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警告

凌晨三點,官方警報消息吵醒了你,消息內容是:「不要抬頭看月亮。」
同時,你發現手機收到了幾百條來自陌生號碼的消息:「夜色好美,看看窗外吧。」
你睡覺前拉上了窗簾,平常會有街道燈光透進來,今夜四周漆黑,除了手機的光亮,伸手不見五指。
你摸索起身,靠近了窗臺。
你想看看街道。
手指拽到窗簾的那一刻,窗外傳來一聲詭異的咀嚼聲。
你什麼都看不到,憑藉聽力,腦補出恐怖片中的場景,嚇得後退幾步。
手機再次劇烈震動,官方警報頻頻:「不要抬頭看月亮!請居民遠離門窗,待到天亮。」
擔心的事得到驗證,有什麼東西悄悄改變了。
你想起隔壁的爸媽,猛地起身壓下門把手。
突然,你又想起了官方提醒,「遠離門窗。」
「看看窗外吧。」
門外爸爸的聲音低沉緩慢地傳過來。
你的手猛地停住,冷汗刷淌下來。
「看看窗外吧。」
媽媽跟着爸爸,一起說話。
「看看窗外吧。」
「看看窗外吧。」
只要輕輕一拉,門就會打開一條小縫。
你緩緩抬起門把手,默默下移,輕輕轉動門鎖。
咔嗒一聲,在黑暗中格外清脆。
「咚咚咚!咚咚咚!」
門被劇烈敲響。
隨之而來是宛若魔咒的低吟。
「看看窗外吧,看看窗外吧……」
你慌亂地後退幾步,黑暗中絆了一跤,頭摔在牀角,失去意識。
這是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你被各種異變的怪物追逐,有幾個,還是親朋好友的面孔。
你尖叫一聲,突然驚醒,出了一身汗。
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室內。
天亮了。
牆上的擺鐘發出規律的滴答聲,四周安靜。
你還躺在地上,下意識拿起手機,摁亮屏幕。
無事發生。
消息欄一如既往的乾淨,只有幾條催繳話費的信息,和銀行卡餘額提醒。
你覺得是一場噩夢,摸着發痛的後腦勺從地上坐起身子,扭開門走出去。
客廳中,爸媽已做好早飯,聽見開門聲,他們抬起頭,用熟悉的語氣,招呼你坐下喫飯。
你往嘴裏塞了個煎蛋,笑着說自己做了個噩夢。
爸媽抬頭看着你,笑而不語。
你慢慢停下咀嚼的動作,頓感毛骨悚然。
你扭頭看向窗外,發現天竟然是黑的。
牆上的時鐘仍舊指向凌晨 3 點。
光線漸漸暗下來。
黑暗中,爸媽的面孔陌生無比,他們笑着說:「你終於開門了,我們帶你去看月亮。」
爸爸的咀嚼聲跟窗外如出一轍。
嘴裏的煎蛋乾澀難嚼,有點腥氣。
你胃裏翻江倒海,哇一聲,吐了。
你意識到不對勁。
拔腿往房間跑。
身後傳來古怪的譏笑,如影隨形。
你砰關上門,門後的拍打夾雜着大笑,在寂靜的深夜格外刺耳。
不遠處,是亮起的手機屏幕,你慢慢爬過去,看見官方又發佈了一條信息:
「不要喫他們給的食物,否則天亮永遠不會到來。」
你陷入了絕望。
蹲在牀邊,一遍又一遍摳嗓子眼,爲自己催吐。
粗噶的喘息迴盪在室內,你絕望地想,要不就看一眼月亮吧。
你的內心並不強大,你只是個普通人,如果成爲那種怪物是人類的歸宿,你願意隨波逐流。
你拉開了窗簾。
眼前濃郁的黑暗突然就變淡了,寂靜的街道,暗淡的黃色路燈,再往上,天空懸着一輪明亮滿月。
並無不同。
一切是那麼寧靜又美好。
內心的驚恐突然被什麼東西撫平,你覺得自己是病了,或者犯了癔症,又或者,真的做了一場噩夢。
與此同時,手機叮鈴一聲,收到一條短信:「歡迎加入月亮派對。」
「我們的主旨是:實現人類永恆的幸福。」
門從外面被敲響。
這次爸媽的聲音熟悉又正常:
「出來喫飯!考試倒數就算了,飯都不喫了?你看看隔壁小張,回回考第一,你就不能爭點氣?」
你想,到底哪裏幸福了?
就他媽一詐騙短信。
剛纔的夢境讓你心有餘悸,你緩了一會兒,聽見你爸笑罵:「臭小子!不喫餓死,我跟你媽出去遛彎了。」
這樣濃厚的生活氣息,是你十餘年來最熟悉的。
外面的確是你爸媽。
透過窗戶,你看見他們手拉手,穿着搞笑的運動服,一扭一扭地加入不遠處廣場上的老年人活動。
巨大的喇叭把《最炫民族風》放得震天響。
街道上有來回奔跑的小孩,路燈下一羣下象棋的老爺子。
你終於醒了。
揉了把臉,給女朋友打了個電話。
電話裏傳來她嬌俏的笑聲:「哥哥,你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你打開門,坐在飯桌前,定好明天跟她去看電影。
她在電話裏,跟你說起去年情人節,你和她去西安看兵馬俑。
你們追憶過往,煲電話粥的時間長達兩個小時。
喫了晚飯,爸媽也回來了。
他們開始督促你寫作業。
同時,他們倚在沙發上,開始看央 8 正劇,偶爾吐槽裏面的情節。
寫完作業,你早早躺在睡覺了,透過門縫聽見爸媽正在爲買學區房而小聲交談。
你覺得很幸福。
這一次,你迎來了天亮。
第一天,你背上書包,出門前從花瓶裏掐了朵白色菊花拿在手裏,途徑隔壁門前時,順手往門縫一插。
中午翹課,和女朋友去了電影院。
第二天,你背上書包,出門前從花瓶裏掐了朵白色菊花拿在手裏,途徑隔壁門前時,順手往門縫一插。
中午翹課,和女朋友去了電影院。
第三天,你背上書包,出門前從花瓶裏掐了朵白色菊花拿在手裏,途徑隔壁門前時,順手往門縫一插。
中午翹課,和女朋友去了電影院。
……
第十天……
你累了,覺得這樣的生活十分無趣,向女朋友提了分手。
你失戀了,回到家自己一個人待在屋裏,拉上窗簾,躲在被子裏睡覺。
這一次,你沒有等到天亮。
凌晨三點,手機震動把你從睡夢中驚醒。
「夜色好美,看看窗外吧。」
你刷出了一身冷汗。
你的大腦從來沒有比此刻更加清醒。
回顧這幾天的日子,你發現邏輯混亂,處處透着詭異。
1.你大學畢業很多年了,不用寫作業。
2.隔壁小張與你差不多大,但上個月死於一場車禍。
3.你沒有女朋友。
與此同時,門又被敲響。
你瘋了。
天知道,你這幾天,一直跟這些怪物待在一起,同喫同住,眼前一切美好的生活,全是幻象。
你打開手機,瘋狂地登錄各種社交網絡,尋求幫助。
無一例外,得到的回覆都是:「夜色很美,看看窗外吧。」
你絕望了。
到底是什麼奇異的力量,將人類控制在幻象裏。
指甲撓門的刺耳聲響不斷,「該上學了,該上學了,該上學了!」
你捂着耳朵,蜷縮在牀上,崩潰大喊:「放過我吧!老子畢業多少年了!」
突然,手機劇烈震動,大量信息瘋狂湧入。
那一瞬間,你以爲手機要爆炸了。
看到提示框內的消息,你猛地打開信息欄,難以置信地盯緊手機屏幕。
「致倖存者:如果您收到此條短信,說明您已發現悖論,並從一重幻境中存活。請緊鎖門窗,靜待天亮。」
「很高興我們還活着——生存者聯盟。」
指甲搔刮聲還在繼續。
你並不欣喜,有了前車之鑑,你不確定所謂的「生存者聯盟」是不是這羣怪物爲了迷惑自己,創造出的另一種說法。
誰都不能相信。
這一夜,你直挺挺躺在牀上,蓋着厚厚的棉被,出了一身冷汗。
你清楚地看到了光線的變化,逐漸明亮的臥室彰顯着東方破曉,黎明到來。
撓門聲早已消失不見。
ṭų₅一種空前的飢餓感席捲而來。
你摁亮手機,時間顯示在 8 月 5 日早上 6 點。
在你的記憶中,這個世界最後一次正常的日期,是 7 月 27 日晚 22 點左右,你入睡那一刻。
過去了 10 天,叫囂的腸胃和乾澀的嘴脣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你:你很久沒進食了。
你翻出牀下囤好的泡麪,乾巴巴地嚼,喝了點牀頭開封很久的礦泉水,有了一些力氣。
這一次你很謹慎,先拉開一條縫隙,透過窗簾,雙眼赫然大睜。
一個個枯瘦如柴的人神情呆滯地行走在陽光之下,步履緩慢,牙關開開合合,做無意識的咀嚼動作。
你想到一個字:餓。
更可怕的是,它們的眼瞳散發着猩紅的血光,像電影裏安在機器人眼睛上的探照燈。
一聲慘烈的尖叫從遠處傳來,你放眼望去,瘦弱的身影在人羣中奮力奔逃。
她哭喊道:「不要……我不要回去……我剛醒過來,求求你們……」
所有的頭慢慢轉向女孩的位置。
它們的眼睛更紅了。
女孩無助地被逼到角落,由最初的驚叫哭喊,漸漸平靜下來。
慢慢地,她神情呆滯,繼而面上浮現詭異的微笑,喃喃自語:「瓜熟了,買瓜嗎?敲一敲,保甜……」
你看到她步履緩慢地向大樹走去,咚!
頭撞在樹幹上,嘴裏還在唸叨:「瓜熟了,買瓜嗎?敲一敲,保甜……」
咚……
咚……
咚……
一聲聲鈍響擊打在你脆弱不堪的神經上,你親眼看着女孩把自己的腦袋撞碎。
紅白漿液緩緩流下……
幾乎瞬間,底下密密麻麻的人頭,通通轉向你。
你反應敏捷,閃進窗簾後,蹲下去。
你家在二樓。
咀嚼聲慢慢聚集在樓下,聲音越來越大。
心臟在狂跳,不小心摁開了手機,發現湧入的短信有了新的內容。
「注意躲避它們的目光。如有困難,請發送定位至 XXXXXXXXXXX」
後面跟了一串號碼,你想都沒想,把自己的位置發了過去。
躲在窗簾後,胃裏翻江倒海,你發誓,這輩子都不喫瓜了。
萬幸,咀嚼聲漸漸消散。
你等來了短信回覆。
「親愛的倖存者,您所處位置爲重災區,就在剛纔,一位倖存者在逃離過程中與我們失去聯絡。救援存在困難,我們的地址是:西環路市體育館,如有餘力,請自行前往。否則,請等待救援。」
你盯着短信,想起樹幹下的一抹猩紅,心沉入谷底。
屋中的食物僅夠維持三天,三天後,斷水斷糧,你要自己想辦法。
你坐在牆角,不停翻看短信,直到頁面停在最初幾條上:「我們的主旨是:實現人類永恆的幸福。」
你閉着眼,想起了那個女孩,她是路口水果店的,前不久聽說進了一批西瓜,滯銷了。
對於她來說,最幸福的事,大概是把西瓜都賣出去。
對於你呢?
有個女朋友?
你的執念不足以致死。
如果利用幻境走出去,到達市體育館,就可以完成自救。
呼吸漸漸急促起來,你知道這很瘋狂,有點鋌而走險,可念頭起來,就很難再壓下去。
如何讓自己醒過來呢?
需要一個悖論。
三天的時間,你用記號筆在全身都寫滿了一句話:「女朋友在西環路市體育館,請將情書讀給她。」
你甚至寫在紙上,貼在一睜眼就能看見的天花板。
你不確定這個方法是否管用,如果失敗,你將徹底成爲它們中的一員,但總好過坐以待斃。
第三個夜晚格外難熬。
你聽着門外的譏笑聲和撓門聲,做好了明日放手一搏的準備。
臨近破曉,你深吸一口氣,拉開了窗簾。
第一眼,是皎潔月色;第二眼,是貼在窗戶上的一張紙:「女朋友在西環路市體育館,請將情書讀給她。」
你揭下信封,有些疑惑。
爸媽又在敲門,「該上學了。」
你匆忙將信封塞進口袋,低頭的時候,看見了手腕處寫的一行小字,是同樣的內容。
「不能早戀。」你嘟噥了一句,用袖子蓋住手腕,轉身走出去。
老爸正在廚房忙叨,老媽說:「今天摸底考試,加把勁兒。」
你點點頭,心情平靜地走到玄關換鞋。
轉動門把手的時候,你抬起手,在空蕩蕩的花瓶那兒愣了一下。
「怎麼了?」老媽問。
你愣神片刻,搖搖頭,「這裏是不是少了點東西?」
少什麼卻不知道。
「你想多了。遲到了,快出門吧。」父母平淡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你一回頭,他們站得很近,臉幾乎貼在你背上。
你打了個哆嗦,扭開門把手走出去。
途經對門,你腳步一停,皺起眉頭,似乎的確忘了什麼。
礙於父母還在背後看着,你假裝淡定地下樓了。
摸底考試很順利,卷子似乎很簡單,對答案的時候,只有你一個人全對。
放學後,你走在路上,莫名想起了那一封信,打開。
一行用黑筆加粗的字赫然在目:「不要回家!去市體育館!」
晚上 7 點是門禁時間,現在 5 點,其實你有時間去一趟的。
一抬頭,你看到了父母的身影。
他們從一戶老式小區裏走出來,身上沾着些紅紅的東西,結合早上的場景,你莫名有些恐懼,趁他們發現你之前,躲進了餐車後面。
透過鐵皮門縫隙,你看見他們向校門口走去。
你決定去一趟體育館。
至少,你不想現在回家面對他們。
路上車很多,幾乎滿客,你掃了一輛自行車,順利地避開擁擠的車流,駛入西環路。
這裏是郊區,地廣人稀。
你停在體育館前,發現遠處的樹下站了一個白裙子女孩。
你認出了她,曉雯,你的女朋友。
她同時也看到了你,臉上洋溢起幸福的微笑,「這兒……」
你下了車,三步並作兩步爬上臺階,「今天怎麼約在這裏見面?」
她靠近,嚼着口香糖,咯吱作響,「因爲這裏人少啊……」
你明白了她話裏的暗示,輕咳一聲,「對了,有封情書我要念給你聽。」
曉雯羞紅了臉,點點頭。
那封信的後面,還有一段文字,寫得極其肉麻。
你忍着雞皮疙瘩,念出來,最後末尾,附上一句:「愛你的,陳河。」
話落,你愣住了。
你叫陳河嗎?
你叫陳江。
「錯了,對不起,曉雯,我——」
話卡在喉嚨裏,一股極致的恐懼在你看到面前的女人時達到頂峯。
場景彷彿褪去了一層濾鏡,湛藍的天空變得霧濛濛的,四周光線昏暗。
黑暗中,女人的脖子呈現出詭異的彎折,兩眼紅彤彤的光盯着你,露出詭異的微笑。
那咯吱作響的牙齒哪裏是嚼口香糖的聲音啊,分明是嚼人皮肉的脆響。
「我 X——」
幾乎一瞬間,一隻胳膊斜插進來,勾着你的脖子上強力向後拽去。
隨之冷靜的聲音響起:「張文傑,動手。」
砰!
什麼東西打在女人的頭上,絢爛的腦花兒在黃昏中迸射出奪目的色彩。
咣噹!
體育館的大門狠狠閉合,你跌倒在地,做好了死亡的準備。
「新來的?」
隨即,聽見那道聲音說:「倖存者 26 號,發現的時候,正跟那東西表白,還準備親上去。」
你睜開眼,適應了黑暗,看見一個同樣年輕的男子對着你伸出手:「認識一下,賀蘭山,倖存者 1 號,歡迎來到生存者聯盟。」
你很警惕。
手指默默抓緊了身旁的木棍,剛纔的視覺刺激徹底激發了你的熱血,如果有異動,你會毫不留情地給他一棒。
賀蘭山站在黑暗處,伸着手,一動不動。
「甦醒之初,分不清幻境與現實很正常。警惕點是好事。」
你不動聲色地打量四周環境,一共五個人。
賀蘭山,二十出頭的年紀,身子骨瘦削高挑,但從剛纔綁架自己的爆發力來看,是個高手。
出手相助的張文傑胖胖的,腰上彆着一張彈弓,憨態可掬,看起來十分好相處。
還有三個陌生面孔,兩個女生,應該是孿生姐妹。
一個面色白皙的男生,戴着眼鏡,斯斯文文的。
他們接觸到你的目光,點點頭,並沒有開口介紹自己。
半個小時過去,你提着木棍倚在角落,心跳逐漸恢復平靜。
從接觸環境開始,周圍的那些東西都是快節奏的進攻和誘騙。如果對面是怪物,此刻你已經死一萬次了。
你開口拋出了第一個問題:「它們是什麼?」
夜色降臨,體育館的窗戶用各種布料窗簾封得嚴嚴實實,你只能通過手機亮起的微弱光芒來分辨人的方位。
過了很久,賀蘭山的聲音響起:「被同化的人。7 月 28 日凌晨 3 點,看過月亮的人,都陷入了一場幻境。有些幸運兒,譬如我們,在初期發現了悖論,衝破一重幻境,得以存活。剩下的,就變成了它們。」
「也就是說,如果有人醒來,我們隊伍會不斷壯大。」
賀蘭山頓了一下,「原則上……是的。不過這幾天,聯絡到的倖存者越來越少。」
他摁亮手機,冰冷的臉出現在黑暗中,「徹底同化的表現:血瞳和咀嚼。你被發現的時候,一隻眼已經變紅了,剛開始,我想殺了你的。」
你明白,是那句脫口而出的國罵救了自己。
叮——
所有人的手機突然發出聲響。
你低頭一看,匿名號碼發來一條短信:「致親愛的倖存者:月亮派對將於 1 小時後開始,地點:市一中。派對開始前將爲倖存者開啓免疫模式,時間爲——20 分鐘,期待您的光臨。」
死一般的沉默,那對孿生姐妹率先站起,默默往腰上綁了長刀。
四周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
你聽到張文傑的聲音:「26 號,起來幹活了。20 分鐘內趕到市一中,騎自行車的話有點趕。」
同時,手機還收到一條短信:「不要抬頭看月亮。」
然而此刻,大家對第二條來信無動於衷。
張文傑似乎看穿了你的疑惑,說:「過去十天,官方每晚都會發來一條同樣的提醒。我們猜測對方已經全軍覆沒了。十天的時間,我們折損了近 8 成的倖存者,才探明前路。如果沒有準時抵達派對地點,只有死。」
孿生姐妹從旁邊經過,不冷不熱地補充:「不是同化,而是發瘋親手把自己捲進傳送帶壓爛那種……」
你想起了那個在樹下將自己爆頭的女孩,一種隱約的噁心感攀至心頭。
「什麼叫免疫模式?」
張文傑笑着說:「意思就是,你今晚有 20 分鐘的時間,欣賞月光。」
這是你很久以來,第一次站在夜空下,抬頭望着月亮。
月光柔和,讓你想起無數個蟲鳴的夏夜。
賀蘭山拍了下你,藉着月光,你看見他冷漠的瞳色,「走了。」
「你們怎麼醒過來的?」你問。
賀蘭山沒有說話。
張文傑跨上自行車,清脆的車鈴在夜風中飄蕩。
「我第二天醒的,那天室友回來,脫了鞋,我就問了一句你今天腳怎麼不臭,就醒了……」他嘖嘖搖頭,「你是沒看見他那副要啃了我的樣子,多大仇多大怨吶。」
四周傳來幾人的笑聲,沉悶壓抑的氛圍在這一刻突然淡去。
你們都知道,那些親朋好友,凶多吉少。
這種玩笑,可能是最後一種詼諧的,緬懷他們的方式。
市一中坐落在西環以裏,靠近市中心的地方。站在學校門口,你看見了破舊的大樓,和碎了玻璃黑洞洞的窗口。
夜風從窗口呼嘯而過,吹出教室的窗簾,飄飄蕩蕩,像女人的長髮。
突然,雙胞胎驚叫一聲,抬起手,循聲望去,教學樓頂樓上站滿了密密麻麻的黑影,一個個,跟下餃子一樣,接連往下跳。
鈍響四起,隔着很遠都能聽見。
在經歷接二連三的血腥場面後,你有些麻木了。那些東西甚至都不能稱之爲人。
賀蘭山面不改色,伸手推開虛合的鐵門,「速戰速決。」
你依舊沒明白自己要幹什麼,荒唐的念頭升起,也許眼前這些又是幻境,是怪物吞掉自己的一種方式。
逃了個寂寞。
踏進校園的那一刻,衆人都收到了手機短信:「親愛的倖存者,已爲您開啓二重幻境,發現並指出至少 5 處悖論,方可存活。請即刻尋找躲避場所,5 分鐘後逃殺模式即將開啓。」
「老大,新人交給你了。6 個人,一人一條不過分吧。」張文傑簡單交代幾句,伸手矯健地翻過宿舍樓的窗戶,往裏面跑去。
與此同時,雙胞胎和斯文男生結伴,向着最近的食堂走。
空地上只剩下你與賀蘭山。
那棟過年一樣熱鬧的教學樓,交給了你們二人。
堪比地獄難度。
「你們對待新人……一直這麼熱情嗎?」
賀蘭山遞給你一個墨鏡,「幻境開啓以級別最低的倖存者爲準。也就是說,每出現一個新人,我們都要經歷一場愚蠢的逃殺,所以新人被仇視很正常。」
你腦中靈光一閃,「你的意思,是以團體幻境最低級別爲準,還是以全世界倖存者幻境的最低級別爲準?」
賀蘭山頭也不回,說:「如果全世界都淪陷了,那就是後者。28 號凌晨,全人類陷入的幻境爲第一重幻境,99% 的人類沒能活下來,那麼目前二重幻境就是倖存者中的最低等級。如你所想,如果每晚我們進入的都是二重幻境,就代表,這個世界,還有源源不斷的倖存者出現。」
「這是件好事。」你說。
賀蘭山不置可否,「絕望與生機並存,很難說它是件多好的事。」
說話間,你們已經站在教學樓樓下。
空中瀰漫的血腥氣如附骨之疽,鑽進鼻孔,瀰漫全身。
鈍響聲更大更清晰。
你能看見人墜落時被風壓得變形的臉,既而是一團模糊不清的東西啪嘰摔在地上,徒勞地抽動幾下。
沒忍住,你扭頭扶着樹幹就吐了。
賀蘭山撬開教學樓的門,說:「如果不想 5 分鐘後被那羣爛肉追着到處跑,就進來。」
比起眼前的畫面,你更願意走進昏暗潮溼的教學樓。
你直起腰,避開一團跳下來的辨不清模樣的肥肉,爬上臺階。
大廳正中,是一道向上的樓梯,樓梯正中間的人像畫,被摳去了眼睛的部分,留着倆黑窟窿,直勾勾盯着前方。
你突然後背發冷,像被人盯住了。
賀蘭山瞥了你一眼,說:「離開那兒,後面有鏡子。」
你轉過去,頓時冷汗刷留下來,人像畫黑洞洞的眼通過鏡子的反射盯住了你剛纔的後背,心臟在劇烈狂跳,任誰被這麼嚇一跳都不會好受的。
但很快,你發現了問題所在,當你站在他與鏡子中間時,他是怎麼看到你的後背的。
「光的反射。」你輕輕開口,手機頓時收到一條提醒,「恭喜生存者發現悖論,任務完成度 1/5,繼續加油。」
咚咚咚,樓上傳來密集又整齊的腳步聲。
5 分鐘時間到,它們來了。
速度如此之快,拐角處已經出現了鞋尖兒。
賀蘭山拉着你躲進了一間小教室。
黑暗中,你發現他的眼睛突然盯住了自己身後,一種危機感霎時間騰起,手中握緊了木棍。
「1+1=2」賀蘭山說。
「什麼?」
你愣了一下,扭頭,發現身後什麼都沒有,寬敞的黑板上,用白色粉筆寫了一行字:「1+1=3」
常識性錯誤也算。
此時,手機短信提醒,任務完成 3/5。
同伴那裏,應該也有了進展。
還有兩個,你們就要完成了……
你想故技重施,由你說出自己錯誤的名字,賀蘭山指出來,那麼剩下的兩個任務將很快達成。
然而你驚恐地發現,名字就在嘴邊,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賀蘭山明白了你的詫異,說道:「它在不斷完善 bug,很多最開始安全有效的悖論,已經行不通了。」
你扭頭看向玻璃窗,剛纔還沒有倒影的玻璃,此刻映出你一張蒼白的臉。
黑板上,數字 3 已經被修正爲 2。
它的確在進化。
企圖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加真實合理。
所以,它需要「倖存者」,一羣「老師」。
如果有一天,世界趨於完美,這羣老師,該何去何從?
你突然理解了賀蘭山那句「絕望與生機並存,很難說它是件多好的事」。
真的,很難說。
「這裏不安全。」賀蘭山說,「教室的窗戶已經被鎖住了,如果它們從外面湧進來,我們兩人根本抵擋不住。」
你想起站在教學樓外,看見那幾扇破掉的窗戶,計算好方位,在走廊盡頭。
「賀蘭山,盡頭那間房有兩個破了的玻璃窗,有把握在 1 分鐘內跑過去嗎?」
賀蘭山側耳聽着走廊外的動靜,說:「可以。」
你們默默對視一眼,下一刻,同時奪門而出,頭也不回地朝着走廊盡頭跑。
這是你這輩子跑得最快的一次,漸漸近了,你看清了房間標識:廁所。
因爲每個廁所只有一間側開的玻璃窗,你和賀蘭山兵分兩路,一人一邊。
剛跑進去,你心裏咯噔一聲。
你的記憶力一向很好,男廁和女廁的玻璃窗是破的,眼下女廁的玻璃窗卻完好無損,推過去,發現還上了鎖。
腳步聲越來越近,密集的咀嚼聲鑽入腦殼。
你暗罵一聲,閃身躲進隔間。
着急忙慌地,帶出了賀蘭山送你的墨鏡,你毫不遲疑地掏出帶上,祈禱至少能有點大用。
女廁所正門被撞開,你聽見皮肉擠在漆門上,擦出刺耳的銳響。
一聲接一聲,到最後,你都不知道廁所裏擠進多少個怪物。
隔間的門半開着,你來不及鎖門。
透過縫隙,你看見牆壁上的紅光越來越豔。
它們走近了。
第一個出現在視野裏的東西,漫無目的地遊蕩和咀嚼,血瞳像探照燈,向四周緩緩掃射。
突然,它看向了你。
猩紅的眼瞳伴隨着牙齒的咀嚼,一張令人作嘔的大臉以扭曲的姿勢擠進縫隙,歪着頭,脖子拉長到正常人難以企及的長度。
它在離你臉 20 公分遠的地方停住了,惡臭鋪面。
隔着墨鏡,它在端詳你的眼睛。
漸漸地,眼瞳更紅了。
它露出了笑容。
興奮的咀嚼聲頓時響徹夜色。
更有甚者發出嘰嘰的叫聲。
你被——發現了。
「滾!」你大喊一聲,抄起手中的木棍狠狠劈下去。
千鈞一髮之際。
「恭喜倖存者完成任務,二重幻境結束倒計時 20s,19s,18s……」
砰!
窗戶被什麼東西砸中,伴隨着清澈的脆響,玻璃四分五裂。
賀蘭山冷靜的面孔出現在窗外,「陳江,出來,它們馬上就要動手了。」
在手機高亢的倒計時中,你不顧玻璃碴劃破疼痛,滾過窗框,雙腳落在泥土上。
「跑!」
倒計時 9s。
身後的怪物密密麻麻塞滿了窗框,遠處從樓上跳下來的它們搖搖晃晃站起。
倒計時 8s。
拐角處出現了張文傑的身影。
倒計時 7s。
你看見雙胞胎從遠處跑來,其中一個似乎受了傷,走路一瘸一拐。
倒計時 6s,眼鏡男搖搖晃晃走近,手裏攥着一把黑乎乎的東西。
倒計時 5s,你們打開了大門,眼鏡男突然倒下去,在地上抽搐。
張文傑低罵一聲,死死拽住他,「賀蘭山,陳江,搭把手!」
3s,鐵門前已經站滿了它們。
2s,
1s。
你們拉着眼鏡男滾進灌木叢的剎那,街道上突然湧現大批怪物,像清查兵一樣 360 度無死角勘探周圍。
「該死的!他沒出來。」
「什麼叫沒出來?」
「他還在幻境裏。」張文傑話落,你看見眼鏡男突然舉起手裏的教鞭,往自己喉嚨裏塞。
衆人七手八腳地將他壓在草地上。
你覺得這個說法太過可笑,你的思維很清晰,到現在爲止,你清楚記得在幻境中發生的事,甚至是以上帝視角在發現悖論。
不存在沉溺幻境,思緒混亂的情況。
其中唯一的疑點,是在你悄悄告訴賀蘭山那兩扇窗戶打開之後,女廁所的窗戶就莫名封上了。
你心裏有個猜測。
如果你們之中,從一開始就有個臥底……
你盯着賀蘭山,發現他正低着頭,看着眼鏡男。
你開口了,「賀蘭山,你在男廁所的時候,窗戶是開着的嗎?」
他聽見你的問題,一愣,「什麼男廁所?」
「教學樓一樓,走廊盡頭。別跟我裝傻。」
賀蘭山眉頭漸漸緊促,「我一直在二樓,你不記得了?」
你呼吸一滯,聽賀蘭山說:「我先進的教學樓,你說你不舒服,不想爬樓梯,所以二樓交給了我。」
後背汗毛豎起,因爲你意識到,沒走出幻境的,可能不止眼鏡男一個。
記憶明顯出現錯亂。
賀蘭山的目光直勾勾盯着你,帶着審視。
所有人都看着你。
你的神經漸漸緊繃,事情從什麼時候偏離的正軌?
你想起廁所隔間那雙眼。
以它的出現爲截斷點,前後出現了兩個賀蘭山。
一個是進廁所之前,和你發現兩個悖論的他。
一個是進廁所之後,打破窗戶,喊你逃生的他。
不要低估它們的目光,哪怕隔着墨鏡。
如果相信前者,此刻賀蘭山和周圍的一切,就是幻境。
如果相信後者,那麼在一樓遇見的賀蘭山,又是誰?
張文傑語速飛快,「別磨嘰了,趕緊走,免疫模式結束,咱們都得完蛋。」
你們合力拖起被敲暈的眼鏡男,往無人的街道撤去。
黑暗中,張文傑重重喘息着:「賀蘭山,陳江,你倆用點勁兒……我抬不動了。」
你的手突然僵住。
下一刻猛地鬆開手,不要命地向後跑。
如果你回頭看看,會發現剛纔的「夥伴」正齊刷刷扭頭看着你,目光森冷。
你記起張文傑喊你永遠都是 26 號,喊賀蘭山永遠是老大。
幻境,還遠沒有結束。
你,也沒有逃出來。
你發了瘋般在密集的怪物中撞開一條路,重新跑回幽寂陰冷的市一中。
哐當!
大門轟然關上,一牆之外,「夥伴」們站成一排,冷冷盯着你。
你與他們保持對視,默默後退幾步,繼而猛地轉身走入濃郁夜色。
遠處的教學樓亮起了光,零星幾個窗戶前,映出人影。
頭齊刷刷歪向一側,雖然看不見面容,但你感覺他們都在盯着你。
賀蘭山在哪,你的同伴在哪,一切都是未知。
你打算回到一樓的女廁所尋找線索,隨着走近,教學樓傳出朗朗讀書聲。
「陳江……」
有人在喊你。
「回來上課吧。」
你定住腳步,感覺聲音來自頭頂。
「我畢業很久了。」你回答。
這一次,你並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頭頂上方恢復了寧靜。
你想看看到底是誰在跟你說話,一抬頭,頭皮猛地炸裂開。
一張慘白的大臉還停留在距離你 10 公分的地方,悄無聲息地笑着。
它並沒有走,在靜止的那段時間裏,它就這樣緊緊地貼着你的頭皮,等一個對視。
你心跳幾乎暫停,額頭冷汗流下,雙腿如灌鉛。
你的反應取悅了它,藉着無限延長的脖子,它又湊近了點,輕輕說:
「陳江,老師讓你回來上課。不然,我就讓拉麪師傅,把你脖子拉得跟我一樣長。」
它惡劣地笑着,脖子慢慢順着二樓的窗戶縫,縮回去。
計劃被打亂,你思考了片刻,決定照他說的做。
你重新走進教學樓。
這一次周圍的環境比第一次好看很多,至少看上去是陽間的東西。
每個臺階上,還貼着勉勵人心的標語。
看樣子是高三倒計時。
教室在二樓,你踏上臺階,在轉角的地方,一道道猩紅的噴漆蓋住了標語:「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鋪天蓋地的惡毒詛咒映入眼簾。
等你抬頭的時候,發現二樓的牆邊露出半個身子,隱在黑暗中,你勉強看清它僵硬的臉,嘴巴一開一合,說:「陳江,上課鈴響了,上來。」
你別無選擇。
對着它尊敬地喊了聲:「知道了,老師。」
教室裏,燈光明亮。
同學們低着頭,埋頭苦讀。
你彷彿回到了高三的教室,憑直覺,你在最後一排角落裏找到了貼着自己名字的位置,還在桌子上看到一本泛黃的漫畫。
有那麼一瞬,你記起這是當年高三,同桌送你的禮物。
幻境更加真實了。
你坐下來,「老師」簡單地講了幾個題,發下成績單。
你是最後一個拿到的,成績單最上面,是你的名字。
「恭喜陳江同學,拿到第一名。」
教室裏響起零星的掌聲,可見同學們並不熱情。
很快,老師收起課本走出去,宣佈剩下的時間上自習。
你低着頭,企圖在周圍的書海里找到有用的線索。
可惜,你翻遍了物理數學,校對了所有可能出錯的公式,並沒發現錯誤。
教室的燈光閃了閃,你抬眼,揉着被眼鏡壓痛的鼻樑,同學們筆直的背影齊刷刷坐在教室裏,四周鴉雀無聲。
燈忽然滅了,微弱的電流音響了 2 秒,啪,燈再次亮起。
伴隨着光明的到來,原本黑壓壓一片的後腦勺突然變成了臉。所有人脖子扭了 180 度,眼睛直勾勾盯着你,身子卻並沒有轉過來。
你頭皮發麻,僵在原地。
「你抄了嗎……」
「成績造假吧……」
「去死、去死、去死……」
「陳江去死……陳江去死……」
他們突然瘋狂起來,聲音逐漸變得尖銳刺耳。
「陳江,從後門出來。」
一到熟悉的聲音自旁邊傳來,你扭頭,賀蘭山站在黑暗的過道里,張文傑抱臂在旁看戲,「老大,新人太弱了,連這一關都過不去。」
沒有什麼比這一刻遇見熟面孔更糟糕的事了。
你寧願自己一個人摸索,也不想在判斷他們真假上耗費精力。țũ̂⁺
你坐着沒動,「你們怎麼在這裏?」
「去監控室,只有拿到視頻,才能自證清白。」
其實賀蘭山說得對,你正有此意。
「同學們」只是惡毒地盯着你,並沒有動手,反而賀蘭山和張文傑給了你更大的壓力。
漆黑的教學樓只有你們三個人,你故作輕鬆,「剛纔怎麼沒見到你?」
賀蘭山還是那副不冷不熱的態度,「男廁窗戶被鎖上了。它們進來後,我失去了意識,再睜眼就是這兒。」
他說這話的時候,有意無意地看向你。
賀蘭山在懷疑你。
是你告訴他,走廊盡頭的房間窗戶是破的。
張文傑的目光在你們兩個之間逡巡,「不是吧,這也能玩無間道。你們兩個患難與共的時候,老子因爲誤入女寢,被那羣幾哇亂叫的怪物追殺。」
賀蘭山笑了一聲,沒說話。
你問:「你們兩個怎麼碰到一起的?」
張文傑摸了摸鼻子,「我被怪物抓住了……醒來躺在教務處。老大當時正跟一個長脖子怪物纏鬥……」
你點點頭,監控室在頂樓。
一路上除了刺眼的大字報,並無異樣。
監控室的門大敞,彷彿在歡迎你的到來。
漆黑的小屋內,四方屏幕不斷閃爍,信號時好時壞。
你趴在電腦屏幕前,輸入考試那天的日期。
一個縮小版的考場投在大屏幕上。
你舉起手機,錄下了看到的那一幕。
後桌的同學,親手把小抄送進了你的口袋,然後他轉了頭,看向屏幕外的你,僅僅一眼,你認出了他。
是威脅你的長脖子男人。
他是加害者。
亦是校園暴力的發起者。
「所以,只要將真相公之於衆,我們就贏了。」你攥緊了手機,「我記得教室有投影儀,趕緊回去。」
「你們想的太好了。」門口慢慢探出一個人頭,仍然笑着。
你低罵一聲,果斷抽出凳子哐當砸過去,「不陰不陽的東西!給老子死!」
他被砸了一榔頭,神情出現了短暫的呆滯,緊接着,脖子飛快地抽長,大聲咆哮:「你竟然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刺耳的尖叫響徹走廊,與此同時,它甩動脖子,大腦袋像一顆流星錘在空中擦出風聲。
「我 X,這是什麼東西!」張文傑大叫,壯碩的身子艱難跳起,躲過了掃腿一擊。
「你看,哈哈,跳大繩!哎!再來一個!」
他嚐到了甜頭,面對長脖子男憤怒的目光,敲了他腦袋一下,「別看你爺爺,繼續。」
這下徹底激怒了它,頭瘋狂在監控室裏橫衝直撞,電腦屏幕被撞得稀碎,你一邊躲避攻擊,一邊向門口挪。
賀蘭山身手敏捷,率先跑出去,回頭對你伸出一隻手,「時間不多了,陳江,手機給我。」
腿上捱了一記,你喫痛,悶哼一聲,重重跪在地上。
你知道長脖子的目標是手機,只要把手機給賀蘭山,怪物就會放過你……
生死關頭,你本能照做,身後的張文傑卻突然大叫:「26 號!老大不對勁!」
遞出的手戛然而止。
此時手機距離賀蘭山的手只有幾釐米。
你反應很快,電光火石之間,猛地避開賀蘭山的利爪,轉身趴在地上躲過了致命一擊。
後腿被猛地拽回去,張文傑罵罵咧咧道:「老大伸手從來都是救人,還沒要過東西。」
「賀蘭山」臉色陰沉地堵在門口,長脖子男有氣無力地趴在旁邊,脖子繞過無數的凳子桌椅,打了死結。
可即便認清了他的身份,眼前的情況依舊讓人絕望。
你和張文傑都受了傷,面對強勁的敵人,絲毫沒有一戰之力。
「26 號,待會我抱住他,你趁機回教室!成敗在此一舉,只要證明了清白,這局就通關了……」
你點點頭,第一次覺得,這個叫張文傑的男人,有擔當,有魄力。
「保重。」
話落,你們兩個同時動身。
張文傑飛撲出去,巨大的慣性帶着「賀蘭山」撞向後面的牆,「26 號!跑!」
你顧不得腳踝傳來的鑽心劇痛,攥着手機沒命地往二樓教室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放視頻!
這一路出奇的順利,進教室,開電腦,無線連接,手機投屏……
教室中安靜如雞。
同學們全都望着你,面部表情恢復了平靜。
似乎有幾個崇拜地望着你,彷彿瞻仰一位英雄。
你殺紅了眼,食指在摁上播放按鈕的那一刻,一種怪異的直覺自心頭升起,迫使你突然停住動作。
不對……
太順利了。
這一切,彷彿都在幫助你……完成這件事。
有什麼東西在腦海中炸開,事情突然清晰起來。
不能放……
你想起幻境的主旨:實現人類永恆的幸福。
如果這個場景,是以尖子生「陳江」的執念幻化成的,他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自證清白。
一旦願望達成,幻境將再無破除可能……
差一點……差一點就釀成大錯!
你選擇了刪除鍵。
幾乎瞬間,下面同學的表情變了,重新變得惡毒,刻薄。
在喋喋不休的咒罵聲中,你失去了身體的控制權。
穿過空無一人的走廊,向樓上走去。
詛咒你去死的大字報紅得滴血,第三層、第四層、第五層……
你來到了天台。
一輪圓月掛在天空,慘白的月光將你的影子拉得很長。
你看見「賀蘭山」和「張文傑」站在一起,眼神中露出戲謔。
「還是被你發現了。」他們說,「爲什麼不放視頻呢?很遺憾,你無法離開了。」
自始至終,這個幻境裏,只有你。
是你一個人的戰場。
你被支配着,走上了天台,夜晚的風自耳邊呼嘯而過。
高聳的教學樓下,滿是密集的人影。
這時你才意識到,剛進校園,看見的一個又一個從樓下跳下來的人,是既往幻境中失敗的倖存者。
此刻,它們站在樓下,用熱切的目光期盼你的加入。
你,即將成爲新的一個。
「你不想知道故事的結局嗎?」
它們在你身後,洋洋得意地與你做最後攀談。
也許因爲他支配了你,一股發內肺腑的絕望與悲涼漸漸瀰漫開來。
一場考試,作爲他悲慘命運的開端,數不清的髒水和謾罵接踵而至。
他嘗試過解釋,然而監控視頻被惡意刪除,憤怒之下,他對加害者動了手。
從此,暴力傾向、作弊者成了他的代名詞。
你透過茫茫夜色,看清了一個虛影。
高高的夜空之下,他老實巴交的父親跪在「受害者」面前,彎下硬了一輩子的脊樑,替孩子道歉。
那一刻,天塌了,那是他頂天立地,從小崇拜到大的父親,將「讀書改變命運」鑿進自己骨子裏的男人,拋下看重的尊嚴,來贖罪。
這是他站在天台上,生命的最後,看到的場景。
「對不起,爸爸,是我錯了。」
你不受控制地,說出了這句話,往前邁出一步。
「去死吧,陳江,跟他做伴吧。」
身後的笑聲此起彼伏。
你眼眶發酸,用最後一點時間,說道:「錯的難道不是你們嗎?」
「叮!恭喜倖存者發現終極悖論,二重幻境解除。」
你重新奪回身體控制權。
夾雜着塵土味的夜風撲面而來,清朗的月光投射在市一中的校園內,照亮了每一個幽暗的角落。
可你的身子失去重心,向樓下墜去,爲時已晚。
千鈞一髮之際,一隻強勁有力的手猛地伸出天台,拽住了你的手腕。
接着一個冷靜的聲音說:「抓住他了,過來搭把手。」
沉重的腳步聲在頭頂奔跑。
張文傑探出頭,大叫一聲:「26 號,你清醒一點!抓緊了!」
粗獷的聲音在校園中迴盪,你看了眼下方,空蕩蕩的水泥地面,什麼都沒有……
應該走出來了……
「陳江,來。」Ṱű²賀蘭山小臂繃直,死死抓住你的胳膊。
張文傑也伸出了手,在衆人合力下,你終於爬回天台,劫後餘生般躺在地上,深深吐了口氣。
劇烈的心跳將血液泵至全身,你能清楚感知到自己頸部血脈波動,還活着,真是太好了。
「你們怎麼醒過來的?」你開口,發現自己聲音嘶啞。
雙胞胎擦去刀上的血,「校園裏的怪物全湧去了食堂,我們殺過來的,沒進幻境。」
說完,瞥了眼縮在角落的眼鏡男,說:「他全程跟在我們屁股後面。」
大一點的姑娘重新將刀別在自己腰上,對你伸出手,「幹得不錯,認識一下,我是 18 號。她是我妹妹,17 號。」
17 號對你點了點頭,第一次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眼鏡男弱弱道舉起手,「我是 13 號,我也沒進幻境。」
你最後將目光投向賀蘭山和張文傑。
張文傑顯得很隨意,「我被校園暴力了。」
賀蘭山:「我也是。」
……
他們面無表情說話的樣子有些搞笑,很難想象,兩個武力值滿分的大佬,面對校園暴力是怎樣的反應。
你想起張文傑跳大繩的場景,突然有些同情反派。
張文傑抬起手錶,看了看時間,「還剩 2 小時,趁免疫模式關閉之前,我們得趕回體育館。」
打開手機一看,果然開始了倒計時。
回去的路上氣氛明顯輕鬆多了,衆人有說有笑。
張文傑領着雙胞胎在路上飈自行車,13 號扶着破碎的眼鏡,搖搖晃晃走在後面。
你與賀蘭山墊後,8 月份的晚風已經沒有了燥熱,抬頭甚至能望見滿天星辰。
「賀蘭山,你說它到底是什麼?」
賀蘭山順着你的目光,抬頭看着月亮,「一個有點瘋的 AI。」
你笑了,「什麼 AI 能統治地球?」
賀蘭山想了一會兒,「你不覺得它修正 bug 的樣子很像嗎?但是有一點,我不理解。」
他的想法與你不謀而合,你們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看到對方眼底的疑惑。
它似乎在有意樹立一種觀念。
「一個綁匪,教育人質如何做人,有點……多此一舉。」你沉吟片刻,「這樣對它有什麼好處?剔除三觀不正的倖存者,留下我們更好地爲它服務?」
「也許是我們想多了。」賀蘭山說,「在此之前,副本從來沒有過質的昇華。我甚至懷疑,你是它派來的臥底。」
你乾笑兩聲,心裏說彼此彼此,見到賀蘭山的第一天,就差點把小命丟在市一中,感覺糟透了。
「講講進廁所之後的事吧。」你開始了新的話題。
賀蘭山瞥了你一眼,「我跳出來的時候,並沒有找到你,隔壁女廁空蕩蕩的,有人喊我進去上課。」
「長脖子男人?」
賀蘭山點頭,之後根據他的描述,你知道了他和張文傑在幻境裏發生的事。
面對同學們的謾罵,賀蘭山依舊保持大佬風範,冷靜回懟:「想拿第一自己考,作弊都抄不到第一,廢物。」
這句話直接激怒了 BOSS,它過於迫切地想把賀蘭山留在幻境裏,將視頻雙手奉上。
賀蘭山思維靈敏,很快明白了門道,掃了一眼,一腳踩在 U 盤上,笑着說:「不需要。」
之後的過程跟你的差不多,醒來時人差點掉下去。
是被張文傑抓住的。
沒錯,張文傑是第一個醒來的。
作爲倖存者暴躁代表,張文傑聽到自己被污衊直接炸了,揪着長脖子男在旗杆上打了個結,拽着繩子升上去,讓它迎風飄揚。
之後站在旗杆下,發表了一通慷慨激昂的講話,對實施暴力的同學進行了深刻教育,進入幻境不到 5 分鐘,找到終極悖論,破除二重幻境。
你看着前面笑得沒心沒肺的張文傑,心頭沉重的壓抑漸漸散去。
「希望有朝一日,能親眼見證張總的高光時刻。」
賀蘭山也笑了,「我們大可以期待一下。」
回到體育館,你睡了個很長的覺。
這是你幾天來第一次徹底放鬆。
等再睜眼的時候,光透過縫隙照進體育館。
四周酣睡和呼吸聲此起彼伏。
遠處還放着昨晚從便利店拎回來的食物。
你揉着發痛的脖子,起身喝水,低頭,發現隔壁的賀蘭山也睜開了眼。
你扔了瓶礦泉水給他,在旁邊的消防箱上坐下,「你挺警惕啊。」
賀蘭山嗯了一聲,嚥下一口水,說:「沒有絕對的安全。在弄清它的運作機制前,我對當前場景的真實性,永遠保留 1 分懷疑。」
你深以爲然,時間還早,第二個副本開啓時間在今晚,你不想繼續睡,便跟賀蘭山聊起來。
「家裏還有親人嗎?」
這是個敏感話題,同樣也是個拉近關係的好機會。
賀蘭山愣了一下,語速緩慢地說:「沒了。」
看你露出那種表情,他補充道,「一開始就沒有……你不用覺得抱歉。而且,我有朋友。」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拋出話頭。
「不過後來產生分歧,就沒怎麼見面了。」
氣氛逐漸沉重,恰巧旁邊的張文傑打了個震天響的呼嚕,把雙胞胎吵醒了,你們的談話就此中斷。
18 號不耐煩地爬起來,捏住了張文傑的鼻子。
這麼一鬧,大家徹底清醒。
打開手機,你已經對接踵而至的提醒短信視若無睹了,月亮派對的提醒被你放在了置頂。
「你們手機充電了嗎?」你問。
之前在家,手機一直連接充電器,而距離你逃出災區已經過去 1 天 1 夜了,手機電量依舊是百分之百。
18 號站在旁邊刷牙,含着牙膏含糊道:「不用充電,每日 0 點電量自動刷新爲滿格。」
你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它控制人類,會不會依賴於手機信號……
張文傑指着你,「年輕人,打住!之前有倖存者心存僥倖,煽動大批人關機,錯過了月亮派對的副本任務,直接導致……」
26 名倖存者,如今只剩 6 名,可謂損失慘重。
晚上 7 點,所有人的手機準時收到了提示音。
「致親愛的倖存者:月亮派對將於 1 小時後開啓,地點:市立醫院。派對開始前將爲倖存者開啓免疫模式,時間爲——40 分鐘,期待您的光臨。」
13 號眼鏡男慘叫一聲,抖若篩糠,「市……市立醫院,我……我不想去……」
衆人熟練地穿戴好裝備,這一次,你兜裏揣上了便利店帶出的瑞士軍刀,還背了點繃帶和防狼噴霧。
張文傑熟練地將 13 號架起來,「別慫啊,不就是醫院嗎?怕喫藥還是怕打針?」
13 號歪歪扭扭地跪在地上,號啕大哭,「別啊……我……我女朋友就是在市立醫院去世的,我怕……我怕見到她……」
17 號歪着腦袋:「哥哥,你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兒啊?」
看見 13 號的臉色變了,衆人心裏有了底,各自準備自己的,5 分鐘後,大家整整齊齊騎跨在自行車上。
13 號終究還是妥協了。
你抬頭望了望天,月亮上有個風圈,今夜有雨。
到了半路,遠處傳來滾滾雷聲,月亮已經藏在烏雲後面,看不見了。
臨近醫院大門,一種怪異的悶熱在空中瀰漫。
雙胞胎拍了拍胸口,「空氣中似乎溼度更高了。」
市立醫院建成有些年頭了,前面一部分建成於民國,維持着當時古建築的風格,後半部分在原來的基礎上進行了改建,一座現代化的大樓壓在老舊的建築建構上。
四周的建築有新有舊。
還有幾棟已經算文物了,包括老舊的宿舍樓。
你當時曾在暑假期間探望過發小,他就讀於該醫院的附屬醫學院,實習期就住在這棟宿舍樓裏。
當時燈泡一閃一閃的,像極了 kb 密室,後來被封,他們才轉移到現在的宿舍去。
醫院的大門大敞,平日裏晝夜不停的場合此刻一片死寂,連門口的保衛室都空空蕩蕩的。
踏進醫院的那一刻,手機提醒來了:「親愛的倖存者,已爲您開啓三重幻境,當前模式爲多人聯動模式,請發現終極悖論並通關。5 分鐘後逃殺模式即將開始,祝各位好運。」
你們互相對視,心裏都知道,昨天並沒有出現新的倖存者。
「多人聯動模式……是我想的那種嗎?」17 號問。
張文傑哈哈大笑:「聯機遊戲總玩過吧?恭喜你們,這次有隊友了,躺好我帶飛。」
「你們難道沒有覺得,呼吸越來越費勁了嗎?」一直沉默的 18 號突然拋出問題。
話落,空氣突然變得黏膩起來。
鐵門在身後轟然關閉,四周傳來密集的爬行聲,是蹼踩在水坑裏的聲音。
13 號慘叫一聲,扭頭撲在大鐵門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很快,有什麼東西從黑暗中爬出來。
是一個披着長頭髮的女人,領着一羣類似的東西。
只不過她們姿勢怪異,四肢像蜘蛛一樣着地,飛快前行。
近了,你纔看清,她穿着白色病號服,頭向下仰着,剛好能看見前方的路。
作爲一個無神論者,你差點以爲自己瘋了。
「跑!」賀蘭山厲喝一聲,抓住崩潰的 13 號,率先向黑洞洞的診樓大門跑去。
其餘人緊隨其後,小隊飛快地擠進了診樓大門。
砰!
隨着你劇烈地將門甩上,密如鼓點的敲擊玻璃聲響起。
你幾乎與最近的那個女人對視,此刻她軀幹直立,枯長的指甲瘋狂撓着玻璃,一雙長滿白翳的眼被猙獰的表情拉得細長,露出一排鯊魚般又尖又細的牙,淒厲尖叫。
細看之下,你發現她渾身溼透,像從水裏爬出來的一樣。
18 號抹了把汗,「上來就這麼 ci-ji?」
你想起逃離小區前的那個夜晚,門外的抓撓聲與之如出一轍,爸媽是不是也變成這樣了?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頭,你看見賀蘭山站在旁邊,「別愣神,一旦陷入幻境極其危險。」
你們都知道,三重幻境中,一切都是致命的。
你笑了笑,目光從玻璃門外的女人移開,往日明亮寬敞的就診大廳此刻化爲黑洞洞的地獄,長着血盆大口等待衆人走入佈置好的陷阱。
「喂,13 號,你怎麼啦?」17 號蹲在他面前,好奇地打量着他。
13 號早就說不出話,指着玻璃門:「她……她來找我了……」
說完,驚叫一聲,不待衆人回神,已經衝進了黑暗。
「該死的!追!」張文傑低罵一聲,拔腿追過去。
賀蘭山看了你一眼,「別掉隊。」
即使在此種情況下,你們都無法判斷下一刻出現在身邊的隊友會不會是假的,更別說走散之後重逢。
最後看了眼門外的女人,她已經停止了抓撓,咧着大嘴盯着你們幾個。
你轉身,跟着衆人走入黑暗。
大廳的兩側各有排扶梯,此刻已經停止運轉。
張文傑扶着扶手正彎腰大喘氣,「別看平常斯斯文文的,關鍵時候跑得挺快!他失心瘋了?」
你環顧四周,哪裏還有 13 號的影子?
「現在去哪?」17 號問。
醫院的地形十分複雜,逐步探索太過理想化。
而且,故事線沒展開,你們毫無頭緒,更別提發現終極悖論了。
「分組吧,我和妹妹們一組,老大,你和 26 號一組。」張文傑擼起袖子,準備大幹一場。
大家都沒異議,你要和賀蘭山去二樓。
臨走時,你特意告誡:「小心門口的女人——」
話突然停住,你指向的方向空蕩蕩的,玻璃門不知道什麼時候打開了。你明明鎖了門。
她進來了。
「我 X!!!」張文傑號叫一聲,「老子就知道,13 號沒安好心!」
1 樓已經不安全了,一番商量,你們決定先搜尋二樓,以中間爲界,分成兩個部分。
你和賀蘭山站在 CT 室門口,對視一眼,挑一扇敞開的門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辦公室,擺了幾臺電腦,旁邊有個大玻璃,透過玻璃,你能看見中間的機器。
雖然沒有人,但機器還在不停地進進出出。
電腦前似乎有人在按開關,電腦一遍遍刷新界面,掃出了人的圖像。
你屏住呼吸,「有人在裏面。」
咚咚咚。
「救命!」
一個微弱的聲音從門縫裏傳來,是個女人。
你和賀蘭山默契地後退一步,遠離了門縫。
接着,一張枯瘦的臉猛地貼在玻璃上,咧着嘴朝你們笑。
饒是離得遠,你還是被嚇了一跳。
她跟到二樓來了,還盯上了你們兩個。
見騙不過你們,她順着玻璃溼漉漉滑下去,留下一條水漬。
「我看這裏沒什麼線索,走吧。」你轉身,突然賀蘭山拉住你的小臂
「等等,13 號在裏面。」
剛纔還無人的 CT 牀突然出現一個人,他被捆在上面,隨着機器不斷進出。
你ţũ¹們看到的畫面,全是他的。
「只能進去了。」你說。
不管裏面的 13 號是真是假,總該一探究竟。
「她很聰明,懂得用餌。」賀蘭山淡淡說道,推開了門。
機器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
想象中的攻擊沒有出現,走進來,你們發現 13 號雙目圓睜,嘴裏被塞了大管子,源源不斷的水正往他嘴裏灌。
你飛快拔掉了管子,13 號憋得臉色絳紫,全靠賀蘭山翻過來拍背,才勉強嘔出一口水。
「她來了她來了……」13 號精神顯然已經不正常了,「對不起對不起,饒了我吧。」
你扶起 13 號,「此地不宜久留,有什麼話待會再說。」
出去的路暢通無阻,很快你們與張文傑匯合了。
他揹着包,臉色不太好,「孃的,昨晚沒睡好,走路都喫力。」
話落看到 13 號,掄起拳頭砸過來,「你個慫貨!不要命了!」
雙胞胎聞訊趕來,紛紛拉住張文傑,「別動手,二樓沒什麼線索,繼續往上走吧。」
「上面是什麼?」
「體檢中心。」你回答。
話落衆人都看着你。
你一愣,也被自己的反應驚訝到了。
「四樓呢?」賀蘭山問。
「停–房。」
周圍陷入死寂。
張文傑盯着導航面板,「26 號,如果你沒來過這裏,我只能把你當成 BOSS 了。」
你沉默了,這家醫院你確實不常來,更不會記得哪一層樓有什麼。
可唯獨,你對三樓和四樓記得很清楚。
叮!
手機又收到了短信。
「致各位倖存者:警惕身邊人哦。下一個背後捅刀子的,可能就是隊友。」
昏暗的手機屏幕照着衆人,臉色各異。
「什麼意思?有內 gui 混進來了?」張文傑沉着臉,第一時間把目光投向 13 號。
「不是我……別丟下我!」13 號連忙解釋。
張文傑冷哼一聲,「你跑的時候可一點都沒猶豫。」
他率先上了三樓,雙胞胎緊隨其後。
13 號生怕自己被落下,緊貼姑娘們上去。
賀蘭山輕聲問:「有頭緒了嗎?」
你點點頭,「大概知道是誰了。」
三樓的體檢中心門口有一臺電子秤,此刻,它明顯被移動過,放在過道中間。
你脖子發疼,想來昨天睡姿不佳,落枕了。
「不會是讓我們每個人都稱體重才能過去吧?」18 號的臉色十分難看。
17 號撇撇嘴,「我也不想秤。」
張文傑說:「我先來!」
說完往秤上一站,「喲,輕了不少,足足 20 斤呢。」
他一說,雙胞胎也來勁了,分分上秤,果然,都輕了。
17 號笑着說:「這秤不準吧?」
賀蘭山上去,「75kg,正好。」
你放在揹包,站上去,指針轉動了很久,最後,緩緩停在「125kg」上。
你沉默了。
「多少?」
你茫然地回頭,「125kg。」
「吹牛吧,老大 185 的個子,才 75kg,你沒他高,也不胖,125kg,鬧呢?」
雙胞胎的臉色突然變得十分難看。
「你們有沒有聽過一個鬼故事?」18 號臉色蒼白,「如果你體重突然變大,就代表你頭上有——」
話音未完,你突然在張文傑的肩頭看見那個咧着嘴的女人。
她正提着他領子向上拽,張文傑還笑嘻嘻的仿若未覺,偶爾勾一勾自己發緊的領口。
與此同時,雙胞胎頭上也出現了隱隱約約的人影。
13 號又不見了。
你撲通跪倒在地上,肩上重如千斤。
「陳江!」賀蘭山蹲在你面前,聲音似乎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他託着你的下巴,說:「別讓她壓你的頭!」
你耳邊有人在輕輕說話,更加清晰,更讓人信服:「賀蘭山是叛徒。」
「女廁所的窗戶是怎麼關上的?」
「他有很多祕密,卻從來不告訴你。」
「爲什麼只有你們有事?」
「……他想害你,所以你要先下手爲強。」
你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
於是在一片混亂中,你掏出了瑞士軍刀。
在你準備刺出刀刃的那一刻,一隻鋼錐突然從賀蘭山胸前穿出。
帶出的血花濺到你的臉上。
你赫然睜大了眼,神志突然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清醒。
賀蘭山緩緩低下頭,看着胸前的鋼錐,眼中是驚訝和困惑……他似乎沒有料到自己會遭到偷襲。
緩緩吐出一口血,似乎把他最後的命都吐掉了,身體慢慢向你倒來。
你抱住了他,呆愣地,渾身發冷地,抱着他軟綿綿的身子,任頭耷拉在肩膀,了無生氣。
張文傑雙目猩紅地攥着鋼錐,站在他背後。
你乾巴巴地叫了聲:「賀蘭山……」
無人回應。
理智轟然倒塌。
賀蘭山,si 了。
鋼錐的血順着尖頭一點點滴落。
你愣了很久,突然抬起手。
啪!
甩了自己一巴掌。
你企圖將自己從幻境裏打醒,可臉頰上的跳痛告訴你,這就是事實。
賀蘭山 si 了。
張文傑身後的女人正得意地笑,這是她對你們救了 13 號的報復。
你發出憤怒的低吼,下一刻猛地撒開賀蘭山的屍體,跟張文傑扭打在一起。
女人憤怒了,她面容扭曲,發出淒厲的尖叫,最近的時候,牙齒距離你的鼻子,只有幾釐米的距離。
可你顧不得了,一拳砸在張文傑鼻子上。
他眼神由渙散逐漸恢復清明,短暫的蒙圈後,憤怒道:「26 號!你幹什麼?」
你低着頭,僵着臉,又一拳,直接打的他偏過頭去。
「你瘋了!」張文傑奮起反擊,好幾次要不是你躲避及時,門牙都快被他錘掉了。
你奪過他手中的鋼錐,高高舉起,張文傑也夠到不遠處的瑞士軍刀,森冷的光在黑暗中折射出一張鬼臉。
那是趴在你背上的。
撲哧!
鋼錐向下,貼着張文傑的頭皮,狠狠刺穿女鬼的面部。
尖叫聲刺穿耳膜,你額頭劇痛無比,眼睜睜看着它化作一縷青煙兒,消散於黑暗。
張文傑的刀同樣割破了你的耳朵,削下一縷頭髮,之後是鈍刀入肉聲,剜着骨骼,背上沉冷的壓迫感突然消失不見。
呼吸變得通暢無比,你猛吸幾口氣,從張文傑身上翻下去。
他躺在旁邊,嗓子都啞了,「老子真以爲你想殺了我……演戲也不用這麼用力。」
他嘶了一聲,腮幫子腫了。
你望着掉漆的老舊天花板,慢慢地說:「一開始沒想演戲,我以爲你把賀蘭山殺了。」
張文傑聽完,直接坐起來,「你長點心吧,我親眼看着他和女鬼,一個往下壓脖子,一個往上抬下巴,快把你脖子掰成個鈍角了。憑我老大的本事,哪用費這功夫啊,直接拎下來單挑。」
你是在跟張文傑打架的時候發現不對的。
正常人在被憤怒衝昏頭腦的情況下,是不會注意周圍幻境的。
可你和張文傑都注意到,雙胞胎、賀蘭山的 shi 體不見了。
這纔有了聲東擊西的臨時戰略。
「你是幹什麼的?」你問。
「消防員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張文傑笑得沒心沒肺。
你豎起了大拇指,聽他問你,笑着說:「程序員。」
張文傑拍拍屁股從地上站起來,遞給你一隻手:「看不出來,頭髮挺多啊。」
空蕩蕩的醫院走廊裏,只有你們兩個,其他的小夥伴都消失不見了,當務之急是找他們匯合。
「我們從什麼時候走散的?」張文傑環顧四周,體重秤還在那裏。
你們需要找到一個節點,像當初在二重幻境裏的女廁所。
「稱體重前後?」你說完,又搖了搖頭,「來到第三層之後,我一直感覺身體不對勁。你再說說上扶梯之前的事。」
張文傑開始回憶:「我和雙胞胎搜了半個樓層,在登記室遇到了女鬼。」
「我也遇到女鬼了。」你皺起眉頭。
張文傑說:「也許它能分身呢,後來擺脫她之後,咱們在二樓扶梯口匯合了。你們帶着 13 號那個膽小鬼,我嚇唬了兩句,他就躥上 3 樓了,比耗子還快,得虧雙胞胎身手好,給他拽住了。」
事已至此,你已經聽出了不對。
一個隱藏的想法呼之欲出。
「我在二樓的時候,看見你親手給了 13 號一拳,而且,他是跟着雙胞胎屁股後面上去的。」
張文傑眨眨眼,「你開玩笑嗎?13 號那小體格,我怕一拳頭下去給他送走。」
……
你深吸一口氣,「我一直覺得你在 2 樓的狀態不對。有些……過於衝動……現在我明白了。」
「你明白啥了?」
「你可以這麼理解,當我們踏上 2 樓的那一刻,幻境將我們一分爲二。我、賀蘭山、13 號處於一個幻境,你和雙胞胎處於一個幻境。爲了不讓我們察覺,它按照原樣,爲我們復刻了缺失的隊友。也就是說說,在你的幻境中,所見到的我、賀蘭山和 13 號,是復刻出來的;而我看到的雙胞胎和你,也是假的。」
「直到我們踏上通往 3 樓的扶梯……幻境重新進行了排列組合。這一次,你和我分到了一起。其他的隊友都是復刻。我想短信也是想提醒我們這一點。」
張文傑的臉色瞬間變得十分難看,「你是說……每次通過扶梯,它就像洗牌一樣,給我們隨機分組?老子還要分辨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沒錯。」
張文傑深深吐了口氣,「媽的,別等老子出去。」
想明白了這些,你笑着拍拍張文傑,「哥,別暴躁,至少我們不是毫無頭緒。賀蘭山應該也發現問題了,隊友們大概率安全。」
「現在怎麼辦?後面那麼多樓層,我們至今連故事線都沒摸清楚。」
「先在 3 樓轉轉吧,體檢中心應該有不少信息。」你說着,打開手機探照燈,照亮前方的環境。禮儀小姐人形立牌豎在門口,白光打在她臉上,微笑莫名瘮人。
張文傑徑直走過去,啪,將人形立牌扣在地上,「我害怕。」
你「……」
進門,空蕩蕩的接待室桌上放了一本老舊的登記冊。
張文傑好奇打開,藉着燈光掃了眼,突然抬頭盯住你,「你在上面。」
你伸頭一看,「陳江,男,24 歲,體檢項目:入職體檢。所屬公司:恆星。」
「恆星在哪?」張文傑問你,「我怎麼從來沒聽過。」
你皺起眉頭,「也許是重名,我壓根沒來過這家醫院,也不知道恆星。」
張文傑又翻了一頁,指着你一寸照片:「那這又怎麼說?」
的確是你的一寸照片,很久之前照的,可你的上班地點距離這裏足足 4 公里,根本不可能有交集,而且,你今年 27 歲。
張文傑又翻了一頁,怪叫一聲:「老大也在上面。」
「賀蘭山,男,24 歲,體檢項目:入職體檢。所屬公司:恆星。」
張文傑低着頭,開始往後翻,「快,是不是我也在上面?咱們仨開公司了?哈哈哈。」
然而他並沒有在上面翻到自己的名字。
與此同時,你翻開了另一本登記冊。
「徐濤,男,25 歲,體檢項目……」
你認出了一寸照片上的面孔,是 13 號。
後面信息模糊了,但在緊急聯繫人那一欄,有個電話號碼,所屬人叫楊瀾芳。
你這才意識到,這是家庭體檢套餐,13 號早就結婚了,那個叫楊瀾芳的女人是他妻子。
又翻了一頁,你頓住手。
一寸照片上的女人面容秀麗,笑得很甜。
張文傑湊過來一看,「有點面熟啊。」
你盯着他身後,慢吞吞說,「她……現在正貼在玻璃門上看我們……」
張文傑順着你的目光,扭頭看去,在對上咧嘴女鬼目光那一刻,發出殺豬般的慘叫,「啊啊啊啊啊……」
下一刻你倆飛快地撞開小門,跑向更深處。
你們最終停在一部直梯前,張文傑扶着膝蓋彎腰大喘,
「我知道她想幹什麼了,她想讓我們把 13 號送給她。這混蛋肯定幹了對不起人姑娘的事!人家想讓他償命呢!」
「去四樓吧,終極悖論應該在 13 號身上。」
你和張文傑走進了直梯,你瞥了他一眼,「牽個手。」
張文傑驚悚地後退一步,「你想幹嗎?我有女朋友……」
額頭的青筋跳了跳,「手拉手是我唯一能想到避免走散的方法……雖然不一定管用,聊勝於無。」
張文傑不情不願地把手伸過來,「那隻許拉一小會兒……」
你突然後悔剛纔沒把他錘得滿地找牙。
滴滴滴……
電梯突然響起警報,你倆同時看向小屏幕,提示超載。
「我們倆人,哪裏超載了?」
你環顧了四周,緩緩將後背靠近一側牆壁,「也許有些東西我們看不見——」
「別說了——」張文傑拔高嗓門,動了動自己的位置,「應該是重力分佈不平衡,老電梯經常這樣。」
果然,他挪了位置後警報消失,電梯門開始緩緩閉合。
隨着視野變窄,一張臉突然出現在縫隙裏。
對上你的視線,她緩緩張開滿口尖牙的嘴,嘴角咧到了耳根。
她找到你們了。
「啊啊啊啊啊……」
隨着女鬼將手伸進來,張文傑一腳踹過去。
她的長甲應聲而斷,慘叫聲此起彼伏,有張文傑的,也有女鬼的,甚至還有另一個男人。
你驚覺聲音是從左邊傳來的,後背一涼,猛地回頭,發現 13 號正抱着腦袋縮在角落瘋狂大叫。
賀蘭山像是憑空出現一樣,同你姿勢如出一轍,倚着電梯牆壁,雙胞胎和張文傑的反應類似,拿了一根長棍瘋狂外門外捅。
你與賀蘭山同時出手掐住了對方發脖子。
血管在手心下有力的搏動,你絲毫不敢放鬆警惕。
「陳江,我們都明白幻境的運作機制了。」賀蘭山開口,「交換情報。」
「終極悖論與 13 號有關。」你說。
「門外是他太太。」賀蘭山補充,「13 號剛纔提到了佟江大橋車禍,他太太就死在那場車禍裏。」
話落,門外的撞擊更加劇烈,女鬼似乎極其憤怒,粗嘎的嗓子竟然喊出一連串的「徐濤」。
這一點是你不知道的,其實佟江大橋每年的連環車禍不計其數,自建成以來不止一位玄學大師說那座橋風水不好。
後來證明,是延江的公寓建材出了紕漏,光的反射造成其中一段路視野盲區,災難發生時,正在改建。
「還有要補充的嗎?」你問。
「沒了。」
你點點頭,「好,我在登記冊上發現了你和我的體檢報告。我們同屬一個公司:恆星。我們以前認識嗎?」
賀蘭山沉默了一陣,淺淡的視線落在你的臉上,張了張嘴,最後說道:「不認識。」
「沒情報了。就這些。」
在你們交談的功夫,電梯門終於合攏,紅色的圓圈 3 隨着一聲提示音,變成了 4。
空氣有些滯澀,兩個幻境在這一部小電梯裏實現了融合。
在弄清幻境的分配機制後,大家對夥伴都充滿了戒備。
你與賀蘭山同時收手,把矛頭對準了躲在角落裏的 13 號。
他從進醫院就不在狀態,此刻一抬眼看向敞開的電梯門,人直接癱軟在地上,「停……停-間。」
你們紛紛看向電梯外,四樓員工直梯竟然開在停-間裏。
你與賀蘭山一邊一個,拖起 13 號走出去。
氣溫有點低,冷氣櫃大敞,四方的臺子擺了一排,幾乎每個上面都躺了人。
不出所料,你們在最裏面找到了 13 號的妻子:楊瀾芳。
她肚子高高鼓起,臉色蒼白,雙目緊闔,髮絲像海藻一般纏在脖子上,這纔是女鬼的本體。
空氣越發黏滯,隱隱傳來水聲。
張文傑揪住 13 號的領子,「把真相說出來,不然就把你丟去喂老婆。」
13 號徹底崩潰了,他哭道:「我什麼都沒做……汽車衝破圍欄,掉江裏了……車窗開着,我……我趁水湧入前爬出來的。她在副駕,肚子太大,解不開安全帶……我害怕啊……我想找人來救的!」
張文傑臉色倏地陰沉下來,提起 13 號,將他臉摁在楊瀾芳臉上,「那麼你來說說,她脖子是怎麼折斷的?」
經張文傑已提醒,衆人發現了不對。
楊瀾芳的脖子呈現出不正常的扭曲。
你拿起旁邊的報告,翻到楊瀾芳那一頁,心情沉重道:「頸骨折斷了,不是溺死。」
13 號雙手合十,對着你們連連告饒:「求求你們放過我吧!我太害怕,就輕輕蹬了一腳……我不知道那是她的頭啊,我不知道啊……」
你的心一沉。
萬萬沒想到,13 號不但拋妻棄子,還是踩着楊瀾芳的頭逃出來的。
你渾身發冷,陷入兩難。
楊瀾芳的心願是把 13 號留在這個幻境,以命相抵。
而終極悖論顯而易見:「任何恩怨不該凌駕於法律之上。」
如果二重幻境,它在有意識地爲世界樹立道德標尺,那麼這個幻境,它想建立自己的法律標尺。
可是這句話,你遲遲說不出口。
張文傑再也忍不住了,迎面給了 13 號一拳,「我們要保他嗎?爲了破除幻境,要保住這個雜碎?我呸!」
衆人都沉默了。
記錄單缺了一個角,你無意中掃到,突然頓住,慢慢揭開第二頁。
「張文傑,男,26 歲,職業:消防員。死亡原因:溺水。死亡地點:佟江大橋。」
呼吸停止,你放輕了動作,站在衆人背後,揭開第三頁。
「徐濤,男,28 歲,職業:職員。死亡原因:溺水。死亡地點:佟江大橋。」13 號。
「楊怡和,女,18 歲,職業:學生。死亡原因:溺水。死亡地點:佟江大橋。」18 號。
「楊怡美,女,18 歲,職業:學生。死亡原因:溺水。死亡地點:佟江大橋。」17 號。
「楊疆,男,54 歲,職業:農民。死亡原因:溺水。死亡地點:佟江大橋。」照片裏,是二重幻境中,那個跪在地上的父親。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佟江大橋連環車禍。
一個獨立於幻境之外,現實中早已發生過的事情。
你忍着顫抖的手,慢慢翻開了最後一頁,目光死死盯住最後一個名字。
「賀蘭山,男,27 歲,職業:-。死亡原因:溺水。死亡地點:佟江大橋。」
右下角,有一個認領人簽字:陳江。
你認出了自己的字跡,江字最後一筆會劃出一個長長的拖尾。
也許是幻境的惡作劇。
你翻遍了所有的死亡記錄,發現他們都在上面,唯獨漏了你。
你抬眼,盯住了賀蘭山的側臉,那一刻,你腦海中閃過無數可能。
似乎感受到你的目光,他微微側過頭,淺淡的瞳色在黑暗中發出幽幽光澤。
「怎麼了?」
你故作隨意地將夾子放回老舊抽屜,「沒什麼。商量得怎麼樣了?」
張文傑臉色不太好看,退了一步遠遠避開 13 號。
水從樓梯口蜿蜒而入,伴隨着啪嘰啪嘰的腳步聲,女鬼披頭散髮地出現在門口。
她緩緩抬起手,指向 13 號。
13 號嚇得臉色慘白,語速飛快,「你不能殺我!法治社會!我犯了錯會去自首,你好好去吧。」
衆人臉上隨之露出嫌惡的表情,伴隨着手機的提示音,三重幻境終極悖論被發現,通關了。
然而女鬼並沒有消失。
她站在不遠處,向前邁了一步。
你們看清她的身後還藏着一個半大小人。
普通孩子的模樣,身上纏滿水草,怯生生地盯着 13 號,喊了句:「爸爸。」
13 號愣住了,眼睛黏在孩子身上,再也不動。
小孩想跑過來,被女鬼勾着衣領拉回去抱住。
女鬼頭髮很長,遮住了目光,她離去前,在門前停了停,你們所有人卻彷彿感受到她哀傷。
房間已經恢復正常,四下裏空蕩蕩的。
13 號兩眼無神,喃喃說道:「原來是個女兒……原來……是個……女兒……」
說着說着,他哭出聲來,跪在地上,肝腸寸斷。
回體育館的路上,人心各異。
不知什麼時候,醫院外已經下過雨。
偶爾有幾個怪物叫囂着與你們擦肩而過,裹滿泥濘。
在免疫模式的保護下,就像路過的行人。
「你從剛纔起,就沒說過話。」耳畔突然傳來賀蘭山的聲音。
你驀地回神,敷衍地笑笑,「賀蘭山,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替我收屍嗎?」
昏暗的月光下,他靜靜打量你很久,認真說道:「在我看到的地方,會的。」
「我們才認識幾天而已,有些交淺言深了。」
賀蘭山彷彿沒有聽出你話裏的試探,輕輕笑了聲,「也對。」
張文傑和雙胞胎姐妹因爲什麼事情爭執起來,17 號的辮子一甩一甩的,氣鼓鼓走在最前面。
張文傑跟 18 號誰都不理誰,13 號夾在中間,想勸架,碰了一鼻子灰。
才認識幾天,卻像一家人一樣。
你收回目光,問:「你對佟江大橋的連環車禍有印象嗎?」
賀蘭山點點頭,「有點,我上班會途經那裏,交通事故發生在 1 個月前,57 輛汽車連環相撞,一輛公交車及兩輛轎車撞破圍欄,衝入佟江。那天大雨,路況不好,除了掉江裏淹死的,大橋上也死了不少人。」
你從新聞裏看過隻言片語,並不瞭解其中詳情。
「我記得沿江建築已經在改建了,按理說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賀蘭山說:「事故起源於醉駕逆行,公交車避讓不及,釀成慘禍。事後肇事者逃逸數日,在幾公里之外被逮捕。」
你看了他一眼,說:「我在市立醫院看到了死亡記錄。」
說完停頓了兩秒,見賀蘭山認真聽你說話,深吸一口氣,說:「你在上面。」
賀蘭山反應平淡,「所以,你怎麼想的?」
「你把問題拋給我?」
面對你略顯尖銳的質問,賀蘭山伸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如你所見,我應該沒死……」
這樣滑稽的動作逗笑了你們兩個。
對着一個熱氣騰騰的活人說他死了,的確荒唐。
還是不要考慮那麼多了,你現在身心俱疲,只想回到體育館好好睡一覺。
顯然大家都是這麼想的,回到體育館後,衆人合力檢查了封閉的門窗,草草果腹後,便躺下了。
你躺在黑暗中,窗簾遮住了外面的星光,本該最佳的睡眠環境,你失眠了。
翻了個身,就聽見黑暗中賀蘭山問:「還沒睡?」
「你也沒睡。」
「害怕了?」
你沉默了一會兒,「是個正常人都會害怕。說實話,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一直穿梭於幻境與現實,終有一天,我會對現實也產生懷疑。我們活下來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在無限循環中,延續生命,直到老去那天,失去敏銳的洞察力,留在某個幻境裏。」
「你不覺得跟生老病死很像嗎?人類既知結局是死亡,活着的意義,便是存活本身。」
你笑了,「你這麼通透一個人,怎會跟好友發生爭執?」
賀蘭山沒有接茬,而是轉移了話題:「下一個副本,會不會是佟江大橋?」
黑暗中突然亮起了微弱的燈光,你看見賀蘭山正捏着手機打字。
不一會兒,他把手機頁面對準你,「看看資料吧,如果能提前預測副本的地點和相關的故事線,危險會小一點。」
你接過手機屏幕,眯起眼,向下滑動的時候翻出了肇事者的照片。
一個女人,模樣很普通,你心裏卻突然揪了一下。
「還活着嗎?」
賀蘭山沉默了很久,說:「拒捕的時候,滾進溝裏摔死了。」
你翻到了下方的訃聞,後面還保留着上萬條留言,羣情激奮,贊數很久沒動了,你默默給他們點了幾個贊,看着變紅的圖標,你才感覺這世界上,依舊有人活着。
「倘若下個幻境,是遇難者的執念所化,會很棘手。」
要破除幻境,等於站在所有人的對立面,維護肇事者,像四重幻境的難度。
你換了個姿勢,枕着胳膊,如果它是個巨大的 AI,研究它的人,就是真正的喪心病狂。
空氣變得安靜,一轉頭,賀蘭山早已合上眼睛沉沉睡去。
他身上有太多祕密,可從他的態度來看,不願與你多講。
你不是個喜歡難爲人的人,翻了個身背對着他也閉上眼。
這是許久以來,你第一次做真正意義上的夢。
夢裏反覆出現那張死亡確認單,更荒唐的是,你竟然看到了自己親手在確認單上簽名。
鏡頭一轉,是大大小小的石碑。
離你最近的一塊上,刻着賀蘭山的名字。
時已立秋,公墓漫山遍野的墓碑,各色的菊花隨處可見,曠野的風一吹,沙沙作響聲遍山野。
你彎腰放下一捧白色的菊花,不合體的黑色西裝勒得你胸口發悶。
走出公墓的時候,你碰見了一對憔悴的中年夫婦,穿了黑色衣裳,對着你點點頭。
「陳江,來看他們啊。」
你點點頭,指指不遠處,「文傑在那邊,剛去看過了,節哀。」
女人失聲痛哭,倒在丈夫懷裏。
男人聲音沙啞,「肇事者還沒找到,我們一直在等。」
「會的。」
夢裏的場景讓你胸口沉甸甸地疼,一睜眼,天光大亮,張文傑的胳膊橫亙在你的胸膛上,口水流了一臉。
怪不得夢裏感覺被東西壓着,壓久了會做噩夢。
啪!
你給了張文傑一巴掌,將他從睡夢中打醒。
張文傑一哆嗦,鼾聲戛然而止,「嗯……誰打老子?」
你用食指和中指去摸了下他的頸動脈搏動,確認他是個活人。
這一舉動把張文傑嚇得不輕,捂着領口倒退幾尺,「26 號你腦子壞了吧?」
說完他突然跳起來,指着你大喊大叫:「26 號是假的!我就知道他不正常,在電梯裏就一直想跟我牽手!剛纔又摸我!肯定是假的!擡出去擡出去!」
你「……」
賀蘭山早就起了,目擊了你一系列操作,問:「你在確認單上,也看見張文傑了?」
這麼一鬧,事情就瞞不下去,你把在停-間看到的事情說出來,之後大家發出一陣鬨笑。
「哥哥,要不然你掐我一把?」17 號笑眯眯地把胳膊伸到你眼前,「要是不疼,我就是死啦,正好下一關讓我去頂着。」
18 號拍了拍 17 號的腦袋,「別瞎說。」
小姑娘的俏皮話讓你心情鬆懈了不少。
不管怎麼說,大家還在,這就夠了。
臨近中午,外面的天突然陰沉下來,明明立秋的季節,突然下起了薄霧。
「氣候越來越反常,它有空修正 bug,不能把氣候也修正一下嗎?」張文傑不留情面的開始吐槽,「早知道就把我家那牀羽絨被帶過來了。冬天這地方肯定沒暖氣。」
「下個副本結束咱們去一趟商場吧。」18 號翻了所有的零食,「存儲快沒了,而且我們也需要禦寒的衣物了。」
17 號高興起來,「我想要小裙子。」
「行,爭取早點通關,帶你去買小裙子。」張文傑說完,被 18 號狠狠瞪了一眼。
「叮——致親愛的倖存者:月亮派對將於 2 小時後開始,地點:佟江大橋。派對開始前將爲倖存者開啓免疫模式,時間爲——24 小時,期待您的光臨。」
大家對着這一條短信陷入沉默。
「這是大白天啊……生產隊的驢都沒這麼幹的。」張文傑第一個破口大罵,「它急着投胎去啊?」
「急着送我們去投胎吧……」18 號嘆了口氣,開始收拾東西。
臨走前,你去了一趟保安室,成功在裏面搜到了一盒鉚釘,和一隻打火機。
你們第一次在大白天拉開窗簾,此時街道上霧濛濛的,偶爾能看見幾個扭動的人影漸漸走遠。
衆人趴在玻璃上觀察情況。
「它們好像往南邊去了。」
佟江大橋坐落在城市南邊,佟江自橋下穿行而過,河干粗壯,江水洶湧。
你推開玻璃門,溼潤的霧氣撲面,有些冷。
「開車去吧。誰有駕照?」
話落,你看見張文傑和賀蘭山無聲地舉起手。
路邊停了好幾輛,災難發生時,一片混亂,導致好多車門大敞,車鑰匙還插Ṫŭ₉在裏面。
你們挑選了一輛看起來最結實的商務車上路了,賀蘭山駕駛位,你坐在副駕上,其餘人聚在後面。
路上,你簡單講了下佟江大橋連環車禍,以防大家被打得措手不及。
當然,13 號作爲事故的參與者之一,也補充了不少信息。
汽車緩緩駛入佟江大橋。
霧越來越大,你們商量一番,決定不開霧燈了,以防打草驚蛇。
「綠化帶都看不見了,跟成仙了一樣,老大,你技術咋樣啊,別真開江裏去啊……開局送 6 個人頭……」
張文傑說得不錯,汽車駛入橋面的那一刻,周身立刻被大霧包圍,可見範圍僅 1 米。
「叮——親愛的倖存者,已爲您開啓四重幻境,當前模式爲多人聯動模式,請發現終極悖論並通關。逃殺模式已開啓,請即刻避險。」
幾乎在下一面,13 號驚叫起來:「看前面看前面!」
密密麻麻黃色的霧燈僅用了 1 秒就出現在視野裏,此起彼伏的閃動。
呲——
刺耳的剎車聲響徹四周。
你的身體因爲慣性差點撞上擋風玻璃。
饒是如此,砰一聲。
車頭還是撞上了。
「真晦氣,剛來就追尾了。」張文傑低罵一聲,起身探出脖子,過了一會兒身子從外面縮回來,「所有的車頭都對着我們,裏面沒人。」
「下車看看?」18 號去拉門把手。
你出聲叫停,「小心點,既然與車禍有關,你徒步下去會很危險。」
賀蘭山重新發動車子,準備後退,結果車子在這個當口拋錨了。
這時一道刺目白光照在後視鏡上,張文傑擋了擋眼,扭頭去看:「什麼東西?」
巨大的轟鳴聲穿透濃霧。
衆人面面相覷。
只有你和賀蘭山對視一眼,「撤!下車!」
幾次危機磨鍊出你們的高度服從性,幾乎幾秒鐘的時間,6 個人飛速打開車門逃出去ţŭₚ。
你扭頭,看見一輛紅色轎車疾如飛影衝破濃霧,狠狠撞在你們剛纔的車屁股上,巨大的衝擊力使氣囊彈出,車身被壓縮成一個紙片。
如果晚一步,你們就死在裏面了。
汽車警報響起,震醒了其他廢舊汽車。
你背靠綠化帶,隱約看見紅色轎車裏坐了一個女人。
「嘻嘻,讓我看看死了幾個人……」
薄霧並沒有完全掩蓋她的身姿,脖子折成詭異的角度,四肢走路時,每一個位置都落在不可思議的地方,就像……一個人隨便把斷裂的骨頭重新接回去。
噠噠噠……
高跟鞋敲在橋面。
她搖擺着,走到你們的汽車前,趴在玻璃上往裏看。
你後脊發涼,給夥伴們打了個手勢,示意衆人悄悄遠離。
不管那是個什麼東西,直覺告訴你,不要被她看見。
剛退了幾步,一聲尖叫刺穿耳膜,「不見了!不見了!不見了!不見了!哈哈哈你們去哪了呀……玩捉迷藏嗎……快出來,讓我撞死你們呀……」
「唔……發現一個。」語氣倏然輕快起來,噠噠噠的高跟鞋聲逐漸遠離。
你臉色一變,不好,賀蘭山從主駕出來,正好站在你們對側。
你想都沒想就衝出去,經過車尾的身後,右側突然貼臉出現一個身影。
女人歪着脖子,五官扭曲,距離近到你能看清刺破臉皮冒出的骨茬。
她在守株待兔。
女人咧嘴咯咯笑了:「騙到一個,騙到一個……」
就在你以爲下一刻她會伸手把你捅穿的時候,一隻筋骨分明的拳頭重重打在它的太陽穴上。
砰!
女人的頭砸進車窗裏。
賀蘭山甩了甩胳膊,「走!」
女人正努力掰直脖子站起,你無暇愣神,提醒了外面的夥伴:「往前面跑!」
說完跟着賀蘭山擠進車流中。
霧氣很大,你們只能靠聲音來辨別夥伴的方位,張文傑的聲音在離你很近的地方:「車縫真擠,我卡住了,勞駕推我一把。」
接着你聽見雙胞胎的埋怨,還勸張文傑減肥。
你一手拉住賀蘭山,另外伸出一隻手遞向聲源:「張文傑,拉住了,別走散。」
你摸到了一隻手,緊緊抓住,使勁,像掙脫了禁錮。
「哎喲,總算出來了,26 號,你手挺軟啊,跟女人似的。」
你哼了一聲,「彼此彼此。」
一行人默默往前走,咕嘰……
有人在笑。
「……26 號,你沒事笑屁呢……怪瘮人的。」張文傑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你倏地停住腳步,冷汗刷流下來。
賀蘭山發現異樣,死死攥緊你的手,回頭低聲問:「能鬆開嗎?」
你嘗試了一下,搖搖頭,那隻手攥的死緊,且越來越不屑於僞裝。
「張文傑……」你喊了一聲。
他回應:「幹什麼?怎麼不走了?」
「記得三重幻境的裏的扶梯規則吧?」
你的隊友,可能不是真的隊友。
身後冷靜了片刻,張文傑的聲音正常地說:「哦……我有點想吐……你撒開我吧,要吐你手上了。」
跟他待久了,你能聽出他聲音發緊。
短暫的寧靜後,張文傑突然暴起,「你就個蠢東西還敢騙老子!看招!」
解放雙手的張文傑去而復返,抄起個棒球棍,一個豎劈。
女人扭曲的臉出現視野裏,咯咯笑着,眼珠大睜,對你說道:「你跑不掉的……我要把你壓爛……咯咯……」
說完她猛地撒開手,蹲下去,以奇異的姿勢消失在車流中。
張文傑的棍子落空,旁邊的車窗遭殃,被錘得四分五裂,他氣若游絲:「嚇死我了……她怎麼混到我們中間的?」
你伸手抓了一把霧氣,「她好像藉助了某種媒介……」
手掌突然頓住,被女人握住的地方,已經黑了。
你想起什麼,拉住賀蘭山的胳膊一提,果然,他的右手手指也變黑了。
「張文傑,你的手變黑了嗎?」
張文傑翻開掌心一看,「……」
接觸過女人的皮膚,彷彿被烙下印記。
張文傑掏出溼巾,使勁揉搓,直到皮膚髮紅,黑印依然沒有消退。
「她剛纔往橋中間跑了……」18 號說,「似乎在引誘我們過去。」
「事故源頭正好在橋中斷……」13 號小聲說,「斷裂的護欄就在前面。」
「去看看,大家拉好手,不要掉隊。」賀蘭山提醒完,拉着你繼續往前走去。
張文傑使勁握了握你的手,「這次是你,沒錯吧……」
隨着走進,你聽到了熟悉的咀嚼聲,對於習慣了免疫模式的你們,在副本里遇見這種怪物,仍覺棘手。
它們果然都匯聚在這裏。
「嘻嘻……喫吧……喫飽了,去把他們抓起來……這樣我們就有新食物了。」
你心底一陣噁心,想起當初塞進嘴裏的煎蛋……
空中的血腥味兒已經提示了它們的食物是什麼,不知道在它們眼中,是否也如煎蛋一樣美味。
「難道怪物是當初的遇難者?」
面對你的疑問,張文傑順手推了 13 號一把,「走,跟我去前面看看有沒有你的老熟人。」
13 號定在原地,「我……我不去。」
「就你一個事故倖存者,你不去誰去?」張文傑不由分說,拉着 13 號消失在大霧中。
等待的時間格外難熬,好幾次你忍不住要上前,都被賀蘭山攔住,「待着,萬一在路上錯過就更麻煩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十分鐘後,連賀蘭山都皺起了眉頭,正打算出去找,前方出現一個人影。
是 13 號。
只不過他狀態明顯不對,兩眼發直,動作僵硬。
18 號上前拍拍他,「回神!張文傑呢?」
13 號聽見有人跟自己說話,轉過頭來,「誰是張文傑?」
你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緊接着 13 號開始咯咯笑起來,笑聲和女人如出一轍:「他在橋上往下跳……哈哈……」
話落你們幾個人頭也不回地往前面跑去,17 號臨走前還不忘拴根繩子系在 13 號手腕上,「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咀嚼聲不知何時已經消散,地面隨處可見斷骨和頭髮,猩紅遍地、
再往前,像清場一般,密集的車羣消失不見,四周又變得空空如也。
「張文傑?」你喊了一嗓子,並沒有迴音。
「這邊走!」賀蘭山拉着你們直奔護欄。
走進了,你看見一截筆直的護欄突然攔腰截斷,中間破了個大口子。
橋下白茫茫一片,本該是滔滔江水,此刻靜的可怕。
「我們真的在橋上嗎?一點水聲都沒有……」
你皺眉,突然扭頭看向身後,「你們聽見什麼聲音了嗎?」
衆人順着你的目光望去,風聲裏夾雜着一點異樣,漸漸地,你聽清是細微的碾壓聲,輪胎壓過石子……
有車朝你們駛來。
「張文傑?」你又喊了一聲。
視野中突然出現一個龐然大物。
紅色的轎車完好如初,車中坐着一個人,正是張文傑。
他兩眼大睜,直勾勾盯着前方,身上繫着安全帶,並未握住方向盤,像被人強行捆上去的。
「救人!趕緊!」你大叫一聲,彎腰撿起板磚就衝過去。
如果你再仔細一點,就會看見,隨着張文傑靠近圍欄,他的皮膚漸漸變得蒼白,浮腫,像被泡過一樣。
磚頭狠狠砸在車玻璃上,磚頭碎了,車窗碎Ŧū₈裂出一個蛛網狀的裂縫。
賀蘭山掰開你的肩膀,「圖釘!」
你心領神會,掏出從保安室帶出的圖釘,撒在車前。
輪胎壓過去,開始漏氣,車速減慢,卻仍在繼續向前走。
賀蘭山曲起胳膊,肘部狠狠擊打在玻璃窗上,一聲鈍響,玻璃大片大片掉下來,賀蘭山白色的襯衣慢慢泅出血色。
其餘人飛快地拔開門鎖,去拽張文傑。
「安全帶卡住了!打不開!」18 號急的滿臉是汗,「刀給我!」
接過 17 號遞來的刀,18 號爲了動作方便,乾脆鑽進車裏。
「姐!」17 號快要哭出來,「你快點!」
你雙手頂住車頭,儘可能地阻擋汽車前進的步伐,13 號扒住車窗,還是被帶着一步一趔趄。
旁邊出現了一雙手,摁在引擎蓋上,血順着手流過車皮,向下淌去。
「加把勁兒。」
賀蘭山提醒你別分神。
兩個人的力量再次延緩了汽車的走勢。
懸崖就在身後,幾步之遙。
18 號飛快地割着安全帶,對着你們兩個喊:「我好了,撤!」
你與賀蘭山同時抽身,汽車失去了阻力,再次加快。
張文傑被 17 號拽出車門,臉着地咚地摔下去。
車身一半越出了橋頭,17 號撕心裂肺地喊:「姐!你快出來!」
18 號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手與賀蘭山擦身而過,你們眼睜睜看着 18 號向橋下墜去。
最後一刻,你看見 18 號眼中的詫異和……歉疚……
17 號瘋了一樣,如果不是被你拉着,已經跟着跳下去了。
「姐——啊啊啊啊——」
你大腦一片空白,怎麼可能沒逃出來?
17 號在劇烈掙扎,你不得已將她緊緊抱住,「怡美……」
她號啕大哭,「我姐姐……你們救救她啊……」
你哽咽了,一下下拍着小姑娘的後背,「對不起,我們沒抓住她……」
「她怎麼狠心丟下我一個人啊……」17 號哭狠了,趴在地上乾嘔,「姐姐……怡美不能沒有你……」
你抱着她,坐在地上。
冰涼的風夾帶着溼意,鑽進脖子。
你太能理解這種痛失親人的感受了,這讓你想起了昨夜的夢。
那種壓抑的,無法呼吸的痛。
躺在地上的張文傑有了動靜,他先是抽搐一下,繼而轉醒,緩緩坐起來。
「嘶……好疼——」
話沒說完,17 號早已衝出去,啪甩了張文傑一個巴掌,隨後將他狠狠摁在地上,抽出刀舉在頭頂,「你去給我姐姐償命!」
張文傑蒙了,你和賀蘭山控制住 17 號的動作,拖回來。
她滿目猩紅,淚珠一個接一個地往下滾,最後泣不成聲。
張文傑疑惑地望着你。
你語調幹澀,「剛纔……18 號救你的時候,沒從車裏逃出來……掉下去了。」
氣氛凝滯,張文傑的表情漸漸凝固在臉上,好半晌……紅了眼眶。
「怡和她……死了?」
張文傑臉色漸漸變得蒼白,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嘴脣顫抖。
「開什麼玩笑啊……我沒睡醒嗎,還是進幻境了?」
你們聽出了不對。
他將目光轉向 17 號,慢慢起身,跪在小姑娘面前,牽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怡美,你打吧……打醒我好不好……這噩夢忒嚇人了。」
17 號狠狠甩開,大聲嘶吼:「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讓我姐跟你在一起!」
這句話像插在心上的刀,張文傑踉蹌着蹲在地上,突然笑了一聲,低頭將臉埋進手裏。
風自橋上穿過,久久無人說話。
很久之後,17 號提着刀站起來,「那個女人在哪裏?」
「在找我嗎?」嬉笑聲從不遠處傳來,「往前看哦,推車的不是我,是他們呀哈哈哈……」
一輛車再次緩緩出現霧中,這一次,後面多了兩個推車人。
兩位老人。
佝僂着背,臉色發青,目光呆滯地推着轎車往前走。
車中擠滿了怪物,車門緊鎖。
女人也發現了,拽住兩個老人的頭髮狠狠往回拖:「老東西,讓你們抓人,誰允許你們動我的人了!」
老人發出淒厲的慘叫,被生生扯下一塊頭皮。
女人出夠氣,丟垃圾一樣撒開老人的頭髮,「廢物,抓不住他們,晚上就讓怪物喫了你們。」
老頭不顧流血的頭皮,彎腰去扶老太太,之後兩個人互相攙扶着,向你們走來。
17 號哪裏還顧得上這些,提着刀直衝女人而去,張文傑不甘其後,大有將女人大卸八塊的架勢。
四周怪物開始圍攏,女人打算對你們幾個做最後的絞殺。
「陳江,去幫幫他們,這兩個交給我。」賀蘭山挽起袖子。
你看了眼他的傷口,「你行嗎?」
賀蘭山攔在了兩位老人面前,「不會讓你替我收屍的。」
四周的號叫聲此起彼伏,女人蹺着腿坐在欄杆上,她想用人海戰術拖垮你們。
你看了眼浴血奮戰的張文傑和 17 號,縮在角落的 13 號,以及與老人顫抖的賀蘭山,扭頭向外跑去。
時間不多,希望他們還撐得住。
你摸到了橋頭,手機提示音瘋狂響起:「倖存者 26 號,臨陣脫逃會被直接抹殺,提醒,臨陣脫逃會被直接抹殺……」
你彷彿沒有聽見,看見那輛報廢的紅色汽車,一頭扎進去,瘋狂在車內翻找起來。
香水、包、高跟鞋、手機……以及,車內掛飾。
你手忙腳亂地拽下掛飾,發現是塊懷錶,打開,一張全家福。
中間的是那個女人,旁邊兩個是兩位老人。
那是她的父母。
你繼續翻找,儲物箱、後備廂,最終在後座的塑料袋裏發現了醫院的繳費單。
市立醫院。
重症病房。
患者秦肆年,男,66 歲。診斷:肺炎、感染性休克。還有一張病危通知單,簽字人是秦悅,內容爲放棄搶救。
如果你沒記錯,肇事者本名,就叫秦悅。
日期顯示在車禍前一天。
通過這個你基本可以推斷出一部分事實。
事故前一天,秦悅放棄了父親的治療,開車離開,徹夜未歸。
第二日酒駕,造成 57 輛車連環車禍,畏罪潛逃,幾天後,在郊外拘捕,墜落身亡。
你抱着一沓資料往回跑,橋面的風灌入肺,咽喉火辣辣地疼。
戰場已陷入焦灼,夥伴們身上掛了彩,張文傑的胳膊血淋淋的,17 號衣衫破了,脖子上還有牙印。
「秦悅!」你扯着嗓子大喊,「你不該奴役你的父母!」
被點名的女人突然站起來,惡毒地望向你,「你懂什麼!是他們想讓我死!爲什麼要得病!爲什麼要我砸鍋賣鐵救他!」
她指着遠處的老爺子,尖叫着,憤怒讓她面目全非:「他就像個吸血鬼!像螞蟥!我大好的青春,因爲他揹負了鉅額債務!他們該死!」
遠處的兩個老人突然不動了,站在那兒,身影枯瘦。
你摁亮了女人的手機,「那你鉅額的消費怎麼解釋?捫心自問,你所欠的債,是真的因爲給父親治病嗎?」
女人歇斯底里地大叫,「他們掙錢不就是給我花的嗎?生我養我,天經地義!」
17 號頭髮糟亂,掙脫束縛衝過去:「白眼狼!白眼狼!」
接着她就被衆多怪物Ŧû₂壓下去,張文傑剛擺脫一場包圍圈,爲了保護 17 號,馬上又投身新的戰鬥。
你時間不多了,大腦飛快運轉,如果剛纔那一句不是終極悖論,什麼纔是?
「陳江!她想殺他們!」
扭頭一看,賀蘭山身邊的壓力驟增,幾個怪物朝着老人走去,賀蘭山一個人扛不住了。
難道這次需要保護好兩個老人?
你咬咬牙,撿起木棍擋在賀蘭山面前,「這裏交給我,你帶着他們往外面走。」
「好。」
腥臭的牙齒瘋狂撕咬木棍,有幾處不慎被咬出血,你一聲沒吭,盼着賀蘭山帶老人走出去。
衆人處境十分艱難,女人眯着眼,再次恢復了正常。
她十分滿意眼前戰況,慢悠悠說:「你知道我怎麼找到他們的嗎?我死後,回到這裏,他們自己跟來的,哈哈哈,兩個不死心的老東西,死後還纏着我,我爸來就算了,我媽算怎麼回事?她受不住打擊腦溢血死了,也能賴在我頭上?」
她越說越得意,最後還哼起歌來。
「他們跟你們一起死吧,永遠留在我的幻境裏。」
你已經是強弩之末,前方已經沒有了聲息,張文傑、17 號淹沒在人羣裏。
13 號神志不清了,嘟嘟囔囔地抱着一塊木頭,「老婆……閨女……我來陪你們了……」
說完翻過圍欄,消失在大霧中。
胳膊被怪物扭得脫臼了,耳邊被咀嚼聲塞滿,你沒想到失敗來得如此之快。
快到還沒好好跟大家道個別……
你仰躺在地,劇烈地喘息,看到了懸掛在半空的路牌:「前方左轉,香槐路。」
明明是不起眼的小字,卻突然像黑暗的一束光。
胳膊被怪物撕咬下一塊皮肉,你卻笑起來。
方向反了……
事故發生時,主車流是由西向東,秦悅駕駛車輛自香槐路方向駛來,釀成車禍。
而現在你躺的地方,是由東向西的一側。
隔離帶對面,纔是事故發生的場所。
這是幻境最大的破綻。
你笑出聲來,「秦悅,這個幻境,真的是你的嗎?」
如果是她的,怎會連方向都弄不明白?
氣氛有剎那的死寂,緊接着秦悅尖叫起來:「給我殺了他!快點!!!」
可是已經晚了,你躺在地上,用最後的力氣說:「溺愛的盡頭,是深淵。」
「叮——恭喜倖存者發現終極悖論,四重幻境解除。」
四周的怪物瞬間消失不見。
大霧漸漸散去,兩個老人站在紅色轎車旁,固執地推動着那輛紅色轎車,即使身體在慢慢消散,也從未停止。
「爸、媽,救我啊……」秦悅低頭看着自己漸漸透明的身體,瘋狂哭喊,「我不想死,我不想消失……你們救救我啊……」
你踉蹌着站起來,「老人家,住手吧。」
兩位老人停下,青色的臉龐抬起來。
這一次,他們開口說話了。
「不是她的錯,只要把車推下去,就沒有證物了,她就不會死了。」
這個幻境,是老人幻化出來的。
他們只知道事故發生的路段,卻搞混了方向。
他們的執念,是爲女兒洗脫罪責,故而無數次嘗試把紅色轎車推入江水,以這種笨拙的方法,保護好秦悅最後一程。
老人和秦悅的身影隨着大霧消散而去。
江水盪滌着兩岸,傳來水浪撞擊聲,潮溼的風吹入鼻腔,你環顧四周,空無一人。
天上有鳥羣嘔啞飛過。
你翻過了綠化帶,來到損毀的護欄旁。
地上擺滿了白色的菊花和悼念信。
你撿起一張,上面張文傑笑容璀璨,感謝信署名足足有 18 個,那日衝破護欄的公交車裏,坐着張文傑,落水後,他往返於岸邊和水中,救了 18 個人,最後因體力不支,再沒上來。
這 18 個人裏,就有楊怡美。
你又走了兩步,看到了死亡者的悼念名單,與在停-房裏發現的別無二致。
你的心空落落的,目光眺向遠方的一座高樓。
站在這個位置,你看清了巨大的牌子:恆星。
你知道,那裏有最後的真相。
18 號墜入江水的時候,以你的角度,看見了賀蘭山微微縮回的手。
18 號不是意外身亡,是賀蘭山有意爲之。
恆星總部四周綠化極好,初秋,樹木蔥翠,巨大的林木隔離帶完美隔絕了怪物的破壞,一路走來,你竟然慢慢生出一種熟悉感。
彷彿已經走過千次萬次。
進入大廳,冷漠的女聲響起:「正在檢測訪問者 ID。」
一道紅光將你包裹,你肌肉緊繃,做好隨時逃命的準備。
半分鐘後,燈光變綠,閘口打開。
「歡迎回來。」
眼前是一個直梯,你摁下上行按鈕,電梯門緩緩打開。
是個觀光梯,從這個方向望去,能看見整個佟江大橋。
你走進去,電梯閉合。
「已爲您默認 22 樓,請問是否需要更改?」
你頓了一會兒,「不需要。」
電梯在飛速上行,你的心跳越來越快,叮咚!
「22 層歡迎您。」
你以爲會看見什麼終極怪物,不曾想,是間寬闊的辦公室,巨大的落地窗朝南,此時陽光照進來,桌上的擺鐘滴答作響。
你慢慢走近,辦公桌上有一張合照。
照片裏,你與賀蘭山站在一起,笑容燦爛。
桌子上鋪滿手稿,還有簽署的文件。
有些是你的簽字,有些,是賀蘭山的簽字。
月亮派對……
文件裏不止一次提到過這個名詞,你翻開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後,文件夾的名字赫然在目:恆星計劃——實現人類永恆的幸福。
「陳江。」有人喊了你。
你抬頭,賀蘭山戴着眼鏡,坐在靠窗的沙發裏,溫和地對着你笑,「沒想到你能這麼快找到這裏。」
你舉起文件,「這是什麼?」
「我們的作品。」賀蘭山攤手,「短短三年,我們實現了這一偉大創想,你該爲此驕傲。」
「我並不覺得將世界上的人變成怪物有什麼可驕傲的。」
賀蘭山望向窗外,「我帶你看看它吧。」
說完他起身,在一扇不起眼的小門前停住,一束光掃過賀蘭山的虹膜,「身份認證成功,研究員:賀蘭山,准入。」
門緩緩開啓。
他站在門裏,「別貿然進來,讓它掃你,覈實下身份。」
你駐足在門前,任由燈光掃過自己的虹膜。
「身份認證成功,研究員:陳江,准入。」
通過長長的過道,你聽到了巨大的轟鳴聲。
這是一個大廳,大廳中央往下十餘米深的地方,有一個巨大的環形儀器,四周光線因此而扭曲。
賀蘭山望着下面,說:「數週前,機器已經不穩定了,所有的載入數據發生混亂,陳江,需要有人去糾正它。」
「我對此並無記憶,你找錯人了。」
「你不需要有記憶,只需要走上圓臺,輸入指紋,關掉它。」
「這樣世界就會恢復正常嗎?」你問。
賀蘭山看了你好一會兒,說:「會的。」
你與他對視良久,突然輕輕說道:「賀蘭山,我記得你提過自己的一個朋友,你與他產生了分歧。這個人是我。」
賀蘭山沒有說話。
你繼續:「這個分歧,便是關於『恆星計劃』是否應該繼續下去。我與你觀點相左,所以你抹去了我的記憶。」
賀蘭山沒有否認。
走上這個圓臺,真的可以關掉儀器嗎?
並不能。
「賀蘭山,我不傻。」你抽出手稿,「那個位置,是用來抹除記憶的,我礙着你的計劃了對嗎?」
你再也無法忍受好友的背叛,語速飛快,「你死於車禍,卻用了某些手段,強行開始了這項計劃,讓遇害者得以繼續存活。」
「陳江——」賀蘭山打斷了你,「你不屬於這裏。」
「我當然不屬於這裏。」你冷笑,「從你我產生分歧的時候,我就不屬於這裏了。」
賀蘭山猛地拽住你的手腕,向圓臺拉去。
這是他第一次情緒失控,言辭激烈,「陳江,聽人勸,喫飽飯!」
「滾!」你和他扭打起來。
賀蘭山掐住你的脖子,惡狠狠道:「我真該在佟江大橋上把你推下去!」
你一胳膊肘堆在賀蘭山胸膛上,氣喘吁吁地捂着脖子,「像你殺 18 號那樣嗎?」
「倖存者 26 號!」你扯着脖子大喊,在賀蘭山蒼白的臉色中,機器響起了冰冷的機械音,「請下達指令。」
你笑了,手稿的左下角標註了這個機器的名字,是「倖存者 26 號」。
「關閉程序。」
「收到指令,正在斷開連接,倒計時 5s,4s,3s……」
賀蘭山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滾,別再來見我!」
「1s——叮!」
你陷入了黑暗,賀蘭山的怒吼像夢魘,一直在耳邊迴盪。
很久之後,有人在你耳邊輕輕呼喚:「陳教授,程序已終止。歡迎回來。」
你眼皮動了動,在劇烈的頭痛中緩緩睜眼。
明亮的燈光,一羣人圍着你。
遠處,是巨大的環形機器,以它爲中心,四周放射出無數躺椅。
你躺了一會兒,緩緩坐起來,神色怔怔。
時間彷彿靜止了。
「賀蘭山呢?」這是你的第一句話。
面前的姑娘臉色一僵,既然小聲說道:「教授,您忘了嗎,賀教授數週前因車禍離世了。」
腦海中思緒混亂,眼前彷彿殘留着賀蘭山那張臉。
上一秒還在跟自己說話,下一秒睜開眼,怎麼就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呢?
你動了動嘴脣,沙啞着嗓子問出了第二句話:「佟江大橋?」
「是……」
你曲起膝蓋,閉上眼睛,忍着劇痛,亂。
太亂了。
現實與夢境交錯。
幾乎過了一個世紀,腦海中的記憶漸漸清晰,同時,一種壓抑的沉痛襲來。
你幾乎不能喘息。
沒錯,賀蘭山是死了。
你的摯友、你志同道合的合作伙伴、家人,死了。
那天,你與賀蘭山發生了爭執。
「陳江,這個項目該終止了。開始恆星計劃是我做過最後悔的事。」
你不置可否,「馬上就測試了,一旦成功,這項成就將顛覆全人類對死亡的定義。」
「陳江,這些年我們看過無數學者爲此前仆後繼,爲什麼沒成功?你不明白嗎?沒有人可以實現真正的永生。」
「可我們實現了。」你爲賀蘭山的臨陣脫逃感到憤怒,將文件重重拍在桌面上,「你爲什麼不肯再進一步?」
「因爲把人腦數據連入終端太危險了,你沒必要冒險。」賀蘭山最後深吸一口氣,「我決定退出計劃。」
你氣笑了,搖頭說:「今天你腦子有點不清晰,回去休息一下吧,我們改天再談。」
這是你們吵得最厲害的一次。
那天,你們不歡而散。
你以爲還有機會說服他,不想就在那天傍晚,佟江大橋發生連環車禍,賀蘭山的車子被拐帶着掉進了佟江。
你再看見他,便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那一天,市立醫院擠滿了遇難者家屬,四處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喊。
你卻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你人蒙了,有人喊你認領,有人一心盤問,有人找你簽字,你像個沒有情感的工具人,走完了全部流程,最後,賀蘭山化作一個小小的骨灰盒,躺在你手裏。
賀蘭山沒有家人,你也沒有。
你放下了手頭的工作,爲賀蘭山操辦了葬禮,爲了跟蹤肇事者消息,在同爲遇難者的張文傑家隔壁租了一間老式公寓,那一個月是你最頹廢的時候。
總部催你跟緊「恆星計劃」,你一推再推。
漸漸地,你認識了張文傑的未婚妻,楊怡和。
她弟弟剛因遭遇校園暴力,跳樓自殺,張文傑在陪着楊怡美和父親從學校回來的路上,遭遇連環車禍,父親被救上了岸,張文傑和妹妹卻死了。
那時候,你腦子裏冒出了一個瘋狂的想法。
且愈演愈烈。
直到某一天,助手測試程序的時候,發現了一處異常。
「賀教授臨死前,將自己的數據上傳了終端。」
你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激動,找到楊怡和,有所保留地向她透露裏這項計劃。
她對此抱有遲疑,「我父親的身體不太好,我加入計劃後,就沒人照顧他了。」
「沒關係,我們會有專人看護的。但是根據保密協議,需要暫時對外界宣佈你們已經死亡。」
楊怡和最終同意。
恆星計劃正式啓動。
進入程序的只有兩個人:總設計師陳江和志願者楊怡和。
連入程序的時候,又發現了問題。
「賀教授單方面阻止了您的訪問,可能需要您抹掉一部分對沖記憶,才能進入程序,包括楊小姐,也需要抹掉對您的記憶。」
賀蘭山臨死前都在阻止你繼續進行這項計劃,可一旦你下定決心,沒什麼可以改變的。
直到現在,你才明白,所謂的 AI,其實分爲了兩部分。
一半是你,由於權重太高,直接升級了副本難度,加速了 AI 進化和 Bug 修正。
所謂的「月亮派對」和蠱惑人心的消息提醒,程序的啓動者就是無意識的自己,所有的幻境,都與佟江大橋車禍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那是因爲你與楊怡和對此執念太深。
且倖存者 26 號已經通過各種媒介,獲取了遇難者的人腦數據,造出了真正的「亡者世界」。
另一半是賀蘭山,想方設法將你和楊怡和送出系統。
那些怪物,是賀蘭山無意識造就的。
在他眼裏,AI 就像蠱惑人心的怪物,一步步蠶食同化人類,所以在最後,賀蘭山還故意拉滿仇恨值,引導你走上圓臺,消除記憶,讓亡者世界從此消失。
一切都結束了。
助手開始跟你彙報進度:「志願者楊怡和因遭遇系統抵抗,被強制登出,賬號已註銷,她人恢復不錯,我們先帶她去休息室了。」
「陳教授?陳教授?」
你突然回神,「抱歉……我狀態不好……嗯……我去見見她……」
乾淨的休息室裏,楊怡和坐在最裏頭,捧着一杯熱水。
她看見你,放下水杯站起來,「謝謝您,讓我能見到他們最後一面,不過您臉色好像不太好……」
「沒什麼……」你苦笑道,「臨走前,跟賀蘭山吵了一架,沒來得及說清就回來了,這種機會,以後也不會再有了。」
楊怡和手上的婚戒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可惜,我沒法陪文傑走到最後。怡美的裙子,也沒法帶她去買了。」
你點點頭,語氣乾澀,「後續系統會繼續優化……如果將來有機會……」
「不了。」楊怡和笑着說,「弟弟自殺後,父親的身體一直不太好,文傑的爸爸媽媽也需要人照顧,人總要向前看的。」
你一陣失神。
人總要向前看。
她像對自己說,也像在對你說。
她說完,補充了一句,「賀教授應該也不想讓您回去了。不然也不會千方百計造出那麼多恐怖的怪物。」
話落,她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話,道:「抱歉……我沒想……」
你勉強笑笑,不願多談,「沒事,根據保密協議——」
「我知道。人工造就的亡者世界,足以震撼很多人。我不會亂說的。」楊怡和穿上外套,「晚點要去公墓看看他們,告辭。」
你叫住了她,撿起車鑰匙,說:「一起吧。」
深秋,路邊的樹葉都黃了。
車流來來往往,十分繁華。
楊怡和扭頭看着窗外,「偶爾幾個瞬間,我會懷疑自己是不是處於幻境,那地方待久了,真的會瘋。如果有機會,您會回去嗎?」
你沉默了片刻,說:「不知道。」
今天是工作日,沒多少人。
你們在公墓門口買了幾束菊花,在門口處,楊怡和接了個電話,走開了,剩下你自己抱着花束往裏面走。
遠遠地看見了賀蘭山的墓碑,上次的花已經枯萎了,除了你,並沒有人祭奠。
你在前面站了一會兒,將花束正正當當的擺上,然後轉身坐在墓碑一側。
風一吹,你眼睛有些發酸。
「賀蘭山,英年早逝啊你……早讓你搬家你不聽,非得住那麼遠。其實也怪我,那天不該讓你早早回去。」
你揉了揉眼,「那天聽我罵設計者喪心病狂,你一定很高興吧……倖存者 26 號太容易被人控制了,你是對的,這項計劃應該終止。」
清澈的鈴聲打斷了你的回憶。
摁開電話,是房東打來的:「該交房租了。」
旁邊還有小姑娘插話進來:「哥!西瓜最後一季了,給你留了個最甜的。」
你低着頭,撫摸着生機盎然的花,「阿姨,下個月不會續租了。那些東西,就扔了吧。」
這一晚,你回到了恆星。
在終止計劃的末尾,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總部發來郵件,詢問情況,你回覆了一句話:「倖存者 26 號將進入休眠狀態,本人親自參與調試,在確保安全之前,恆星計劃無限期中止。」
你給楊怡和發了條短信,「有什麼話要對張文傑和怡美說嗎?」
那邊幾乎立刻回覆了短信:「沒有了,感謝您,陳教授。」
她意外的通透。
正如她說的,人總要向前看。
「陳教授,楊怡和需不需要派人跟着,我擔心計劃被泄露……」
你拒絕了助理的提議。
楊怡和在幻境中被淘汰,賬號直接註銷,在不久的將來,關於這部分記憶將慢慢消失。
一心向往真實的人,不會是威脅。
有人敲開了門,「教授,都準備好了。」
你點點頭,向門裏走去。
進入休眠倉之前,助理叫了您一聲,見你望着她,她說了一句:「陳教授,AI 永遠無法代替現實。」
你盯着她,認真看了半晌,說:「我知道。」
「您還會回來的,對吧?總部不會放棄這個計劃的。」
你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跨進休眠倉。
黑暗襲來。
「叮——歡迎加入月亮派對。登入 ID:倖存者 26 號。」
「您的數據已上傳。」
「期限:永久。」
「正在關閉外來傳輸通道……」
「叮——系統已永久封鎖。」
「正在檢索好友……」
「發現 3 位好友,3s 後將開啓傳送模式。」
「親愛的倖存者:祝您生活愉快。」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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