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搶了我的夫君。
爲了補償我,她把自己養的一個病秧子面首送給了我。
養了那面首三年後,他跑了。
後來,他成了權傾天下的攝政王。
稱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把當初拋棄他的公主囚禁在府中,夜夜折磨。
而我趁亂從公主府帶走了我的夫君。
逃跑途中,馬車卻在城門外被逼停。
烏雎戰馬上,一雙如毒蛇般的眼睛正死死盯着我。
「更深露重,要帶着野男人去哪?」
「我的……主人。」 
-1-
聽說,長安又要變天了。
短短幾個月,已經不知變了多少回。回。
今日無雨。
我也還是帶着自己編的紙傘在街上叫賣着。
自然,並沒有一個人來買。
一天過去,太陽未落山,對面賣餅子的阿嬤卻已早早收起了扁擔。
我問她,爲什麼今天回得如此早。
她忘了眼城門外的方向,喃喃說:「今晚要打仗囉。」
我不明所以:「哪裏要打仗嘛?」
阿嬤若有所思地嘆了口氣,道:「公主府,不太平囉。」
與此同時,街上的其他商販似乎也心照不宣地開始收拾攤子。
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也只能早早地收起了未曾賣出一把的紙傘。
回到家中,阿錯已經早早熱好了晚飯,見我回來,欣喜地迎上前:「阿姐,今日怎的回來這麼早?」的回來這麼早?」
「嗯,阿嬤說要打仗了。」
聞言,阿錯也沉吟着道:「今日教書先生也說讓我們夜晚不要出門,說是長安要亂了。」
「亂了?」
「聽說金鑾殿要換主人了。」他小聲道。
嗐。
對此,我倒是不以爲意。
換來換去,難不成還能換成我去做嗎?
日薄西山後,阿錯早早鎖緊了院門。
我們熄了燈,一起縮在牀上,他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藉着月光向外望。
他問我:「阿姐,今夜會死人嗎?」
我搖搖頭:「不知道。」
「聽說公主府也會出事,公主會死嗎?」
「不知道。」
但我想,應該不會吧。
畢竟,她前些日子還帶着我的夫君,乘着車輦招搖過市。
如果公主死了,那我夫君約莫也逃不掉。
那樣的話……
我豈不是就成寡婦了?
-2-
今夜,我睡得不太踏實。
夢中總是屢屢見到慕無琢。
他還是如初見時那般纖瘦孱弱,一臉病容。
但就是這樣一個病美人,離我而去那天,溜得比黃鼠狼都乾脆。
當年,我去公主府要人時。
他正赤裸着上身,跪在青石板上挨鞭子。
血水順着衣角滴嗒下來,染溼了我的鞋面。
彼時,他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好似只需小小一陣風,便能把他這把病骨吹得散了架。
公主說:「我把他送給你,算是與你賠罪了。」
她說得雲淡風輕,一個大活人在她口中,好似一件可以隨手丟棄的物件。
我爲難地說:「那他死了怎麼辦哦。」哦。」
公主卻嗤笑:「死就死了,他死後,把這副皮囊扒下來,估計也值得不少金子。」
「你也不虧。」
……
我其實不想要他。
我只想要我夫君。
但公主鐵了心扣着蕭白之不放。
我也沒了辦法,只得把慕無琢帶回了家。
我租不起馬車,所以我是把他抱回家的。
慕無琢看上去要比我高不少。
可整個人縮在我懷裏時,卻輕飄飄的像只貓兒。
我也權當自己撿了只病貓,帶着他去郎中那裏抓了幾副藥。
郎中摸過他的脈象後,搖搖頭,斷言他活不過開春。
他的意思是,慕無琢時日無多,我也不必浪費錢財在他身上。
我想了想,把錢袋子壓在了櫃檯上。
「那就,讓他活到開春吧。」
抓好藥後,我便帶慕無琢回了家。
說是家,實則也不過是個破爛的小院。
房子裏面也稱得上家徒四壁。
遠比不上公主府的氣派奢華。
飯食,衣着,只能說勉強餓不死凍不壞。
別說是病人,就是身強力壯的青年,也扛不住這頓頓粗糧米湯。
可不知怎的。
許是蒼天有眼,原本被蓋棺定論活不過開春的慕無琢,竟就這樣靠着一口粥,一碗藥,將養着熬過了一整個寒冬。
彼時恰逢春三月,我正在院子裏給紙傘刷油。
慕無琢就那樣從屋子裏輕飄飄地走了出來。
陽光打在他姣好的面容上,襯得他恍如天上謫仙。
他微笑着看向我,輕聲喚了句:「主人。」
我打了個寒戰,問他能不能換個稱呼。
但他卻說,他在公主府的時候,就這麼叫公主。
如今,公主把他給了我。
自然,我就是他新的主人。
我嘟囔道:「當你主人有什麼用。」。」
他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看上去更像他是我的主人。
暖風拂過他的耳畔,把額角碎髮帶得飄了起來。
連帶他的聲音也飄蕩在風中。
他說——
「我一輩子都跟着你。」   
-3-
慕無琢的身子漸漸好了起來。
但在公主府長久受到的苛待還是讓他早已落下了難以痊癒的病根。
簡而言之就是,活是能活,但還得靠藥吊着。
街坊鄰居替我不值,嘆我賠了夫君不說,還攤上這樣一個燒錢的病秧子。
還不如一開始便連蕭白之也不留下,直接嫁與西街的屠戶來得舒坦。
我作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慕無琢在屋裏頭能聽到。
鄰居大娘卻不管不顧,依舊自顧自咋舌:「他一個被公主厭棄的玩意兒,也就你還肯收着,要是我,早不知把他丟到哪處去餵狗了。」
我抬起頭,一臉真摯地問:「大娘,你說得有道理,我現在把他送給你,分文不取,你要不要?」
聞言,她忽然愣了,旋即漲紅了臉。
指着我結結巴巴地「你你你」叫了半天,卻也沒說出一個不字來。
我旋即笑了:「看吧,哪就是沒人要了。」
「我看您不是挺想要的。」
大娘被我噎得漲紅了臉,卻還是覥着臉問:「那你給是不給?」
我歪歪腦袋,嬉皮笑臉地答道——
「不給。」
是夜,我剪了燭芯,躺在牀上正準備入睡。
剛掀開被子,便猝不及防地被一雙手圈在了懷裏。
我像只被拔了毛的山雞,一下子驚得坐了起來。
仔細一瞧,才發現潛藏在我被子裏的人是慕無琢。
我不解發問:「你爲何在我牀上?」
明明我已經將裏屋的軟榻讓給他睡了。
慕無琢眼睫一垂,我見猶憐道:「自然是伺候主人入睡啊。」
「我不用伺候也睡得着。」
他卻將手腕一翻,把我抵在牀上,脣角勾出譏諷的笑來。
「行了,別裝了。」
「你救我,照顧我,說到底不就是爲這個嗎?」
「這種事我見得多了,既如此,又何必再浪費時間。」
月涼如許,皎皎月光映在慕無琢的眼瞳裏。
那裏卻盛着一片冰冷。
對峙片刻後,我按下了他解衣服的手。
把他整個人裹在被子裏,而後又推進了裏屋。
慕無琢愕然,呆呆地被我推着往前走。
「什麼意思,你不想要我?」
我急忙擺手:「不不不,要的,要的。」
他被我推倒在軟榻上,衣衫半解,眼光譏誚,似是在說:呵,果然如此。
他視死如歸地仰躺着,眼睛空洞地望着從窗外照進來的一小片月光。
無言對峙中,我反手給他蓋好了被子。
自己則合衣躺在他身邊。
我問他:「你會唱曲兒嗎?」
慕無琢冷笑:「不會。」
「跳舞呢?」
「不會。」
我嘆了口氣:「你怎麼什麼都不會,怪不得要捱打。」
沉默了片刻,迎着慕無琢不陰不陽的目光,我輕輕啓脣,開始哼起了斷斷續續的田間小調。
夜裏很靜,耳所能及之處,只能聽見微弱的蟲鳴,和我唱出的沒有名字的小曲兒。,和我唱出的沒有名字的小曲兒。
這是我娘教我唱的。
她說,夜晚哼着這歌入睡,第二日便會是個響晴天。
一曲唱罷,我回過頭,發現慕無琢竟不知何時閉上了眼睛。
我用胳膊捅了捅他:「你睡着了?」
「並未。」
「我方纔唱的,你學會沒有?」
他搖搖頭,靠在我肩膀的身子卻已不似方纔那樣緊繃。
我起ṱũ⁺身,把被腳給他掖好,道:「那我明天再來給你唱。」腳給他掖好,道:「那我明天再來給你唱。」
「等你學會了,就換你來給我唱。」
「就當你報答我了。」
我聽見慕無琢低笑一聲,問我:「這就夠了?」
外頭的蟬在我沉默的間隙短促地嘶鳴了一聲。
「嗯……」我繳着衣袖,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實我還有個請求。」
「說。」
我嚥了口唾沫,小聲問——
「我可以叫你孃親嗎?」
慕無琢:?
「雖然說起來可能很荒謬,但我覺得你很像我娘……」
「所以,可以嗎?」
而後,房間內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果然,他一定覺得我有病。
然而,我本已經打算放棄了,卻忽然聽慕無琢在我耳邊輕聲呵了口氣:「當然,想叫就叫吧。」
猝不及防間,他抓着我的手腕向他衣服裏面探去,按在他胸膛上摸了又摸。
「來,娘疼你。」
我霎時一蹦三尺,連忙擺手:「不叫了,我不叫了。」
「怎麼了,」慕無琢撐着頭,眯眼微笑,「不是說我像你娘嗎?來,娘哄你睡覺。」
「不要,我不要了。」
……
看他這副樣子,我現在覺得一點也不像了。
非但不像我娘,反倒還像她最討厭的那種人——
狐狸精。   
-4-
把慕無琢送給我的第三個月,公主後悔了。
傍晚回到家,發現我那巴掌大的小院裏擠滿了黑壓壓的守衛。
慕無琢好整以暇地坐着,懶懶把玩着我給他做的小摺扇。
見我回來了,他朝身邊躬身跪拜的男人一笑:「大人說笑了,公主既已將我送出,那我就是別家的人了,我的去留,大人還是問我的主人吧。」
話音一落,在場的人全都轉頭看向我。
而我,揹着滿滿一簍子紙傘,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跪着的男人起身,到我面前頷首:「姑娘,我們公主這些時日實在想念慕公子,還望你成人之美。」
他拍了拍手,左右的侍衛便上前,打開了裝滿金錠的匣子。
我看了看那些金子,沒有回答他。
而是轉頭看向慕無琢,問:「你想要回去嗎?」
慕無琢美目一彎,微微搖了搖頭。
我心下了然,對男人擺擺手:「他不想回去。」
聞言,侍衛當即拔出刀劍,一左一右橫在了我脖子上。
「那日,公主只是和慕公子鬧了彆扭,一時氣昏了頭,這才便宜了你,你真當自己這破廟,能供得起這尊大佛?」
「公主和慕公子之間的情,豈是你個愚民能懂的?」
……
他嘰裏呱啦說了一大堆,最後都有些口乾舌燥。
見我一臉茫然,他煩躁地問:「你聽懂了沒?」
我點點頭。
「那就好了。」
然而,在他滿意的目光中,我又淡淡開口:「可是……」
「他說他不想回去。」
聞言,那人額頭登時青筋暴起。
嚷嚷着什麼敬酒不喫喫罰酒,當即就要揮劍砍我的頭。
但沒砍成。
劍鋒離我的脖子只差二寸時,被一把摺扇穩穩攔在了半空。
慕無琢神情不虞:「大人,覆水難收。」
「你且轉告公主,除非她三跪九叩地來求我,否則,我斷不會再踏進公主府一步。」
我不知那人爲何會這樣聽慕無琢的話。
聞言,竟真的收起了刀劍,帶着人悻悻走了。
院子裏一片狼藉。
慕無琢撫摸着我脖子上的血痕,問:「你方纔,不怕死嗎?」
「怕。」我老實回答道。
「那爲何還要跟他硬碰硬?」
我抬眸,對上他幽深似水的眼睛,理所當然道:「因爲,你說你不願意啊。」
我握住他方纔強裝鎮定,卻依舊止不住顫抖的手。
「以後,不願意的事,就不要做了。」
我收拾好庭院後,把今日賺的銀錢擺出來,讓慕無琢幫我數着。
「你不怕我捲了你這些錢財一走了之?」
「不怕啊,」我道,「這些本來就是給你的。」
「客人們誇你題的字漂亮,這些都是賞錢。」
慕無琢拿起一枚銅錢,在手中摩挲着:「這麼說,你還得謝謝我了。」
嗯,好像還真是這麼回事。
於是我問他:「那我該如何謝你?」
「自然是讓我高興咯。」
我又問:「怎麼才能讓你高興?」
慕無琢眼睛一眯,好似想到了什麼,旋即輕哼一聲:「從前,你怎麼讓你夫君高興的,便怎麼讓我高興。」
我點點頭,作出一副瞭然的模樣。
當晚,慕無琢沐浴過後,正坐在榻上,衣衫不整地看着我。
墨髮垂在身後,像條狐狸尾巴。
見我來了,正欲寬衣解帶,卻看到我一欠身,從容地自身後拿出了一盒石黛膏來。
慕無琢的動作僵住,問:「你這是做什麼?」
「畫眉啊。」
我爬上牀榻,取出羽筆,沾了沾膏,開始一板一眼地給他描眉毛。
「我夫君眉色淺,他平日裏最喜歡我給他描眉,我見你眉不黛而黑,沒想到竟也喜歡這個。」
……
一向能言善辯的慕無琢忽然沉默了。
良久,我聽他忽然嘆了口氣。
「罷了。」
「什麼?」
他搖Ṭų⁾搖頭,握住我的指尖,在臉上輕輕蹭了蹭:「以後,你只給我一人畫眉,好不好?」
以後。
我不知道他說的以後是多麼以後。
一月,一年,還是一輩子?,一年,還是一輩子?
但那時氣氛正濃,我總覺得這個「以後」是個無比美好的詞。
於是,腦子一熱便暈暈乎乎應了句——
「好。」
-4-
「然後呢然後呢?」
夜已經很深,阿錯依然纏着我,催我給他講後來的事。
然後……
我道:「然後他就走了啊。」
「走了,就這麼走了?」
「也不是。」
只是後來的事,便也沒什麼可講的。
平平淡淡,一如尋常。
就連慕無琢走那天,也是一個很平常的雨天。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還爲今天賣出去許多把傘而沾沾自喜,全然不在意自己已經從頭到尾被淋了個底掉。
清晨出門前,慕無琢告訴我,他已經學會了我新教他唱的那首小曲兒,等我回來了,他便唱給我聽。
一整日,我都滿心歡喜地惦記着這回事。日,我都滿心歡喜地惦記着這回事。
可再一推門,只餘下了滿目潮溼淒冷。
慕無琢走了。
他什麼也沒帶走,什麼也沒留下。
我甚至不知他爲何而走,走去哪裏,是死是活。
好大個人,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聽到這,年僅七歲的阿錯也略顯低落:「阿姐,那你不難過嗎?」
我想了想,答:「其實還好。」
阿孃跟我說,人和人之間的任何關係,都可以用萍水相逢來一言概之。
只不過有的相逢時間長,有的時間短。
到頭來,總歸要分開的。
曾經有算命的道士來我家借坐。
他給慕無琢算過一卦,說他並非池中之物,日後必有作爲。
彼時,我只當個吉祥話一笑置之,現在一想,慕無琢原本就出身公主府,我家這個破廟太小,他這尊大佛,遲早是要搬走的。
最近,長安的確很不太平。
連阿錯的學堂也許久沒有開學了。
夜裏還時常能聽見刀兵相接的聲音。
某一日,賣餅的阿嬤和我說——
「陛下崩了。」
他悄無聲息地死在了一個深夜,臨死前,將皇位傳給了年紀最小的四皇子。
尚在外的二皇子和三皇子得知後,心中不服,便舉兵造反逼宮。
只是,沒張狂幾日,便被新上任的攝政王擒於城郊,不日便要斬首示衆。
我問:「這攝政王是什麼人物?」
阿嬤說她也不清楚。
只知道是公主的舊識,曾遭公主拋棄。
如今二皇子倒臺,連帶着公主府也沒能倖免。
「聽聞,那攝政王對公主餘情未了,如今已經將公主擄了去,鎖在王府裏夜夜折磨呢。」
……
這些權貴們的風流韻事我向來不大感興趣。
手中只緊緊握着一張皺了的紙條。
——那是蕭白之從公主府給我送出來的暗信。出來的暗信。
上寫着:
【今夜丑時,如蒙不棄,府外後門相見,共離長安。】
聽人說,公主府如今已被攝政王的人接管。
裏面的僕從面首們,也都被悉數看管起來。
攝政王雖心狠手辣,但在此事上竟顯得有些寬仁。
只要家中有人來領,面首們便可領了自己的官籍,跟着家人回去,代價是——
永不回長安。
「那沒人領的呢?」我問。
那人攤攤手,隨口道:「八成是要等死咯。」
-5-
夜裏丑時,我如約趕到了公主府。
上次見到蕭白之時,他還與公主同乘一架轎輦共遊長安,高高在上,風光無限。
如今,卻只剩下一身荊釵布衣,面容也憔悴了許多。
見到我,他大有一種水中覓到孤舟的欣喜。
「雲見,你來了,我……」
他正欲說些什麼,卻被我打斷。
「走吧,」我道,「阿錯還在城門口等我們呢。」
「阿錯?」
「是我撿來的孩子。」
出城的路上,蕭白之忽然沒來由地問我一句:「雲見,你恨我嗎?」
我不解:「恨你做什麼?」
「這些年,我一次也沒回去看過你。」
「我以爲,我能在公主府混出個名堂的,可如今竟……」
說着說着,眼淚就劃了下來。
我替他拭了拭臉頰,道:「哭什麼。」。」
「至少你還活着。」
當年天下大旱,蕭白之暈倒在我家門前,我收留他之際,也沒想過會和他成親,更沒想讓他爬上什麼位置。
不過想的是——
活着就好。
蕭白之的眼眶紅紅的,緊緊握着我的手:「雲見,這輩子我都不與你分開了。」
「我們……」
喀——
話音未落,馬車猝不及防地來了個急停。
我被晃得七葷八素,還不曉得發生了什麼,簾子便被人挑起。
目光所及,皆是身着黑甲的騎兵。
爲首的那人頭戴紫金冠,身披黑狐裘,大半張臉隱沒在暗中,叫人瞧不出相貌。
我下了馬車,迎上前去。
在看清那人的臉之前,他卻在肅殺的氣氛中率先開口Ťṻ₍:「更深露重,你要帶着野男人去哪?」
他長腿一跨,自烏雎馬上下來。
月色映出了他姣好的容顏。
時隔兩度春秋,臉上卻全無歲月的痕跡,依然美得驚人。
慕無琢完全沒將蕭白之放在眼裏,長臂一攬,把我勾進了大氅中。
音色溫柔,卻又彷彿淬了毒一般在我耳邊廝磨道:「是把我忘了嗎?」
「主人。」
-6-
因得這一遭,我沒能走得了。
當然,並非單因爲慕無琢的阻攔。
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我去接蕭白之時,讓阿錯在城門外等我。
想着不會耽擱太久,便也沒多作囑咐。
誰知他就在那一柱香的時間裏,被毛賊搶了盤纏,爭搶中,磕傷了腦袋,登時便昏迷不醒。
若非被慕無琢撞見ẗũₔ,他恐怕會凍死在這料峭的深秋裏。
眼下,太醫在一旁給阿錯診治着。
我則坐在慕無琢對面,將腦袋埋得低低的,不知道說什麼好。
靜坐半晌,我實在尷尬,便硬着頭皮問他:「我夫君他,到底犯了什麼罪過?」
進了攝政王府後,他便被幾個身着官服的人帶走了,說是去審問關於公主之事,現在都兩三個時辰過去了,也沒有一點音訊。
慕無琢叩了叩手上的玉扳指,懶懶回道:「聖上懷疑他在公主府時勾結叛黨,茲事體大,自然要好好審問一番。」
「怎麼,心疼了?」
我一哽,沒有正面回答:「那他會死嗎?」
「說不準……」他漫不經心地踱步到我身邊,把脣貼近了我的耳朵,幽幽道,「若他真的勾結了二皇子,怕是要被處以極刑。」
「到那時,你該怎麼辦,你撿來的那孩子又該如何自處?」,你撿來的那孩子又該如何自處?」
我一驚,看向他:「難不成還要滿門抄斬?」
慕無琢聞言笑得諱莫如深。
我心下一涼——
想着到了地下該如何跟娘解釋我們一家三口皆英年早逝,最主要的是,這孩子還不是我的。
屋內的燭火忽然躍動了一下。
慕無琢就像看穿了我在想什麼似的,狀似不經意地冷冷道:「你就這麼甘願被他連累着去死?」
「這……」我無措地撓了撓頭,「這也不是我說了算的呀。」
慕無琢啞然失笑,無奈地揉了揉額角。
「這話說的,」他眯起那雙好看的桃花眼,帶着三分勾人的魅惑道,「你說了不算,我說了算啊。」
……
我當然知道他說了算。
如今慕無琢正是在長安城裏隻手遮天說一不二的時候,連聖上也要仰仗他來料理前朝瑣事,不得不給他三分薄面。
坊間都在傳——
當今天下,半邊姓李,半邊姓慕。
但問題是,我姓雲,哪邊也不沾。
於是,我尷尬地朝他笑了一笑,試探着問:「那你會留我一個全屍嗎?」
慕無琢又嘆了口氣,輕啓薄脣正欲說些什麼,卻被門外匆匆趕來的下人打斷。
「殿下,公主她又在砸東西了,吵着要見您。」
聞言,慕無琢不鹹不淡地「嘖」了一聲。
好似他已對這種事習以爲常。
-7-
慕無琢走後不久,阿錯便醒了。
太醫的醫術的確比鄉野郎中要高明,幾針下去,不消半個時辰便退了燒。
阿錯躺在攝政王府華貴的牀上,嘟囔着說自己睡不着,便讓我給他講故事。
我一時腦袋空空,也不知道該講什麼。
於是,便添油加醋地把慕無琢癡戀公主的事給他絮叨了一遍。
一講,便講了一整夜。
早聽說攝政王上位後,便用雷霆手段料理了許多昔日仇敵。
上到一品官員,下至升斗小民,凡事欺辱過他的,一個都沒跑得了。
可是唯獨放過了欺他最深,傷他最狠的公主,強取豪奪,將她嬌養在府中……
我不知阿錯是什麼時候又睡過去的。
只知道他睡前最後同我說的一句話是問:「阿姐,這人怎麼這麼傻?」
我搖搖頭,輕輕道:「哪裏就傻了呢。」
「他,很可憐。」
初聽這些傳聞時,我也同鄰里笑過,說這攝政王腦袋不好使,遭了那麼多虐待,還對人家癡心不改。
如今,得知這腦子不好使的攝政王竟是慕無琢本人,我竟忽然笑不出來。
是了。
在公主那裏遭了那麼多的罪,如今功成名就,卻還是捨不得動她一根手指,說到底,不過是爲着「喜歡」二字。
……
被人取樂的緋聞軼事下,是旁人血淋淋的真心。
其實一點也不好笑。
-7-
再睜眼,我不知何時換了個房間。
衣物只剩下薄薄一層褻衣,被子卻整整齊齊地蓋在身上,屋子裏充斥着好聞的薰香味。
「醒了?」
慕無琢換了身素淨的常服,恍惚間還以爲是住在我的小破屋時的那身打扮。
他給我送來了換洗的衣物,神態自若地解釋道:「昨夜回去時,聽你在給阿錯講故事,便沒忍心打擾。」
「後來見你睡着了,便將你抱來了這裏。」
「衣服也都是婢女們給你換的。」他補充道。
這一點我倒是不甚在意。
畢竟他住在我那的三年裏,我們也沒少見過彼此只穿一層褻衣的模樣。的三年裏,我們也沒少見過彼此只穿一層褻衣的模樣。
反倒是現在,明明我在他府中叨擾,卻還要讓他遷就我。
我不好意思地拱了拱手:「實在是,多謝殿下。」
「真要謝謝的話,便幫我個忙吧,」慕無琢彷彿就在等我這句話,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事成之後,無論你夫君是否通敵,我都自會保你還有那孩子周全。」
我一聽,遂驚呼:「他真的犯了那樣的死罪?」
慕無琢的眸光卻陡然一暗。
他沒回答我,只是自顧自追問道:「你答不答應?」
……
事到如今了,我也並無其他選擇。
夫君是我自己選的,出了這等事,只能自怪倒黴。
可阿錯還小,他什麼也沒做錯,不該隨着我們去死。
見我神情凝重地點了頭,慕無琢終於綻開笑顏。
他握住我的手,輕輕摩挲道:「我要你,與我成親。」
哦,成親啊……
?
不是。
「成親?」
見我大驚失色,慕無琢遂解釋道:「只是請你幫我作一齣戲。」
他說,如今公主怨恨他將她囚禁,說什麼也不肯原諒他,便想與我假意成親,騙騙公主,她一着急,說不定就幡然醒悟了。
「好雲兒,算起來你我也是舊識,這點小忙你不會拒絕我,對不對?」
雖然聽着好似有哪裏不太對,但慕無琢既然都這麼說了,我也不好拒絕,便只能硬着頭皮應了下來。似有哪裏不太對,但慕無琢既然都這麼說了,我也不好拒絕,便只能硬着頭皮應了下來。
左右他堂堂攝政王,我一介草莽村姑,自然也談不上我喫虧。
-8-
婚事定在九月初五。
據說是請欽天監算了好久纔算出的吉日。
宜婚配,宜嫁娶,天降祥瑞,福佑萬年。
慕無琢一邊將皇帝擬好的賜婚聖旨拿給我看,一邊指使着宮裏來的嬤嬤們給我量體裁衣。
說是要給我做一身鳳冠霞帔。
看着這浩大陣仗,我也納悶起來:「只是做個戲,需要如此大費周章?」
聞言,慕無琢用拇指點住我的脣,附在我耳邊輕聲道:「小聲些,別讓旁人聽到了。」了。」
他冰涼的手指不輕不重地劃過我的小臂,略帶嗔怪道:「這是你我之間的祕密。」
……
被嬤嬤們折騰了一整天,入夜,我躺在牀上昏昏欲睡。
「咚咚。」
房門忽然被人敲響。
一開門,外頭站着墨髮半散的慕無琢。
他似乎才沐浴完畢,周身上下還蒸騰着氤氳的水汽。
他說,公主得知我們要成婚的事後,大爲震動,對他的態度也緩和了不少。
「那是好事啊。」我嘆道。
聞言,慕無琢從門外擠了進來,理所當然道:「所以,我今夜來找你了……」
「若要讓她知道你我今夜宿在一處,必然也是一劑猛藥。」
「這不好吧……」
做戲做到這個份上,我和他都未免犧牲太多。
我想把他往外拉,可不知怎的,只是輕輕拽了下慕無琢的袖子,他卻身子一歪,晃晃悠悠地要跌倒下去。
我伸手去扶他,一個沒扶住,和他齊齊跌在了牀榻上。
與此同時,慕Ṱų₃無琢的衣帶也隨之散落下去。
大片精壯白皙的肌膚盡收眼底。
我很不爭氣地嚥了口唾沫,飛快閉上眼:「抱歉,我……我沒看。」
慕無琢卻沒起身,反倒跟我貼得更近,抓起我的手就往他小腹上按。
「哎,我方纔掛在腰帶上的玉佩怎麼沒了,你幫我摸摸掉在哪了?」
「我,我不知道。」
他置若罔聞地捏着我的手,在他身上來回遊走。
拇指劃過他溼熱溫暖的脣瓣時,被他突然探出的舌尖舔了一口。
我渾身彷彿過了電,一蹦三尺高。
「殿下!我,我不……」
看着我慌張無措的模樣,慕無琢笑得一臉坦蕩:「怕什麼,只是做戲。不這樣,我明日怎麼和公主說細節?」
「要是被她瞧出端倪就不好了。」
他一面口中振振有詞,一面像蛇一般攀上我的後頸,悶熱的鼻息噴灑在我脖頸、耳後……
「沒事的,你不是說我像你孃親嗎?」
「你就當和你娘睡了一覺,嗯?」
外頭忽然閃了一聲驚雷,旋即下起了急切的驟雨。
我瑟縮一下,身子僵在原地。
慕無琢也是知道的。
我娘死在雷雨天。
所以,我討厭雷雨天。
我被慕無琢像抱孩子一樣抱了起來,整個人被他的身體包裹着,溫暖而牢靠。
恍惚間好似真的回到年幼時。
屋外雷雨陣陣,屋內,我躺在孃親的懷抱裏,聽着她伴着雨聲給我唱着聽不膩的小曲兒。
慕無琢的手掌輕輕拍在我的背上,一下一下,輕柔和緩。
「好雲兒,睡吧,」他的聲音柔得像棉花,「娘在這呢,娘永遠愛你,疼你……」
我安然地閉着眼睛,任憑自己就這麼沉湎下去。
然而,事情往往事與願違——
鼻底不知何時有些濡溼,我伸手一摸,竟摸到一片粘膩。
……
我流鼻血了。
-9-
如慕無琢所言,公主近些日子似乎的確沒有再鬧脾氣了。
連帶着慕無琢的心情似乎也美妙許多。
好幾次我不經意間對上他目光時,都會發現他在看着我笑。
也許,不日公主便會意識到慕無琢的好,而後回心轉意……
那樣的話,我欠慕無琢的情,約莫也能還清了吧。
是。
該是兩清了。
三日後,便是九月初五。
阿錯在我房裏興致勃勃地擺弄着慕無琢給他的小玩意兒,問我以後是不是都有這麼好玩的東西用。
我搖搖頭,道:「過幾日,我們就要走了。」
「爲什麼,」阿錯不解,「你不是要嫁給殿下做王妃了嗎?」
我不知該怎麼和他說,只道了句:「他不會是我的夫君。」
「那阿姐的夫君是誰,是蕭哥哥嗎?」
「嗯。」
慕無琢很好,他自會與心上人白頭偕老。
我該幫他,而不是去肖想旁的。
一回神,我發覺阿錯並未在聽我講話,反倒是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門外。
我問他在看什麼。
他道:「殿下方纔在門外。」
我循聲回頭,卻並未看到人影。
「沒看到啊。」
「他瞧上去心情不好,阿姐說完話他便走了。」
-10-
大婚前夜,嬤嬤們早早便給我將鳳冠霞帔穿戴了整齊,只爲明天一早不出岔子。了整齊,只爲明天一早不出岔子。
「王妃平日裏就是不打扮,瞧,如今這麼一收拾,活脫脫一個美人胚子。」
她們一邊恭維我,一邊將蓋頭放在我頭上比劃了兩下。
「這蓋頭上的合歡花都是殿下親手繡的,足見殿下對您的愛重啊。」
這麼一看,慕無琢還挺會演戲的。
演得大家夥兒都信了。
連我也有點信了。
待嬤嬤們走後,我將蓋頭又好好地疊了起來,放在了妝匣裏。
這蓋頭,還有頭上的金玉,身上的綾羅……
這些,都不是我的東西。
我是要還回去的。
今夜,王府裏很靜。
靜得有些不對勁。
忽然,寂靜中傳來「喀喀」兩聲。
我回眸,發現後窗竟被人頂開了。
「雲見。」
蕭白之赫然從縫隙中探出身子,面色急切地拉住了我的胳膊。
「雲見,隨我一起逃吧。」
見狀,我驚喜道:「你被放出來了?你沒有獲罪?」
「不,」蕭白之不住地喘着氣,「我是自己逃出來的。」
「那不是越獄嗎?」
我心道,這下真的完了。
蕭白之看向我,神情鄭重:「雲見,你被他騙了。」
「慕無琢從來沒想過要放過你,他要殺你!」
他這番話像晴天霹靂一般,把我劈得怔在原地。
他說,慕無琢爲了能和公主順理成章在一起,準備給她尋一個新的身份。
一個乾淨的,又不被人注意的身份。
而那個備選是誰,如今似乎已經不言而喻。
事情來得太快,我還未來得及思考其中細節,便已經被蕭白之塞進了離開長安的馬車。
我,他,還有阿錯,三人依偎在一起,任憑馬車晃晃悠悠地帶我們駛離了長安。
路上,見我精神尚在恍惚,蕭白之握住了我的手,道:「雲見別怕,我會護着你的。」
「就像你從未拋棄過我那般。」
我呆滯地點點頭,看向了窗外飛馳而過的夜色。
……
慕無琢要殺我麼。麼。
那他還真是大費周章,我想,堂堂攝政王,給公主尋個新的身份都做不到嗎?
偏偏要搶我的做什麼。
一個生來喪父,幼年喪母的天煞孤星。
人嫌狗厭的一生,有什麼好奪的。
想着想着,我打了個哈欠。
馬車卻在此時忽然劇烈顛簸了一下。
旋即便聽馬伕驚呼了一聲:「有賊人!」
而後便沒了聲響。
蕭白之按住我的手,示意他先出去看看。
我沒聽他的,而是將阿錯安置在角落,自己也隨着走了出去。
出去的那一瞬,我情願自己看到的是慕無琢。
至少他不會殺了阿錯。
只可惜,來的還真是山賊。
還是人手一把彎刀,看上去不見血不收鞘的那種。
那山賊見到我,眼睛登時放了光。
原本打算取走錢財,殺人滅口,如今也改變了主意。
他向蕭白之點了點下巴,道:「兄臺,我弟兄們都無意爲難你。」
「這樣吧,你把夫人和錢財給我們留下,我們便不取你性命,如何?」
……
怎麼說呢。
此情此景,蕭白之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他只是沉默了。
但有的時候,沉默就代表了一切。
這沒什麼,人人都想活,他也沒法免俗罷了。
於是,我在他沉默的時候,悄悄拔下了頭頂的簪子,心想,我這輩子庸庸碌碌,也沒做過什麼利國利民的好事。
臨死前能帶走一個山匪,也算是功德圓滿了。
我迎着蕭白之愧疚的目光向山匪那邊走去。
心中毫無波瀾。
這下可以去見阿孃了。
她一定會爲我驕傲的。
此時,一片寂靜的林郊忽然響起了一陣馬蹄聲。
我回頭,瞧見慕無琢身披月光,騎着那匹烏雎正疾馳而來。
戰馬衝散山匪,慕無琢帶來的人馬和山匪們廝打在一起,現場亂作一團。
他將我護在身前,目光滿是焦急。
「對不起……」我道,「答應你的事情還沒辦到,是我食言了。」
慕無琢垂眸,依然笑得溫柔:「無妨,還來得及。」
待遠離了打鬥中心後,我還未來得及鬆一口氣,就忽然感覺慕無琢身子一沉,幾乎是一瞬間沒了力氣,整個人都倚在了我懷裏。
這時,我也才發現,他後背正在汩汩往外淌血。
我大腦霎時一片空白,無措地支撐起他搖搖欲墜的身子。
彼時,山匪悉數伏誅,而蕭白之在遠處似乎聲嘶力竭地喊着什麼。
「慕無琢,你騙我……」
「是你做局,你卑鄙小人……」
諸如這樣的話之類的。
但我一句也沒聽進去。
腦中只盤旋着,慕無琢在昏死過去之前,貼着我的耳根,很輕很輕地留下的最後幾句話。
他說的是——
「我騙你的。」
「我從未喜歡公主。」
「一直以來,我都只是……想娶你。」
「只想娶你。」
-11-
慕無琢因失血過多,已昏迷了一整夜。
一道橫亙後背的傷疤,即使處理好了,也顯得觸目驚心。
太醫說,若再晚半柱香,他或許就會沒了性命。
可饒是如此,他的手卻從始至終都緊緊握着我的,一刻也未曾分開。
我也任憑他握着,不敢抽出,但也不敢回握。
阿錯在一旁戳了戳我的胳膊,問:「阿姐,我們還走嗎?」
我搖搖頭:「不知道。」
「爲什麼?」
因爲……
慕無琢,他太壞了。
他太笨了。
人都是想活Ŧû₀的,怎麼他偏偏要跑來送死。
「死」前,還非要和我說一番那樣的話。
想用一句遺言,困住我一輩子。
外頭又下雨了。
我靠在他的牀頭,哼起了第一次教他唱的那首小調。
蕭白之曾問我,我一個賣傘的,總是唱這祈求晴天的曲子做什麼。
我答:「因爲我討厭下雨。」
爹淋了雨,被山洪沖走,死不見屍。
娘淋了雨,重病不治死在牀上。
所以,我希望這世上不會有人再淋雨了。
自然,如果能是個晴天,那就再好不過了……
唱着唱着,我隱約感覺到小指被人勾了一下。
回過神來,發現慕無琢不知何時睜開了眼。
他說:「這曲兒,我也已然會唱了。」
我將他扶起來,任憑他將頭埋進我的頸窩。
「雲兒,我騙了你,你會不會怪我。」。」
「若不是我,你大可以和蕭白之遠走高飛。」
我垂下頭,歉疚道:「對不起……」
「他說你要殺我,我該多想想的。」的。」
聞言,慕無琢強撐着身子起來,捧着我的臉,楚楚可憐道:「沒事,我不怪你,畢竟他纔是你的夫君,你信他,也是情理之中。」
話畢,他忽然放開了我。
虛弱地倚靠在牀上,氣若游絲:「罷了,我只想你知道我對你的情意,你不喜歡我,我不勉強。」
他指了指桌上的螺子黛,眼含淚光看着我道:「走之前,能最後給我畫一次眉嗎?」
我點點頭,沒加思索地應下了。
一室溫暖中,我緩緩地描摹着他昳麗的眉形。
遠山一般的眉下,是他滿是不捨的雙眼。
一時間,我呼吸有些亂。
不知這筆是描在他的眉上,還是我的心上。
「畫完了。」țú⁼我道。
嗵嗵,嗵嗵。
胸膛裏什麼有在跳,好吵。有在跳,好吵。
「好難受。」我喃喃。
「什麼?」慕無琢衣衫半敞,香肩半露,毫無防備地湊了上來。
那一瞬,我心一橫,陡然捧住了他的臉,哆哆嗦嗦問道:「那,那個……」
「雲兒,你想說什麼?」他的聲音像毒蛇一般循循善誘。
「我……」
「我想問你,你說喜歡我,要娶我,還作不作數了。」
話畢,空氣好似凝滯了一瞬。
隨後,我落入了慕無琢用懷抱編織的牢籠裏。
他緊緊擁住我,彷彿要將我嵌進身體裏。
「終於……」
他咬住我的耳朵,聲音已全然沒了方纔的虛弱,而是轉變成一種瘋狂抑制着的狂喜。
「你終於開竅了。」
「我的小菩薩。」
「我的主人。」
-12-
九月初五,攝政王大婚。
十里紅妝,普天同慶。
先前,長安里人人都以爲攝政王對公主情根深種。
可如今,身邊站的新娘子,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普通小姑娘。
衆人紛紛疑惑,不知這姑娘是什麼來頭。
有人嘆道:「我還以爲攝政王會娶公主呢。」
另一人回:「哪可能呢,當年攝政王闔家被流放,少不了公主和二皇子的推波助瀾。」
「後來公主瞧上了攝政王的美色,將他納爲面首,王爺卻因不願屈從,常常被公主虐待得不成人形。」
「前些日子好喫好喝地待她,也不過是爲了要她藏起來的傳國玉璽。」
周遭的人聞言,也都倒吸了幾口涼氣。
他們竟不知,慕無琢竟有這樣悽慘的過去。
不過,現在也都好了。
他遠離長安,蟄伏兩載,終得手刃仇敵。
一朝春風得意,慕無琢牽着他的新婦,笑得嬌俏,笑得坦然。
可卻看他身邊的新娘子,一張漂亮的小臉上卻面無表情。
彼時,我的確在發呆。
因爲有件事一直讓我很不解。
於是,我戳了戳慕無琢,問他:「你的傷怎麼好得這麼快?」
前夜還奄奄一息彷彿要見閻王,如今卻能挺直腰板一站好幾個時辰。
聞言,慕無琢面色先是一僵,旋即立馬捂住胸口輕咳了兩聲。
「其實,內傷未愈,有處地方還是難受得很。」處地方還是難受得很。」
見他這樣,我立馬慌了起來:「哪難受?」
他抿脣一笑,附耳輕聲道:「回府再告訴你。」
「今夜,你可得給我好好揉揉。」
話畢,四下立馬又敲鑼打鼓起來。
飛花漫天,萬民道賀。
今日無雨,,
天下太平。
(正文完)
番外
大理寺監牢裏。
蕭白之看着眼前好整以暇雲淡風輕的慕無琢,登時就明白過來了所有事情。
不。
他其實早就明白過來了。
當初慕無琢跟他說要爲了公主殺雲見的時候,他一時昏了頭。
全然沒注意到向來看守森嚴的大理寺,那夜竟無一人把守。
這本就是慕無琢給他設的一個局。
爲了抓他,更爲了搶雲見ṭũ̂₂。
思及此,他咬牙切齒:「慕無琢,你卑鄙。」
「我可不卑鄙,」慕無琢坦然一笑,「你才卑鄙,畢竟是你先不要她的。」
蕭白之剛被公主搶回去的時候他就在納悶——他就在納悶——
明明面上一副抵死不從的模樣,可公主給的好處他卻照單全收。
甚至在髮妻冒着犯死罪的風險來要他,他也佯裝爲難的不願回去。
慕無琢閱人無數, 登時就回過味來了。
此人, 約莫就是爲了攀高枝而來的。
蕭白之抖了抖, 恨恨道:「我也是爲了雲見,我喜歡她, 我真的喜歡她,我是想讓她過上好日子的。」
「是嗎……」
「那你生死關頭, 也不還是想拋下她嗎?」
蕭白之被這句話噎住,半晌沒說出一個字來。
忽然, 他好似想到了什麼,莫名癲狂地笑起來:「那又怎樣。」
「你費盡心機求她嫁給你, 她也不會喜歡你, 她只是可憐你。」
蕭白之一直都知道。
雲見就是個爛好人。
無論是誰遇難,她都會不計後果地搭救。
她像個聖人, 平等地愛着所有人。
但與之相對的,她也平等地不愛所有人。
又或者說,她自己都不知道愛是個什麼東西。個什麼東西。
然而, 聽了這番話的慕無琢卻並無任何波瀾。
反倒是狀似不經意地扶了扶額角,露出新描的眉來。
他說:「我不在意。」
他巴不得雲見一直可憐他。
若是她鐵石心腸執意要走, 那他還真不知道能有什麼辦法留住她。
「她怎麼就不可憐你,爲什麼偏偏可憐我?」他道。
蕭白之咬着下脣,憤憤不語。
「因爲你不如我,」慕無琢得意地看了他一眼, 「你哪裏都不如我。」
「不如我漂亮, 不如我聰明,也不如我喜歡她。」
「退一萬步說,就算你我條件一樣,你也還是不如我。」
他打開摺扇,掩脣輕笑:「至少,我還長得像她娘呢。」
說到這,慕無琢便回想起昨夜,雲見被她欺負得掉眼淚,依偎在他懷裏不住地喊着「孃親」。
可愛極了。
抬眼又看到蕭白之一副如喪考批的神情,他心情更是喜上加喜。批的神情,他心情更是喜上加喜。
再說了, 誰說雲見不喜歡他。
她只是比旁人來講, 略微遲鈍了些。
那句話怎麼說來着……
對了,大智若愚。
反正日子還長, 他也不着急。
一輩子不夠, 還有下輩子。
……
故事的最後, 已經長成千年狐狸精的小狐狸, 尋到了於危難時渡化他的小菩薩。小菩薩。
他展開妖冶的九尾, 爲她修葺寺廟, 煉鍍金身,趕跑肖想於她的信徒。
等着她真身重現那一日。
狐狸精想, 她終會看到他, 看到他的喜歡。
他將毛茸茸的尾巴裹在菩薩的塑像上, 安靜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來。
可是,狐狸不知道,狐狸也沒聽見。
在菩薩還是泥菩薩的時候, 第一次見他時,便發出了微弱的響動。
嗵嗵,嗵嗵。
一見鍾情。
一眼萬年。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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