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奶給我託夢說天漏了,要下半年的雨,讓我囤點喫的。
我風風火火趕回老家,看到拉了一車米麪油的爹和拉了一車生鮮的媽。
「你太奶也跟你說了?」我爸神神祕祕地問我。
「這老太太不靠譜,她說不讓告訴別人,這就告訴三個了。」
我有點失落,我不是太奶最愛的寶了。
「我看,不止三個吧。」我媽用手一指。
好傢伙,村裏的七大姑八大姨三舅四大爺都在囤貨。
我這才知道,我太奶託夢是羣發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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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奶是村裏的老祖宗,活到 108 歲在睡夢中仙逝的。
村子不大不小,幾百年間家家都能攀上親了,血親姻親乾親都是親,就很團結。
我太奶有給我託夢的習慣,因爲我是她最愛的寶。
什麼墳地進水了,零花錢不夠了,要個能打電話的長方盒子(手機),我都會第一時間燒給她。
可這次她上來就說要到末世了,還要連下六個月的雨,房子都淹個七七八八……
「太奶,我懷疑你在下面看網文了。」
我忙攔住她,不讓她說了,這情節我熟悉。
她舉着柺棍要打我。
「我跟你說件事,如果成真了,你就得信我!」我太奶還是走不出套路文的邏輯。
「你說吧。」我也試試她老人家的功力。
「村西的橋,明天就塌了。」
「那不可能!那絕對不可能!」我是把自己喊醒的,聲音太大了,把自己都嚇一跳。
我可以相信任何一座橋塌了,就村西那個不可能。
因爲那橋是我爹建的。
我爹是個良心包工頭,村裏的建築大多出自他的手,他寧可搭錢也要保證質量。
那個橋驗收時就說了,能抵禦百年一遇的大洪水,怎麼會塌?
但第二天上午,我就接到我爹的電話。
他言簡意賅:「橋塌了。你回家吧。」
看着好像不着邊際的兩件事,可是驚出我一頭冷汗。
打聽了一下才知道,那橋塌得一點也不冤,是硬給炸開的。一艘裝滿液化氣罐的拖船超載,卡到橋墩下了,又引起爆炸,反正就塌了。
我當即遞了辭職信,當天就返回老家。
一到家門口,我爹拉着一車米麪油,我媽拉着一車生鮮,正搶着往院子裏開。
看着全村人熱火朝天地在囤物資,我心生一計。
「既然全村都知道了,爹你就組織一下吧。」
我這建議,讓我爹很滿意。他馬上把全村叫來開會。
-2-
會議有三個內容。
一是各家都要囤物資,原因大家心知肚明,咱下面有人帶話了。
二是把各家在外的孩子儘量叫回來。
三是要互助,有的人家沒有勞力,還有缺錢的,有困難都提出來,大家一起解決。
我太奶說了,水要淹到四層樓那麼高。
就是說房子低於四層的,都會挺不過去。時間只有一個月,加高加固房子時間有點緊,所以住宅達不到四層的,要分散的別的村民家。
最後我爹把人員分組,有統籌,有采購,有施工,還有後勤組。
我和狗蛋被分到統籌組。
狗蛋是我二姨夫的侄子的大舅哥的小舅子。
狗蛋是理工男高才生,腦子轉得快,很快就給出一套方案。
他建議把四層建築上都加蓋臨時倉庫做存儲,再在樓和樓之間加裝索道,這Ţŭ̀⁼樣以後還能相互連接,互通有無,有危險也能相互救助。
他說如果真連降六個月的雨,電力是很大問題,太陽能板多半是沒用了,一家至少備兩臺柴油發電機,用一臺備用一臺。
另外就是最重要的飲水問題,雨不停下,水源不缺,可是會被污染。所以最先進的淨水設備就是必需的,也是家庭必備。
再有就是取暖問題,一直下雨,雖然不至零下,但是溫度不會很高,年老、年幼和體弱的人需要保暖。他建議一個住宅至少有兩個房間安裝電暖氣。
我則把網上搜來的末世囤貨物資打印出來,交給我爹發放下去。
接下來的日子,村子裏更加熱鬧了。
施工的,搬貨的,裝設備的。
雖然大家也疑惑,太奶這一次羣發託夢,到底準不準,可是誰也不敢站出來反對。
不過很快就開始下起雨來,比往年的雨季提前了一個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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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是小雨,一天下兩三次,後來雨變大了,一天下幾次,再後來就乾脆不停了,日日夜夜在下雨。
「我看天氣預報,全國一個月內都有雨。這樣下去,再加上山洪暴發,會淹到三四樓。」
狗蛋說得言之鑿鑿,這是大數據時代,我們不得不信。
我們幹得更加勁了。現在家家都囤了足夠的物資。
我爹把家裏房子不夠高的人員分下去,王大娘一家五口搬進我家。他們是王大娘老兩口、小王小兩口加上他們的孫女。
小王家的三口是從城裏趕回來的,小王嫂是醫生,正好填補了我們村裏缺少醫生的空白。
他們也沒想着要佔我們便宜,也買了很多物資,搬到我家來。
我家的房子有六層,六層住人,五層和樓頂放物資,堆得滿滿的。
我和我媽拿着清單點了一下貨。
大米小米苞米麪白麪 30 斤裝各 300 袋,因爲現在越來越潮溼,袋子打開了要注意除潮,所以糧食都選擇的真空防潮包裝。
還有各種豆類各存 50 斤。方便麪 50 箱,壓縮餅乾 50 箱,鹽 100 斤,調料各一箱,豆油花生油葵花子油各十桶。
「媽,你爲什麼囤這麼多鹽,只用半年哎?」我不解地問我媽。
「別提了,上次囤的就沒喫完。」我媽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鮮肉類存的並不多,因爲自己發電,能力有限,不可能支撐很多冰箱冰櫃的用電。所以我們存的更多的是臘肉臘腸這些。
太奶說了要苟半年,那就是半年,應該相信她。
我家主食存得多,是因爲我爹怕鄉親準備得不充分,留出送人的份額。桶裝水存得多,佔了半間屋子,雖然有淨水機,可是萬一有個故障就癱了,必須做好準備。
小王送來的物資就很年輕化,各種輕食自熱鍋,還有零食巧克力這些。
小王嫂子笑着說:「我那下載了很多劇和綜藝,把投影儀也帶來了,大家有興趣就一起看。」
我一拍腦袋,可不是,過幾天就斷電了,肯定斷網,把這事兒給忘了。
-4-
明天就是太奶預告的山洪暴發的日子了。
看得出來,大家都有些緊張,因爲村子裏的房子要經歷山洪的洗禮,這是真正硬頂硬的時刻。
現在水已經漲到將近二樓。
而且水災是全國性的災難,各地都在被洪水吞噬。
城市裏出現嚴重的倒灌,人們都被困在樓上,已經不能正常出門。
到此大家都已經對太奶的話深信不疑,所以晚上特意準備了豐盛的大餐。
八口人開飯,格外熱鬧,我爹開了一瓶茅臺,招呼大家一起喝。
我也跟着抿了一口,就頭暈得厲害,後來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我是被對講機吵醒的。
我爸安排所有人家都配了對講機,以防以後手機不能用。
「已經傾斜到 45 度了,必須馬上救人!」狗蛋的聲音傳來,很焦急。
我感覺到不對勁,忙跑到窗邊,只見外面汪洋一片,之前看着擁擠的村子,突然就變得很渺小空曠,因爲四樓以下的部分都不見了。
太奶的話成真了,雖然準備充足,我的心還是一直往下沉。
我拿起望遠鏡看出去,原來是村口老鄭家出事了。
老鄭家四個兒子,有一個在監獄裏,鄭大和鄭二也不學好,平時打爹罵孃的,老鄭兩口子也管不了。
所以他們家跟村子裏的人也不來往。
村裏蓋房子各家都會幫忙,他家有個性,自己蓋。
也因此,他家成了一波洪峯過後唯一傾斜的房子。
他們家幾口人擠在屋頂的一角,正在呼救。
對講機裏吵起來了。
「誰讓他家不聽從安排的!活該!」
「他還罵我太奶死了還不消停!」
「不管他!」
離老鄭家最近的人家不肯出手,我爹罵罵咧咧準備橡皮船。
「狗蛋去了!」我驚喜地發現,狗蛋的橡皮船已經出現在洪水中。
只是現在情況很危險,水裏什麼都有,斷了的樹枝、漂浮的傢俱,甚至還有一頭拼命游泳的豬。
水流湍急,橡皮船差一點被掀翻,我的心提起來,不由得跟着對講機裏的人一起罵老鄭家。
就這種人纔是垃圾,自以爲是,到頭來還得別人給擦屁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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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接了人,卻已經無法返回他家,好在附近的人看到是他,馬上伸手搭救,把他們全弄上樓去,我才鬆了一口氣。
對講機裏又是在吵架,接納了老鄭家的人很不開心,說自家的儲備不夠這麼多人喫的,要攆他們走。
我爹調解半天,從我家拿了五袋米、兩桶油,讓大家幫忙用索道傳遞過去,這才平息了爭吵。
就在這時,遠處老鄭家的房子轟然倒下。
衆人瞬間閉嘴,殘酷的現實已經擺在眼前,不容人置疑了。
「我們要團結起來!」我爹的聲音裏帶着帶着擔憂。
我也打起精神來,既然沒有退路了,就面對吧。
可是沒想到,這件事惹怒了不應該惹的人,當天晚上我太奶就來了。
「亂世先ƭû⁰殺聖母,你們爲什麼救他們?那是他們自己選擇的!我厭蠢症都要犯了!」
「太奶別激動,下次不會了!」
「還有下次?下次還有命?這次差點把我重孫女婿給交代了。」
等等,重孫女婿是誰?我掐手指算半天,我?狗蛋?
怎麼還給撮合上了?
「太奶,我覺得吧,您的書看雜了,霸總那些不適合您,您還是多看宮鬥宅鬥種田吧。」
「哼,我種了 108 年的田,鬥了 108 年,你讓我還種?我偏不,就要看霸總!」
突然腦補一下太奶說這話時嘟起嘴的樣子,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決定提醒一下太奶的身份。
「我太爺他還好吧?」
「他迷上大秦重工了,我們沒有共同語言。」
好傢伙,我直呼好傢伙,這回上元節的禮我就有數了,燒幾個追書神器,還怕太奶不咧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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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裏的房子挺住了第一波洪水的考驗,家家不缺喫喝,準備得充足。
連青菜都不缺,各家都備了土壤用日光燈補照,小柿子小黃瓜小藍莓,喫個新鮮。
可是總是一家人關在一起,空間又不是很大,難免會相看兩厭。
所以在某天早上,我看見索道一陣抖動,狗蛋從天而降時,滿心歡喜。
「狗蛋?你沒事亂跑什麼?」
說完這句話我突然想到太奶,臉怎麼有點熱。
「我這不是有事找你商量嗎?我們是籌備組的,有些事要想在前面。」
這小子嘴還挺硬,敢說不是暗戀我?
我有點驕傲了。
現在沒有網,我四大爺的老式收音機派上用場,已經充公交給狗蛋了。
我們調了半天波段,才找到一條滾動播出的新聞。
是國家頻道,安撫民心,讓大家團結抗洪,堅持,再堅持。
我發現有個好太奶真的很管用。
這個堅持對那些不知道要堅持多久的人來說,很空洞。
可是我們有太奶的,就是倒計時,時間更好熬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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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我們就發現,人類的需求還挺多,只有喫喝還不行,還要精神生活。
年輕人沒網以後,已經很無聊了,好在還能刷劇打單機遊戲。
可那些連電視都打不開的老人就慘了,以前指着坐門口曬太陽,說鄰居閒話打發時間,現在每天走不上一百步,一個個眼神空洞。
狗蛋最先發現的問題,跟我一商量,把小王嫂子的投影儀給搬了出來,直接來個露天影院。
現在的雨量沒有前段時間大,只是不停不停地下。
投影儀把畫面打到我家的後牆上,牆面本來是刷了白灰,現在讓雨水澆成深灰色,別說效果還挺好。
再把音箱接到我家的大喇叭上,頓時村子裏就變得生機勃勃。
我們先試播了一段葫蘆娃,很快我家後排房子的窗口都站滿了人。
後面就好辦了,每天不間斷播放,憨豆、卓別林、虎口脫險,以及其他各種喜劇經典。
我發現語言有時就是多餘的,其實人類的悲喜可以共通。不然怎麼都看懂憨豆在幹嘛呢?
「我又找回小時候看露天電影的感覺了。」
我爹竟然眼眶溼潤了,那時他還小,太奶還在,爺爺奶奶也在,其樂融融一家人。
「你爹可會來事兒了,每次看電影都給我佔座。」
我媽忙轉移話題。
「喲,快講講!」我的八卦心爆棚了。
有了露天影院,村民們的情緒穩定下來。
過了這一關,我們已經熬過一個月。
又一個危機爆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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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一直是陰雨天,很多老人孩子開始生病。
小王嫂子每天在索道上穿梭,送藥,打針,忙得不亦樂乎,眼看着小臉瘦了一圈。
我媽和王大娘心疼得不要不要的,換着花樣給她做好喫的。
可是我們不知道,有人已經盯上她了。
那天我熬夜追劇,天光放亮才洗洗躺下,剛合上眼睛,就被我太奶一柺棍削在頭上。
「打我幹嘛!」我委屈呀。
「一天就知道熬夜,熬熬熬!熬你奶奶個頭!爲了給你託個夢,我等了一晚上,你倒是睡呀!」
太奶大發雷霆。
「別罵了,再罵我給你禁言了哦。」我威脅道。
「怎麼禁?」太奶一怔。
「你信不信我馬上醒!」我做了一個鬼臉。
太奶氣得還想打我,可是一想正事,又停下來:「你快叫人去救小王媳婦,有人要對她不軌!」
我直接被嚇醒了,跑出去問我媽:「我小王嫂子呢?」
王大娘聽我問,搶着說:「老鄭家大兒子發燒,去給他輸液了。」
我心裏一驚,總覺得哪裏不對。
老鄭家被救上來後,跟原來的屋主老王家總鬧矛盾,我爹ṱûₓ調和不過來,讓老鄭家五口搬到我家,他家又不肯。最後竟是逼得老王家搬家了,可見鄭家人品不行。
想一下太奶夢裏的話,難道是他們要對小王嫂子不軌?
問一下,我爹去後面的樓了,他家說有滲水,怕房子出問題,我爹去勘察一下。他還帶走了對講機。
我急忙穿ṱú₆上雨衣,跑到索道前。
這東西我只見狗蛋和小王嫂子操作,自己還不大會用。
其實我們用的是最簡單的滑索,幼兒園級別的,簡單好操作。
我笨手笨腳把滑輪弄過來,穿上保護裝備,一再確認,這才一閉眼按動開關。
等我睜開眼時,我已經滑到中間的位置,向下看一眼,洪水滔滔,我腿都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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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那邊的鄰居看我要過來,冒雨上來接應,把我拉上去。
「你要去哪?」
「去老鄭家。」
「那還得過四個索道,你小心點。」鄰居不放心地囑咐我。
從他口中得知,小王嫂子過去有十分鐘了,我讓他用對講機幫我叫一下狗蛋,一起去鄭家集合,這才匆匆追過去。
雖然太奶託夢說小王嫂子要出事,可是沒說是在哪裏出事,我總不能叫一羣人過去鄭家,有狗蛋支援應該夠了。
我和狗蛋在鄭家前面一幢樓前會合。
可是很快發現,靠我們這邊索道上一套滑輪沒有,全部卡在對面鄭家樓房的位置。
狗蛋面色凝重:「不對勁,叫人吧。」
我拿着狗蛋的對講機開始搖人,那邊有人準備放橡皮船。
可是現在洪水水流過急,剛下水沒兩分鐘,船翻了。
還好都穿了救生衣,被撈了回去。
鄭家是沒有對講機的,當時通知一家準備一臺,他家沒有買。這家原住民是有,可是搬走時什麼都不想給鄭家留。
我這是乾着急。
「不能等了。」
狗蛋看着鄭家的方向,那邊過於安靜,不管他怎麼叫都沒人回應。
他回頭取了一根繩子,向索道上一掛,就向對面移過去。
我的心都揪起來了。
明明看着高高瘦瘦的一個細狗,這二頭肌,吸溜……
我胡思亂想着,不對!是屏着呼吸,看他到了對面,用力一悠用腳攀到繩上,竟然爬上了屋頂。
他快速解鎖滑輪,滑輪迅速向我滑來。原來是被人卡住了,我的不安更強烈了。
我急忙向對面滑去。
我到了屋頂,就聽樓下的聲音不對勁,像是在打鬥。
我從天棚的梯子下到五樓,就見狗蛋和鄭大鄭二扭打。
小王嫂倒在地上,好像已經昏迷了。
我抄起一把鐵鍬,直接拍到鄭二的後腦勺上,他應聲倒地。我鏟向鄭大,他避之不及,被我直懟到牆上,疼得嗷嗷叫。
這時更多的人趕過來了。
他們把鄭大鄭二控制住。這才發現鄭家夫婦和小兒子被反鎖在房間裏。
還好小王嫂子問題不大,是摔倒時碰暈的,只是有些輕傷。
現在是末世,可不是末法時代。全村人羣情激憤,小王嫂子對村裏人的付出有目共睹,她受了委屈,那就是全村的人受了委屈。
要不是後來我爸趕到,鄭大鄭二肯定小命不保,被衆人一通錘。
最後我爸決定把他們關起來,等雨停了再送公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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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小王嫂子接回來,家裏就沒斷了來人探望。
來的都沒空手,還都是年輕人,是家裏派出來的代表,這索道不適用老年人。
他們獻寶一樣把家裏的好東西擺出來。
「我媽來不了,讓我帶了魚過來,她說最後一條了。」
「這是我烤的蛋糕,還熱乎的,喫一口。」
「我做了一杯奶茶,嫂子嚐嚐。」
小王嫂子臉色還不太好,可是眼睛裏的光又回來了。
「你們不要擔心,我沒事的。今天沒去輸液的先喫藥,明天我就可以去了。」
從那以後,我和狗蛋成了小王嫂子的保鏢。每天跟着她跑來跑去,我們卿卿我我——然而並不是,是兢兢業業幫着小王嫂子守護一村平安。
一來二去,這些嘴裏閒得淡出鳥的老人又開始八卦了。
三舅奶 80 多了,耳朵聾得打雷都聽不見,隔着大雨跟隔壁樓的四姨聊得可歡了。
「那誰家的小誰跟狗蛋好上了?」
「咱也不敢說,咱也不敢問,好像是吧。」
「兩個人天天形影不離的,差不了,了……」五嬸家住得遠,隔着有兩幢樓,還插了一句話,這大嗓門都帶回聲了。
他們講閒話,也不避諱一下主角。
當時我正準備往索道上,正嘟囔:「怎麼搞的,掛不上了呢。」
狗蛋過來,一把摟過我,三下兩下掛好保護裝備,輕輕一推,我的心就盪出去了,不是!是我盪出去了。
「你看她那矯情樣兒,我都看不下去了。」我媽在一邊說風涼話,又學我的扭捏樣,「怎麼搞的,掛不上了呢。」
「這不是有你當年的風範嗎?別說俺閨女。」我爹不樂意了,他一向護犢子,又眯着眼睛說,「這雨下得,還天降個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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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到第三個月時,大家好像適應了水上生活。
我爹說,就當我們是漁民,在船上生活,沒有網絡,上不了岸。
但是問題也更多起來。
現在水污染非常嚴重,放一桶水就要換淨水片,不然出來的水都不能做生活用水。
有的人家囤的飲用水不足,還有的發電機出故障。
正好年輕人都閒得難受,我和狗蛋把他們組織起來,成立了維修小組,誰家有問題去誰家。
每天來來往往的,那些從手機上被解救出來的年輕人,精神狀態更加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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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個月的時候,村子裏還好,外面似乎亂了。
偶爾有人坐着船過來,態度好的,我們就接濟一點,兇巴巴的就趕走。
無線電裏的滾動播出都換詞兒了,不是堅持就是勝利,改成警告,讓每個人都做守法公民,還提醒大家保護好自己。
狗蛋嘆Ṭṻ₊口氣說:「潛臺詞很明顯,有的地方發生搶奪物資了。」
我爹一聽就急了:「我讓大家把放樓上的物資儘量搬進樓裏。」
他抓緊下去安排,狗蛋也組織了保安大隊,年輕人輪流值班守村。
這天夜裏,好久不見的太奶來了,她滿臉的疲憊。
「嘻嘻,太奶是不是找到什麼好書了?你的黑眼圈都熬出來了。」
「別貧了,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來。Ṫúₗ你記好了,有人要過來搶劫,你們要打起精神來。還有啊,保護好我重孫女婿。唉,讓你們別當聖母!不聽話啊……」
我被她說得一愣一愣的,還想細問,她竟然原地消失了。
我猛然坐起身,全身的汗,屋子裏的冷氣扇靜悄悄的沒聲息,這才醒悟過來,停電了呢?
我忙起身喊我爹,他爬起來迷迷糊糊換上備用電源。
我把太奶剛託的夢跟他說了一遍。
我爹忙拿起對講機呼叫。
奇怪,值班的兩個人都沒有應答。叫了兩遍,還是一片沉寂,我爹大叫不好。
-13-
「我去廣播,把全村人叫起來,可能真出事了!」
這工夫我拿着帶夜視儀的望遠鏡在黑夜中仔細觀察,今天晚上的雨大,影響視線,可還是讓我捕捉到了可疑之處。
「爹!四大爺家那個樓不對勁!」
我爹搶過望遠鏡,向我指的方向看。
「有人!還有船!」
狗蛋也發現問題,在對講機裏大叫:「不好了,他們破壞了幾條索道!」
現在集結人馬只能用橡ẗùₘ皮船。村裏面備的橡皮船不多,因爲都是旱鴨子,會划船的都沒兩個。
洪水裏行船不比普通河流,就是老船工都有風險。
那些划船出來搶劫物資的,是仗着水性極好趁火打劫的,又是餓到極致的人,所以我們的對手是一羣亡命徒。
我也穿上救生衣,跟他們上了船,好容易把船從另一邊靠上去,我們急忙摸進樓內。
對方來了兩條船,正在搬物資。
住在這裏的都是沒子女照顧的老年人。當初把他們集中,是我爹的主意,這樣好照顧。就是輸液也能一掛一排。
想不到劫匪就對他們下手了。
老人都被關在一個屋子裏,都是手無縛雞之力,幹看着。
這時劫匪已經差不多搬了兩船物資,見我們出現,就想奪路而逃。
可是有兩個搬箱子的被我們堵住了,已經打起來,那幾人就棄船上來幫忙。
這時就是一陣混戰。
我們的人集合不起來,沒有了索道,只能靠船運。目前到的只有我們一隻船,另外兩隻還在打轉,根本靠不過來。
劫匪不想戀戰,打算走了,一個人調了船頭,被狗蛋看到了。
「不能讓他走!讓他走了我們就再無寧日!」
我們都知道他說得對,雖然這一船物資沒動我們的根基,可是他們得手了,會有更多的人過來。我們能保護村子一次,能保護兩次,三次,四次呢?
狗蛋直接跳到船上,跟船上的人撕打到一起。
我想過去幫忙,可是被牽扯着脫不了身。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從後面朝着狗蛋的後腦重重一擊,他身體一歪,掉進洪水中。
我驚呼一聲:「狗蛋掉下去了!」
狗蛋已經失去意識,雖然身上有救生衣,卻只能隨着洪水伏伏沉沉向遠處漂去。
-14-
我想跳下水,可是有個傢伙正跟我纏鬥,見我分神就想置我於死地,死死掐住我的脖子。
這時突然有人喊了一句:「是狗蛋啊!他們把狗蛋打死了!我的孩子!」
接着就是轟的一聲,關着老人的房門被弄破了。那些走路顫顫巍巍的老人,好像回到了年輕時候,抄起傢伙就往劫匪身上招呼。
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四大爺的腰都直了,一根柺棍舞得虎虎生風。三舅媽拿的是雞毛撣子,抽得劫匪嗷嗷怪叫。陳姥姥掄圓了平底鍋,見一個打一個。
老人們拼了。
有人動了他們的孩子,這把老骨頭也不要了!
我剛被救下來,就不顧一切想往水裏跳。
可是我爹攔住了我,他含淚搖了搖頭。
我的眼前是無盡的洪水,狗蛋的身影早不見了。
由於老人們的加入,劫匪被反殺了,一個不留全部抓獲。
我爹帶人出去找了幾回,沒有狗蛋的下落。
他們不能走太遠,走遠了很可能就回不來了。
我理解,可是我想自己去找。
這天我見沒人注意,偷偷溜到船邊,剛要解繩索,手就被按住。
是我媽。
「媽跟你去。」
「我不去了,媽!」我哭着撲到她的懷裏,突然就懂事了。
狗蛋還有很多事沒做,他的父母爺奶都在,我要替他照顧他們。
找不到狗蛋,仇要報。
-15-
我突然想起太奶的話,不做聖母。就是說我們救鄭家人是錯的。
難道劫匪是他們招來的?
想一下細節,還真是,他們能準確摸到老人住的房子,那裏的物資又多,又是最薄弱的環節……
我把我爹喊過來,分析了一下,我們打算好好審一下劫匪。
他們都被關在一箇舊屋裏,用繩子捆着。
可是打開門才發現,一個人也不見了。
正疑惑,四大爺和另兩位老人走了出來。
「都給扔下去了,犯法的事,我做的,有事找我!他們害了我的狗蛋,我不能讓他們好好活着還喫我們的飯。」
我爹嗓子一啞,話沒說出來,點點頭。
這條線索斷了,我們去了老鄭家。現在索道不通,很不方便,有人想了個辦法,在船上綁繩子,各幢樓之間找到連接點,這樣不至於船到了靠不上邊。
我們對鄭家兄弟夠寬容的了,只是關在屋子裏,也沒捆綁。
厚木門上開了洞,遞飯和接馬桶。
幾天不見,老鄭頭髮都白了。
「就等你們來了。開鎖吧。」他說着帶我們走到木門前。
我們來了幾個人,有壯小夥坐鎮,倒不怕他們動粗,我爹上前打開鎖。
屋裏的情形一下就把我們驚呆了。
鄭大鄭二口鼻流血倒在地上,地板上全是抓痕,看得出來死前很痛苦。
「來搶劫的人有他們的獄友,他們給報信了。」老鄭說着,慢慢蹲下去,臉上帶着詭異的笑,「我沒教育好孩子,害了村裏人,害了狗蛋,我有罪。我給他們喂老鼠藥了。我也喫了……」
他癱到地上,口鼻有鮮血湧出。
我爹蒙着我的眼睛把我摟過去,把我的頭按到他的肩上。
我無聲慟哭。
這就是末世吧,真的很可怕。
-16-
我爹帶人對索道進行了修復,有的徹底Ŧũ̂ₓ被破壞了,只有幾條還能用,但是比起之前就沒那麼方便了。
我爹給村子裏的人和物資都做了整合,集中在中間的幾幢樓上,又在外圍佈置了路障。
年輕人都發了射釘槍、自制弓弩、彈弓等傢伙,有人還做了長杆子前面加上鐵鉤,可以干擾過來的船隻。
狗蛋的死,激起了全村的血性。
老年人說自己睡覺輕,自願輪流守夜。女人們做好後勤,沒有人抱怨,搶着幹活。
後面有幾撥搶劫的來犯,都被我們打退了。
第六個月到來了,雨沒有一點停的意思。
就連無線電都時有時無,外面的情況很不好。
因爲洪水是全國發生的,像我們這種地勢中等的省份還淹到四層樓,地勢低的地方可想而知。
能保存下來的只有存儲在四層樓以上的物資,現在只怕早就用得差不多了。
飢餓撕去人類最後的一點理智。
來打秋風的人越來越多。我們村子像被圍住的一隻肥得流油的肉,四周是虎視眈眈的狼。
其實我們的物資也消耗很快。大家開始有意識節能。飲水統一發放,喫飯也儘量集中分配,連零食都集中起來,以防萬一。
雖然太奶說了,半年後雨會停下來,洪水退去。
可是這雨沒有一點停下來的意思,依然每天不停地下,所有人心裏都沒底兒了。
最讓我難受的是,不只是失去了狗蛋,太奶也沒有再入我的夢。
我不知道她說最後一次來是什麼意思,或者她在那邊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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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我朦朧中感受到一縷陽光在臉上跳動。陽光溫暖又舒適,讓我不願意醒來。
這是夢吧,我好久沒做這樣的夢了。
我翻了一個身,可是很快就坐起來,耳邊傳來歡呼聲。
我走到窗前,用力拉開窗簾,陽光傾灑滿地,天晴了。
一切來得好突然,昨天晚上還電閃雷鳴,今天雨就停了,正好半年。
太奶誠不欺吾。
我淚流滿面。
洪水撤得也很快,就像來的時候一樣,匆匆地,留下滿目瘡痍。
我們很快就開始恢復生產自救。
因爲當時囤物資時,我爹很聰明地囤了很多種子,所以現在只要把土地清理出來,就能開始耕種。
老人說,河水衝過的地更肥沃,來年是個豐年。
兩個月後,水已經褪盡了。
我找到太奶的墳地,打算修繕一下。可惜洪水把墳衝開了,裏面什麼都沒了。
我摸着歪倒的墓碑,五味雜陳,有很多話想說,又說不出來。
突然我發現墓碑不對勁,上面不是太奶的名諱,而是密密麻麻很多字。
我忙歪着頭認真讀。
【丫頭,太奶只能幫到你這裏了。天機不可泄漏,那是我用畢生功德換回來的天機。託夢的次數有限,我把所有的功德都換掉了,只能去投胎。這次不能做人了,做什麼,隨緣吧。】
我這才知道,太奶爲了救我們, 付出的是什麼樣的代價。她用 108 年的功德,換了半年洪災的天機,透漏給我們。
沒有了功德, 不知她投胎會去做什麼。
我們一家給太奶重新修了一個空墳, 回去的路上, 心情沉重, 都不說話。
我爹提議:「附近鎮上有以物換物的,去看看?」
我媽忙附合:「好啊。我想看看。」
我知道他們都想讓我活得開心一點,就點了點頭。
我會努力開心的, 爲了這些我愛的, 也愛我的人。
我的包裏鼓鼓的, 全是錢。那是出門前狗蛋媽硬塞給我的。
她把我當成小女兒寵着呢。
鎮裏樓房多,活下來的人還真不少,比村子裏熱鬧多了。
很多人出來擺攤, 都返貧了,沒有比能喫飯更重要的了,擺出來的東西琳琅滿目。
這裏可以以物換物,也可以用錢買, 只是物價高得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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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隻八哥幼鳥吸引了我的注意。
它正跟女主人對噴:「蠢死了!我厭蠢症都犯了!就這樣重生有什麼用!我呸!」
女主人氣哼哼說:「你閉嘴吧, 跟誰學的這一天罵罵咧咧的, 就你話多,趕緊把你賣了。」
我突然明白了什麼, 眼前蒙了一層霧, 急忙過去拉住八哥的主人。
「我要了,多少錢?我要了!」
「好好,不要多少錢, 這鳥剛生一個月,也沒教就學會說話了。嘴是真碎, 你不嫌棄就好。」
「不嫌棄啊, 我愛着呢。」
我把八哥接過來, 它跳到我的手上, 歪着頭看我, 那眼神似曾相識。
可是另一隻手,也伸過來,拉住八哥的鏈條。
「我也要。」這是一個嘶啞的聲音。
我搶了一下,沒搶過他,當即大怒,可是一抬頭看到那張臉,就呆住了。
「姑娘別生氣,他不搶這東西,他不要。」一個老人走過來, 推着年輕人走,還跟我解釋, 「這孩子是我救下來的,腦子受傷了,也不知道是哪兒的人,什麼都不記得了。」
老人扯着他往人羣裏走,還在嘟囔:「飯都喫不起了, 要只鳥幹嘛,沒有二兩肉……」
我流着淚追過去,用力喊出一個名字:「狗蛋!」
他回頭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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