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長青

被送回孃家半年後,周思遠終於來接我了。
他居高臨下地提醒我:
「反省半年,如今知道怎麼當好一個主母了吧?恰好明日秋霜進門,你莫要甩臉子胡鬧。」
他以爲我會鬧,畢竟半年前便是因爲此事,我又是撕了帕子又是提着劍要砍他。
可這次,我只是蓋住了衣袖下的累累傷痕,露出了一個得體的笑,恭順地道:
「姜芷謹聽夫君吩咐。」

-1-
周思遠聞言表情一怔,詫異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眼。
「姜芷,你當真答應秋霜進門?」
也不怪他如此詫異,畢竟半年前在我知道他不僅在外養了一個外室,還有了身孕要娶進門時。
我直接氣得撕了帕子,將內宅鬧得人仰馬翻。
誰都說周家主母是被慣壞了,善妒驕縱。
這一點,周思遠與我青梅竹馬,最爲了解。
要不然也不會一氣之下將我送回孃家管教。
不承想效果如此顯著,我真的低了頭,鬆了口。
聞言點了點頭,想着這半年裏被壓着抄寫了數百遍的女德女誡,道:
「夫君作爲侯門世子,三妻四妾最爲正常不過,一個外室,抬進門也是理所應當。
「姜芷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周思遠新奇不已,對於我的恭維更是得意:
「姜芷,沒想到你也有這一天,你居然給小爺低頭了!
「當初你不是傲骨錚錚,誓死不從嗎?」
傲骨?
我苦笑。
周思遠不知道,我那誓死不從的傲骨,早已在這半年裏、被打在身上的戒尺和抄到手早已麻木沒有知覺的女德女戒,敲得ṱūⁱ粉碎。
不復存在了。
如今的姜芷,早已不是那個囂張跋扈、驕縱的姜家二小姐。
只是一個被退回孃家又終於被接回去的周家婦。
故而,我認了周思遠的奚落,撐着笑回他:
「以前是姜芷恃寵而驕,還望夫君莫怪。」
態度可謂謙卑至極。
周思遠很滿意,擺了擺手:
「這纔對嘛,男人皆是三妻四妾,我不過養個外室而已,你有什麼好鬧的?
「歸根結底,我正妻不也是你?你我青梅竹馬,我再寵愛別人,也斷然不會讓人越過你去。」
我低頭靜靜聽着。
他還說:
「你啊就是脾氣太硬,你如今知道錯了,那咱們就回家,要是早這樣不就好了嗎?」
回家嗎?
我突然想到,多年前,周思遠也說過要接我回家的。

-2-
我與他也算是青梅竹馬,一個姜府二小姐,一個侯府小世子。
皆是捧在手心裏長大的,自然各有傲氣。
那時,他還很喜歡我。
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他信誓旦旦地說過:
「姜芷,我周思遠娶定你了!」
我瞧不上他不值錢的樣,哼了一聲,笑罵他不知羞。
倔牛。
我堂堂姜家二小姐,又不是嫁不出去。
何須他的諾言。
後來,他真的兌現了承諾,八抬大轎將我娶入府中,做了周家的當家主母。
新婚一年,蜜裏調油,我驕縱鬧小脾氣,他皆抱着我喚娘子,變戲法兒般地拿出小玩意兒逗我開心。
姜家的呵護,周思遠的遷就,皆讓我有了「被愛」的錯覺。
無法無天,不知道上天給的饋贈,從一開始就標好了價碼。
以至於第二年冬,我發現周思遠在外養了一個外室。
那外室還有了身孕時。
我砸了一屋子的物件,又碎了一地的瓷瓶。
對着周思遠廝打,問他如何能這般待我。
最開始,他還底氣不足,頗爲心虛。
但被下人瞧着,他的臉被我的指甲刮花了一道口子,他終於不耐地將我推倒。
周圍傳來驚呼,我不可置信地抬起頭:
「周思遠,你居然推我?」
他抬在半空中的手一頓,眼中閃過懊悔,卻又很快被不耐替代:
「秋霜本就是個可憐人,你爲何還容不下她?
「更何況這世上哪個男子不是三妻四妾,我不過是隻抬一個外室進門而已,你斤斤計較些什麼?!」
曾經海誓山盟的人,將話化爲刀刃,將我刺得遍體鱗傷。
我心口抽痛,高傲着忍着眼淚不掉下來,質問:
「你當初明明說過,只娶我一人,只愛我一人的。」
「所以你不是我唯一的正妻嗎?」
周思遠自以爲讓步,心虛的語氣裏多了些底氣:
「更何況那還不是因爲你。
「若不是因爲成親一年了,你肚子都沒動靜,我如何會爲了堵別人的嘴收下母親身邊的秋霜?」
我愣住。
周思遠的母親,我的婆母,總是不待見我的。
她不喜我張揚活潑,不喜我在人前與周思遠嬉笑。
只言沒有半分世子妃的穩重。
這點不待見,在我成婚一年依舊沒懷上子嗣後,越發明顯。
每次她對我夾槍帶棒,周思遠都會將我護在身後:
「子嗣也不是阿芷一人的問題,娘你要怪就怪兒子。」
果然,周思遠說過之後,婆母便少刁難了我許多。
我心裏感動。
卻不想,那只是因爲周思遠收下了秋霜,她滿意了罷了。

-3-
周思遠對我說:
「要不是因爲你懷不上,我也不會這般爲你周旋。」
他以爲,做的這一切都是因爲我,我應該感激涕零纔對。
還說:「你生不出來,我已經想好了,秋霜的孩子生下,養在你身邊就是。秋霜是個可憐人,你別爲難她。」
到最後,他都沒忘記護一護那個外室,才離開。
從頭到尾,卻忘了,將跌坐在地的我扶起來。
我看着他的背影,像是第一次認識周思遠一般。
看了許久。
久到身邊的丫鬟不忍心了,喚我:「世子妃。」
可我不要他們憐憫。
我抹掉眼淚,仰起頭。
我是姜家二小姐,纔不要做哭哭啼啼的棄婦。
所以我自己站了起來,出聲:
「我要去見那個外室。」
誰都以爲,我去見宋秋霜,是心懷鬼胎,嫉妒報復。
連周思遠也那麼認爲。
所以當他收到消息趕來,看見宋秋霜倒在地上,裙襬下流出血液。
我茫然地站在一旁時。
眼中瞬間被怒火填滿:
「姜芷!」
我聞言像是抓住主心骨,無措地開口:
「思遠,你來得正好,我不知怎麼的……她、她自己就摔在這兒了……」
話還沒說完,周思遠漠然地越過我,將倒在地上的宋秋霜抱了起來。
宋秋霜面色蒼白,梨花帶雨,埋在他懷裏抽泣:
「世子,別怪世子妃,她並非有意的。都是奴婢太卑賤,惹世子妃不高興了。
「就是我們的孩子……」
她悲愴地看着滿手的血。
到底是周思遠的第一個孩子,周思遠聲音微抖:
「沒事,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宋秋霜徹底哭出聲。
而我。
我看着他們生死相依,成雙成對。
我如同不重要的配角,抑或連一個眼神也不屑於擁有的丑角,愣在原地。
我甚至沒能解釋,我並未推宋秋霜,是她自己摔下去的。
明明前一秒,她還拉着我哭訴告罪。
下一秒卻自己倒在地上,明裏暗裏地說是我惹的禍。
「思遠,你要信我,並非我……」
我想要解釋。
周思遠卻只給了我一個背影:
「姜芷,以前無論你如何任性,都算了,但這次,你不該傷了秋霜。」
我的聲音戛然而止。
渾身發冷。
我的夫君。
他不信我。

-4-
宋秋霜流產。
婆母大怒,指着我要周思遠將我休了。
曾經每一次,她發難我,周思遠都護在我的身前。
而這次,他站在țŭₕ一旁,半晌沒說話。
我倔強道:
「我不要休妻。」
他側頭看我。
婆母冷笑:「你善妒傷了我周家子嗣,容不得人,莫非還要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不成?!」
「人不是我推的。」
不管他人信與不信,我都堅持。
更何況,我也不要留下來:
「我要和離。」
周思遠猛地抬頭。
怒極反笑:
「姜芷,事到如今,你不認錯也就罷了,還想用和離來威脅我?」

-5-
和離到底沒和離成。
當夜,我孃家來人,扯談一夜。
第二日,我被送回了孃家。
離開時,周思遠冷聲:
「回去之後好好反省,以往真的是我太縱着你了。」
如他所願。
半年後,我終於學會了如何做一個合格的侯門世子妃。
我坐在正位看着宋秋霜面含桃花、弱柳扶風地朝着我端來妾室茶。
我抬起手,下一秒那杯茶就這麼跌落。
滾燙的茶水倒在我的手背。
我還沒出聲,宋秋霜就彷彿受了巨大的驚嚇一般,連忙跪下惶恐: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奴婢並非有意!」
卑微至極。
周思遠見此皺眉。
我卻先他一步,右手捂住火辣辣的手背,面無異色地道:
「無礙,再換一杯就是。」
手腕上的鐲子被順勢褪下,放在桌面:
「這便算是給你的見面禮了,以後服侍世子,綿延子嗣,侯府自不會虧待你。」
這下,不止周思遠,連宋秋霜都驚愕甚至驚悚地看着我。
要知道,曾經的姜二小姐高傲驕縱。
要是被這一碗茶水燙了,不鬧翻天就不錯了。
更別說還要折一隻上好的鐲子。
只有婆母哼了一聲,錯過了教訓我的機會:
「還算是學乖了,有幾分世子妃的氣度。」
周思遠沉默,宋秋霜無言,眼中閃過思索。

-6-
妾室茶喝完,我不願多留。
亦或者說,如今與這些人多待一秒,我都如同在刀尖跳舞。
是以,我從容地留下一句:
「今日你進門,好好伺候世子。」
便要離開。
周思遠是和我一起拜別婆母的。
我離開前,他定定地看着我:
「姜芷,你變了許多。」
我抬眸:
「以前姜芷不懂事,只顧自己,忘了世子妃的本分,還是世子包容,纔沒釀下大錯。如今姜芷已然知悔,自是要改的。」
心中卻苦笑,周思遠,你又如何能懂我這半年經歷了什麼。
他只覺得我驕縱了這些年,終於學會體貼丈夫了,到底愛過,見我示弱,心中一軟。
又不想讓我太膨脹,點了點頭:
「改掉那些毛病也好。
「你收拾收拾,明晚,我去你那兒。」
你看,我真的學得很好。
不做姜芷以後,所有人都滿意我了。

-7-
但還沒到明晚。
不過當夜,丫鬟就來報世子爺來了。
我落筆的手一頓,墨汁滴落在寫了一半的紙張上。
今日是宋秋霜進門的日子,按道理,周思遠該與她在一起纔是,突然例外來我這兒,我並未高興。
只是看着紙張,惋惜。
又得重新寫一遍了。
我面不改色地吩咐道:
「便說我得了風寒,免得世子染上,就不侍奉世子了。」
丫鬟見我氣色紅潤,欲言又止。
但還是退下。
我知道她在想什麼。
今日周思遠見過我,白日沒事,晚上便感染風寒了。
顯然是個不太走心甚至敷衍的藉口。
誰都看得出來。
還以爲我賭氣拿喬。
後來,聽說周思遠知道消息後,果然氣極去了宋秋霜的院子。
一連三日,皆是如此。
這後院之中,誰都知道宋姨娘得寵,又是婆母的人,個個巴結。
而我,一個失寵被送回孃家又回來的世子妃,顯然無人在意。
連婆母都說:
「你果真學乖了不少。」
她高高在上地看着我,自得一笑:
「我說過,你會認命的。」
我漠然聽訓。
誰又知道兩年前,她與我爭辯,男人皆是三妻四妾,別以爲我能獨佔夫君,後宅女子命皆如此,我該認。
我那時信誓旦旦,底氣十足地不認。
而現在,我在退下之後,已經認下婆母的吩咐,給周思遠納三個美人了。
皆是婆母挑好的姑娘,只等着我從孃家回來點頭。
當日,我洗漱準備睡下時。
傳來丫鬟的驚呼聲,周思遠闖了進來。
怒目圓睜,氣勢洶洶地握着我的手腕:
「娘要給我納的三個美人,你答應了?」
我覺得手腕有些疼,但還是道:
「婆母的意思,身爲媳婦不敢不從。」
「那我呢?!你可曾問過我?!」
「世子?」
我不解地看着他。
那是真的茫然。
美人,還是三個,對他有什麼壞處嗎?還能不答應?
像是看明白了我的意思,周思遠不知爲何,氣極:
「姜芷!你還在賭氣是不是!當時你害秋霜流產,爲了平息孃的怒氣,給秋霜一個交代,我才送你回孃家。
「我以爲你懂我的用心良苦,沒想到你還是如此不可理喻!」
爲了我。
我真的笑了。
那我說過,那孩子不是我推的,他信了嗎?
不過我如今不會反駁他了。
倒是他因爲抓着我的手腕,看見了衣袖下露出的一角手臂青青紫紫,一愣:
「ŧüₖ這是什麼?誰傷的你?」
我眼皮一跳,掙脫開將衣袖理正,溫聲道:
「世子說的都是對的,姜芷認錯。」
「你!」
周思遠氣到瞪眼,惱了衝我質問:
「你忘了你是誰了嗎?那可是姜府二小姐,若是往日誰要是跟你爭我,你都能鬧翻天!
「你的傲氣呢?你的高傲呢?!」

-8-
傲氣?高傲?
曾經我也以爲,我是姜家二小姐。
就算沒有周思遠,我還有爹孃哥哥。
我不需要向誰低頭。
但在我回孃家的第一日。
我便明白當初婆母爲何那般篤定地讓我認命了。
曾經對我寵愛至極的爹孃面露冷色,哥哥嫌我被夫家送回丟面子,拂袖而去。
嫂嫂明嘲暗諷,接了孃的話要好好教教我。
她說:
「二姑娘,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但你爹孃和哥哥待你不薄,你也不能給他們蒙羞啊。」
爹孃的不解,哥哥的厭惡,嫂嫂的譏諷,族中女子的嘲笑。
都讓那個曾經風風光光的姜家二小姐,徹底成爲一個被周家退回的棄婦。
周思遠永遠想象不到,短短半年,我遭受多少冷眼奚落,也不知道爲了教我「聽話」。
嫂嫂特意請了宮中的嬤嬤。
縱然再傲氣的人,在她手下也只會粉身碎骨。
這衣袖之下,青青ƭű̂₅紫紫的傷痕,便是證據。
他問我,你的傲氣呢?我的高傲呢?
姜家二小姐呢?

-9-
死了。
早就死了。
在他將我送回孃家那個冬日裏。
他轉身將我丟下那一刻。
就死了。

-10-
周思遠是生着氣離開的。
像是和我叫板。
他對那三個美人極爲寵愛。
日日笙歌。
連帶着宋秋霜也冷落了下來。
偏偏那三個美人也是婆母的人,她甚至不敢用花招惹婆母不高興。
是以只能來找我。
眼中柔意已不再。
怨毒地盯着我:「這便是你的計謀是不是?
「你以爲你這樣就能讓世子冷落我?
「姜芷,當初我能讓你萬劫不復,今日也能!」
我看着她:「你終於承認是你自己摔的了。
「爲了讓我失寵,用自己的孩子做代價,值得嗎?」
她眼中閃過動搖,卻很快堅定:
「值得!
「世子喜歡你,若不讓他對你生厭,就是這輩子我都無法走進他的心!
「孩子還會有,可是那樣的機會,千載難逢。
「姜芷,你永遠不知道世子有多喜歡你,就是能與世子有肌膚之親,也是我用了計謀……所以我不能留你!」
我淡然一笑。
今時今日,她終於承認了我的冤枉。
我站了起來,在她不解的目光中緩緩道:
「宋秋霜,你知道,什麼叫作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嗎?」
下一秒,我已經安然地跳入湖中。
耳邊,是我讓丫鬟帶來周思遠,伴隨的慌亂聲。
還有宋秋霜急忙解釋與自己無關的狡辯和一聲響亮的巴掌聲。
還有,有人跳下湖水的聲音。
「姜芷……阿芷!」
我閉上了眼。
任自己被湖水淹沒。

-11-
周思遠將我撈上來時,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慌亂。
抓着下人讓找大夫。
他抱着我,一路疾步到我院中。
將我放下時。
卻徹底看清了我衣袖下的傷痕。
他心裏一抽,緩緩地扯開衣領。
青青紫紫,戒尺抽打的痕跡到底沒消散。
一瞬間,他的心千瘡百孔。
隨即而來是莫大的悔恨。
記憶裏,那個明媚的少女笑着叫他:
「倔牛,說好的要娶我,別忘了。」
現實,少女已然臉色蒼白,傷痕累累。
「查……」
他幾乎破音:
「這半年姜家到底怎麼對阿芷的,給我查!」
一面,膽戰心驚的宋秋霜走了進來,梨花帶雨:
「世子,妾真的冤枉!冤枉啊!是她,是她自己掉下去的!她污衊我!」
周思遠當然知道是我自己跳下去的。
畢竟我與宋秋霜的對話他聽了十成十。
但我是她推下去的,還是被宋秋霜陷害心灰意冷自己跳下去的,好像後者還要更嚴重些。
周思遠冷冷地看着這個曾經可憐巴巴的女子,殺氣騰騰。
「世子……」
宋秋霜膽寒。
「你最好祈禱阿芷沒事。」
宋秋霜不敢說話了。
好在,我「適當」地醒了。
出聲:
「倔牛。」
一年了吧。
發現他有外室鬧了半年,在孃家又是半年。
我已有一年沒喚過他如此親密的別號。
「我在,阿芷,我在。」
周思遠手在發抖。
眼眶發紅。
「阿芷,我知道了,都是知道了,你受委屈了,我們不鬧了好不好?
「我並非真的不喜你,我就是生氣,生氣你不懂事,後來,又生氣你太懂事。
「以後都不鬧了,我給你出氣,報仇,以後我們好好過日子,你想要什麼,我都答應你。」
時至今日,這麼久了,這半年來我的日思夜想,終於等來了這句話:
「真的嗎?」
「真的!」
周思遠狠狠點頭,握着我的手不放。
我勾起一個脆弱的笑。
他也跟着笑了,一滴淚落在我的手心。
我喫力地從枕下,拿出了這幾日我寫的東西,遞給他。
他不解接過。
緩緩打開。
臉色瞬間毫無血色。
因爲上面寫着——
和離書。

-12-
周思遠說,我想要什麼他都答應我。
而現在,我笑着握住他的手,認真而專注地開口:
「那我們和離好不好?」
周思遠彷彿被定住一般,愣了兩秒後猛地站了起來,那封我寫了挺久的和離書飄落在地。
他聲音艱澀:
「阿芷,你睡糊塗了。
「對,一定是落水糊塗了,都說胡話了。
「我現在就去找大夫好不好?大夫來了就好了。」
他自言自語,來回踱步。
我卻這麼靜靜地看着他,打破了他的幻想:
「思遠,你知我沒糊塗。」
「那你爲何會說出要與我和離的話!」
周思遠失控:
「就因爲我聽了母親的,納了個妾室?!
「可天底下,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
「更何況,我那也是爲了給你周旋!姜芷,你如何能背棄我而去?!」
他聲聲控訴,好似我是個始亂終棄的負心漢。
可是我和他都清楚。
「思遠,是你負的我。」
我看着他。
原本怒火中燒的人像被一盆冷水淋下,心虛地退後了半步。
隨即轉身,不再看我:
「姜芷,想和離,不可能!」
甩袖而去。
我被這一出氣笑了。
遇見自己不喜的,便扭頭就走,倒有當初那個倔牛的幾分影子。
可惜……
我有些疲累地閉上眼睛。
出聲:
「將地上的和離書撿起來,給我吧。」
原本跪在不遠處來請罪的宋秋霜靜若鵪鶉。
爭寵如她,也沒想到主母和主君居然真的會鬧到和離。
要知道,我朝的女子和離,幾乎都是罕見的。
姜家和周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女子和離,總會連累家族名聲。
是以我朝女子,寧死不和離。
她該是真的怕了,半年前那個驕縱直來直去的姜芷,她覺得尚可拿捏。
半年後這個平靜發瘋到寧願自己跳湖也要和離的姜芷,她捉摸不透。
故,她竟也聽話地撿起那封和離書,遞到我的面前。
我收下時,把方纔沒給她說完的話說出了口:
「我方纔問你,用一個孩子讓我失寵,謀求世子的心,值不值得,你說值得。
「我沒孩子,也不想謀求他的心,爲了他留在這四四方方的宅院,我不值得。」
所以我不要了。
也不會留下來。
宋秋霜聞言,眼中閃過譏諷,不服氣:
「世子妃生來高貴,不似我等缺衣少食,爲了活下去不知做過多少卑躬屈膝之事,自然可以說出『不值得』。
「畢竟世子妃沒了世子,尚且還有姜家撐腰。只是……」
她揚起一個明目張膽亦幸災樂禍的笑:
「您要和離,便是給家族蒙羞,姜老爺和夫人,會答應嗎?」

-13-
自然不會答應。
我說出要和離,並堅持要周思遠簽下和離書開始,便真真驚動了不少人。
最先來的是我的婆母。
她臉色很不好。
「我原以爲,姜家教了你半年,也該學乖了,不承想如此離經叛道,真當好沒教養!」
我傷養好了一些,聞言笑道:
「其實婆母也並非真的不願我嫁給思遠吧。」
侯府高門大戶,可我姜家也不是什麼平頭百姓。
嫁入侯府,合該兩家互利,門當戶對。
她總打壓我,只不過是自古而來,她婆母曾經也對她用那般的手段罷了。
如今她好不容易熬到了這個位置,我這個做兒媳的卻能隨心所欲,不如她當初謹小慎微,她如何平衡?
話音落地,婆母臉色沉了一下,卻並不否認:
「是又如何?你嫁入侯府,雖打理後宅還算湊合,但人前誰家主母如你這般輕浮說笑?甚至霸佔着丈夫,不爲侯府開枝散葉?
「我打壓你幾分,莫非你還挑長輩的理不成?
「如此,還不快快做回世子妃的端莊模樣,休提什麼和離的孩子話!」
我輕浮?
那主母該是怎樣的?
合該一步一尺,連笑都不能隨心所欲?
婆母理所應當:
「可天下女人都是這麼過來的。」
我搖了搖頭:
「自嫁入周家,我打理後宅,執掌中饋,皆無半分差錯,想要如何笑,何時笑,亦是姜芷自由。
「至於獨佔夫君,不爲侯府開枝散葉……前者是周思遠與我發下的誓言,許諾我一生一世一雙人,後者開枝散葉,本是夫妻二人之事。
「何故是姜芷一人之錯?
「既無錯,便無理可休,姜芷意和離,亦理所應當。」
婆母皺眉驚異,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氣笑了。
「好、好得很!
「我倒要看看,你姜家人來了之後,用什麼臉面來開口!」
她走時氣極了。
卻依舊帶着十分把握,篤定我必然低頭妥協。
我不語,只是將和離書攤好。

-14-
周思遠這幾日都避着不見我。
那剛納入府的美人們也跟着獨守空房。
倒是曾經那個最得寵的宋姨娘被突然送去了鄉下的莊子。
再見時,他帶來了上好的傷藥。
抹在我的手腕上心疼極了,眼眶也跟着紅了:
「我以爲你回去之後,最多不過禁足,我沒想到真的會下狠手,那可是你母家。」
瞧瞧,連他也這麼認爲。
我淡笑:
「世子可知,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爹孃再寵愛我,到底也沒有家族名聲重要。
「之前他們並未對我嚴苛,該是也和世子一樣,想着世子到底與我青梅竹馬,不會讓我難堪的。」
周思遠僵了僵。
事實證明,他們都失算了。
我終於逮到他,自然也得抓緊機會。
畢竟好不容易讓他愧疚,自然要快些提條件。
「世子,若真的心疼姜芷,在那和離書上寫下名字,不好嗎?」
「不行!」
周思遠毫不猶豫地拒絕。
我不解:「爲何?」
「我們是青梅竹馬,你說過,會嫁給我當一輩子媳婦兒的。」
我:「世子也說過,只愛我一人,只有我一人。」
既然他都食言了,我爲何不能?
「那是我錯了!你打我罵我都行,但唯獨不能和離。」
周思遠耍賴皮,這是以往我與他吵架,他一貫的習慣:
「那些妾室、美人,我都不要,我改!阿芷,留下來好不好?」
我露出尚且還有傷痕的手腕,同樣毫不猶豫:「不好。」
半年磋磨,是橫在我和他之間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
周思遠爲此生了好大的氣。
偏偏也就是此時。
導致我如此的始作俑者,就這麼大大方方地來了。
我嫂嫂面色紅潤,瞧見周思遠難看的臉色依舊能若無其事地笑道:
「妹夫這是怎麼了?急匆匆地非要讓杜嬤嬤來侯府?」
她掃了我一眼,猜了個大概,不陰不陽:
「莫不是妹妹回侯府委屈,找妹夫告狀了?要我說,妹妹當真孩子脾性,杜嬤嬤是宮中之人,不知教導了多少閨中女子。
「打幾下罰幾下也是常事,何故小題大做呢?
「小題大做?!」
周思遠正愁沒人撒氣,聲音拔高:
「阿芷遍體鱗傷,如何能是小題大做!」
他目色一冷,看向一旁面無表情、滿臉皺紋的老婦:
「就是你對阿芷動的手?!」
杜嬤嬤不卑不亢,恭敬:
「正是老奴,世子妃德行有虧,合該懲戒。」
「她有什麼錯!?」
「回世子,世子妃行步超十寸,出言過五聲,用語粗俗,行事多躁,合該罰之。」
周思遠氣笑了:「那本世子不也一樣?!爲何不見有人罰?!」
杜嬤嬤眼皮也不抬一下,聲音依舊平穩:
「因爲世子是男兒,不僅是男兒,還是世子,自當不用規束。
「但世子妃不是,她不爲夫君納妾實爲善妒,與妾室爭寵實爲失格。
「那妾室是婆母之人卻不善待,更爲不孝。
「不僅如此,爲人妻媳,還要爲丈夫分憂解難,給婆母請安伺候,更要教導膝下兒女,哪怕是妾室的,也該大度寬待。
「這不止世子妃,天下女子都要如此,若不規矩,是要罰的。」
周思遠:「……」
他愕然回頭,可除了他,無論是我還是嫂嫂,抑或杜嬤嬤,皆不驚訝。
那一瞬間,我在他眼裏瞧見了心疼。
該是爹孃也瞧見過,他們原本以爲周思遠不會對我苛刻,所以在閨中時並未嚴苛逼我一言一行皆一板一眼。
以至於我被送回孃家時,他們也只是嘆了一聲可惜,便也不拘束嬤嬤管我了。
見我身上的傷痕,也理所應當:
「誰家女子都是這麼過來的,你甚至還晚了些才受這些苦。」
如若不然,他們也不會明知道周思遠要來接我,依舊讓我傷痕留着。
因爲,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大事啊。
屋子裏,我抬眼回望着周思遠笑:
「倔牛,你瞧,我嫁給你一點都不好。」
周思遠落荒而逃。
我知道,不出意外,他就是耍賴,也再也說不出拒絕我和離的話。

-15-
「要我說——」
嫂嫂見此出聲,嘴角帶笑卻沒什麼笑意:
「嬤嬤還是教得少了,要不然,二妹妹這都回夫家了,怎麼還能說得出和離這種醜話?」
我嘴角的笑意也下去。
冷淡地看着她:「我決意和離,半年前如此,半年後依舊如此。」
嫂嫂表情一僵,有些急了:
「那怎麼行!若是你被侯府不要了回家中,姜家上下該受多少恥笑?!
「多丟人啊!
「連你哥哥在我來時都讓我給你說,莫要給姜家丟臉!二妹妹,你何故亂來!」
對於她,我無話可說。
我被送回姜家之後。
原本疼愛我的哥哥只覺得我丟了姜家的臉,爹孃也覺得蒙羞。
再加上嫂嫂進門,後宅之事也交給了她。
我知道,她是嫌棄我的,只覺得我被送回孃家丟臉。
所以特意給我找了最爲嚴苛的杜嬤嬤。
身上有傷時,她也不會給我藥,揚言疼能讓我學乖,長記性。
周思遠不知,若是女子被送回孃家會過得多艱辛。
更別說族中姐妹明裏暗裏的嘲笑。
是以她開口後,我閉口不言,彷彿什麼也聽不見。
她這才慌了。
咬着帕子,跺了跺腳,轉身連忙往家中去。
如今,兩家都知道了。
我絕食,意要和離。
幾日滴水不進。
早已奄奄一息。
若世子妃被接回侯府不過一月就暴斃,傳出去只會更不好看。
是以,他們都知道急了。
於是,我等了我最想見到的人。
卻是匆匆趕來就扇我一巴掌的我娘。

-16-
「絕食和離,要挾長輩,給家族蒙羞,誰教你的!」
我娘氣極,眉目威嚴。
我捂住火辣辣的左臉,抬頭仔仔細細地看着眼前人,叫出聲:「娘。」
我被送回孃家以後,名聲不好聽,疼我的娘也鮮少見了。
我知道,她是見不得我身上的傷,卻又不得不讓我受訓。
索性眼不見心不煩。
現下,我才能仔仔細細地看清我孃的容顏。
頭髮白了一些,皺紋又多了幾條。
一聲呼喚,讓我孃的手在發抖。
她別過頭,聲音顫動:
「我生你爲姜家二小姐,名門貴女,你卻爲了一個男人要死要活,竟然想着和離!
「再說那妾室,你不喜歡便不瞧就是,你不願與你夫君親近,便給他納幾房美人,生下的孩子養在膝下,做好主母本分,未嘗不是好好過?!」
「然後呢?」
我開口:
「我依舊以世子妃的名頭結交夫人貴女,恭恭敬敬地受婆母指摘,還要養着他與旁人的孩子。
「我好好過在何處?」
所謂不愛了當着當家主母,最後受苦的還不是我?
我憑什麼給他養孩子,找女人?憑什麼孝順他刻薄的娘?哪怕他死了,偌大的家產也會被他兒子,或是被其他旁支分去。
永遠也不會落到我手上。
那我圖什麼?
冷臉洗篼褲嗎?
我娘一噎,那些她說起來好似再好不過的日子,撕開後似乎也如此不堪。
她頓了頓:
「天下女子,誰不是這麼過來的?莫非你認爲天下女子都錯了不成?」
「她們沒錯,因爲她們沒得選。」
我毫不猶豫,這的確是她們能搏來最好的結局,可是——
「我有得選。」
我抓住我孃的衣襬:
「若我別無選擇,我自然也會當作什麼也沒發生,好好做我的世子妃,可是我有得選,娘,你疼一疼阿芷,幫幫阿芷,好不好?」
比起哥哥和爹爹,我娘永遠是最疼我的。
但此刻她卻壓下所有不忍,沉聲:
「你可知一旦和離,名節受損,連累其他姐妹,你要其他姐妹如何嫁娶?!阿芷,我便教你如此自私自利的?!」
你瞧,便是我娘也覺得我瘋了。
爲了和離不管不顧,拖累別的姐妹。
可是我是姜芷啊。
我從未想過做惡人。
我如何會爲了自己拖累旁的姐妹呢?
所謂和離,也不過是在等這一刻啊。
「送我入觀吧。」
我娘入門,第一次正眼看我。
我如閨中對娘那般親暱,說的卻是:
「即使如此,娘,女兒只是不願待在這侯府裏,那就送女兒入道觀過些清靜日子吧。」

-17-
高門大戶的貴女夫人,總不缺入道觀祈福修行的。
能讓我不和離,還能不讓人說閒話。
更重要的是,他們都覺得,我不過一時賭氣,等在那兒待些日子,想通了,自是會回來繼續做我的世子妃。
是以,這是個十全十美,所有人都滿意的法子。
連婆母也鬆口了。
兩家商議好。
依舊是周思遠送的我。
如今的他,只要我不說和離,皆是百依百順。
送我到時,他還依依不捨:
「阿芷,這次,我再也不會負你。
「我會時常來瞧你,等你氣消了,只要你一句話,我就來接你回家。
「就當我再娶你一次,我們重新開始。」
我捂嘴笑他:
「倔牛。」
時隔半年的親暱讓他眼中燃起了希望。
走時還一步三回頭。
一如年少時與我說的那樣:
「姜芷!
「我周思遠娶定你了!」
我笑着揮了揮帕子,見他身影消失後,笑容立馬無影無蹤。
當夜。
菩提觀燃起了一場熊熊大火。
京中那個世子妃,姜家二小姐。
因入觀修行祈福。
葬身火海。
屍骨無存。

-18-
姜家二小姐,侯門世子妃,死在風華正茂的年紀。
她沒給家族蒙羞,也沒讓任何人難做。
死是意外,是天乾物燥,一點山火席捲而來的天災。
聽說,那夜大火,夜半世子策馬而來,不管不顧地要往裏衝。
卻到底還是被攔了下來,身上也留了好幾處燒傷。
姜家來人,哭作一團。
但奈何火滅之時,一切早已成炭,可謂屍骨無存。
世子像是得了癔症,非說世子妃沒死,發了瘋似的搜尋。
最終,還是世子妃的母親開口,兩家合計,風風光光地將她埋入周家祖墳。
世子妃和天底下的所有女人一樣,生前嫁入夫家,在那四四方方的宅院待了一生,死後依舊守着周家的祖墳同眠。
牌位寫着:【安平侯世子周思遠之妻、姜氏之墓。】

-19-
彼時去往允州的客船上,有人招手:
「長青,江長青在何處?開船了!」
我一身粗布麻衣,揹着不起眼的補丁包袱,臉上塗上一層蠟黃,從人羣裏出聲:
「來了!」
半年,在送去孃家的半年裏,在知道不可能和周思遠和離之後。
我無時無刻不在籌謀這一刻。
和離,且說爹孃真的鬆口,成了,這世道對女子嚴苛,我的名聲不好也罷。
總歸會連累其他姐妹。
讓人置喙姜家家訓不嚴,教女無方。
其次,就算和離了又如何?
我回孃家,不能出門,不能做別的活計,被哥嫂生嫌。
無外乎又有一個個媒人來說親,再找個人嫁出去罷了。
依舊在那四四方方的宅院裏打理着旁人的家產,養自己還有我夫君和別人生下的孩子,對挑剔的婆婆百依百順。
如此,熬上四五十年,我終於熬走了婆婆夫君,終於能說上幾句話時。
早已風燭殘年。
死後又得與我夫君埋在一起,旁邊的墓室還躺着他的其他女人。
就像我娘說的,我覺得不公平又如何?天下女子都是這麼過來的,我甚至已經算是好運,至少衣食無憂。
事實也的確如此,若我沒得選,我自然委曲求全。
可還是那句話,我有的選。
我逃得出來。
甚至因爲我孃的心軟疼愛,我比別的閨中女子更自由,讀過四書五經,學過君子六藝。
還有爲了嫁入夫家後給夫家管理家產,學習的經商之道。
這些,都讓我有了底氣走出去。
道觀的師父被我千金收買,我輾轉一番,只要來此,就可以放上一把「山火」。
留下一副殘缺的骨架,彼時大火焚燒,誰分得清是什麼東西的骨頭?
至於身份,早在孃家的半年裏,我就已經偷偷找人捏造,無父無母,落難孤女。
此後,宅院之外,千山萬水,是生是死,是虧是賺。
我都想要出去,闖一闖。

-20-
允州通水,商人聚集,魚龍混雜,富庶之地。
一個小小女子,做些小活計尚且要受地頭蛇的欺壓,更別說想做大。
哪怕再小心,也避免不了被騙得血本無歸。
即便騙不了,他們也可以搶。
離開了宅院圍牆,外面的世界殘酷ťṻ₂也血腥,本就弱肉強食,更何況還是個女子?
如此人海茫茫。
在周思遠發現蛛絲馬跡找來時,已是大海撈針。
婆母嘆息一聲,雖不喜我,可到底是一條命,撥弄着佛珠,道:
「本就是溫室之花,何故非要去那外面的風雨世界。須知風一大,花也就折了。
「反觀在這後宅之中,不用舞刀弄槍,與男人爭鬥,只需受些委屈,多些規矩,討了夫君高興,給他生兒育女,便可穿金戴銀,不缺喫穿,不好嗎?」
沒人回她。
婆母不得不勸自己的兒子:
「她一個閨中嬌生慣養的女子,到了允州孤身一人,註定十死無生,思遠,她不知好歹,你也放下吧。」
周思遠終於動了,回頭眼中滿是愧怍,紅了眼眶。
看着自幼愛戴的母親,呢喃:
「娘,阿芷她最受不得委屈了,最怕疼了。」
婆母一頓:「思遠?」
周思遠仿ẗűₚ佛什麼也沒聽見,反而問:
「當初求娶阿芷,兒子許諾過,必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的,可是兒子近日細想,明明在閨中驕傲肆意的阿芷。
「爲何嫁給兒子後,皆是在受皮肉之苦,總是滿腹委屈呢?」
「這不是你的錯,是她不知好歹,誰家娘子讓夫君處處爲她着想?不過是妾室,她都容不下,你有什麼錯?」
婆母受不了自己兒子貶低自己,急切地道。
可這次,周思遠卻並未附和她的話。
而是苦笑,搖了搖頭,身影落魄地轉身而去。
重複着:「錯了、都錯了……」

-21-
五年後,一隊商隊來到京城。
卻都是些脂粉未施的婦人。
別看如此,瞧見這一幕的其他人竟沒有搶東西的心思。
只因她們搬運貨物時手腳麻利,眼中全然帶着兇光,腰間還明晃晃地掛着彎刀。
衣襬甚至還能看得見幹掉的血跡。
可見這一路上,不是沒人打過歪主意。
但結局似乎並不好看。
「不就是一羣女人嗎?有什麼好怕的?莫非就她們會動刀子不成?」
有人不死心。
但被見多識廣的前輩拉住:
「想死不成?這可是近年已經出了名的娘子幫。」
前者聞言露出輕浮的笑:「什麼出名?牀上手段出名?」
話還沒說完,就見商隊最後下來一女子,女子掩面,卻敏銳地看了過來。
明明只是一眼,說話的人卻覺得後背一涼。
商隊前輩抽了一口葉子菸,吐出幾個字:
「殺人不要命出名的。
「女子力道體型的確不如男兒,但狠就狠在她們不要命。
「誰敢搶她們的貨,哪怕是死,也要把刀子捅在對方脖子上。
「一開始,也有人不信邪,但試過的都老實了。」
「全都失敗了?」
男人不信。
前輩搖了搖頭:
「貨搶到了一半,自己的人也死了一半。
「之所以還剩一半,是因爲運貨的娘子幫人手不夠,已然同歸於盡了。」
代價太大,更不值得。
銀子誰都想賺,但誰都不是羣瘋子,命都不要。
「如此不要命圖什麼?」
男人聽此徹底放棄了,卻依舊嘴上不饒人。
「女人出來闖蕩本來就不容易,想要從滿是男人的商隊裏搶肉喫,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若第一次站不住腳,那日後也難行。故而,娘子幫第一次打出名聲,就是從她們當家的殺第一個人開始。
「她那時孤身一人,從殺了第一個人之後,就開始有人找她做買賣,自此,她也學會了如何立足。
「至於其他的,都是些在家中待不下去,或是被賣或是被棄的女子,本就走投無路,能有一條路活下去,自然比誰都不要命。」
「那個當家的,就是她?叫什麼?」
男人指的那個明明掩面卻氣勢兇冷的女子。
「長青。」
後者說出了那個名字:「江長青。」

-22-
「當家的,等這批貨在京中賣個好價錢後,咱們就可以去江南,接更大的單子了!」
這邊商隊,翠玉看着卸下的貨物,對我高興地道:
「京城當真是好風光,瞧着比允州不知富貴了多少。」
我聞言一笑:
「那定然能大賺一筆。」
這一路緊趕慢趕,我們到底趕上了中秋,賣的都是時興的綢緞和首飾,可謂來得正是時候。
事實也的確如此,鬧市裏人來人往,除去一筆大單買給了京城的如意鋪之外,剩下的擺在這兒,客人也不少。
待中秋過後,便可打道回府了。
不過到底一路風餐露宿,難得閒上片刻,翠玉不禁感嘆:
「若是能長長久久在這兒,該多好。
「方纔我還聽說書的講世子妃和世子的故事呢。」
「什麼故事?」我手一頓。
她:
「安平侯府的世子啊,聽說世子妃與他青梅竹馬,五年前卻遭了難,世子從此茶飯不思,如今也未再娶呢。
「現下,誰都說世子心中不忘亡妻,情深義重呢。」
「呸!屁的情深義重,我可是知道那世子妃在的時候,世子房中就有好幾房美妾呢,現下裝什麼深情?」
邊上的澄娘脾氣直,冷笑。
她當初的丈夫寵妾滅妻,還霸佔了她的嫁妝,害了她一雙兒女,如今最聽不得這種鬼話。
「要我說,要是真的深情,那倒是去死啊,死了不就能在一起了,光想有什麼用?」
翠玉知道說錯話了,不敢多嘴。
我到無意相爭,只聽見陣陣馬蹄。
側目而望,卻見車伕驚亂:
「躲開!快躲開!」
另外一側追趕之人,恰是周思遠。
可我也只是看了一眼。
便疾步上前,將路中間的孩童拽到一邊。
孩子受了驚嚇,哭作一團,親孃驚魂未定,抱着孩子與我道謝。
我搖了搖頭:「舉手之勞罷了,下次小心些便是。」
話音落,抓住了瘋馬的周思遠一頓,猛地回頭。
突然出聲:
「阿芷!」
我頭都沒抬:
「世子認錯人了。」
說罷轉身若無其事地離開。
他卻像是急了,上前抓住了我掩面的粗布:
「阿芷!你便是阿芷,我如何會認錯……」
他的話戛然而止,愣然地定在當場。
呆呆地看着我。
粗布落下,我抬起頭,平靜地看着他,還是道:
「我說了,世子認錯人了。」
他陷入死寂。
因爲那張臉上,不僅有風吹日曬的粗糙,還有一道猙獰難看的疤。

-23-
「當家的?!」
聽見動靜,其他人圍了上來。
澄娘見周思遠,最是不客氣:
「你做甚?!縱然再有權勢也要講王法,想輕薄人不成?!」
周思遠沒說話。
只是依舊死死地盯着我。
全然不顧澄孃的唾罵。
還是我抬手,道:
「澄娘,無事,他認錯人了。」
我自然地將粗布掩面。
倒不是多在意這道疤,畢竟若是當初沒有這道疤,那心口就要多一道了。
也是此時,馬車內傳來驚慌溫柔的女聲:
「世子,你沒事吧?姑母還等着我們去赴宴呢。」
周思遠這纔回神,一步三回頭地看向我,突然道:
「阿芷,你等等我,我會回來找你的!」
等不了了。
今日中秋一過,後日我就會抽身回允州。

-24-
夜裏,圓月高掛。
商隊租的客棧同樣熱鬧,大家一起買了月餅喫食,過中秋。
縱然其實我們全無血緣之親。
酒桌上,澄娘哭了一通:
「三年前我一雙兒女被害死,官府還道是家事,不管不顧,我便狠下心殺了那毒夫一家。
「只等着被砍頭了。
「如何會想過遇到當家的商隊路過,帶上我自此走一遭,還能安安生生地過中秋。
「只可憐我那雙兒女……」
翠玉也抹了眼淚:
「我爹孃便把我賣給青樓,讓弟弟娶媳婦兒,」
如今Ṫũ³商路上下,皆有娘子幫的惡名,但他們不知道,這些本就是窮途末路之人。
每一批貨物皆是她們的命,旁人想要奪,又怎麼能怪她們下手狠辣呢?
「當家的倒是沒說過往事,今日那個什麼世子,當家的認識?」
有人問我。
「對啊,當家的方纔還讓倩娘悄悄給姜府後宅送去了一袋首飾。」
我搖了搖頭:「我無父無母,如何會認識什麼世子?
「至於姜府,那是人家夫人給了錢財的生意罷了。」
卻在次日,京城之中便有傳言,娘子幫拋頭露面的當家人。
卻是早已葬身火海、屍骨無存的世子妃。
知曉傳聞的衆人看向我。
我:「……」

-25-
這傳聞可大可小。
但若是真的,姜家二小姐,侯府世子妃居然拋頭露面在外奔波。
名節受損更是有辱門楣。
澄娘等人約莫也意識到了,情緒緊繃。
索性咬牙:
「誰敢亂說,老孃縫了他的嘴。」
我倒猜到是誰傳出來的了。
頹廢五年依舊不願再娶妻的世子好不容易鬆動,願意接受母親的侄女之時,我出現了。
不怪我婆母如見洪水猛獸一般,使了計策也要快快趕我走。
但她何必多此一舉,我來此只爲生意,明日便走。
根本不準備多留。
想到此處,我冷靜道:
「命令下面的人,收拾好東西,今晚就走,越快越好。」
我一走,流言自然也就散了。
「但也不必如此倉促吧?莫非他們還能平白抓人不成?」澄娘不解。
然後當晚我就被綁了。
誰綁了我,我也熟。
只是我沒想到,爲我解開繩索的是周思遠而已。
這廝,居然半夜潛到了姜府內宅!

-26-
他有些心疼:
「阿芷,岳父知道你的消息後,發了好大的火氣,你這次真的闖了大禍了,怎麼能……怎麼能如此離經叛道?」
我直截了當:
「我爹想要將我如何?」
「岳父怕你姜家二小姐的假死身份坐實,屆時姜府名聲掃地,又覺得你不守婦道,連累家族,故,想……想……」
周思遠不敢看我的眼睛:
「將你沉塘。」
姜家二小姐只有死了。
纔會一了百了。
他怕我難過,又立馬道:
「是以你快隨我回家吧,我護着你,必不會讓人動你一根手指頭。」
家?
我笑了。
我的父親,覺得我大逆不道,不守婦道,爲了顏面和家族名聲,要在所有人發現之前將我沉塘。
我的夫君,曾經親手將我送回孃家,讓我受盡冷眼。
我哪兒來的家?
不過,我早已不是當初的姜芷,只是道:
「我今夜便走,你也好自爲之吧。」
「爲什麼?!」
周思遠激動:
「事到如今,你還是不能原諒我嗎?你明明知道,我不過是一時賭氣,我已經知道錯了。」
「周思遠,我不是當初的姜芷了。」
我無語:「我已經沒有工夫和你鬧了。」
此番貨物賣完,我還得去允州接一筆大單,隨即轉去江南,更有意和西域的商人交易。
更有一衆人等着我養,願意跟着我做事。
以往那些過家家的小情小愛,小打小鬧,我哪有時間掰扯。
「爲什麼……阿芷,你不要我了嗎?」
周思遠紅了眼眶。
「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斷然扯開掩面的布料,露出那道猙獰的疤,開口道:
「自我入允州,我被騙了三次,第一次,我沒了所有盤纏,第二次,我險些被賣入青樓,第三次,他們要撕扯我的衣裳。
「我拿起了匕首,第一次殺了人。
「誠然,剛開始我信心滿滿,自以爲我不比旁人差,只要有機會,便可闖一番自己的天地。但可後來,我才明白,世間利益並非有能力便能偏向你的。
「你還得有刀子,不然你永遠只能喫別人丟給你的、吐出來的。」
周思遠眼中閃過困惑,不解我的意思。
我看着他,道:
「就好似現在,我有了自己的地盤、自己的商隊,我想要喫什麼,我自己爭,自己搶。」
「可若你和我回去,你想喫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他斬釘截鐵。
我亦半步不退:
「但那是你都丟給我的、吐給我的。」
他一怔。
「如今你尚且愧疚,不會虧待我,那三年後、十年後呢?有一個宋秋霜,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你若不高興,我便只能被送來送去,或是去道觀或是回孃家。
「左右都是嗟來之食。若任何人不高興,我便連果腹的能力都沒有。
「周思遠,我不想餓死。」
所以,我不會和他回去。

-27-
這些道理,以前我不明白。
直到被送回孃家,所有人都變了之後。
我才恍然。
我自以爲幸福的日子,其實也不過是案上的魚肉。
「不、阿芷,我不會讓你走的!」
周思遠死死抓着我的手,想要藉着男子的體力優勢強行帶我走。
下一秒就被我一拳打暈。
踹了兩腳。
他:「……」
他也不想想,能在商隊裏殺出一條血路的江長青,能和以往手無縛雞之力的姜芷一樣不成?
我曾經的婆母爲了她兒子,給我找了些麻煩。
那母債子償,我斷她兒子幾根骨頭,很合理吧?
做完這一切,我沒有停留,朝着門外走去。
院子裏,一個身影站在月光之下。
靜靜地看着我。
我雙膝一彎,跪在她面前:
「娘。」
夜色裏,我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聽見她的聲音威嚴:
「這便是你說的,要走的路?
「大逆不道,有違婦德。
「姜芷,值得嗎?」
我卻結結實實地給她磕了三個頭,仰起頭來,眼中含淚,卻對她笑:
「娘,值得。」
月光之下,原本少女細嫩的肌膚被風沙吹得粗糙,橫着一道猙獰的疤痕。
一直繃着臉的婦人終於失態,不可置信地抬起手,顫抖着卻不敢碰這道疤。
又是責備又是心疼:
「誰讓你非要出去的!誰讓你非要出去的!乖乖待在這宅院之中不好嗎?!
「你爲什麼就不聽話,爲什麼不聽話!」
她罵我,卻又忍不住哭:
「那刀落在你身上時,你該多疼啊。」
我握住她的手,安慰:「不疼了,娘, 女兒再也不會疼了。
「如今女兒有自己的商隊, 有大筆的買賣, 再也不用看人臉色,喫別人丟給我的、吐給我的了。
「女兒自己能掙。」
她泣不成聲:「可是你受了很多苦。」
娘不管我有什麼商隊, 做了多大的生意。
娘只心疼我受苦。
她甚至反省, 不早早教導我三從四德、夫唱婦隨是不是對的。
我心裏暖乎乎的, 出聲:
「娘, 我知你無法理解女兒的做Ṱù₍法,但女兒知道, 爹和哥哥對我之愛, 不及你千分之一。
「此番我來, 就爲見你這一面, 讓你瞧瞧,女兒還好好的, 你不必爲我擔心。
「多年之後,若哥哥嫂嫂待你不好,女兒也能養你終老, 不必徵得誰人同意,也不用看誰臉色。」
我細細數着。
我娘咬着帕子,不讓自己哭出聲。
只道:
「走吧,你走吧。」
緊鎖的門開着。
夜風吹過。
像是告訴我, 或許,從一開始我娘出現, 她就沒想過勸我留下。
可是我的孃親,總是將自己的女兒認爲還是幼時那般抱着她的懵懂幼兒。
我給周思遠說過。
我在這商隊摸爬滾打, 什麼仗勢沒見過。
如何會被輕輕鬆鬆地綁來?
我能來,是因爲我本來就想。
想見孃親一面。
離開時, 我娘突然叫住我。
眼中閃過掙扎:
「阿芷,其實你爹和哥哥,並非真的……他們只是想要你服軟……」
我回頭一笑:「我知道。」
我娘止聲。

-28-
但那又如何呢?
自我出生,我爹忙着家業, 後院還有美妻美妾, 孩子並不少。
說是寵愛我,也不過是我比別的姐妹多得他抱過幾回。
我哥, 嫡子嫡孫,自幼被我爹嚴格教養, 要麼外出求學, 要麼上馬學武, 從來與我和我娘聚少離多。
儼然成了第二個我爹。
他們自然疼愛我,但比起家族的名聲、他們的臉面,我顯然又輕一些。
此番綁我, 讓我服軟, 再給我找個身份重新過活。
已是他們最大的讓步。
若是以前, 我定然感動。
但現在,我只會擦去眼淚,騎上馬背。
過去的磋磨和往事歷歷在目, 卻又好像模糊。
唯有前方落月之後升起的朝陽格外清晰。
再回首,千山已過盡。
我自,續長青。
– 完 –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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