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鳴兮

昔年爲救太子,我被落下的梁木砸斷了腿,從此成爲京中有名的跛足小姐。
後來太子登基,高坐明堂問我想要何賞賜?
人人都以爲我對太子情深根種,定會提出進宮當后妃,侍奉君側。
如若不然,京中仕宦也沒人會娶一個跛子當主母。
可他們沒想到,我所求的是封號加身,食邑千戶。
衆人交頭接耳,沒人看到太子微皺的眉頭瞬間輕鬆:
「那就,如卿所願。」

-1-
父親好女色,納了數十房小妾,生有七子八女。
而我是八個女孩子中長相最不出彩的一個。
那時候,我還不懂什麼是庶出,什麼是美醜,只覺得嫡母生的大姐姐長得格外可愛,身上穿的綾羅都如同棉花一樣軟。
我曾問小娘,我什麼時候纔能有大姐姐那樣的衣服呢?
小娘沉默半晌,拉着我摟進她懷裏,用略帶哭腔的聲音說:「我的四四,以後可怎麼辦啊……」
我不明白小娘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卻也不敢再問,抬起手幫小娘擦去眼淚:
「小娘莫哭,四四以後不說這些了。」
可聽到這句話,小娘卻哭得更兇了。
她像一尊美麗又哀傷的菩薩,被困在四四方方的後院,眼巴巴等着父親。
心情好時,她會將我抱在懷裏,柔聲回憶昔年與父親的恩愛纏綿。
她說她曾經也是得寵過的,滿園春色,她是其中最出頭的一朵。
那時候,父親日日陪着她,就算她想要天上的星星,父親想方設法爲她尋來。
小娘語氣鬆快,雲霞悄然爬上她的雙頰,緋紅又絢爛。
以往說到這裏,她就不說了,像話本上結局美好的故事一般,纏綿悱惻。
可現實不是話本,幸福只會隨着時間的推移戛然而止。
「後來我懷了你。剛開始,你父親對你也是有期盼的。」
雲霞飛走,悄然而至的是波濤洶湧的水霧,聚在雙眸遲遲不肯落下。
「小娘肚子漸漸大了,長胖了不說,肚子上也有了密密麻麻的紋路,你父親看見後覺得噁心。」
小娘沒接着說下去,結局不言而喻。
後來,父親再沒有來過。
說起來,我已許久沒見過父親了。
我對他的印象尤爲模糊,只有年節時分才能在家族宴會上見到他。
父親和嫡母坐在上首,下首坐着有頭有臉的宗族叔伯。
得寵的妾室和子女能圍繞在父親和嫡母身旁,哪怕只是端茶遞水,也代表了父親的寵信。
像小娘和我這樣無寵又無勢力的,只能坐在最末位,遠遠地隔着人羣看衆人恭維父親與嫡母。
無人在意。
有一回,我正在花園挖竹筍,正逢他摟着新姨娘賞花。
看到我,他眼神疑惑,似乎沒想起來我是誰。
身後的小廝在他身邊低聲道:「老爺,這是趙姨娘生的四小姐。」
父親淡淡點頭問我:「你在這裏做什麼?」
我跪在地上恭敬磕了個頭:「回父親,四四在挖竹筍。」
我以爲父親會問我挖竹筍有什麼用,這樣我就能順勢說出下人們時常怠慢,我與小娘生活艱難的話。
可父親聽到後只是皺眉:「堂堂國公府四小姐,被人看到蹲在地上挖土,成何體統!」
父親責罵完後,摟着新姨娘走了,他沒讓我起身,我就一直跪着,一直到跪到深更半夜暈倒,才被值守的下人抬了回去。
小娘看着雙膝紅腫的我,自己也紅了眼:
「都是小娘沒本事,連累了四四。」
我硬撐着坐起身來,朝小娘笑道:「四四不疼,看,四四還挖了兩個竹筍呢。」
我變戲法一樣從褲襠掏出我藏的兩隻小竹筍。
小娘破涕爲笑:「我們家四四果真能幹,等着,小娘明天就給你烤竹筍喫。」
她笑着,眼淚卻流了下來,滴在我已經滲出血的膝蓋上,生疼。

-2-
十歲那年,小娘死了。
彼時已經入冬了,她身着單衣,瘦弱的身軀蜷縮在牀板上,我甚至能聽到骨頭在牀板摩擦的聲音。
我跑去父親的院落,想請他爲小娘找個大夫。
我想告訴父親,小娘常年咳嗽,鬱鬱寡歡,又得不到大夫的醫治,懇請父親去看小娘一眼。
可事實是,到了父親的院子,小廝將我攔下,他們說父親日間忙於公務,夜裏睡得早,吩咐不讓任何人打擾。
可廂房裏傳出的嬌喘和吱呀響動,又是什麼呢?
我跪在地上將頭都快磕爛了,也沒能見到父親。
沒辦法,我只能拿着娘最喜歡的一支簪子,向膳房的婆子討了熱水。
湯婆子放在小娘腳下,我拉着小娘的手哈氣,可哈出來的氣冷冰冰的,怎麼也捂不熱她青紫的手。
劇烈的咳嗽響徹整間屋子,卻傳不出被人遺棄的衰敗小院。
外頭淅淅瀝瀝下起雪,小娘說了最後一句話:「我的四四,以後可怎麼辦啊……」
屋內歸於平靜,眼淚落下沒有聽到任何聲響,正如一個生命的流逝在烈火烹油的國公府內,激不起任何漣漪。
雪停那日,小娘下葬了。
沒有素縞哀號,只有冷冷清清的三炷香,昭示着一縷生命的消亡。
國公府賢名在外,父親生怕有人拿他苛待妾室子女的事做文章,當即命人鎖了小院,將我放在嫡母膝下教養。
嫡母生有一子一女,孃家也是百年ŧũ̂ⁿ世家,地位穩固。
她長得並不美麗,卻很端莊,大抵世家大族主母皆是如此,不苟言笑。
大多數時候,嫡母眼裏並沒有什麼情緒波動,也只有看到自己的對雙兒女,纔會露出會心一笑。
而我,只是父親硬塞給她的庶女。
一個她並不想要的,並不想管的庶女。
搬去嫡母院落的第一天,我見到了大姐姐。
她大我五歲,又是嫡長女,如今已快要及笄了,很得父親寵愛。
穿着一身嬌豔的紅色襦裙,細嫩的皮膚在陽光下幾近透明。
美麗得讓人移不開眼。
而我長期喫不飽飯,面黃肌瘦的,連她身邊的二等丫鬟都不如。
她皺着眉頭撲進嫡母懷裏,撒嬌道:「母親,我纔不要和這個醜八怪住在一起,快將她趕走。」
「休要胡說,她是你四妹妹。」嫡母嘴裏責怪,卻摟着大姐姐輕輕拍打她的背安撫。
我站在屋子中間雙腳併攏,像一個被拋來撇去的破娃娃。
大姐姐看着我的眼神帶着嫌棄,捂住口鼻將我上下打量一番,像是在看什麼髒東西:
「進了這兒,你最好不要惹是生非,否則……」
否則怎麼樣,ƭü₍她沒有說。
我訥訥點頭:「四四一定聽母親和大姐姐的話,絕不惹麻煩。」
大姐姐對着嫡母撒嬌,二人說着話直到午膳時分。
傳膳的侍女繞過我,將各數珍饈依次擺放。
香氣飄滿整間屋子,我低下頭嚥了幾口唾沫。
飯畢,侍女奉茶,嫡母似乎纔想起來房中還有個我。
「挑幾樣小菜,送去四小姐房中吧。」末了又吩咐道,「我平日裏事忙,你們幾個照看好四小姐。」
這一天,我喫到了嫡母賞的飯菜,即使是她喫剩下的,也比我平時喫到的好喫幾百倍。
從今往後,我再也不用去花園裏挖竹筍,也不用去膳房裏偷饅頭。
我被嫡母安置在偏廂,牀上鋪的褥子十分柔軟,再也不會硌我的骨頭。
即使是偏廂,景色也是極美的,夜裏推開窗,便能看到一輪明月,時而彎刀時而隱進雲霧。
「小娘,四四現在睡得很暖,你看。」
我伸出五指,從漆黑的夜照進月光:「四四手上的凍瘡已經都好啦!
「四四過得很好,嫡母今兒還賞了四四一塊糕點呢。」
恍然間朦朧月色映照出小娘的臉,那雙眼睛幽怨又透露出期待。
我喃喃進入夢鄉:「小娘,你莫要擔心我啊……小娘……」

-3-
大姐姐就快要及笄了。
嫡母早就爲大姐姐相看好了人家,是忠勇侯嫡長子,聽聞長得一表人才,年紀輕輕就建了軍功,如今在皇上身邊當一等侍衛。
是皇上身邊炙手可熱的紅人。
我住在嫡母院落,生活着實過得很好,不到半年時間就長胖了,個頭也長高不少。
書上說「粒粒皆辛苦」,鐘鳴鼎食之家用這句話開蒙子孫,可打小就生活在金窩窩裏的人是感受不到這些的。
只有捱過餓的人才能深切感受到。
即使已經算得上是衣食無憂,我還是會把每頓飯都喫得乾乾淨淨,一粒米都不剩。
沾了嫡母的光,過年時,我頭一次和大姐姐一左一右,站到了大姐姐身邊。
父親大抵是又娶小妾了,廳堂上多了幾個我不認識的美嬌娘,眼神柔媚看着父親。
兄弟姊妹們挨個給父親和嫡母磕頭拜年,父親捻着鬍鬚又是一番教誨。
父愛偏愛得很明顯,嫡母所生的嫡兄和嫡姐,最得他看重。
輪到我時,父親眼中閃出迷茫。
他又忘了我是誰。
嫡母說:「這是趙姨娘生的小四。」
父親點點頭,並無太大波動,他的子女太多了,平庸又無所依靠的我,實在難以讓他記住。
「上尊高堂,下敬兄姊,望你安分守己,莫要辜負爲父的教導。」
我恭敬答諾,磕完頭站回嫡母身後。
既無欣喜,也無怨懟。
正月初十,宮裏來人傳旨,邀三品以上大員及其家眷入宮赴宴。
聽聞聖上樸素,極少辦宴會,只因爲年關傳來了我朝大勝波琉全軍凱旋的消息,聖上聞之大喜,當即要與臣同樂。
每戶大員可帶三名家眷,嫡母和大姐姐自不必說,可父親不知怎麼想的,破天荒地命嫡母也將我帶上。
大姐姐長得極美,嫡母特意選了稍素一點的冬衣,首飾也以翠玉爲主,沉靜又不失禮數。
而我長相平庸,現在又喫得圓滾,嫡母選了紅色的衣服,又命人爲了紮了兩個小髻,帶上鈴鐺一步一響。
上了妝,就跟年畫上的娃娃一樣。
一切都已準備妥當,可當天進宮時,大姐姐卻沒穿嫡母準備的衣物。
而是金飾珠翠滿頭,又穿了一身紫色衣服,通身的氣派總感覺要做王妃娘娘去。
父親看着大姐姐的裝扮點點頭:「這纔是我的女兒,燦如明珠。」
「如此打扮是否太張揚……」嫡母擔憂的聲音傳來。
父親輕哼一聲:「你一婦道人家懂什麼?聖上天恩,就喜歡看臣子們花團錦簇。」
嫡母沒有反駁,只是眼中擔憂更甚。
我覺得父親的話是有道理的,大姐姐那麼好看,就得好好打扮,讓所有人都知道天底下最漂亮的姑娘在國公府。
後來回憶起我才發現,年幼時的我錯得離譜又天真。
想要不顧一切往上爬的人,他做什麼事都是爲了利益。
哪怕是犧牲自己的女兒。

-4-
宮宴在一座很大的宮殿舉行。
縱使嫡母多次訓誡我勿多言勿多看,可我還是忍不住探頭。
殿內燈火通明,拳頭大的夜明珠被做成階梯,發出瑩綠色光芒,階梯上方有一梁木,懸掛着金燦燦的九龍含珠,奢華到令人心驚。
不知道是不是太過緊張的緣故,站在這裏竟然感到眼中一陣眩光,刺得人眼睛疼。
我和大姐姐跟在嫡母身邊,看嫡母左右逢源,跟其他世婦閒話家常。
待到聖上和皇后娘娘和親臨,身邊還跟着一位極爲俊朗的少年。
衆人跪地拜謝高呼聖上萬歲,皇后、太子千歲。
原來,俊朗少年竟是太子。
聖上聲音柔和,言語中卻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威嚴。
宴會伊始,聖上端起酒杯慷慨陳詞一番,衆人又是跪地高呼萬歲。
後來便是大臣們挨個上前歌功頌德,容顏姣好的宮女端着珍饈魚貫而入,殿內酒色生香,歌舞太平。
聖上多飲了幾杯酒,笑呵呵跟臣子們閒話家常,點到父親時,父親受寵若驚。
聖上說父親辦差很好,爲人清廉果決,是朝中不可多得的人才。
皇后娘娘笑得雍容:「肅國公有如此賢名,離不開國公夫人的鼎力支持,皇上您要賞賜,可不能厚此薄彼呀。」
聖上大笑,捻着鬍鬚連說三聲好。
嫡母忙上前跪謝:「臣婦有此今日全賴天恩,萬不敢託大。」
「臣妾早就聽說國公夫人有一嫡女,容顏絕色,今日一見果真美若天仙,依臣妾看啊,國公夫人已是一品,還不如封那天仙兒似的女兒爲一個郡主纔好呢。」
皇后嬌嗔,看着隨嫡母跪在地上的大姐姐,眼裏滿是欣賞。
「哈哈,梓潼所言有理,那就依你所言,封其爲姝顏郡主,這樣的容顏,合該配如此身份。」
「正是呢,皇上,臣妾聽聞郡主將要及笄,我朝女子十五而嫁,要臣妾說啊,您好人做到底,再給指派一個好婚事給郡主豈不美哉?」
我跪在一旁,不曾看清皇上和皇后娘娘的表情,只用餘光看到嫡母有些發抖。
聖上興致正濃:「方愛卿,你家嬌兒可有婚配?」
父親拱手道:「啓稟皇上,小女未曾婚配。」
「波琉王子正要求娶王妃,要本宮看呀,你家嬌兒與那王子郎才女貌,真真是再合適不過呢。皇上,您說呢?」
聖上眼中笑意更甚:「妙哉妙哉,如此天作良緣,朕豈能不成人之美?」
聖上與皇后娘娘一句話,就定了大姐姐一生的命運。
此刻我才恍然察覺,或許父親早就知道聖上有意讓大姐姐和親波琉,所以在嫡母爲大姐姐打扮時,一向不管這些的父親纔會重新讓大姐姐盛裝打扮。
至於選我,不是因爲看重我,而是我是他子女裏樣貌最最庸的一個,一朵在牛糞旁的鮮花,才更顯得嬌嫩。
父親在向聖上無聲表忠心,好保全他更上一層樓。
嫡母或許早就料到,但料到又能怎麼樣呢?
縱使她出身名門,可出嫁從夫,在絕對的權威面前,她什麼都改變不了。
父親跪地高呼萬歲,謝主隆恩,壓住了嫡ƭűₒ母顫抖的聲音。
聖上眼中更顯滿意,大手一揮,親自命一旁的太子扶起父親。
至於剛封郡主的大姐姐,沒人在意她的感受。
一個世家嫡女的命運,被天子和皇后安排,是她此生最大的榮幸。
太子站在夜明階上情真意切地扶起父親,嘴裏還說着什麼國之棟樑的話。

-5-
大抵是跪得久了,起身時我暈暈乎乎的,眼中有一瞬間閃過眩光,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我想起剛進來這裏時,也是站在此處,眼中有眩光閃過。
我偷偷抬起眼皮,赫然看到夜明階上方掛着的那顆碩大的九龍戲珠。
盯着眼睛看龍珠時,眩光更甚,並且我還發現,這龍珠竟然在緩緩鬆動!
或許這顆龍珠就是在鬆動期間照映了燭火,纔會釋放出眩光!
而龍珠正下方,正站着正在與父親君臣和樂的太子!
一瞬間,我渾身冰涼,耳中已聽不見任何聲音,一個可怕的想法在我腦子裏閃現……
鬆動的梁木……站在龍珠下的太子……
龍珠……太子!
「不!」我顧不上什麼規矩,大叫一聲,越過嫡母和父親,朝太子撲過去。
頂上眩光更加頻繁,連帶支撐龍珠的梁木都開始吱呀呀鬆動,我用盡力氣大步跨上夜明階,伸手將太子狠狠推開。
與此同時,龍珠挾梁木落下,整個大殿只聽到「咣噹」一聲。
太子趔趄向後退去,而我撲倒在地來不及躲閃,被掉下的龍珠狠狠砸中左腿。
左腿傳來劇痛,我想要重新跪倒在地張口說話,卻被額頭上豆大的汗蒙暈了眼睛。
只聽見殿內亂哄哄地,有人大喊:「保護聖上」,接着就傳來了刀劍的聲音。
婦孺的驚呼聲,天子的震怒聲雜糅在一起,我想爬到安全的地方,可渾身使不出一點力氣。
再然後,我徹底陷入了昏迷。

-6-
我醒來時已經是半個月後。
京中人人都說肅國公好福氣,嫡女封了郡主不說,又將要成爲王妃,就連庶女都成了太子的救命恩人。
卻沒有一個人惋惜,那庶女被梁木砸斷了腿,從此成了跛子。
宮中派了太醫輪番替我診治,就連父親都隔三差五來看我。
見到我終於醒來,父親肉眼可見鬆了口氣。
他擺出慈父面容,笑眯眯問我渴不渴,餓不餓,又當着我的面喚來奴僕,厲聲吩咐:
「好生照顧四小姐,若她有個好歹,你們一個都逃不了。」
說罷,父親又轉身看我:「依爲父看,過不了幾日宮中就會派人來看,到時候你可知道怎麼說?」
我點頭道:「四四知道。」
父親捻着鬍鬚滿意點點頭,這才走了。
他看似對我關懷備至,可從始至終沒問過我一句疼不疼。
我想告訴父親,四四很痛,痛得晚上睡不着覺,可看着父親的背影,我卻一句都說不出來了。
曾經萬分渴望得到的舐ťū́₍犢之情,在這一刻,悄無聲息消散在父親的背影后。
嬌寵如大姐姐都逃不過被父親犧牲的命運,又何況我這一個無足輕重的庶女?
我想哭,可我不能哭,要是讓宮裏的貴人看到,沒準還會認爲我不是真心實意要救太子。
就算左腿劇痛到抽搐,我都沒有掉一滴淚,連醫治我的太醫都說我性情堅韌。
醒後第五天,太子親自來了趟國公府,牀榻上,我掙扎着要起身見禮,被太子制止。
得知我的病情正在穩定康復中時,太子俊朗的臉上終於出現一絲笑容。
「姑娘福大命大,是孤之幸。」
我還沒說話,父親搶話道:「太子嚴重了,能爲儲君分憂,是小女十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
太子不說話,只看着我:「疼嗎?」
我驚愕:「什麼?」
「孤是說,你的腿還疼嗎?」
「能爲太子分憂是四四畢生的榮幸,不疼。」
「人非草木,豈能不痛?」太子嘆息道,「到底是孤連累了你。」
事實上我很慶幸及早發現了鬆動的龍珠,如若不然,被砸中的就是太子。
到時候整個肅國公府都得跟着陪葬。
太子眼含愧疚,走之前又摘下腰間懸掛的玉佩:「你好生歇着,缺什麼了就差人拿這塊玉佩去東宮找孤。」
我沒有推辭,雙手接下玉佩。
廢掉一條腿換來整個肅國公府的平安,還有我的前程,怎麼都不算虧。

-7-
等我能拄着柺杖簡單行走時,大姐姐也要和親波琉了。
出行那日,風很大,吹得人睜不開眼。
城牆上,皇后娘娘特意派了女官來送行。
姊妹們難得聚在一起,可沒有一個人笑得出來,聽聞那波琉王子已經年過四十,妻妾成羣不說,還有些特殊癖好……
大姐姐抱着嫡母哭紅了眼,女官在一旁提醒道:「大喜的日子Ṭũ²,請王妃娘娘注意儀容。」
女官在旁,嫡母不敢多說,只能眼中噙淚強笑:「我的兒,爲娘願你此去平安,一生順遂。」
船上吹起號角,東風獵獵吹起裙袂,壯烈而又悽然。
大姐姐該走了。
此去經年,千山萬水,便再也不能相見了。
直到船隻走遠,女官拜別,嫡母才如被抽走魂一般失聲痛哭。
生離死別,原是世上最痛苦的事。
衆人圍着嫡母,就連平日裏最不與嫡母相容的姨娘都上前安慰。
只有父親皺眉道:「無知婦人,嬌兒做王妃原是喜事,休得在此鬼哭!」
早知父親薄情,可真正到了這一刻,我還是遍體生寒。
我曾親眼看到父親拉着大姐姐的手放風箏,也見過他出公差回來後爲大姐姐帶的珍奇玩意兒。
府上人人都知,父親偏寵嫡女更甚長子。
可也是這樣一個慈父,在皇家釋放出和親信號後,毫不猶豫推出了自己捧在手心的嬌嬌女。
我拄拐站在人羣外,看着一向端莊持重的嫡母哭到聲音沙啞,再然後,父親甩袖而去。
海上翻湧起一股又一股的浪花,船隻徹底消失不見。
我在心裏默唸。
大姐姐,珍重啊。

-8-
大姐姐和親後不久,父親將我記在了嫡母名下,房間也由偏廂搬進了大姐姐曾經住過的房間。
一個救過儲君性命的貴女,不能再是一名寂寂無聞的世家庶女。
皇后娘娘和太子隔三差五差人賞賜東西給我,每到一次賞賜,父親對我的寵愛就多一分。
在這期間,他又陸續將庶出的二姐姐跟三姐姐指了人家。
嫡母自從大姐姐出嫁後,身子便一直不好,成日裏喝湯藥也不見效,可她也沒忘記主母的責任,早早就爲二姐姐和三姐姐相看了人家。
她中意御史臺幾位大夫的庶出兒子,能進御史臺的人大多剛正不阿,教養出的兒子品性自然不會差。
可父親卻覺得御史臺都是沽名釣譽之徒,成日只知諫言忤逆聖上,女兒嫁過去不見得能幸福。
嫡母一反常態,爭執道:「什麼不會幸福?你不過是覺得這樁婚事無益於你的仕途罷了。」
父親被嫡母戳中心思,扔下茶杯走了。
我知曉,嫡母是想把對大姐姐的缺憾彌補到其餘姊妹身上,但在絕對的男權面前,她沒有做主的權利。
屋子歸於平靜,不一會兒又傳來了嫡母斷ţṻ₃斷續續地抽泣。
她盡力了,但什麼都沒有改變。
起發了三姐姐後,我也十四歲了,再過一年便要及笄。
父親對我的教育格外上心,請了名家大師來教我琴棋書畫,誓要將我曾經的虧空補回來。
他命我一日只睡兩個時辰,其餘時間都要學習六藝。
我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
他想讓我嫁給太子,單是我曾經救過太子這一條,太子就不可能薄待我。
一旦太子登基,我或許就是後宮一人之下的貴妃主子,如此,他肅國公也算在朝堂後宮都有了人脈。
假以時日,未嘗不可封世襲異姓王呢。
如今父親有自己的算盤,我便事事都聽他的安排,我已是跛子,若在其他地方不下功夫,就真成了廢人了。
每每思及此,我便更加努力讀書學習,哪怕是隻有萬分之一的機會,我也不想將自己的命運交在薄情寡義的父親手中。
自我救下太子開始,我與他之間的父女情誼就兩清了。

-9-
太子經常被陛下派到各處巡察,已很久沒來國公府。
自跛腳以來,我在京中世家也算是無人不曉,常常被世婦貴女們約着赴宴。
若我來者不拒,難免讓皇后娘娘認爲我恃寵而驕,畢竟這些人不是衝着我,而是表現給皇后娘娘看。
但也不能都不去,落下了孤僻清高的話柄。
所以我婉拒了大多數帖子,只挑幾個家風嚴謹的門第去一去,既不過分張揚,也不過分低調。
只有寵辱不驚,方能考至中上。
再見太子時,是在我的及笄禮上。
他大概是剛趕回來,將禮物遞給我時,我清楚地看到他袖口沾染了細微的泥點。
「撫長劍兮玉珥,璆鏘鳴兮琳琅。玉鏘二字,你可喜歡?」
我盈盈一拜:「臣女謝殿下賜名。」
女子及笄方能序齒,屋內都是京中有頭有臉的世婦貴小姐,皆未見過太子蒞臨誰家貴女的及笄禮,還親自賜名。
一時間看我的眼神都變了。
父親眼中笑意更盛,顯然,事情正在朝他預期的方向發展。
或許是太子的舉動給了父親錯覺,那天父親喝多了酒,竟也開始天方夜譚:「娶妻娶賢,依爲父看,太子妃之位我兒或可一爭。」
我拄着柺杖,冷眼看着父親自言自語,那表情,彷彿我當太子妃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不過第二日,他就被打了臉,因爲這次隨太子回來的,還有一位女子。
聽聞一貫端莊持重的太子與那女子當街縱馬,驚了無數人的眼。
我知道那女子是誰,太子來往的書信中,總有她的名字,藺蘭雙。
她是當年大勝波琉的徵遠將軍之女,一直隨父駐紮邊疆。
太子與她的故事我並不知曉,只是書信裏第一次提起她時如喝水一般自然。
彼時堪堪入夏,我正在院子裏練習拄拐,腋下都被拐杖磨出了一層繭子,疼得我直冒汗。
太子來信道:「小友蘭雙贈四姑娘滿園春色。」
我翻開信封又找了一遍,確認只有這一張紙,正疑惑間,一陣南風吹過,攜來花香。
原來,滿園春色就在我眼中。
我回信道:「聊贈蘭雙小友一笑,^_^。」
如此一來二往地,便也熟了。
說是跟太子通書信,可我知道那樣鮮活的文字,不會出現在太子陛下筆下。
「戈壁灘裏的旱獺Ṫų₁笨拙異常,不會躲人,因此常被獵戶捕捉,附畫作一張。」
「蜀地辣味涮鍋唯我心頭之愛,真香,附涮鍋調料一包~」
「路過絳洲地界,縣丞欺壓百姓,吾當街揍之,遂跑,此地風大,燒餅不錯,因路途遙遠,附燒餅殘渣一堆。」
在她的信中,我感受到了各地風貌不論是瓊州的大海還是江南的春,一幕幕好似畫卷般在我眼前展現。
雖未見過,我卻早已視她爲知己。
這樣一個鮮活出衆的奇女子,太子喜歡她並不奇怪。
只是她的出現還是惹了京中貴女們的眼。
她們不明白太子怎會喜歡上這樣一個不守規矩的女子。
饒是這女子容貌上乘,可卻當衆御馬拋頭露面。
沒有一絲京中貴女該有的做派。
聽聞她入宮覲見時,連一向溫婉大方的皇后娘娘也對她不假辭色,說要找兩名嬤嬤教她好好學學規矩。
她被關在府裏學規矩時,我遞了帖子要見她。
父親斥責我胡鬧,說那是被皇后娘娘厭棄的人,此時我遞帖子,豈不是擺明要跟皇后娘娘作對。
我正色道:「太子身爲儲君,哪怕遵循鳳令一時娶不了這女子,可父親又怎知,他日太子繼承大統,不會接此女進宮呢?」
父親眉頭一皺,顯然將我的話聽了進去,聯想到近日太子的出格舉動,足以見得此女在太子心中的地位。
良久,父親終是點頭:「那就過半個月再去拜會吧。」
父親側目看我:「我倒是不知,現如今你主意這麼大了。」
我低頭道:「都是父親教誨得好。」
我從未忤逆過父親,頭一次與他周旋,卻是爲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
後來大漠戈壁,美人隨風起舞,問我當時爲何要來。
我欣然道:「爲了聊贈小友一笑。」

-10-
計劃趕不上變化。
一場芭蕉雨後,嫡母病了,身爲明面上的嫡次女,我須日日在旁侍疾。
我差人給藺蘭雙回話,晚些時候再來拜訪。
嫡母自大姐姐和親後身子便不大好了,請了多少名醫大夫,都說嫡母氣結於心,讓嫡母寬心,自可痊癒。
父親知道髮妻對自己有怨,大姐姐出嫁那一年裏,幾乎日日都來東院陪嫡母用膳,金銀字畫,成堆的禮物往嫡母院子裏送。
嫡母總是淡淡的,好像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父親貼多了冷臉,漸漸地就不怎麼來了。
後來也不知長兄抽的什麼風,好容易回京述職,對多年未見的嫡母開口就是指責。
「妹妹的事絕非父親本意,況且聖上開了金口,難道母親還想讓父親去違抗聖意嗎?
「母親您雖然是高門大戶出來的,應該曉得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的道理,怎麼還敢與父親公然對抗?
「也就是父親仁慈,處處容忍你,聖上有意讓我留在京城,您要是還拿我當兒子,就別再忤逆父親,等兒子承襲爵位,自然會對您加倍補償。」
嫡母愕然:「那是你從小捧在手心的親妹妹啊……」
「正是因爲他是我胞妹,才更應該體諒父親的不易!
「她去和親當的是王妃娘娘,又不是讓她去死!」
長兄說完後,猝不及防捱了嫡母一巴掌,憤憤而走。
從那之後,嫡母病得更重了。
她將管家之權交予了我,自己則成日在小佛堂打坐誦經,並且拒絕任何大夫爲她醫治。
現如今,她瘦弱地躺在牀上,如一縷快要散掉的蒲公英。
藥熱了一遍又一遍,嫡母卻倔強地不肯喫。
「母親這又是何必……」
這是我與嫡母第一次談心,她斷斷續續說着以往的一切。
當年公子手持紅纓踏馬立志,鴛鴦帳內許諾一世一雙人。
「那……後來呢?」
「後來出入官場浮名,虛苦勞神,美妾如花兒女成羣。」
「想來人世間的事皆是如此,蘭因絮果。」
「到底意難平啊……」
聽聞聖躬違和,父親上趕着侍疾表忠心,還是沒能見嫡母最後一面。
喪禮操辦得很大,下葬那日我在一旁看得真切,父親扶着棺材流了很多眼淚。
後來京中盛傳肅國公情深,國公夫人有福氣。
我聽着只想笑,人死前你不聞不問,一再辜負利用。
死之後流了幾滴馬尿就是情深了?
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11-
我還是沒有見到藺蘭雙。
本想在嫡母喪事過後再行拜會,可她走得不聲不響,也未留書信給我。
我心下悵然。
她應是懷着憧憬來到京城,只可惜這樣明媚無束的女子,世俗容不下她。
又過了兩年,我十七,已是京中最負盛名的老姑娘了。
明眼人都知道父親是要將我留給太子,因此這兩年上門提親的人寥寥無幾。
也許是我一貫乖巧聽話,父親對我一直很放心,只讓我安心等着。
也是,一個跛腳庶女,能嫁給太子已是天大的福分了。
任誰都知道如何選擇。
聖躬違和,父親眼中常含擔憂,也不大往姨娘們的房裏去了,端的是一副鞠躬盡瘁的忠臣模樣。
直到那日鐘聲響了九下,聖上崩,父親聞之跪地大哭。
可我分明看到他眼中的得意和期盼。
天子薨,意味着太子要繼承大統,成爲新君。
我這個精養多年的跛女終於要派上用場了。
國喪後,新皇在宮中設宴,宴請羣臣及其家眷同樂。
父親命人爲我盛裝打扮,就連我的柺杖都纏上了流蘇。
昔年我跟在嫡母和大姐姐身後,聽她們左右逢源。
如今我剛拄着柺杖進殿,便有識相的世婦前來攙扶。
風水輪流轉,我知曉她們攙的不是我,而是太子的臉面。
貴女們湊上來與我說話打趣,唯有一名我未曾見過的女子安坐,眉眼含笑看着我。
我對她回以微笑。
只一眼,我就認出了這是我的蘭雙小友。
新皇高坐明堂,舉杯同飲,如當年的聖上一般,一一點過座下的臣子。
父親握着酒杯的手輕微發抖,他在期盼新皇能點到他,這樣就有機會獻出我。
如他所願,新皇點到了他,只不過不是誇獎,而是斥責。
先是說父親公然狎妓,又說父親門下的幾個學生仗着他的勢欺壓百姓,逼良爲娼。
其實Ṱü₋這些都不是大事,可新皇偏要給父親沒臉,當衆數落。
這樣無疑是在告訴在座各位,朕不待見肅國公。
父親確有從龍之功,可他這些年太過高調了,甚至在醉酒後還自稱本王。
皇家錦衛手眼通天,他當真以爲自己的國公府密不透風?
若是他不那麼算計太子,早早將我嫁出去,盡力抹掉我對太子的救命之恩,或許太子還真會放他一馬。
可他偏要劍走偏鋒,處處顯擺,向世人表明我多麼受重視。
也不仔細想想,太子若真想娶我,早就將我抬進東宮了,又何苦等到登基這一刻。
父親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豆大的汗落在夜明階上:
「臣,知罪。」
這一刻,他應是想通了一切關竅,自以爲能拿喬,實際上他根本無力承受天子一怒。
先前還朝我敬酒的幾個世婦瞬間對我淡然起來。
豈料下一刻,新皇就點了我的名字。
「這杯酒,朕要敬四姑娘,若沒有姑娘當年捨命相救,朕今日就不會坐在這裏。
「如今你有何所求,儘管開口。」
這是要當着百官的面報我的恩了,也是在向衆人傳達,肅國公個人所爲與我無干。
曾經我縱身一躍,折了一條腿爲自己求了個出路。
如今我拄拐上前,再次站到夜明階下,與新皇遙遙相望。
殿內寂靜異常,所有人都盯着我,想要知道我所求爲何。
他們都以爲我對新皇情深根種,定會提出進宮當后妃,侍奉君側。
抑或者極盡仁孝,趁此請求新皇赦免肅國公。
不,都不是。
我鏗鏘跪地一拜:「啓稟聖上,臣女唯願封號加身,食邑千戶。」
所有人都吸了口涼氣。
女子加封,古今未有,我一介跛腳庶女,又憑什麼?
我從懷裏掏出來當年太子送我的及笄禮,恭敬呈上。
精美的盒子裏只有一張紙條,上面寫着四個字:「允你一事。」
上面並無硃批印信,但我相信君子一諾,他必不會食言。
這一生最大的賭注莫過於此。
我實在不願留在國公府,仰望父親鼻息,再被他利用起來成爲他的籌碼。
若是嫁進皇家,不過是從國公府進了另一個更大的牢籠。
嫡母家世顯赫,嫁給父親後還是要爲他生兒育女操持中饋,最後也不過落得個子女生別,夫妻離心。
小娘倒是低微討好,也可抵不過父親喜新厭舊,新人一房又一房地往進抬,到最後順理成章被父親遺忘。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女子與男子同樣是人,爲何生而要爲男人賣命?
我偏不!
新皇未言語,底下大臣世婦三三兩兩耳語,良久,新皇旒冕顫動:
「那就,如卿所願。」
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卻在我的情理之中。
他能與蘭雙那樣的女子成爲摯友,就必然不是墨守成規之人。
萬幸,我賭對了。
「着封爾爲感功侯,賜黃金萬兩,食邑千戶,擇日遷往懷洲,無召不得回京。」
我心下一驚。
爲了不讓父親懷疑,我不敢在京城行商,最終費了不少力氣纔在懷洲做了些生意……
許我自立門戶, 就是將恩情償還,一筆勾銷,從今往後,我不再是肅國公府的跛腳庶女方四四。
而是天子親封的感功侯, 方玉鏘。
原來,他早就知曉一切, 卻還願意還我一諾。
「微臣,謝主隆恩。」

-12-
我離京那日,楊柳颯颯,無一人相送。
行至城郊, 有馬蹄聲漸近, 一紅衣女子踏馬而來。
「聽聞懷洲春日牡丹遍地,這一次, 要同行嗎?」
我有些詫異,太子對她之心無人不曉, 如今太子登基終能自主, 爲何她還要走?
不過片刻我便想通了。
如此恣意之人,不會甘願成爲籠鳥, 爲情所困。
我伸手將她拉進馬車,拂去掉落鬢邊的柳葉。
「好啊, 奉陪!」
(全文完)
番外·太子
我這一生, 只給過兩個人自由。
一是想要掙脫肅國公束縛的方家庶女,她爲我斷了一條腿, 這個恩情我不能不還。
更何況,肅國公爲人虛僞,總想用恩情來牽制我,我自然樂得看他們父女不和。
二就是藺將軍之女, 藺蘭雙。
她是我這一生唯一愛過的女子。
當年與她當街肆馬, 何等快意。
可母后不喜她,爲了坐穩東宮之位,我不得不迎合母后, 冷眼看她被其他世婦羞辱輕視。
從那一刻我就知道,此生我再不可能擁有她了。
後來方玉鏘奉旨前往懷洲,她騎馬相送, 自此再沒有回過京城。
暗衛說她與方玉鏘在懷洲飲酒作樂,還搗鼓出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
每每聽到這些事, 我都有股衝動, 想下旨將她綁回京城。
可除卻帝位, 我身無長物。
既無法給她最愛的自由, 也無法給只此一人的承諾。
既如此, 困住她又有何用?
我撤了暗衛,不再去刻意關注她。
那年選秀, 有一秀女與她容貌相似。
我知道這是下頭的大臣在揣測我的心思,卻也將那名秀女留了下來。
只可惜,像她, 卻也不是她。
大抵人生本就不完美,縱我身爲帝王也有遺憾。
罷了。
既得不到,那便祝她此生順遂吧。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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