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裏逃生

家住 23 樓,起火時,電子門鎖卻故障打不開了。
我拼命拍着大門,試圖引起隔壁鄰居注意,還在業主羣裏艾特鄰居,希望能借他家陽臺逃生。
可鄰居明明在家,卻始終沒人理我。
眼看火勢逐漸蔓延到廚房,妻子捂着女兒的口鼻問我怎麼辦。
我絕望地安慰:
「你和女兒去衛生間躲好,多接點水,只要消防員到了……」
這時,我聽見了隔壁鄰居開門叫罵的聲音:
「火燒的是你家又不是我家,敲什麼敲啊!最煩你們這種不上班,還在家裏製造噪音的了!」
然後從隔壁窗戶扔進來幾個酒瓶。
酒瓶破碎那刻,火苗漲到了胸口。

-1-
隨着火勢漸漸加大,滾滾的濃煙已經從門縫裏鑽進來了。
老婆用恆溫壺裏的水沾溼衣服捂着女兒的口鼻。
我們一家三口縮在陽臺,老婆顫抖着聲音問:
「119 已經打了,但早高峯,我們家也偏,火警最快也要半小時纔來。
「老公,怎麼辦?我們逃不出去了。」
我絕望地從陽臺往下看了一眼。
23 樓。
跳下去連全屍都留不下。
「老公,我們倆校園戀一路走到今天,我沒什麼遺憾了,可是軟軟才兩歲啊……」
是啊,我和老婆戀愛長跑八年,去年才結婚,女兒才兩歲。
看着女兒稚嫩的臉龐,我咬咬牙開始用椅子砸臥室的這面牆。
我們家的電子鎖出了故障打不開門無法逃生。
但我家的陽臺卻是和隔壁陽臺相連的。
冒險借用鄰居家的陽臺,我們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但陽臺上唯一相連的位置上擺着鄰居家的超大富貴竹,不挪開根本過不去。
「兄弟!!我們家着火了,求求你幫幫忙!」
我一邊說一邊用椅子砸着牆面。
剛剛我用手敲過了,隔壁似乎在放音響,人是在家的,可一點反應都沒給過來。
隨着我哐哐哐的幾下,隔壁的音樂聲似乎頓了頓。
老婆連忙抱着孩子去陽臺上喊:「隔壁的大哥,我們家着火了跑不出去,求求你讓我們從陽臺跑過去,求求你了!」
隔壁寂靜了一秒,緊接着就傳來了更大的音樂聲。
隨之一起的,還有有節奏的捶牆動靜。
我這才意識到,鄰居以爲我們是在製造噪音!
於是我趕緊住手,又試圖用手機在業主羣裏聯繫鄰居解釋誤會。
但打開手機一看,對面卻私聊我開噴了。

-2-
【敲什麼敲啊!最煩你們這種閒着不上班,還在家裏製造噪音的了!
【你媽死了,你家搞出那麼大的動靜是在奔喪呢??要不要老子去你家弔唁一下?
【老子已經夠有素質了,你家小孩剛出生那會兒天天哭,現在還砸牆!再敢砸一下老子把你家門踹爛!】
我欲哭無淚,情急之下只能發語音解釋。
「兄弟,這真的是個誤會,我家着火了想借用你家陽臺逃生,求你幫幫忙行嗎,我必有重謝!我女兒才兩歲大啊。」
我把微信當作自救的最後一根稻草。
但那條語音轉了半天,最後居然顯示出了一個紅色的感嘆號。
老婆當時就哭出了聲音。
「老公,還有沒有其他辦法,我去捶地板向樓下的鄰居求救!」
老婆把女兒放在地板上,緊接着就開始光腳在地上跳。
女兒扯着嗓子大哭,原本白裏透紅的小臉也被煙燻黑了。
我近乎絕望地攔住了老婆的動作。
「這裏住的都是年輕人,朝九晚五。
「這個時候家裏幾乎都沒有人在的。」
要不是今天女兒生病發燒,我也要去工作的。
老婆跺腳的動作一頓,整個人如同被卸去了力氣。
女兒的哭聲越來越大,老婆也漸漸開始呼吸困難。
「咱們真的要死在這了嗎?」
我絕望安慰:「你帶女兒躲去衛生間,多存些水,堅持到消防員到了就好了……」
老婆看看我,又看了看懷裏的孩子。
濃煙嗆得我直咳嗽。
衛生間和臥室之間還有一段距離的。
我去房門那裏感受了一下,即使不開門都覺得炙熱得烤臉。
老婆抱着女兒,然後用杯子裏僅剩的水灑在被子上,包裹住了自己的身體。
開門之前,她含着眼淚回頭看了我一眼。
「老公,你一定要堅持住!」

-3-
開門時,老婆被燙得縮了一下手。
房門一打開,門框上就有一塊燒着的東西掉了下來。
「小心!!」
我的心瞬間揪起來,但老婆卻沒有退縮。
她躲過火後,裹緊被子就抱着女兒往衛生間的方向衝。
火苗落在微溼的蠶絲被上,撐了一會兒,還是着了起來。
我大喊了一聲老婆,但她的速度卻遠比我想象中的要快。
看到她把被子丟下然後鑽進衛生間,我一顆心就像被死死握住後又猛然鬆開。
看着眼前的絕路,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讓老婆和孩子跟我一起交待在這裏。
看着那紅色的感嘆號,我忽然發現了重點。
他說再敢砸一下就把我家的門踹爛!
此時此刻鄰居的威脅居然成了我的最後一線生機。
我開始繼續瘋狂地砸牆。
拳頭、椅子,甚至連牀頭櫃都用上了。
頭頂的吊燈因爲牆體的晃動而搖搖欲墜,牆皮和表面的水泥都被砸下來了ẗūₖ一層。
只要他來就一定能發現我家的特殊情況。
可隔壁鄰居並沒有找上門。
而是把音響開得越來越大聲。
一股無力感湧上心頭,濃煙漸漸讓我覺得呼吸困難。
我知道,對面的人是徹底和我鬥上氣了。
於是我只能跑到陽臺上扯着嗓子大喊求救:
「兄弟,我不是在製造噪音,我家裏發生了火災!!」
爲了讓他聽懂,我特意邊說邊比畫着手勢。
終於,隔壁的鄰居看了我一眼。
雖然隔着主臥的推拉門,但我還是激動得差點哭出來。
我雙手作揖放低姿態地求救,指着自己的家裏的濃煙示意着家裏出了事。
但四目相對時,那男人卻操着一口國粹衝我豎起了中指。
我愣一下。
平時我們兩家毫無過節,爲什麼要這樣?
雖然被罵了,但在一家三口的性命面前,挨兩句罵算什麼?
趁着他還在看我,我二話不說就跪在了地上。
只要能救救我的老婆孩子,就算是他一會打死我我都認了。
但沒想到的是,他見到我跪下後,臉上卻浮現出了一抹惡趣味的笑容。
聽到隔壁放出的哀樂時,我噌地站了起來。
他媽的。
這麼大的黑煙,我不相信他看不出是我家出事了。
不幫忙就算了,還放這種音樂!
我捂着胸口,強烈的窒息感讓我蹲坐在了地上。
真的就要這麼死了嗎?

-4-
我捂着口鼻靠在牆上,感覺呼吸越來越困難。
正要堅持不住時,衛生間的門卻開了。
「老公,你堅持一下!!」
女兒被老婆放在了一個紅色的塑料桶裏坐着,水接到了胸口的位置,衛生間的其他水管也都放着水。
老婆用水淋透了自己的身體,又用衛生間的淋浴噴頭儘可能最大範圍地滅着火。
我好像知道她要幹什麼了。
「你別過來,保護好女兒和自己就好了!」
老婆搖頭,說話時帶着哭腔:
「我不可能看着你被活活嗆死!」
說完,老婆就要衝過來。
但在她動之前,我撐着一口氣叫住了她。
隔壁的鄰居已經開始放大悲咒了,他是徹底指望不上了。
於是我強撐着起身找了一條棉被裹在了身上。
前面是熊熊大火。
但如果我不過去,老婆一定會衝過來救我。
被子雖然能幫我抵禦一些,但火還是難免燒到了我的身上。
炙熱的溫度讓我一衝出去就覺得發燙,灼燒感侵蝕着我的每一寸肌膚,就像把人剝掉一層皮,然後一下子丟進了幾百斤的巨辣辣椒醬裏。
但好在老婆一直在用淋浴噴頭幫我熄滅火勢。
兩三米的距離彷彿跑了一個世紀。
到了衛生間後,老婆的眼淚瞬間掉了下來。
涼水澆在身上的那一刻,我彷彿活過來了大半。
「有沒有燒到?」
看着老婆燻黑的臉,我忍着後背的劇痛搖搖頭。
「我沒事,你呢?」
老婆沒回答,而是哭着把頭埋在了我的懷裏。
「老公,我們是不是出不去了?」
看着女兒的臉,還有她那還沒來得及長開的,蓮藕一樣的手臂。
我雖然同樣絕望,但也只能安慰:
「不會,堅持到消防員來我們就有救了,這裏起碼還有水。」
但話音剛落,主臥的玻璃忽然被人砸碎了。
「是不是隔壁的鄰居願意救咱們了!」
老婆驚喜地抓着我的手臂。
我不敢確定,只能和她一起向外望着。
但下一秒,一個啤酒瓶就又砸了進來。
一個,又一個,接二連三地來。
啤酒瓶碎在大火裏,火勢一下子噌地躥了上來!

-5-
老婆嚇得驚聲尖叫,女兒哭得喉嚨都沙啞了。
大火遇到酒精如同遇到了汽油,要不是我眼疾手快地關上了門。
那火就衝着我和老婆撲面而來了。
「老公,這男人是不是想殺了我們,咱們從沒招惹過他啊!!」
他媽的。
我瘋狂往門上淋水,又弄溼了一塊毛巾捂住了口鼻。
估摸着門外沒有火了,我把女兒和老婆弄到了衛生間的角落裏就想衝出去。
「老公!
Ṭũ⁾
「你想幹什麼,出去了就徹底沒有生還的可能了!」
牙齒被我咬得咯咯作響:「那混蛋和殺人放火有什麼區別!我去弄死他說不定還能給你們娘倆博出一條生路!」
哪怕是和他同歸於盡我還賺了兩條人命!
我抬腿就走,老婆卻哭着抱住了我。
「老公,咱們在一起八年,你死了我和女兒怎麼活?」
我的眼睛也紅了。
但繼續耽擱下去誰都活不了。
我一點點掰開了老婆的手:「以後好好照顧女兒,趁她年紀小不記得我,你儘早改嫁吧。」
說完,我毅然決然地便要衝進火海里。
只要我衝過去跑到陽臺,即便豁出這條命也要翻到他家去。
但女兒卻忽然扯着哭啞的嗓子喊了一聲爸爸。
我如同被定在原地似的僵住了身體。
回過頭,女兒的眼淚一顆一顆地掉,被燻黑的小臉上一行一行的,都是眼淚的痕跡。
她小小一隻泡在水裏,還張着手臂要人抱抱。
趁我愣神之際,老婆將我扯回來然後關上了門。
她眼底帶着執拗看我:「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我一個一米八的漢子終於沒忍住抹了一把眼睛。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着眼前的僵局。
衛生間有水,消防員還要 20 分鐘左右纔來。
我們目前燒不死,但最危險的卻是濃煙。
衛生間只有一扇小窗戶,氧氣很快就會稀薄,到時候我們一家三口還是會死在濃煙中。
坐以待斃是肯定不行的。

-6-
三個水龍頭一起放水,保證了衛生間的安全後,我開始接水往外面潑。
老婆和我一起找盆接水。
我突然想起洗衣機裏,有套剛洗好卻還沒晾的牀單被套。
這牀單被套,跟前面已經被火燒過的不同。
是溼潤且完整的。
我們倆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但老婆眼裏亮起的光還是很快就熄滅了。
她苦笑一聲:「咱們家 23 樓啊。」
「但我可以用這牀單順到樓下的陽臺上去。」
「太危險了,萬一大火把牀單燒斷……」
顧不了那麼多了。
我讓老婆接水,站在衛生間門口儘可能地往外潑水滅火。
炙熱的溫度已經把我的衣服烤乾了。
後背的傷口和衣服粘在一起,碰一下就火辣辣地疼。
我把牀單和自己再次浸溼了水,然後把衛生間裏的浴巾也都泡得溼答答的,圍在了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臂上。
家裏能燒的已經燒得七七八八了。
再加上有源源不斷的水滅火,火勢已經不像剛纔那樣駭人。
衝出去之前,我在老婆的脣上最後親了一口。
「記住我剛纔的話,我萬一有什麼不測你就改嫁。」
說完,我把牀單的一端纏在腰上系死,隨即就提着一口氣跑到了陽臺。
那男人居然還在隔壁看熱鬧,嘴裏還一下一下地嗑着瓜子。
火鬧到這種程度,說他看不見鬼都不信。
我不敢耽擱,趕緊把牀單系到了自己家的陽臺上。
往下跳時,陽臺被火燒得燙手,23 層樓的高度我看一眼都覺得頭暈。
正做心理建設時,老婆忽然在那邊大喊了一句:
「老公,停水了!!」
什麼?

-7-
我豁出去了,眼睛一閉直接鬆開手藉助牀單順到了樓下陽臺的外面。
樓下的鄰居家果然沒有人。
雙手緊緊扒着陽臺的邊緣,我使出喫奶的力氣往上攀爬。
另一邊,樓上那狗日的鄰居終於肯出來了。
他趴在自己家陽臺上笑嘻嘻地看我。
「兄弟,你練雜技的啊。」
我惡狠狠地瞪着他。
袖手旁觀沒關係,見死不救也最多是在道德上譴責他。
但他卻加大火勢,想要我們一家三口的命!!
我沒空理他,只能連忙往上爬。
剛剛爬上去還沒來得及站穩,他手裏就忽然又多了幾瓶啤酒。
我渾身一顫,頓時明白了他想要做什麼。
「王八蛋,你敢!!」
他喝了一口啤酒後仰頭大笑,像丟垃圾一樣隨手就把酒瓶扔到了我們家。
我從下往上看都能看到那跳躍的火苗。
ţų⁸「你們一家制造噪音打擾人休息,根本就是社會的敗類,是無恥之徒!
「好端端的砸我家牆,那你和那種跳廣場舞的大媽有什麼區別?
「哦,我知道了,聽說你沒上過大學是Ṫŭₓ吧?我就知道但凡上過大學的人都不可能這麼沒素質,我已經受夠了和你們這羣低素質人住在一起!
「我強烈建議,以後這個小區按照學歷分爲兩部分,我一分一秒都不想和你呼吸同一片空氣。」
簡直就是個傻逼!
我沒空聽他廢話,趕緊從鄰居的主臥進去,然後跑上了樓。
雖然私闖民宅,對不起樓下鄰居。
但度過這場危機,我一定會拿出最大的誠意道歉。
我瘋了一樣地跑上樓。
有救了,這次一定有救了。
我們每層樓都配備了消防栓,這下不用等消防員我也能救出老婆和女兒了。
之前單位培訓過如何正確使用消防栓。
我儘可能冷靜地想着怎麼把消防栓安裝好。
但拿起一看,消防水龍頭的閥門居然掉了下來。
水龍頭的內部都已經被鐵鏽腐蝕得不像樣了。
我腦袋裏轟的一聲,兩腿一軟直接坐到了地上。
水龍頭是壞的,和消防水帶根本連接不上。
那我老婆怎麼辦,我女兒怎麼辦?

-8-
我第一次明白什麼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剛剛那個混蛋又往我家裏扔了三個啤酒瓶,現在裏面的情況一定比我出來之前還要糟糕很多。
偏偏家裏還沒有了水。
等等。
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停水?
我連滾帶爬地跑去了水閥那裏看了一眼。
看到被拉下來的水閥,我頓時氣得頭髮根都站起來了。
上下左右只有隔壁那個王八蛋在家。
這水閥不是他拉的還能有誰?
但我來不及找他算賬,只能趕緊把水閘拉回去,然後又跑到了自己家的門口。
我一邊嘗試開門,一邊扯着嗓子大喊:
「老婆,現在已經有水了,你快點把水龍頭打開。
「能聽到嗎,我已經出來了!
「你捂好口鼻堅持住,我這就想辦法開門!」
最愛的兩個人被困在火海里,我已經喪失了理智。
打不開門,我直接跑過去把那破水龍頭拿了過來。
然後就開始拼命地往門把手上砸。
但無論我怎麼砸,那門把手連動都不動。
我罵了一聲,然後用力拍拍自己的臉。
不能慌。
家裏Ṱŭ̀⁶裝的是密碼鎖,現在鎖還是有電的。
我嘗試輸入了一下密碼,但定睛一看才發現了不對。
再揉一揉眼睛。
我踹了一腳門,火冒三丈!
我家的門居然被人從外面放上了鐵片形的阻門器!怪不得怎麼開都開不了。
把阻門器拿掉後,門輕而易舉就開了。
加大火勢的啤酒瓶、關掉的水閥,還有這不起眼的阻門器。
簡直細思極恐。
這根本就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謀殺。

-9-
家門打開後撲面而來的仍舊是大火。
但好在我在熊熊火光中看到了老婆苦苦掙扎的身影。
我瞬間看到了希望:「老婆,你放着水,我現在就去救你們!」
說完,我轉頭又跑到了樓下的那位鄰居家裏。
實在抱歉了。
我用水打溼了牀上的被子裹在身上,雖然很重但隔絕火卻是一絕。
到自己家門口後,我先用被子瘋狂撲打着火苗的根部。
被子溼答答的不易燃,就算着了趕快拉出來踩兩腳也能迅速把火控制住。
等消防員已經來不及了。
看着火勢不至於讓我喪命,我二話不說就衝了進去。
直奔衛生間。
但我沒來得及高興呢,老婆見到我的第一句就是:
「快,軟軟昏迷過去了!」
低頭一看,女兒的鼻腔和口腔裏都是黑色的。
老婆抱着女兒,我用棉被儘可能地裹着她們娘倆往外跑。
逃出來後,老婆兩腿一軟就癱在了地上。
「老公,我們的女兒……」
我顫抖着手用老婆手機打了 120 急救電話。
對面得知發生火災,早就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老婆聽到這話後才稍微放心了下來。
整個人也徹底躺在地上起不來了。
在火場裏面堅持了那麼久,她也吸入了大量的濃煙。
「老婆,老婆你別嚇我啊。」
我一邊心肺復甦,一邊給她做人工呼吸。
摸到她後脖頸上的一片黏膩時,我遲疑地將手抽了出來。
血。
我老婆也被燒傷了。
彼時,正好 120 的急救人員趕到了。
我把老婆孩子交給了他們:「她們吸入了濃煙,求求你們一定要盡全力搶救。」
她們倆被人用擔架抬了下去。
其中一個急救人員臨走前又回頭看了我一眼。
「你的背部大面積燒傷,不去醫院嗎?」
我搖搖頭:「你們先去。」
我還有事情沒解決完。

-10-
電梯門關上的那一刻,我轉過頭,死死盯住了我隔壁的那戶人家。
要說這一切與他無關,打死我都不信。
我一步一步地走到他家門口,抬起手就開始砰砰敲門。
之前敲牆是求救,這次,是實打實的騷擾。
如果ṱŭₜ不是他,我們一家三口誰都不會傷得那麼嚴重。
萬一我女兒和老婆有個三長兩短,我就算下半輩子坐牢都不會讓他好過。
但我敲了幾下門後就停住了。
不對勁。
我把手放在門板上,感受着那同樣燙手的溫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控制不住地放聲大笑了起來。
現世報這不就來了嗎?
我把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聽着裏面的動靜。
「救命啊,救命啊!!
「外面有沒有人,讓消防員趕緊來,我家裏失火了!」
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住在這高樓大廈裏,一家失火,誰家能夠獨善其身呢?
如果我求救的時候他能幫我一把,或者說,他能不搗亂,也許火勢都不會蔓延到他家。
剛剛死裏逃生,這場大火讓我對火苗產生了不可磨滅的陰影。
但這一刻,我卻不知道哪來的勇氣重新走了進去。

-11-
一場大火把我家燒了個乾乾淨淨。
現在連能燒的東西都沒有了。
我在衛生間裏接了點水,用水撲一撲就能弄出一條路來。
唯獨陽臺那裏。
明明沒有什麼東西了,火卻仍舊旺盛。
透過跳躍的火苗,我看到隔壁的那個男人在火中瑟瑟發抖,同時還發出慘叫。
「我真是倒黴透了,隔壁的雜種簡直害人不淺。
「你們自己家着火爲什麼要連累我們!
「媽的,好疼啊,誰能來救救老子?」
我笑了,笑得暢快,笑得胸腔裏積壓的怒氣和憋悶一掃而光。
對面的男人聽到我的笑聲後一愣。
緊接着就像剛纔的我一樣開始呼救。
「對面的,你家的火燃燒到我們家了,你快點救人啊。
「傻愣着幹什麼,本來就是你們招惹我在先的!」
我轉身出去了,把消防栓裏的水管扯了過來。
見到我如此舉動,他彷彿見到了救星。
「大哥,之前的事我既往不咎,我原諒你家孩子哭鬧了!
「這場大火的損失我也不跟你計較還不行嗎,你快點放水!」
我不爲所動。
他也頓時明白了我是什麼意思。
風水輪流轉啊。
但他嘴硬得很。
「誰跟你們當鄰居誰倒黴,明明是你們家的孩子吵到我在先,後來你又瘋狂砸牆打擾我休息。
「我晚上通宵直播,白天睡這麼一會都是喫了安眠藥的,我容易嗎?你女兒兩歲了是不是?自從你家有孩子出生,我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這種話簡直就是放屁。
我和老婆隻身來到大城市打工,這幾年才堪堪站住腳。
老婆是自由職業,一個人帶女兒根本就帶不過來,爲了不影響工作,她之前一直在老家和我媽一起看着孩子!
分明是最近纔來的!
但是跟這種人,多解釋一句都是浪費口舌。
我一聲不吭地盯着火,繼續Ťũ̂ₕ訴苦吧。
反正那些火苗很快就要跳躍到他身上去了。

-12-
火是從陽臺上蔓延過去的,而他一開始也沒有趁着火小的時候衝出去。
現在已經錯失良機,整個人都被圈在一個角落裏。
火苗一點一點地往他身上跳,從短褲先燒了起來。
他嚇得吱哇亂叫,想用手拍滅火苗卻又不敢。
「你還愣着幹什麼,真想看我被活生生地燒死嗎?快點救人啊。
「大哥,我錯了,行嗎?」
我仍舊抿着脣不說話。
之前的那些我要一點一點地討回來啊。
這男人終於開竅了。
他拼命地往牆上貼,這才把身上的火苗壓滅了。
緊接着他就豁出去了似的從一簇火中跳了出來,二話不說就跪在了地上。
他連作揖帶磕頭,聲音咚咚的。
「大哥,求求你救我,只要你願意救我怎麼都好說。」
看着他,我彷彿看到了不久前的自己。
那麼卑微,只爲了一線生機。
想起自己老婆和女兒的傷,我惡狠狠問:
「我家大門上的阻門器是不是你放的?」
那男人愣了一下,卻對此閉口不談。
我也不想跟他廢話,乾脆轉身就走。
「大哥大哥,我說!!
「是我放的,但我只是想給你一點教訓而已,我不知道你們家的火會這麼嚴重。」
放屁!
「水閥也是你拉的?」
他神色複雜,想否認卻又怕我真的見死不救。
猶豫了幾秒鐘後,他一邊磕頭一邊道歉。
「我是打工人,可能是我早上被吵醒怨氣太重了,你說都不說一聲就敲牆,打工人在公司要受老闆的氣,在家還要……」
我氣得渾身直哆嗦。
因爲起牀氣就可以罔顧三個人的性命??
他可以見死不救,可以視若無睹。
但爲什麼要往大火裏添柴呢!!
我再也忍不住了,滿腔怒火都在這一瞬間爆發了出來。
「你往火場裏扔啤酒安的是什麼心你自己心裏清楚!」
他眼神飄忽,事到如今還在嘴硬。
「大哥,這就是你誤會我了,我只是想幫你滅火啊……」
「放你媽的屁!!」
我氣炸了,從兜裏掏出在樓下鄰居家拿的酒精就扔到了他的腳邊。
大火呼啦一下燒了起來。
那男人嗷嗷慘叫,我拎着水管扭頭就走。
「別走!
「你這個畜生,你見死不救,剛剛怎麼沒燒死你們一家人!啊!!!」

-13-
幾分鐘後,消防員終於趕了過來。
他們帶着專業的救人設施直奔我們家,但看到敞開的大門和黑黢黢的家,以及剛剛經歷了劫後餘生的我時愣了一下。
「抱歉,我們來晚了。」
我搖搖頭。
現在正是早高峯,我們家又偏僻,這個速度已經很快了。
「你有受傷嗎?屋子裏還有沒有其他人在?」
我垂在身側的手攥成了拳頭,心裏產生了一個邪惡的想法。
如果我不說,那個男人是不是就真的沒救了?
害人終害己,是他自己作死的!
兩個消防員對視了一眼:「先生,您是不是被嚇壞了?
「我們已經聯繫了 120,他們還沒來嗎?」
我內心陷入了苦苦的掙扎。
如果不說,我就能徹底報復回去了。
但看着消防員認真且嚴肅的臉龐,我還是點點頭。
「火勢蔓延到了隔壁,裏面還有一個人。」
消防員聞言毫不猶豫地就衝了進去。
我頹然地蹲在了地上。
心裏無數次地安慰自己,這就是我和畜生的區別!
消防員進去後直接從陽臺奔向隔壁。
沒多久後我就聽到有人在喊:「快點連接消防栓!」
聽到這話,我的嘴角揚起了一個詭異的弧度。
消防員比我專業多了。
但看到那已經生了鐵鏽,並且已完全被破壞掉的水龍頭後,他也愣了一下,像是傻眼了似的,緊接着就怒吼:「消防栓不能連接,無法取水!」
23 樓,就算消防的水再足,也無法立刻弄到這麼高。
無奈之下,消防員只能破門而入了。
但等被救出來的時候,那男人已經變得外焦裏嫩了。
報應……
我眼神一黑倒在了地上,徹底失去意識之前還聽到有人在喊:
「那個傷員也暈倒了!!」
知道他沒有好下場我就放心了。

-14-
我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天後了。
一睜眼,我就看到老婆守在我的牀邊。
手上、胳膊上、脖頸上都纏着繃帶。
我好心疼,是我沒有保護好她,才讓她受了這麼多的傷。
我下意識想要坐起來,但剛剛起來一點就又像失去力氣似的倒了下去。
不動還好,這麼一動後背就一股鑽心的疼。
「誒,你別動啊!!你後背上有大面積的燒傷,還有血泡呢。」
我看着老婆,就這麼靜靜地對視着。
她眼圈一紅,低頭便輕輕趴到了我的胸口上。
「老公,還好你沒事。
「醫生說你在火場中活動太久,吸入的濃煙比我們多多了。
「你知道我多怕你醒不過來嗎?背上什麼時候受了傷也不說。」
我雖然疼得齜牙咧嘴,但抱着老婆卻是發自內心地笑了。
「女兒呢?她沒事吧?」
「女兒年紀小,雖然醒過來了,但肺部還是出現了一些炎症反應,正在兒科輸液呢。」
我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短短一天,我們一家三口居然經歷了生與死。
既然我們劫後餘生了,這件事就只會讓我們的感情更加堅固。
和老婆說了一會話後,我忽然想起了隔壁的那個畜生。
「他怎麼樣,不會已經醒過來了吧?」
提到那個男人,老婆這個溫婉的江南女子也氣得咬牙切齒。
「他惡人有惡報,全身 80% 的燒傷,正在 ICU 裏呢。
「就算是醒了估計也要毀容。」
我捏着拳。
這算什麼惡有惡報,他應該承擔的後果還沒承擔呢!

-15-
稍微恢復了一下後我就報警了。
水閥、啤酒瓶,還有阻門器的事情我全都說了出來。
講完所有的事情經過後,我又着重強調:
「我們家裏有軟軟,一直都非常注意用火用電安全。
「我要求徹查這次的起火原因。」
可意外的是,警察聽到這話後卻面露難色。
我老婆有些急了:「如果是我們造成的火災,我們就算賣房子也會賠償損失。
「可如果是有人故意縱火呢,我們不能承受這種無妄之災。」
警察連忙安撫了一下我老婆的情緒。
緊接着又說:「我們已經第一時間去調取你們那層樓的監控了。
「但是在火災發生之前監控莫名其妙地壞掉了,就算你說的那些事是真的,目前也沒有證據能夠證明。」
我氣笑了。
同時也越發篤定這根本就是一場謀殺。
我拿過來老婆的手機,把我和那男人在屋子裏的對話放給了警察聽。
錄音內容中,他把自己所有的罪行都承認了。
「這樣可以定罪嗎?」
警察面色凝重,連連點頭。
「把這份錄音拷貝一份,嫌疑人一醒我們就去調查。」
警察離開後,我和老婆對視了一眼。
她氣得臉紅:「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想要我們的命!
「但僅憑這些事也不能斷定這場火是他放的啊。」
我深吸一口氣。
「先回家再說。」

-16-
回家後,我買了水果和其他禮品,帶着老婆一起去了樓下的鄰居家。
「實在抱歉,沒有經過你的允許就擅自進了你家裏,還用了您的被子擋火。」
此舉非常冒昧,但在當時的情況下我真的別無選擇。
老婆和我一起連連道歉, 還拿出了一個 2000 元的紅包想要塞給鄰居。
「真是不好意思, 這是我們的一點點賠……」
話還沒說完,那紅包就被鄰居推了回來。
「你們沒事就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能幫上你們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生死關頭誰還能顧得上禮貌不禮貌的?那被子也沒多少錢。」
聽到鄰居這麼說, 我和老婆緩緩地鬆了一口氣。
人家沒有怪罪就好。
但那紅包和禮物我們還是強行塞進了鄰居家裏。
真誠地表示了歉意後,我思慮片刻後又問了一句:
「兄弟, 我家裏有孩子,不知道平時有沒有打擾到您休息?」
鄰居詫異挑眉。
「您家有孩子?孩子沒受傷吧??」
聽到鄰居這麼說, 我心裏就有了譜。
那男人所說的被我女兒吵到根本就是借題發揮。
回家看到黑黢黢的房子, 老婆的眼睛又開始發酸。
「老公,要是沒有隔壁的人搗亂, 這火應該也不會燒得這麼大吧。
「殺人放火, 法治社會居然還有這種事,可惜咱們沒有證據……」
看着自己家對面, 正對着這邊的小型監控, 我冷冷勾起了脣角。
誰說沒有證據了?
聯繫上警察後,警察直接去調取了那個攝像頭拍到的監控內容。
我和老婆還有兩個警察瞪着眼睛盯了半天。
看了兩遍才終於發現了端倪。
「就是這裏!!」
隔壁眼疾手快地扔了一個冒着火星的菸頭過來。
家裏有女兒,客廳裏放的到處都是純棉的嬰兒衣服。
衣服接觸到菸頭後一點就着,很快就和沙發連在一起燒起了大火。
「警察同志,現在是不是可以逮捕他了?」
警察沉着臉, 抓起了桌上的手銬直奔醫院。

-17-
那男人已經轉入了普通病房。
雖然身體還沒有恢復, 但起碼神志已經清醒了。
我和老婆跟着警察一起去了他那邊。
他一看到我就激動地在牀上扭動, 嘴裏還含糊不清地說着些什麼。
警察把所有證據都擺在了他的面前,然後正式對他發起了逮捕。
「你涉嫌故意殺人,住院期間會有警察 24 小時對你進行看守, 出院後將正式開始拘留。」
那男人激動得臉都紅了。
憋了許久才憋出來一句:「他也故意殺人了, 他拿着水管卻對我見死不救!」
哦。
說到這個他倒是提醒了我。
「警察同志, 我們樓層的消防栓與消防水管不匹配, 是不是可以向物業追責?」
物業那邊嚴肅表示此事與他們無關。
並說那消防栓和他們準備的根本就不一樣。
爲了自證清白,物業連夜查看了所有的監控錄像。
終於在事發的前半個月,發現這男人鬼鬼祟祟地把消防栓損壞了拿回了家。
十幾分鍾後又拖着行李箱出門了。
當天晚上, 他又隨意地往消防栓的箱子裏扔了一個東西。
就是那個已經鏽掉的破爛!
警察也被氣得夠嗆:「你把消防栓裏的東西弄到哪去了??」
那男人支支吾吾, 好半天才說:
「拿去賣錢了……
「我也不知道這場大火還會殃及我啊。」
我被這種言論氣得徹底失語了。
災難面前誰又能夠獨善其身啊?
「你究竟爲什麼要放火, 我們一家和你從來沒有過半點矛盾!」
說到這, 他眼底忽然閃過一抹ƭü₂恨意。
「同樣都是打工人,憑什麼你們一家和和美美,我女朋友就離我而去!
「你知道我每次聽到你們家老婆孩子的歡聲笑語有多嫉妒嗎!」
簡直荒唐。
我請了律師來幫我處理這件事,除了對我們一家人身體和精神的賠償, 還要賠償我們的房屋損失。
七七八八加起來費用高達三百多萬。
「老公, 他燒傷那麼嚴重, 萬一沒扛過來死了怎麼辦?」
怎麼會?
禍害遺千年呢。
他也果然爭氣,燒傷面積那麼大,愣是活了下來。
只是徹底毀容了。
出院後他就進了拘留所, 半年後開庭因殺人放火被判了無期徒刑。
隔壁的房子也被拍賣了,拍賣所得的三分之二都賠償給了我們。
我和老婆身上也留下了不同程度的疤痕。
看她每天照鏡子看自己的傷疤,我把所有錢都交給了老婆。
「你想怎麼支配就怎麼支配,全部用於修復也可以。」
老婆看看我, 歪頭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另一邊,女兒搖搖晃晃地衝着我們走來。
張着雙臂,嘴裏還咿呀咿呀地說着我們聽不懂的嬰語。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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