錯。
教授確實對程泊的畫作相當認可。
不僅如此,對於其中幾張,他表現出了明顯的驚豔和讚歎。
於是順理成章的。
他極力邀請程泊來自己任課的這所藝術院校就讀。
而剛好,程泊的高考成績也不差。
於是接下來的發展便變得簡單了起來——
後面的時間裏。
程泊進入學校,跟着老師學習。
他的天賦慢慢兌現,才能一點點展露,獲得了越來越多的關注。
而我的生活也變得更好起來。
跟着課題組連着發了兩篇核心論文後,我順利獲得了繼續深造的機會。
留在了交換的學校,跟隨目前業內聞名的一位學術大導——
一切似乎變得簡單了起來。
比起和謝聽桉在一起的時候。
那時候我似乎怎麼努力,都無法讓他從暴躁陰鬱的狀態中稍稍脫離出來一些。
而程泊。
好像過了那一夜。
小混混被趕跑。
霸凌的命運被改變。
手沒有受傷……於是一切就全然不同了。

-21-
在我的論文獲得了某個學術會議的大獎後。
程泊的第一個畫展也在他老師的指導下開辦了。
不出所料。
作爲一個天賦和努力並存的新晉藝術家。
畫展一進入公衆的視線,幾乎立刻就引起了巨大的轟動——
許多媒體用百年難得一出的天才來形容他的才能。
不論是這個圈子的從業者,還是僅僅對藝術略感興趣的愛好者。
大家都在不斷搶購畫展的門票。
希望能參與到這場藝術熱潮中來。
記者們更是蠢蠢欲動。
誰都希望能拿到關於程泊的第一個獨家專訪……
不過當然。
大部分都被紀教授Ţūⁱ給擋回去了。
說起來。
紀老師一直沒結婚。
他把全部精力和熱情都投入到了藝術事業中。
雖然看起來對外人很兇,但面向自己的學生和朋友,他是真的很好。
就連我這個偶爾去他們畫室串串門,聊聊天的客人。
他也會把自己家鄉的土特產拿出來,專門招待我——
我一直以爲自己是沾了程泊的光。
可他卻搖搖頭。
告訴我不是的。
「紀老師脾氣很臭的!他只給有藝術嗅覺的人好臉色。」
「依然。」
「他覺得你雖然不會畫畫,但欣賞水平很高,有做鑑賞家的天賦哦。」
啥?
我伸出一根食指指向自己的臉。
愕然道:「我?」
偏偏程泊的表情還特別認真。
也不怪我驚訝。
實在是我以前被謝聽桉嫌棄太多次了。
他說我不懂構圖、不懂上色、不懂各種理念主張表達……好像我的世界和他相隔着一條巨大的鴻溝,不論怎樣也跨不過去一樣。
沒想到反倒是一個沒有什麼淵源的老前輩。
突然對我表示了肯定和讚賞。
像是怕我不相信似的,程泊還補了一句。
「真的呢。」
「後天紀老師的生日宴,他還讓我帶上你。」
「聽說他又收了一個新學生,估計這次會非常熱鬧。」

-22-
一般只有紀老師的學生,和他最親近的朋友,才能參加他的生日聚會——
這還是我第一次收到邀請。
期待之外,我對那個新入門的弟子突然產生了一些好奇。
因爲教授年紀已經比較大了。
把程泊招到自己門下後,他就已經沒有再主動帶學生了。
不論入學成績多好,或者還是哪個領導的親屬孩子。
何況現在。
再有幾年,他都要退休了。
提前到達宴會後,程泊給我拉開椅子。
小聲給我介紹了幾句。
「是前短時間紀老師參加會議,在外地突然撞見的。」
「聽說那個少年作品想象力特別豐富,非常的有天賦……但好像,很落魄的樣子。」
「當時他在街頭賣畫,大冷天的,沒多少人理他,穿得也破舊,似乎身體也不大好。」
「腿有些跛。」
「像是喫了很多苦呢。」
我啊了一聲,下意識地反問,「這麼可憐嗎?」
程泊向我這邊靠了靠。
露出一個小狗一樣的微笑。
「所以我很感激依然你啊。」
「要不是依然當年救了我,現在我也是這個可憐的樣子呢。」

-23-
程泊剛說完這句話,他的師兄師姐們正好提着禮物酒水,嘩啦啦一下子進來了。
這羣人平常就喜歡逗弄程泊這個師弟。
於是很快就圍在了我們周圍——
「哎呀,說什麼悄悄話呢,讓我們也聽聽唄。」
「聽什麼聽,人小情侶說話你也聽,害不害臊!」
「你瞧瞧你這說什麼話……大家都是紀老師大家庭的一員,分什麼你和我?」
「我說的對吧?學弟和學弟家屬?」
……
話風越來越離譜。
我連忙擺手,卻還是無法制止這幾個師兄師姐打趣的熱情。
更可氣的是程泊。
也不反駁。
只是嘿嘿嘿地笑着。
十幾分鍾後。
紀老師出現,這個氛圍才稍微收斂了一些。
老先生穿着長款的灰色風衣,從門外笑着走了進來。
他後面還跟着一個低着頭的少年——
能看出來,他確實腳有些跛,走路微微喫力。
彷彿有心事一般,不會主動看人。
直到老師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才把臉抬起,輕輕嗯了一聲。
於是我終於看清了他的樣子。
謝聽桉。

-24-
下一瞬。
謝聽桉猛地向我這邊偏過了身子。
目光直直望了過來。
這眼神太赤裸,像是徑直越過了中間間隔的幾年時光一樣……
他輕聲地、一字一頓地念出我的名字。
「夏依然。」
「你在這裏。」
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所有人都聽見。
我看到有人朝我這裏看過來,露出好奇的目光。
連紀老師也愣住了一會。
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
然後把謝聽桉往我和程泊這裏拉了一步——
「你們認識?」
「那太好了,依然。」
「正好你回頭幫我把謝聽桉和程泊兩個人介紹認識一下。」
「他們自身的天賦才能都很相近,互相學習學習,我私下也就不費那個勁了……」
「說到程泊和依然你倆。」
他咳嗽了兩聲。
片刻後,突然露出一種意味深長的笑容。
「程泊你這小子,到底能不能追上你旁邊的依然同學啊?」
「天天來我辦公室對我這個六十歲單身一輩子的老頭傾吐暗戀心酸,我跟你說我早就受不了了!」
「夏依然同學,你要是可憐我的話……實在不行,就……」
話還沒說完。
突然一個人影從旁邊迅速閃過——
謝聽桉幾乎像是瘋了一樣拽住程泊的衣領。
「你他媽敢覬覦夏依然?」
「你算什麼狗東西,你配嗎!」
「我警告你離她遠點!」

-25-
整場生日宴會弄得不歡而散。
謝聽桉幾乎掀翻了桌子,把師姐師兄帶來的酒水全砸到了地上。
他先趁人不備,一拳砸到程泊的臉上。
被大家拽開後。
又拿着玻璃碎片,朝老師咬牙切齒。
「你爲什麼要把依然和他撮合在一起?」
「你知不知道她是我的,是我的!」
「我找了她那麼久!」
「你卻把她藏起來!」
紀老師本來就年紀大了,心臟不好。
看到這個場面,幾乎渾身發抖,要暈厥過去。
還是有人直接跑下去找了保安,又報了警。
事態才平息了下來。
老師坐在椅子上,喫自己帶來的速效救心丸。
他抬起頭看向正被警察控制着的謝聽桉。
兩個人的目光撞上了。
紀老師嘆了一口氣,捂住自己的臉。
他很少露出這麼失望的表情。
「你以後別來了。」
「雖然你很有天賦,但我這裏教不了瘋子。」

-26-
紀老師說他想一個人靜靜,讓我們所有人都先離開了。
生日宴便就這樣散場了。
程泊受了傷,卻還一定要堅持先送我回去。
在門口和謝聽桉擦肩而過的時候。
他伸出手,似乎想拽住我的袖子。
卻被警察呵斥了一聲,往後拖了回去——
謝聽桉怎麼會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呢?
不對啊。
在我離開的時候,他明明都已經找到了趙枝眠,開啓了新生活。
接下來不是應該被趙家培養,然後出國留學,接受系統教育,大放光彩嗎?
我實在是想不明白。
趕緊把系統找了出來——
它在我和程泊發展漸漸步入正軌的時候就開始請假。
慢慢消失不來了。
說要把以前落下的假期通通補上。
這次又被我不知道從哪個海灘落日逮了過來,系統語氣一如既往的超差。
「程泊這個任務不是都要完成了嗎?」
「宿主我說了打款要過一段時間,你不要着急!」
「經濟現在都不景氣,你別催……啊不是……」
大概是檢索完畢了我腦中剛剛發生的事情,在一通抱怨後。
系統一下子哽住了。
「啊不是。」
「謝聽桉?」
「我沒再關注他的情況,他怎麼又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這不是和原文中,被惡毒管家ṱũ̂ₐ騙到一無所有的悲慘狀態,一模一樣嗎?」

-27-
是的。
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原點。
系統很快把謝聽桉這幾年經歷過的事情查了出來,擺到了我的面前——
原來他真的沒有出國。
事實上。
他甚至一天都沒有在趙家生活過。
在趙枝眠對他說出夏依然已經辭職,從他身邊離開的那個時候起。
他就從趙家別墅跑了出去。
謝聽桉想。
夏依然肯定是鬧小脾氣了。
他得回家等她。
不然等她回來後,看到家裏沒有人。
還不知道又得多惱火呢。
謝聽桉就這樣故意忽略明顯變得空空蕩蕩的公寓,一個人又在房間窩了幾天。
每次走廊有聲音響起。
他都要條件反射一般地抬起頭,期待地等待一會。
再到那腳步聲漸漸遠去……
直到一個多周後。
趙枝眠和房東一起過來了。
他才知道,房子已經到期,下個租客馬上就要過來了Ṭų⁻。
他不能再住在這裏。
夏依然也是真的不會回來了。
趙枝眠無奈地看了他一眼。
「我們今天全家人就要一起回歐洲了,我最後問你一遍,要不要一起走?」
謝聽桉退後一步。
猛地搖頭。
不行。
他不走。
他還要找到夏依然。

-28-
系統嘆了一口氣。
「就是這樣。」
後來的發展我大概也能想象出來了。
謝聽桉雖然也成年了,但他空有一身藝術天賦,其實很難自己生活。
我把他拉黑後,他想找我,根本無從下手。
去我的大學,甚至連我的院校也不清楚。
只能在路上逮着人問。
沒想到還真讓他逮到了一個聽說過我名字的同學。
但那人也只是聽說過我,其實根本不熟。
所以當謝聽桉和他打聽的時候。
他猶豫了一下。
「啊,她交換去別的城市做項目了。」
「應該是西南的哪個大學,你找她有事?」
一字之差。
咫尺千里。
謝聽桉去銀行把錢取了出來,真的坐火車去了那個城市。
只是沒有找到我。
反倒被騙、被欺負,心理疾病反覆發作。
財產都沒剩下多少了。

-29-
因爲在腦海中和系統不停對話。
回去的路上,我沒怎麼注意到程泊。
直到走到公寓樓下,他輕輕拽住我的袖子。
我才微微回過神來。
「依然。」
「你剛剛是不是在想別人?」
程泊的語氣似乎有點委屈。
「是那個叫做謝聽桉的同學嗎?」
「他是不是……就是你以前照顧過的那個人?」
……
我以前和程泊提到過。
說我因爲接受資助。
剛上大學的時候,曾經看護過一個少年三年。
其實只是短短一句話。
沒想到程泊記到了現在。
看着他微微泛紅又有些焦急的表情,我突然間起了一絲惡作劇的心情。
想要逗弄逗弄他。
「啊?」
下一刻。
我故意往前走了一步。
和他拉進距離。
歪了歪頭。
「不是吧?」
「我在想, 紀老師飯局上的那番話是什麼意思?」
「他爲什麼說, 你有暗戀對象了啊?」
「那個人是誰呀?不能告訴我嗎?」

-30-
我不是一個笨蛋。
程泊的暗戀,除了沒有說出喜歡那兩個字外。
實在是太多蛛絲馬跡了。
我生病的時候,他焦慮得幾夜睡不着,一直陪在牀邊。
我在學術會議上講話的時候, 他在下面鼓掌, 手都要拍紅。
還有畫展上的感謝講話, 記者問他有沒有女朋友。
隔着那麼多人。
他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硬是不挪開眼睛。
……
說實話。
我原先其實根本沒想過和一個任務對象發展出任何多餘的感情。
但程泊真的很好。
不僅僅是他是天才, 未來會很成功。
而且因爲他足夠溫柔,足夠體貼。
在爭論和矛盾的時候,也願意爲了我的研究和生活而做出讓步。
所以。
爲什麼不試試呢?
人生總不能固步自封。
他抬起頭。
目光灼灼,渾身幾乎發顫。
聲音也在抖。
「依然,你知道的。」
「你知道我一直喜歡你。」
「我想知道的是……你願意接受我的這份喜歡嗎?」
我笑了笑。
抱住他, 下巴靠在程泊的肩膀上。
「好啊。」
「程泊,我接受。」

-31-
當天晚上, 程泊就拍了我們兩個人牽手的照片。
發在了他的微博上——
這還是他開通社媒以來的第一條動態。
由於他現在在藝術圈裏熱度很大, 這條微博一下子火了。
師兄師姐紛紛過來留言。
「好傢伙,真讓程泊這個蛤蟆舔到天鵝肉了。」
「嘿,怎麼說自己師弟呢!注意影響!」
「二師兄就是嫉妒了, 快四十了還是單身狗, 絕對要追隨老師的腳步而去了……」
「你們懂什麼?我這叫爲藝術獻身!」
……
就連紀老師都給我打來了電話。
「依然。」
「我聽說你和程泊的事情了。」
「這小子做事我還是很看好的,但我也絕對不護着……以後他要是欺負了你,你就來找我。」
「老師給你撐腰!」
我和程泊都沒有父母。
紀老師沒有孩子。
他就像我們的家長一樣。
聽他這樣說, 不自覺的, 我的眼眶變得紅紅的。
掛掉他的電話後。
過了好一會, 等我的心情終於平復下來。
公寓門外突然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我走過去看。
發現是謝聽桉。

-32-
公寓是我在學校附近租的。
有時候科研太晚, 不想吵到室友。
乾脆就在外面睡了。
我猜到他會找過來的——
躲着又沒什麼意義,乾脆一點。
大家把事情說開好了。
但我把門打開後, 謝聽桉並沒有進來。
他仍是站在走廊上。
手扶着門框,保持着自己身體的平衡——
我想起系統的話。
那是他遇到了一個說能幫忙找到我的騙子,被騙光錢財後。
想要找對方報仇,卻被打斷左腿留下的殘疾。
我撇開眼。
不去看他現在的這個樣子。
下一刻。
耳邊傳來謝聽桉輕聲的話語。
「依然。」
「我來只想問你一件事情……」
「大家說你有戀人了, 和我那天老師生日宴上見到的程泊在一起了。」
「這件事情,是真的嗎?」
——這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幾乎身邊的人都知道了。
我點了點頭, 嗯了一聲。
過了很久。
久到我以爲我以爲謝聽桉沒什麼好說的, 應該要離開了的時候。
他低下頭。
微微彎下身子,聲音很低很低。
「我知道了。」
「我很感謝你當初照顧我的日子。」
「我那時候脾氣那麼差, 你還能陪在我的身邊——」
「我走了。」
「祝你幸福,依然。」

-33-
這是我和謝聽桉說的最後一句話。
也是我見他的最後一面。
再次聽到謝聽桉的消息, 是在報紙的社會板塊了。
很小的一個新聞縫隙——
他吞下大量的安眠藥,在出租屋裏自殺了。
幾個周後, 是房東上門催租。
才發現了他的死訊。
謝聽桉沒有朋友, 沒有親人。
警察什麼聯繫人都找不到,最後一個電話。
打到了曾經報警說他鬧事的師兄師姐和紀老師那裏——
畢竟有可能真的成爲同門。
大家還是決定共同出點錢, 把謝聽桉下葬了。
我和程泊也一起去了警局。
趕到那裏的時候。
謝聽桉的屍體已經被蒙上了一層白布。
紀老師給我遞來了一張信紙。
說是謝聽桉死前留下的遺書, 給我的。
上面只有幾句話——
「依然。」
「我一直沒有告訴你。」
「和你在一起的那幾年, 是我人生中最快樂,最開心的幾年。」
「我很後悔,如果當初我沒有那麼倔強、擰巴, 沒有總是拒絕你、沒有離家出走。」
「沒有遇到趙枝眠……」
「我們還住在那個公寓裏。」
「我的人生,是不是會是沒有遺憾的,完美的一輩子呢?」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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