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時間,不長也不短。
輻射源的相關資料,雖然詳盡,但關於銷燬的方法卻寥寥無幾。
目前只知道那是一塊石頭,看上去並無異常,但結構複雜,在此之前並未在地球上,發現同樣的結構。
極有可能是意外掉落的隕石。
至於剩下的,則是關於輻射逐日變強的資料記錄,以及相關的實驗過程。
「你真的準備好了?」
莊成民嚴肅地問我。
我點了點頭,開了個玩笑,想化解一下他身上緊張的情緒。
「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但莊成民臉上卻沒有絲毫笑容,反而嘆了口氣,說,「其他人在做準備,一個小時之後出發,你要不要跟你那兩位朋友道個別。」
我搖頭。
跟他們見面的話,我恐怕會露餡。
小胖這幾天格外勤奮,一直在想辦法修復從老闆娘存儲單元裏,拷貝出來的亂碼數據,而陳哥在發現自己打不過老闆娘之後,則開啓了整日捱打,來修煉格鬥技巧的新日常。
他們都有事做,纔沒察覺我這幾天早出晚歸。
莊成民見狀也不再勸,出聲安慰,「你放心,我會保護好他們的。」
001 就在一旁,揹着一個黑色的登山包,裏面放着路上所需的物資,還有研究院的地圖。
莊成民有些愧疚,「輻射源的銷燬方式仍未知,或許需要你自己想辦法。」
我倒不在意這個,畢竟出事這麼長時間,都沒能找出的銷燬方式,自然不可能在我們到達京大後,短短几天就研究出來。
「不過,一直在阻止你們銷燬輻射源的那些人……是誰?」
莊成民聽見這句,苦笑了下,但也沒有隱瞞的意思。
「他們其實是我的同事,還是最初找到晶石,並帶回研究院的那批人,所裏因爲轉基因項目拿到了一大筆撥款,其中幾人也因此升了職級,也直接導致出現異常之後,他們還是不死心,爲了逃避責任,甚至動了殺人滅口的心思,這也是爲什麼,我們當時會匆忙撤離。」
我安靜地聽他說,心裏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輻射性的物質本就少見,況且也不大可能輕易被人撿到,尤其根據資料顯示,那個輻射源最初被帶回研究院時,輻射強度並不大,極難被檢測出來。
而那些黑衣人,幾次三番來京大挑釁,數次傷亡慘重,若在京大守衛森嚴的情況下,仍叫莊成民忌憚,除非人數多得可怕。
可刨除躲在京大的研究人員,國家研究院裏ƭú₌……研究人員的數量,有這麼多?
這時門被敲響,穿着同款灰色防護服的衆人出現在外面。ŧũ̂⁶
「博士,我們準備好了。」爲首的人肅然開口。
一共八個人,先前已經見過了,爲首的叫一號。
眼見有人在等,我也只能先壓下疑惑,趕緊換好衣服,拿上東西出發。
爲了節約時間,也爲了隱蔽,我們並未從京大正門離開。
側門很少有人走動,雜草叢生,有些荒涼。
一號帶人拉開防護網,留出了個可供一人通過的出口。
我第一個通過,需要稍稍彎腰。
但纔剛鑽過出口站定,便忽然聽到有人大聲叫道。
「站住!」
一號下意識做出防守狀態,我還沒回神,他們幾人便迅速圍成了圈,將我護在了中間。
兩個身影從京大里走出來,漸漸靠近,高個的拎着把斧頭,矮個則攥着棒球棍,花裏胡哨的頭盔配上純白的防護服,實在不倫不類。
走得近了,矮個拽下頭盔,儼然是頭髮亂成了雞窩的小胖。
我心裏一緊,下意識皺眉,「你們怎麼來了?」
小胖一臉埋怨,「小莊哥,你不夠意思啊,這麼大的事怎麼不告訴我們。」
「這件事跟你們沒關係。」
「怎麼沒關係,當初說好的,有福同享有英雄同當,你還當不當我們是兄弟了!」
我嘆口氣,哪怕時間緊張,也不得不解釋,「你們去了也幫不上忙,還不如留在京大,至少……」
這一趟雖然準備周全,但隨行的八個人,連名字都沒介紹,彼此之間只用編號稱呼,分明是做好了隨時犧牲的準備。
我沒辦法,只能求助陳哥,「陳哥,你別跟小胖一塊胡鬧,趕緊帶他回去。」
陳哥從出現後就一直沉默,沒拿斧頭的那邊袖管空空,在風裏晃悠。
半晌纔出聲,隔着頭盔的聲音有些發悶。
「你才別胡鬧了,真當我們能眼睜睜地看着你一個人去冒險?」
陳哥拎着斧頭靠近,將進出防護網開口堵得嚴嚴實實,「我今天就把話撂在這,要麼我倆也一起去,要麼,誰也別想去。」
一號攥緊武器,但卻不敢動手,反而爲難地看向我。
雙方僵持。
但時間不等人,再這樣下去恐怕會破壞計劃。
所以還是我先敗下陣來,嘆了口氣交代,「那你們跟好 002。」
小胖嘿嘿一笑,抱着頭盔也鑽了過來:「那當然!畢竟跟着 002 能活命。」
一波三折,終於順利上路。
但因爲出發耽誤了時間,所以接下來的步行速度也相應加快。
出發之前,爲了不驚動喪屍,路線規劃已經儘可能避開了陰涼處,但終究有意外,比如原本通暢的馬路因車禍而擁堵,不得不繞行,導致要從室內穿過。
我們雖然人多,但陰涼處的喪屍太過靈敏。
八人組傷了兩個,說是就地養傷,但誰都清楚,喪屍感染並不可逆……
隊伍人數減少,氣氛也跟着沉重了下來。
沉默着又走了一會,一號才揚手攔下了衆人。
「距離研究所還有一百五十米,前面就是襲擊者的大本營了,我們在這休整一下,待會再一鼓作氣闖過去。」
衆人點頭,就地拿出食物和水修整。
陳哥上下端詳一號,問,「你當過兵?」
一號微怔,但還是點頭,「三年前就退伍了,在研究院工作,負責日常安防,以及信息保密。」
他兩個聊起了軍隊的事。
順勢提到了京大的防禦網,由老闆娘作爲防禦中樞,進行防禦部署,幾乎是銅牆鐵壁,極難突破。
小胖搭話,「可 001 的記憶模塊不是出問題了嗎,那京大的防禦網怎麼辦?」
一號耐心解釋,「沒關係,博士保留了 001 功能性的備份記憶,防禦網的相關安排也在其中,所以哪怕記憶模塊受損,憑着備份記憶,京大的防禦也不會出問題。」
我一面聽,一面喝水,但那股不對勁的感覺卻越發濃烈。
具體不對勁在什麼地方,卻又形容不出。
修整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我們再次出發,朝着研究院舊址逼近。
那是一棟白色的建築,層數並不高,但佔地面積卻很大不小,四周被護欄圍住,每隔幾步就設了哨崗。
大概是爲了保證環境的安靜,所以附近地勢荒涼。
建築稀疏,遮擋隱藏身形自然困難。
毫無意外地,我們被襲擊者發現了。
凌亂的槍聲響起,小胖咬牙忍住叫聲,我盯着不遠處被射穿的木板,心裏也慌了一瞬。
但一號卻依舊鎮定,「按計劃兵分兩路,分別從左右繞行,A 組假意落後,吸引火力,掩護 B 組從後門進入研究院圍欄內。」
「是。」幾人紛紛應聲。
我被分在 B 組,除了小胖和 002,還有兩位編號組成員四號和六號,陳哥能力更強,在 A 組作爲掩護。
但沒想到襲擊者的火力,並沒有想象中來得猛烈,兵分兩路後,只有五個人還在窮追不捨。
我矮身躲在樹後,避開呼嘯而來的兩顆子彈。
小胖花裏胡哨的頭盔實在惹眼,儼然成了活靶子,驚聲奔跑着躲子彈。
有小胖吸引火力,四號也開了槍,打中了對面三人。
002 跑過去,輕鬆制住了剩下兩人。
順利進入研究院的圍欄內,後面再無人追上來,我們也結結實實地鬆了口氣。
誰知沒等多久,就發現陳哥一行也到了。
我起身詢問,「沒人受傷吧?」
陳哥接下揹包,搖頭,「沒事,只有四個人在追,很容易就制服了。」
一號點頭,表示陳哥說的沒錯,又問我,「你們又是怎麼解決的,追我們的人只有四個,Ṭū₄那你們這邊應該有很多人才對。」
我否認,「沒,我們這邊也只有五個人。」
一號神色疑惑,「不對啊,怎麼可能只有九個人?」
陳哥問,「有哪裏不對嗎?」
一號笑笑,語氣卻很苦澀,「也沒事,就是比我想象中要順利許多,沒想到這麼輕易就到了研究院,來之前我還以爲,肯定是活不成了。」
陳哥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但我心裏那股不對勁卻愈演愈烈。
我儘可能冷靜地問一號,「現在京大防禦網使用的數據備份,是什麼時候的。」
「一ťū³周前的,001 會在每週一自動備份功能性記憶,怎麼了?」
襲擊者的上一次襲擊,發生在三天之前。
「糟了。」我沉聲開口。
001 是高級智能機器人,可以在防禦網出現漏洞之後,進行修補更新,京大上一次被襲擊者入侵,自然也屬於防禦網漏洞。
但現在的問題是,001 修補後的防禦信息,還沒來得及備份,也就是說,上次能被突破的漏洞,這一次照樣可以被突破。
這也是爲什麼來追我們的人,會這麼少。
一號反應不慢,聞言也變了臉色,「不好,博士沒有防備,大家都有危險,我得回去一趟。」
但他話音剛落,遠處就傳來「轟」的一聲巨響。
回頭看去,火光沖天。
那是……京大的方向。
我一顆心瞬間冰冷。
一號聲嘶力竭地叫喊,一路上竭力維持的冷靜也煙消雲散,拼命朝着來時的路飛奔。
聽說他八歲的兒子,也在京大避難。
京大的狀況如何,我不敢想象,可動靜那麼大的爆炸聲,幾乎沖天的火光……
一號跑得太快,被石頭絆倒摔得狼狽,卻又馬上爬起來,不顧傷口繼續往回跑。
陳哥見狀放心不下,說道,「我跟他回去看看。」
我明白陳哥的意思,點頭,勉強壓住洶湧的情緒。
既然來了,甚至走到了研究院門前,無論京大狀況如何,都不該半途而廢,不然那麼多人的努力,就全都浪費了。
「002 留下等我,其他人跟上陳哥和一號,一起回京大。」
進入研究院圍欄後,輻射等級就開始增長,他們沒有惰性基因,又並非 002 這樣的機器人,可以接受三級輻射,不能進入研究院內部,還不如回京大去幫忙。
小胖卻固執地搖頭,「我不走!扔下你一個人算怎麼回事。」
但他話音還沒落,又是一陣密集的槍聲,雜亂的腳步聲也逐漸逼近,穿着黑色防護服的人羣緩緩逼近。
一張張隱藏在面罩下的臉看不真切。
遠處,陳哥和一號的身影緩緩倒下,他們中了槍。
我狠狠攥着拳頭,把牙咬的生疼。
「草!」小胖瞬間紅了眼,拎着棒球棍就要往人羣裏衝。
但卻被 002 拽住,阻了去勢,「你打不過。」
我跟小胖二人,被雙雙推進了研究院的門內。
「你們先進去找輻射源,我們會守住。ṱûₛ」
數字組的幾人動作默契地舉起槍。
我下意識拒絕,想跟他們共同戰鬥,但卻因那些決絕的眼神止住了腳步。
我咬牙踏進研究院,根據記憶中的路線圖尋找方向,順便叮囑小胖,「你等會從前門出去,不要摻和這件事,如果京大沒了,那你就想辦法回 s 市,去找薛雪和周大哥。」
我滿心惶急,甚至沒能注意到小胖驚恐的表情。
「小莊哥,小心。」
我話還沒說完,小胖便猛地撲了過來,挨下了那本該捅向我的一刀。
拐角處不知何時躲了個黑衣人,這是早已設好的陷阱,針對我們而來!
我腦中一片混亂,只有一個念頭格外清晰。
京大有內鬼。
從始至Ṱū́₂終,襲擊者都很清楚我們的計劃,甚至針對每一環的安排,準備了伏擊。
我下意識開槍,眼見黑衣人在地上滾了幾下沒了動靜,這纔回神,將小胖從地上扶了起來。
刀深深插進腹腔,我不敢去碰,卻還是染了滿手的鮮血。
他捂着肚子,艱難地呼吸,眨眼速度也越來越慢。
「疼不疼?」
我顫聲問道,只覺自己渾身都在發抖。
他艱難地扯了下嘴角,聲音微弱,「哥,我沒事,你先去幹正事吧,就是別忘了,回頭弄雕塑的時候,叫人把我雕得瘦一點,咱這也算是,正兒八經的正面角色了……」
他咳嗽了一聲,好像困極了。
「小胖,別,別閉眼,聽話。」
我小聲哄着,手心一片冰涼。
可懷裏的人還是漸漸沒了動靜。
明明是那麼愛說話的一個人,怎麼這麼安靜。
「你們快點,外面最多還能撐十分鐘。」002 冷靜的聲音響起,我這才如夢初醒。
他還不知道小胖……睡着了。
連傷感都成了奢望。
外面的狀況不容樂觀。
輻射源在二樓,左手邊第四個房間。
我機械地放下小胖,拼了命地往樓上跑。
開門,但裏面卻並非我想象中那般空蕩。
兩個穿着白色實驗țŭ₂服的喪屍,一前一後地懟在門口,顯然是方纔被我上樓梯的動靜所驚動。
這兩個「人」眼球突出,嘴咧成了個猙獰的角度,其中一個臉頰都被啃沒了半邊,只剩一隻眼睛,和看不出形狀的五官。
他們身上的實驗服早就看不出原色,腐爛的血肉、乾涸的血跡……
我後退一步避開,下意識要關門,但聽到樓下的槍聲,卻又壓住了要逃走的念頭。
脫下揹包,用揹包帶做繩,纏住了靠前那隻喪屍的脖子,藉助揹包的重量,將站立不穩的喪屍推倒在地。
哪怕學了防身術,但同時應對兩隻喪屍,我依舊手忙腳亂,只能狼狽地將那兩個東西從門口推開。
先走進實驗室,一面躲避着喪屍的騷擾,一面尋找莊成民所說的輻射源。
餘光裏有一道亮光,我下意識看去,發現牆角的銀色儀器上,放着一個反光的東西。
找到了!
我趕緊奔過去,將那反光的東西抓在了手中。
半透明的一塊石頭,表面光滑,跟資料裏的描述一般無二……可這東西要怎麼銷燬。
喪屍抓撓的嘶嘶聲逼近,我下意識將手裏的東西高高舉起,拋在了地上。
四分五裂。
周圍一片寂靜,方纔還張牙舞爪的喪屍也沒了動靜,摔倒在地,分明是死去很久的樣子。
這就……結束了?
大腦一片空白,我下意識低頭,發現滿地的碎片旁邊,扔着一張褪了色的白紙。
輻射體 105 號。
設計者:莊欽。
結構穩定,目前尚無分解趨勢,目前輻射強度不足,但在緩步疊加當中。
……
旁邊最顯眼的一塊碎片上,赫然標着 105 的字樣。
105。
意思是說,我是這塊石頭的設計者?
腦中有一瞬間的清明,原本令人生疑的各處,似乎也都有了原因。
我動作狼狽地跑下樓,小胖的屍體還在,而被我殺死的黑衣人距他只有一步之遙。
掀開黑衣人的面罩,露出了底下那張熟悉的臉。
是一號。
門外的槍聲早已停了下來。
被殺死的黑衣人屍體歪斜,倒在原地。
我木着腦子,一張張面罩掀過去。
半路被喪屍抓傷的三號,莊成民,陳特助,在京大每天幫忙送飯的小孫……每個人,我都曾見過。
後腦猛然劇痛,我伸手抱住,下意識往地上蹲去。
怎麼回事?
怎麼忽然睡着了……我睜開眼,只覺頭疼得厲害。
抬眼望窗外看去,外面天氣陰沉,似乎要下雨。
下意識想到,都過了這麼久了,老闆娘怎麼還不回來?
忽然一隻麻雀撞在玻璃窗上,嚇得我清醒了幾分。
桌上的手機屏幕亮起,是一條短信。
「三小時後,將出現喪屍,倒計時兩個小時五十九分。」
惡作劇?
我暗滅手機屏幕,並未理會。
救生艙外,高挑的女人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顯示屏。
她留着利落的短髮,五官褪去了少女的圓潤,多了凌厲,少了溫和,只從那雙杏眸上,能隱隱認出是薛雪。
她問,「要不要強制喚醒?」
偌大的實驗室一片純白,正中央放着個一人等高的救生艙。
周成躍搖頭,他戴了一副金邊框鏡,斂起渾身鋒芒後的模樣,跟衆人的印象大不想同。
「他的身體虛弱,經不起再一次精神崩潰了,而且在這一次的重演中,他最終階段的腦電波有了跟之前不同的波動,應該是察覺到了。」
薛雪滿臉焦急,「但也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啊,當初實驗失誤,後果嚴重,但大家都有錯,不該他一個人來承擔,困在當初的痛苦記憶中一遍遍循環,這對他來說太殘忍了!」
周成躍盯着顯示屏,半晌才說,「是很殘忍,將自己分裂爲兩個部分,一方要銷燬輻射源,找出真相,另一方想盡辦法阻止,掩蓋事實,自欺欺人,在無盡的分割與對抗中懲罰自己。」
「可是,至少在那段記憶裏,大家都在陪着他……如果強制喚醒,你又要讓他怎麼接受,是自己害死了父母,愛人,甚至最親的朋友?」
薛雪咬緊下脣,不再堅持喚醒。
但兩人都沒注意到,在救生艙裏躺着的人,手指微微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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