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殺

百花宴上,太子將皇后挑選出的牡丹花王送給了蘇家女。
一時間,衆人的目光全都落到了我的身上。
譏諷、奚落中還夾雜着幾聲不懷好意的竊笑。
我笑着端起面前的酒杯,指甲卻攥緊了掌心。
「此花甚美,很是配蘇妹妹。」
如此良配,沒有我的橫插一腳。
希望這輩子的裴鶴明能得償所願,坐擁江山美人。
封他最愛的蘇扶楹爲後。
我江家不用落得一個滿門抄斬的下場,我這個堂堂大晟皇后也不用被送去邊關,充當撫慰將士的軍妓。
只是,沒了我江家傾盡全族的助力。
我倒要看看他裴鶴明要如何登上那九五之尊。

-1-
皇后娘娘邀請官家貴女來參加百花宴。
表面上是賞花。
實則是爲成年的太子挑選太子妃。
看到裴鶴明將手中的牡丹花交給了蘇扶楹。
坐上那位雍容華貴的皇后娘娘變了臉色。
但太子卻沒有絲毫察覺。
徑直走到蘇扶楹的面前。
眼眸中全是能將人溺斃的溫柔。
「看到這花時我就想起了你。」
「我瞧着這話很適合蘇妹妹。」
一時間,所有人的視線都匯聚到我的身上。
平日裏暗暗嫉妒我與當朝太子定親的世家女子,此時更是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這一出好戲。
在譏諷、奚落的眼神中還夾雜着幾聲不懷好意的竊笑。
我感受着雙手的顫抖。
勾起了脣角。
上首的皇后Ṫū́₄娘娘輕咳幾聲。
眉頭越來越緊。
她命身後的大宮女去取來她執掌中宮時聖上賞賜的鳳頭金釵。
此舉意味明瞭。
是擺明了要爲我這個樂安縣主撐場子。
也向衆人表明態度。
我江岫白是皇后認定的兒媳。
她不顧太子黑得像是要滴墨般的臉色。
笑得溫柔,招呼我去到她的身邊。
「今個百花宴,你進上來的這株西府海棠實乃上品。聽說這種神品已經許多年未有工匠培育出了,就連宮中也不曾見過,你可算是有心了。」
「本宮就將當年聖上賜予本宮的這隻鳳釵賞給你。」
說着Ṱú⁴就要幫我插在髮髻上。
我心下一緊。
上一世,正是皇后將這髮釵插到我的頭上。
我們兩人的婚事纔算徹底沒有了轉圜的餘地。
畢竟,皇后娘娘屬意。
我也帶上皇后所賜的鳳釵。
意味着江家扶持太子的訊號。
我這個待嫁女,誰家還敢娶。

-2-
眼看皇后的簪子就要插到我的髮髻上。
蘇扶楹臉上的表情差點就要維持不住。
我看向宴席之下,一個冒失的小宮女突然將托盤裏的甜湯灑在了太子的衣袍上。
太子找到時機。
頓時發了好大的火。
小宮女連忙跪倒在地,連連磕頭請罪。
宴席變得一陣騷動。
皇后的動作也被打斷。
下令將那個宮女拖下去,杖責三十。
我趁機跪下。
朝着皇后行了個大禮。
「此鳳釵乃聖上所賜,象徵着娘娘跟聖上琴瑟和鳴的情誼。更象徵着娘娘的尊崇地位,此物實在尊貴,臣女萬萬不敢接下此物,還請娘娘收回賞賜。」
被那宮女打斷。
皇后神情本就不悅。
本該將那宮女打死。
但又值皇后母家的兄長治水之時遭遇不測。
家中已無在朝中效力之人。
宮中舒貴妃瓜分宮權,她手中大部分宮權旁落。
此時想要爲太子尋得一個有大助力的太子妃難上加難。
爲避免再生事端。
皇后行事更加低調。
聽到我的婉言拒絕。
她壓低眉眼。
語氣帶着幾分威脅。
「乖杳杳,本宮也是看着你跟明兒一同長大的。」
「閒來無事要多進宮看望本宮,與本宮做做伴啊。」
我帶着笑意。
面上尋不得一點錯處。
恭恭敬敬地應下。
我不着她的道。
但該有的尊崇盡數給到。
任憑她的臉色再怎麼難看。
也奈何不了我半分。

-3-
後半場,皇后興致不高。
說了幾句話之後,就將場子留給了年輕人。
在嬤嬤的陪同下退場。
皇后離場。
場上的氛圍瞬間變得輕鬆。
裴鶴明坐在蘇家女的旁邊。
興許是見我方纔實在是識趣。
他對我的神色緩和不少。
還吩咐手下的小德子,要將前些日子尋得的西洋鏡送給我。
給個巴掌,再賞顆甜棗。
是他慣用的手段。
成親三年,我對這個曾經的夫君非常瞭解。
裴鶴明這人,過分自傲。
不過是平日裏多給了他幾分好顏色。
他便以爲我早已偷偷愛慕他。
方纔更是以爲我寧願得罪皇后,也要主動成全他與蘇扶楹的情誼。
他自顧和顏悅色地跟我交談。
一旁的蘇扶楹面容已經幾近扭曲。
她與太子的親事八字還沒有一撇。
但此刻已經端出一副正頭娘子的氣派。
她蓮步上前。
溫柔的拉上我的手腕。
「殿下方纔送給妹妹的西洋鏡是我與殿Ṫŭ³下一起去城西的典玉齋裏挑的。」
「這物件稀罕,全京城怕是找不出幾件了。」
「一見到此物,我就想到了妹妹。妹妹愛美最愛上妝描眉,用着這西洋鏡定是十分方便。」
身後的太子一邊飲酒,一邊滿意地看着我們這邊。
男人允許自己三心二意,他們管着叫多情。
但女人只能對一個男人死心塌地。
還能還能各個有利於他。
嬌妻美妾,權力資源,盡數爲他所用。
最好還能後院的女人全都親如姐妹,愛他入骨。
我打量了一下小太監捧着的東西。
「哦?聽你方纔所說,難道這物件是你買了送給我的?」
蘇扶楹一愣。
有些難堪地開口。
「自是殿下買的。」
「也是殿下送給你的。」
我假裝恍然大悟。
用一副納悶那與她有什麼關係的神情看着她。
蘇扶楹的眼眶漸漸溼潤了。
朝我怯怯行了一禮。
但又倔強地開口。
「你不能如此羞辱我。」
「我們日後都是要一同……」
還沒等她剩餘的話說出口。
我就猛地將巴掌甩在了她的臉上。
「管好你的嘴。」
「無媒無聘,我一個清白家的女兒,與太子有什麼相干。」
「再敢口出穢言,侮我清白。」
「我江家定不饒你。」

-4-
她只是一個普通小官家的庶女。
原本這樣的場合她是沒有資格站在我面前的。
現在人還沒過門。
就敢跟我擺太子妃的譜。
這還是天底下頭一份,讓人開了眼。
剛出照清殿的門。
身後就傳來裴鶴明的呼喊。
我站定。
只見他端着氣勢緩步朝我走來。
他清了清嗓子:「你方纔不該打扶楹。」
「母后原本就屬意你來嫁給我,想爲你我二人賜婚。但孤心悅扶楹,定是要娶她爲妻。皇室沒有平妻之說,太子妃也只能有一人。你爲了孤拒絕了母后,等孤娶了扶楹,看在你如此識趣的份上,孤雖不能爲你正妻之位。」
「但仍會愛你護你,不會叫你傷心。」
我面上掛着笑。
心裏在暗罵這個豬頭腦袋,盡會白日做夢。
江家是官宦世家。
族中代代都是朝中重臣。
父親更是當今丞相,文臣之首。
我是家裏精心養育的嫡女,自小便被當做太子妃培養。
是以。
裴鶴明以爲我勢必是要嫁給與他的。
但我姜岫白要做的是太子妃。
既然他不願娶我爲正室。
那便換了他這太子。

-5-
回到家。
爹爹和孃親早早在前廳等着我。
見到我。
孃親眼眶溼潤。
上前將我摟到懷中。
「杳杳,你受委屈了。」
今日在宮裏發生的事早就傳回家中。
那麼爹孃必然知曉我今日拒了皇后的金釵。
也清楚了我的想法。
爹爹眸色微沉。
「那蘇氏礙了杳杳的眼,要不要……」
我搖了搖頭。
前世,我戴上了皇后的鳳簪。
知曉我在宮中被蘇扶楹下了臉面。
爹爹一手撮合,讓她嫁給了爹爹的門生。
裴鶴明爲了得到江家的勢力。
甚至親自當了證婚人。
得到我江家的全力相助。
他登上了那九五之尊,待將江家權力一點點蠶食瓦解後。
將我江家趕盡殺絕。
而蘇扶楹這麼些年,竟一直都未與她的夫君圓房。
裴鶴明讚揚她忠貞。
後來,蘇扶楹以清白之身被抬進中宮,做了皇后。
而我,則被裴鶴明送去邊疆做了軍妓。
在出發的路上,我用衣袖將自己活生生勒死在囚籠中。
人在瀕死之際,是會爆發出強烈的求生欲。
但江家女寧願一死,也絕不受辱。
囚車駛出皇城不遠。
鳴鞭三聲,丹陛樂起。
蘇扶楹的封后大典聲勢浩大。

-6-
蘇扶楹必須嫁給裴鶴明。
還得是以正妻之位入主東宮。
有了這樣的小官家女兒做他的太子妃。
我看好的那位,才更有資本來搏一搏。
江家能走到如今這地位。
靠的是所有江家人的努力。
男人官場廝殺,科舉入仕構建自家的官僚勢力。
女人主內持家,與世家權貴聯姻鞏固家族地位。
從小我就受父親的薰陶,頗具政治頭腦。
又有母親這位世家夫人的楷模,來指導我如何執掌中饋。
我江岫白,天生就是要做皇后的。
聖上子嗣少,共有四子。
二皇子是舒貴妃所出。
是裴鶴明最強勁的對手。
皇子漸漸成年。
聖上很多時候會有些力不從心。
因此,各個皇子之間都蠢蠢欲動。
唯獨那早死的慧貴妃所出的四皇子。
是個沒有人幫助的小可憐。
早些年,聖上微服私訪。
在江南遇到了還是農家女的慧貴妃。
兩人互生情愫,做了農家夫妻。
後來,聖上回京。
將懷孕的農家女以貴妃之位接回了京城。
當時,慧貴妃娘娘寵冠六宮。
漸漸地,宮中就有了傳言。
慧貴妃腹中之子若是男胎,將來恐怕是要取代太子的地位。
因此,慧貴妃就理所應當地難產血崩而亡。
幸而四皇子得太后庇佑,艱難地活了下來。
去年太后薨世。
四皇子早已不得聖心,就成了衆皇子中最沒有威脅的一個。

-7-
宮裏被杖責的那個小宮女已經被人帶出宮醫治。
我交代翠蓮,給她足夠下半輩子用的銀錢。
又幫她重造戶籍,讓她以良民的身份存活於世。
「她還有什麼想要的?」
翠蓮答:「她說家中已無父母雙親,了無牽掛。但她並不想嫁人,從伺候貴人變成伺候夫君公婆。因此,她想自立女戶,開間鋪子謀生。」
我點頭,着人去安排。
裴鶴明身邊的小德子正在江府門前候着。
將人帶進來後。
小德子虛行了一禮。
語氣極爲傲慢。
「我家主子邀您去泛舟遊湖。」
往日小德子仗着自己是打小跟着裴鶴明的。
態度雖算不上怎麼好。
到底對我還是有幾份恭敬。
但昨日之後,估摸着是覺得我愛裴鶴明已經無法自拔。
此時已經全然沒了對自己身份的認知。
我冷眼看着他。
院子裏此時靜的靜的恐怕能聽見針尖掉落的聲音。
ẗúⁿ小德子現如今已經沒了方纔的氣勢。
兩股戰戰,打着哆嗦。
他連忙端正行了一禮。
「縣主,殿下還等着我回去回話,若是沒有什麼吩咐,屬下就告退了。」
我輕輕頷首。
示意他離開。
小德子得了吩咐。
一溜煙的離開。
等他出了院子。
我將手中的茶盞放在桌子上。
「殺了。」

-8-
很快到了與裴鶴明相約的這天。
待我乘着馬車趕到之時。
裴鶴明正與蘇扶楹坐在涼亭說笑。
遠遠看去。
真是一對碧人。
真是好笑。
裴鶴明連道歉都這般沒有誠意。
那日之後。
聽說皇后狠狠斥責了裴鶴明一番。
他的那些兄弟,動作快的都已經與父親開始接觸了。
朝中的風向就是這樣。
有一點風吹草動,那幫混跡官場的老滑頭都能察覺。
皇后那邊已經急得火燒眉毛。
想來今日的邀約也是皇后強硬要求的。
看到我出現。
裴鶴明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他站起身。
擺出一副溫潤公子的模樣。
體貼的將我扶上小船。
「今日岸邊有廟會,非常熱鬧。」
「兩位妹妹都出來玩了,待會泛舟結束之後就去看看錶演,如何?」
蘇撫盈低頭柔聲應好。
船剛剛行駛。
一個臉生的小廝給我們端上糕點。
但是船上行走不便。
他一個不穩,差點將糕點打翻。
裴鶴明皺着眉。
「真是蠢東西。」
然後看向我。
「奴才還真得從小就跟着的好用,雖然有時犯些小錯。」
「但罰過之後,就長了記性,還是一條好狗。」
「是吧,岫白。」
我笑着點頭。
這是在問我討人呢。
可惜,人已經埋在江府的後花園裏當花泥了。
那條狗對蘇撫楹來時的確是一條好狗。
上一世,爲了幫蘇撫楹。
可是替我傳過多少假消息。
我可真的好好感謝他。
說我安排的人蠢。
簡直胡謅,明明他方纔假摔得這麼逼țṻ₌真。

-9-
蘇撫楹感受到了我的目光。
神情突然有些驚慌。
悄悄往裴鶴明的身後躲了躲。
這次,裴鶴明卻沒有第一時間將她摟過來安慰。
反而是皺眉斥責。
「發生什麼了就把你嚇成這樣,你這樣將來還怎麼當我的良娣啊。」
「更何況岫白方纔什麼都沒做。」
「你做出這幅樣子是何緣故?」
瞧。
女人爭風喫醋的那些小手段,男人心裏門清。
蘇撫楹的小臉瞬間就變得煞白。
她難以置信地看着裴鶴明。
裴鶴明倒沒搭理她。
反而用邀功的眼神看着我。
爲了逗他們。
我故意問。
「殿下這是何意?」
「我記得,您可是當中將那牡丹花王送給了蘇姑娘。」
「我等還以爲您要娶蘇姑娘爲太子妃。」
蘇撫楹聽不下去。
她死死咬住脣。
眼淚已經在眼眶打轉。
裴鶴明笑得開懷。
「沒有三媒六聘,不過是一句戲言,做不得數。」
他聲音溫柔。
「怎麼?」
「原來岫白妹妹是喜歡那朵花啊,這有何難。」
他看向身後的蘇撫楹。
眼神中瞬間劃過不忍。
「你改日將拿花取來,我要送給岫白。」
蘇撫楹強撐着點頭。
低頭的瞬間,藉着撫順長髮的時機。
用手絹擦拭淚痕。

-10-
多脆弱的一朵小白花。
我若是男人,都恨不得將她緊緊摟進懷中好好安慰一番。
如果她沒有同裴鶴明一起謀劃,謀害我全家性命的話。
方纔的趣味頓時消散。
我面無表情地和他們一起坐着。
船行到中央。
我藉口暈船,要去外面透透氣。
翠蓮跟在我的身後。
悄聲告訴我事情已經辦妥當。
昨日,安插在太子府的探子來報。
裴鶴明這廝爲了讓我嫁給他,竟然想出了那種下作的手段。
下個月就是皇后的壽辰。
前些日子,我在皇后面前表現得拒絕之意太過明顯。
爲了確保萬無一失。
屆時他們會安排我當衆失身於裴鶴明。
失身這件事對女子來說終究還是不光彩。
爲了家族顏面。
那我就只有嫁給裴鶴明這一條路。
至於裴鶴明的名聲。
只要在場之人全是一條嘴。
誰敢冒着被砍頭的風險將這事捅出去。
至於朝堂上的那些文臣的嘴。
那自有父親來爲我擺平。
但若是事情並未按照他們的想法進行,被有心之人捅了出去。
女子承受的非議比男子要大得多。
此舉雖險,勝算卻大。

-11-
船舫裏傳出蚊蠅般的哭泣聲。
裴鶴明好聲好氣地低哄着。
我靠近去聽。
「今日叫我來是爲了故意羞辱我的嗎?」
裴鶴明語氣溫柔。
「如今形勢所迫,孤這也是下下策。」
「但是撫楹你放心,孤的妻子也只能有你一人,孤的皇后也只能是你。」
蘇撫楹破涕爲笑。
「那你屆時不要真的碰她,好不好?」
「你將她打暈,用手指給她破。」
裴鶴明有些猶豫。
許久沒有出聲。
直到蘇撫楹都等得急了。
他開口答應:「都依你。」
沒一會。
裏面就傳出耐人尋味的聲音。
「撫楹,咱們還沒試過在水上。」
我還納悶。
「那茶水已經送進去了?」
翠蓮搖了搖頭。
這兩人竟如此急不可耐。
要開始也得等我離開啊。
蘇撫楹嬌嗔的聲音響起。
「不要,待會江岫白進來瞧見了如何是好。」
兩人又膩歪了好一會。
裏間那種聲音才消失。
在外面呆了好一會。
我才進去,藉口自己身體不適。
不便打擾他們二人賞景。
告退後,我便乘着一艘小船抄近道上岸。

-12-
我坐在城ŧűₜ西這家最大的酒樓上。
將樓下的景色一覽無餘。
裴鶴明所乘的那艘船一路搖搖晃晃。
快要行至岸邊時。
突然從一旁衝出一條速度極快的船。
船家趕忙躲避方向。
但因速度太快,撞到了橋墩。
船,翻了。
我小口吃着金滿樓最有名的糖蒸酥酪。
看着樓下的好戲。
我安插進去的人立刻高聲叫喊:
「快來人啊。」
「太子殿下還在裏面。」
原本在岸邊巡邏的官兵立刻衝上去。
生怕太子在自己巡視的地界出了事。
那可是掉腦袋的大罪。
我瞧着二人的隨從都已經出來了。
那兩人還躲在裏面不敢冒頭。
到底有多能閉水啊。
翠蓮看出我的疑惑。
滿臉壞笑的湊過來。
「縣主,方纔趁亂我們的人將那姦夫淫婦的衣物扔到了水中。」
「這會怕是躲在水裏不敢出來呢。」
果然,下一刻會鳧水的官兵將裴鶴明從船舫中撈出。
他的身上裹着船中的帷布。
但帷布太短。
只能遮住他的身子。
光禿禿的膀子和小腿在外面裸露着。
此時,岸邊圍觀的百姓衆多。
見到這樣的場景,人都傻眼了。
他面色鐵青地呵斥圍觀的百姓,讓他們背過身去。
但今日這是怕是怎麼都捂不住了。

-13-
當朝太子光天化日,與女子野外苟合。
這件事已經在朝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聖上大怒。
甚至放話:「世祖所締造,朕之所平之天下,斷不可託付與此聲色犬馬、晝夜荒淫之人。」
這話簡直差點斬斷裴鶴明的大道。
裴鶴明跪在聖上的寢殿外整整一夜。
只求聖上能饒恕他行事不檢的罪過。
其餘皇子就等着裴鶴明犯錯。
如今更是死死咬住他不肯鬆口。
娶蘇撫楹過門之事就被按下。
皇后的意思。
只一頂小轎將她悄悄側門抬入。
然後抓緊時間娶我當太子妃。
以鞏固裴鶴明的勢力。
我將這消息送給了蘇撫楹。
接到這消息的時候,蘇撫楹心中一顫。
美夢落空。
還很可能被裴鶴明厭惡。
她不自覺地慌了神。
她家世本就不好。
此事之後名聲盡毀,誰人見了不說她是淫亂放蕩的女人。
蘇撫楹腸子都快悔青。
如若不是與她父親保證,她會得到太子的寵愛。
此時恐怕會被父親抓去浸了豬籠。
出事三天。
她已經派人送了無數信件。
但裴鶴明一直沒有回信。
她焦急地在房中踱步,不知該如何是好。
翠蓮將這一切報給我。
我正與父親在院中對弈。
「杳杳,父親給你的兵書看得如何了?」
我點了點頭。
「父親放心考我。」
「若是敵人比你強大,你該如何自處?」
我在棋盤上落下黑子:「致人而不致於人,使敵人暴露弱點,集中力量而攻之。提前入局,將主動權握在自己的手中。」
父親點了點頭:「放手去做,皇后那邊有爲父爲你擔着。」

-14-
有了其餘皇子背後的勢力在推波助瀾。
如今裴鶴明已經聲名狼藉。
今日還派人給我送來那日的牡丹花王。
這花被蘇撫楹用心地養着。
開的更豔了。
我輕捻着那嬌豔欲滴的花瓣。
手指用力,汁液頃刻間流到我的掌心。
還沒到等翠蓮用帕子爲我擦拭。
四皇子裴鶴渲立刻上前,半蹲着將我的手捧起。
仔細將掌心蜿蜒至手腕的花汁盡數吸入口中。
他抬起水潤無害的眸子。
我的心像是被什麼擊中。
他是與蘇撫楹一種類型。
彷彿春風下嬌弱的花。
有一點風就會吹得搖搖欲墜。
得有人站在他們面前。
仔細呵護,才能長大。
但,堂堂皇子。
爲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能蹲坐在女人的身下。
四皇子比裴鶴明更加有趣。
起碼人家拿得起,也放得下。
既要求人。
又擺出那種姿態。
是給誰看啊。

-15-
近來民間多了些許傳聞。
流傳於百姓之間,但傳得神乎其神。
說是城東賣蜂蜜的老王,家中蜜蜂突然躁動不安。
然後擺出盤龍的形狀,龍頭直指城中。
又有一獵戶發現懷孕的雌虎從土中刨出一塊美玉。
質地透亮,無一絲雜質。
那獵戶將美玉交給衙門:「說是天神所授。」
皇后自然也知道了這些消息。
請來了欽天監。
欽天監說出我早已爲他準備好的說辭。
「臣夜觀天象,見紫微星輝耀異常。紫微乃帝星之輔,主儲嗣昌隆,得此賢嗣,可上應天道,下安黎庶。」
皇后略微思量。
「可後宮之中,Ŧû⁽並未有後妃有孕。」
欽天監搖了搖頭。
「此子在宮外,乃儲君子嗣。」
皇后大驚。
囑咐今日之事不可與外人知曉。
事後,皇后着急派人去了太子府。
裴鶴明這幾日昏昏沉沉,整日借酒消愁。
太子府的姬妾竟無一人有孕。
皇后盛怒之下。
要找欽天監算賬。
之後就收到了蘇撫楹的信。
蘇撫楹一直給太子送去書信,但一直都未有迴音。
因此,她只能想辦法。
沒有了寵愛,但得有身份。
她的信進不了皇宮。
但有我的授意。
這份驚喜還是到了皇后的耳朵。
蘇撫楹在信中所寫。
夢中有蒼龍盤踞腹部,翌日請醫師把脈,有孕一月有餘。
如此祥瑞,皇后立刻着人安排她與裴鶴明的婚事。

-16-
這月十五是個好日子。
太子娶親。
娶的還是那日與他私會的女子。
裴鶴明的口碑有所挽回。
心愛的女子雖家世不顯,但太子仍願意以太子妃之位將她迎入府。
衆人皆稱讚太子是個有情有義的人。
我坐在酒樓之上。
看到裴鶴明坐着高頭大馬。
這次他娶的是自己心愛的女子。
但怎麼還如同上一世般不高興呢?
兩人大婚之後的第二天。
裴鶴明就主動接了去治理水患的差事。
這是他向聖上展現自己能力的最後機會。
然後就不管還在孕期的蘇撫楹。
連夜出發了。
一時間。
蘇撫楹成了京中貴人圈裏的笑料。
也只有皇后願意叫她去說說話。
但皇后一黨勢弱。
舒貴妃之子深得聖心。
現又手握大部分宮權。
位同副後。
此次的校場圍獵就交給了二皇子去辦。
我一身騎裝,手握長弓。
射中了前方疾馳的野鹿。
一箭穿心。
野鹿倒在地上,氣息全無。
舒貴妃見此誇我功夫不遜於男子。
不愧是江夫人教養出來的女兒。
母親在一旁笑得驕傲。
連連推脫我的平日裏就像個皮猴。
沒有半點女兒家的氣質。
蘇撫楹清了清嗓子。
「是啊,江小姐將來終究是得嫁人。」
「如此莽莽撞撞,將來該如何做好當家主母。」
在場衆人皆變了臉色。
都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
她雖是太子妃。
但在場比她尊貴的人多的是。
舒貴妃就是其中之一。
舒貴妃誇我英勇不遜於男子。
母親說我頑皮,那是自謙。
她竟還敢出言教訓。
我將手中的長弓拉滿。
對準了面前的蘇撫楹。
皇后着急了。
頓時像護犢的大鳥,張開雙臂將蘇撫楹護在身後。
大喊着:「來人護駕!」
我將長箭射向天空。
一隻大雁掉落。
蘇撫楹白了臉。
枯站在那裏,一動不敢動。

-17-
遠處侍衛匆匆來報。
二皇子在叢林深處遭遇襲擊。
衆人臉色大變。
都回到了帳篷處,周圍有士兵團團保護。
四皇子持劍擋在我與母親的身前。
「杳杳,你放心,我會保護你的。」
舒貴Ṫŭₐ妃神情激動。
着急地派她身邊的所有人去保護二皇子。
但派去的人都沒回來。
等到天矇矇黑。
一隊侍衛才扛着二皇子的屍身,另外一隊侍衛護着斷了手臂的三皇子趕到。
衆人跪了一地。
讓舒貴妃節哀。
聖上震怒。
皇子鬩牆,爲爭他身下的位子。
兵戈相見,兩敗俱傷。
此事是宜妃與三皇子一手策劃。
宜妃被賜白綾。
三皇子被革爵,除名宗籍,廢爲庶人。
囚禁於皇子府,永世不得出。

-18-
夜裏,裴鶴渲站在我的窗外。
我問:「剩下的事情可處理好了?」
裴鶴渲語氣裏帶着自得。
「那時自然。」
然後話鋒一轉。
「那太子那邊……」
我讓他放心。
但裴鶴渲卻不安心。
「從前便聽聞,杳杳心悅太子。」
「不知如今……」
話還未說完。
我就推開窗,貼近他。
腳尖輕踮,堵住了他的嘴。
裴鶴渲羞紅了臉。
捂着嘴,逃跑了。
我喊住他。
「聖上接連失去兩子,想來十分心痛。」
「這個時候,最需要的是什麼?」
他點了點頭。
等裴鶴渲離開。
翠蓮將裴鶴明治水時發生的一切事無鉅細地彙報給我。
「要不要咱們趁着他治水之時,讓他失足落水。」
「畢竟皇后的兄長也在治水時喪命,這差事本就兇險。」
「等人被大水沖走,屍骨無存,誰還能去查他是怎麼掉下去的。」
我搖了搖頭。
直接殺了他太過容易。
實在難解我心頭之恨。
我轉頭吩咐翠蓮。
「將我寫的治水之策轉交給他。」
「切記要隱祕。」
昨日,父親已經將我的這個法子寫了奏摺遞了上去。
聖上只顧着爲二皇子之事悲傷。
還沒來得及看。
等裴鶴明真的用了這個法子。
那不就成了竊取閨中女子法子的小偷了。

-19-
或許是聖上老了。
又接連失去兩子。
因此,他對子嗣尤爲看重。
四皇子是他曾寵愛過的孩子。
平時不言不語,但卻是非常孝順。
他平時沒事,要麼陪着聖上去御花園散心。
要麼就尋來各種新奇好玩的物件給聖上解悶。
眼看着四皇子越發得寵。
裴鶴明那邊有些着急。
剛好,那份無人署名的治水之策就傳到了裴鶴明的手中。
修建水壩,束水攻沙,堵疏結合治好了那影響下游百姓長達半年的澇災。
短短一個月。
治水效果顯著。
裴鶴明親力親爲,勢要在聖上那裏扭轉自己的形象。
但回朝之際。
他最後一遍巡查時,被壩上滾落的石頭砸中了左腿。
隨行醫師只能治療簡單的頭疼高熱和跌打損傷。
他們一行人就着急地趕回朝。
但還是晚了一步。
裴鶴明的左腿保不住了。
爲了防止傷口繼續感染。
只能截肢。
皇后聽到這消息後,險些暈了過去。
太子身體殘缺。
已經不能擔當大晟的儲君。
由父親爲首的文臣,竭力推薦四皇子爲新太子。
裴鶴明坐在輪椅上。
與衆大臣吵了起來。
叫嚷自己功績斐然。
又是在治水中所傷。
聖上要是將他廢棄,那便是寒了百姓的心。

-20-
裴鶴明還是太着急了。
聖上老了。
現在他最不能容忍的,是有人來以他百年之後的皇位來威脅他。
尤其這人還是他親手立下的儲君。
爹爹質問裴鶴明。
「爲何你的治水之法,與小女閒來無事所想的法子一樣?」
裴鶴明愣住。
那本不知從何出現的冊子已經被他銷燬。
治水的功績自然也是他一人獨攬。
因此,他怎麼都沒有想到。
「江岫白一個閨閣女子, 如何寫得出那法子?」
「江大人不要信口雌黃!」
爹爹大呵一聲:「笑話。」
「一個月前, 我就將小女的治水之策呈上。」
「聖上還硃批, 稱讚小女聰慧。」
裴鶴明還想再說。
就被聖上制止。
他頓時啞了聲音。
大晟的儲君不能是殘疾。
聖上以太子品行不端爲由廢了裴鶴明。

-21-
裴鶴明被廢的那天。
我嫁入四皇子府。
一個月後,聖上駕崩。
裴鶴渲登基稱帝。
而我則是皇后。
入宮之前。
我去了廢太子府。
庭院一片荒蕪, 看來是長時間無人打掃。
蘇扶楹扶着肚子坐在前廳發呆。
見到我, 她的目光有些呆滯。
想來是長時間未與人交流的緣故。
「你怎麼來了?」
「是看我的笑話來了。」
我徑直坐在了上位。
「你有什麼笑話好看?」
她被我噎住。
隨即垂下頭:「我比不過你。」
我覺得有些好笑。「我從來未與你比過。」
她突然神情有些激動。
「你就一定要這般高高在上嗎?憑什麼, 就憑你生在了江家, 我就永遠低你一等。」
我看向她:「我自知事以來,日日都要讀書, 寒暑從無間斷。幼時, 父親拷問功課, 答不上就會被打手板。我是兄妹幾人裏最聰明的那個, 因此,父親的要求也會更加嚴苛, 我也從來不辜負父親的期望,每次都能做到更好。自己雖是女子,但於治人之策, 治國之道,百家之言上我絲毫不輸於男子。」
「蘇扶楹,我比你強的絕不單單是出身這一個地方。」
她愣住。
久久未有言語。
「裴鶴明呢?」
「我找他。」
蘇扶楹露出一抹苦笑。
伸手指了指後院。
我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見一個渾身髒污的人蹲在地上,面容呆傻。
「這人竟是瘋了不成?」
我看向翠蓮。
「去請個太醫。」
「可別是爲了自保, 想出來的計謀。」
翠蓮動作很快。
沒一會兒就帶着太醫趕來了。
蘇扶楹挺着肚子擋在裴鶴明身前。
「你們爲什麼這般殘忍?」
「他如今已經癡傻,你還不肯放過。」
我身後的侍衛將她架開。
裴鶴明不裝傻了。
站起來, 面色不善地盯着我。
「你到底要幹什麼?」
我輕笑。
「既然沒傻,那就好。」
「畢竟, 那樣的痛苦,你得清醒着感受。」
他一臉無所畏懼。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我輕笑。
「將他帶去清風館。」
在裴鶴明逐漸蒼白的臉色中。
我看着他繼續開口。
「從今日起, 你不叫裴鶴明,你的名字是玉奴。」
「去清風館裏的任何客人你都不能拒絕。」
他顫抖着脣。
「你怎麼能……」
「我是當今聖上的親兄長,你怎麼敢!」
我問身後衆人。
「他是誰?」
一行人答:「玉奴。」

-22-
先皇后被囚禁於冷宮。
裴鶴明每受一次折磨。
我都會派人將他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講給先皇后聽。
直到她精神崩潰。
在冷宮自戕而死。
死後還留給我一封血書。
翠蓮不願讓我看。
說是怕污了我的眼。
我還是將那血書搶了過來。
上面是詛咒我會下地獄的話。
我笑着將那布條扔進火中。
我必定是天命庇佑之人。
不然怎麼還能從地獄爬出來,向他們索命呢。
至於蘇扶楹。
我不欲將她連同她腹中的孩子打殺。
只由得她去自生自滅。
但是, 往後的日子。
自有她的苦頭喫。

-23-
大婚一年。
裴鶴渲待我如初。
但有一日我去勤政殿送湯的時候。
聽見了他與別人的密謀。
我明白。
我的計劃該提前了。
他再怎麼溫順。
骨子裏留着的也是裴家人的血。
當初。
他能爲了得到我江家的幫助。
不惜以皇子身份, 也要留在我的身邊做小伏低。
便可窺見他的心性遠超旁人。
我放過了蘇扶楹。
可待她生下孩子的第二個月。
她與那幼子還是死了。
只因那孩子是男嬰。
剷草除根。
我們兩人都懂得道理。
那下一步。
他要除的就是我了。
我給裴鶴渲的湯藥里加了料。
開始他還很警惕。
只看着我與他一同喝下。
纔敢入口。
那湯裏也只有些助興的藥罷了。
我越發纏着他與我相處。
終於。
當我發現月信推遲半個月後。
讓翠蓮幫我把脈。
我在所有後妃之前有了身孕。
那麼,我的計劃也可以實施了。

-24-
裴鶴渲於深夜暴斃。
他本不信任我。
我給的東西他都要再三檢查之後纔敢使用。
因此, 我並未費心思給他下毒。
他的身邊也都是暗衛。
也只有裴鶴渲在行房事時才略有鬆懈。
所以,我提前喝下了保胎藥。
在與他歡好之時。
派我的貼身暗衛直接從他背後貫穿他的胸膛。
他在無比震驚中被一箭穿心。
那眼神中的驚恐、憤怒, 隨着主人氣息消散全都散去。
我輕輕合上他的眼。
聽聞人死後, 最後消失的是聽覺。
我貼在他的耳邊。
「夫君, 莫要怪我。」
「只是你不死,死的就是我了。」
「大晟,我會治理得比你們都好, 放心去吧。」
一年後。
我的兒子登基稱帝。
我也成了太后, 代爲監管朝政。
我開科考, 辦女學。
輕徭役,興水利。
後來。
我登基稱帝。
蘇扶楹讓我明白。
女子決不能被困於內宅,只能看見眼前的那點情情愛愛。
在我的時代。
女子可以入朝爲官。
也可以走出大門, 到外面經營自己的生意。
女子自立女戶變得容易。
所有不願意淪爲家中父兄犧牲品的女子。
都可以將自己脫離出原本的家庭。
靠自己的雙手自力更生。
後來。
等我拄着柺杖,由宮人攙扶着走路時。
一個活潑的小丫頭闖進我的視線。
她活潑的喊着我:「祖母。」
我笑着。
將她樓進了我的懷中。
少女銀鈴般的笑聲傳入我的耳朵。
我知道,那是勝利的號角。
遠方旭日冉冉升起。
是溫暖。
是希望。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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