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全家恨我入骨。
只因我欺辱了他們放在心尖上的孤女秦婉兒。
「我怎會有你這般惡毒的女兒!」
爹孃認她爲義女,兄長對她關懷備至,
就連自幼相識的竹馬都爲她算計我:
「你蛇蠍心腸,我怎會娶你?
「若不誆你退了太子婚約,我的婉兒怎麼能當太子妃?」
我被趕出家門,破廟中被秦婉兒找人凌辱致死。
再次睜眼。
我回到初見秦婉兒那日。
她揚起手,對着自己的臉狠狠打了一巴掌。
-1-
身體的疼痛還沒消散。
睜開眼,入目便是秦婉兒挑釁的笑。
「區區一個土著女,還想鬥得過我?」
秦婉兒臉上還掛着鮮紅的掌印。
前世,她一入府,便污衊我對她動手。
她委屈落淚,佯裝良善。
「蘇姐姐只是心生嫉妒,你們不要怪她了。」
那般拙劣的伎倆。
偏偏爹孃和哥哥都信了。
他們認定我嫉妒成性,斥責我蛇蠍心腸。
秦婉兒輕輕撫摸臉上的巴掌印,笑了笑:
「蘇大小姐,一會你是要向我斟茶賠罪,還是跪着磕頭認錯呢?」
我拔下頭上金簪。
秦婉兒的笑意還凝在嘴角。
右臉的巴掌印上,已被金簪劃下深長的血痕。
自眼下蜿蜒到嘴角。
她後知後覺捂着臉,鮮血從指縫淌出,痛苦尖叫:「你,你怎麼敢……」
我扔了手中的簪子,嫌惡看她:「打你一巴掌,怎麼算作惡?」
秦婉兒揮舞着手,作勢朝我撲來。
前世今生,仇恨匯聚。
我一腳將她踹翻在地。
狠狠踩上她的手。
反覆碾過。
我招招手,不遠處跑來幾個小廝。
「找一間屋子,把她關進去,不給藥不給喫食。」
我垂眸看她疼痛掙扎的模樣:
「如此,纔算蛇蠍心腸。」 
-2-
秦婉兒被塞住嘴拖走了。
上一世,我死在和太子退婚當天。
太子回京前夕,穆昭約我密會。
他要我在太子回朝的宮宴上,當衆退婚。
「淮意,只有你退親,我才能說服家中去提親。」
「淮意,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我都會娶你爲妻。」
字字懇切。
我信了他,御前退婚,天子震怒。
爹孃跪在殿前謝罪,但卻不是維護我。
他們說我並非蘇府千金,只是鄉野村婦,當年被有心人調包。
秦婉兒纔是他們真正的女兒。
所以欽天監斷言的天生鳳命應當是秦婉兒。
宮宴過後,我被褫奪準太子妃身份,同時也被趕出蘇府。
無處可去,我找了穆昭。
他冷眼看我:
「蘇淮意,你憑什麼能進我穆府大門?」
「若不是爲了婉兒能當太子妃,我怎會與你周旋?」
「一想起當初討好你的模樣,我就覺得無比噁心。」
他派人毆打我,將我趕到城外破廟。
殊不知,秦婉兒早已在此,守株待兔。
「最討厭你這樣的女主了。」
「憑什麼你什麼都不用做,就能有好家世、好容貌,書裏的男人都要圍着你轉?」
「你這樣的,宮鬥劇裏都活不過三集。」
她猖狂大笑:「如今,你的身份是我的了,你的爹孃哥哥也都愛我護我,你的青梅竹馬將我視作唯一,很快,你太子妃的位置也會是我的。」
我不甘心:「爲什麼啊……」
我不明白,爲何往日對我慈愛呵護的爹孃會認她作女。
爲何對我親厚的哥哥會將我視作仇敵。
秦婉兒不過是陌生人,怎麼就輕易佔了他們心上的位置。
秦婉兒蹲下身,欣賞我的痛苦。
她眼中笑意加深:「因爲……我能讓他們聽見我的心聲啊。」
「人啊,總是更願意相信自己所聽見的。」
「他們,估計還當這是神蹟呢!」
她笑得張揚,揮揮手,那羣乞丐就衝向了我。
「這可是蘇府的大小姐,從前的太子妃,便宜你們了。」
我想要咬舌自盡,卻被秦婉兒砍斷了舌頭。
她捏住我的臉,指甲刺進皮肉:
「蘇淮意,你是鬥不過我的。」
趁她靠近的那刻,我死死咬住她的脖子。
腥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
失去知覺時,已經分不清嘴裏是誰的血了。 
-3-
想着前世種種,我已經走回了住的小院。
穆昭早已等候多時。
他一見我,嘴角帶上笑意:
「淮意,聽聞你哥哥帶了位救命恩人回來,你可見到了?」
我沒有說話,只注目看他。
他卻似乎慌了神。
着急解釋:「淮意,我只是好奇,你是知道的,雖然你早已和太子訂婚,但我穆昭從小到大,都心悅於你。」
是啊,從小到大。
穆昭只是穆家庶子,從小要不是依着我的身份地位,他能有今時今日的風光。
更遑論我替他向太子舉薦。
不然穆家一個不得寵的庶子,怎能有御前侍衛的職位。
可偏偏他,以假意算我真心。
心頭的恨意滔天。
「來人,將他拿下。」
我微抬手,隱藏的暗衛紛紛現身。
這是太子離京前,特地派來保護我的,當時我還認爲這是監視。
穆昭雖有身手,但到底抵不過真正的練家子,不過一招就被擒住。
「淮意,你是不是誤會了,我真的只是好奇問問,你別耍小性子。」
「我穆昭發誓,此生此世,心裏只一個蘇淮意。」
「我絕不誆你。」
我聽得耳朵疼。
上一世,穆昭派小廝打我的時候,早已將他和秦婉兒的過去抖了個清楚。
穆昭傷重,被秦婉兒所救。
兩人山洞之中,乾柴烈火,暗生情愫。
聽來可笑,怎麼這秦婉兒總能救到他們。
我哥哥是,穆昭也是。
我冷眼看他:「我乃陛下親封太子妃,你一個外男,無故擅闖我的院子。小懲大誡,杖三十。」
穆昭被扣住,板子一聲聲落在他身上。
他疼得呼出聲:「淮意,淮意,是我錯了,我不該問那一句,我當真沒其他意思。」
我揉揉眉心:「直呼未來太子妃名諱,再加二十杖。」
穆昭的嘴,閉上了。
他死死咬着脣,嘴裏只敢逸出幾聲悶哼。
我看着他竹青的外袍浸出血跡,心底積壓的恨意才稍稍減去半分。 
-4-
「小姐,你怎麼可以這麼對穆公子?」
貼身丫鬟雪枝剛進院子,就對我連番質問。
「小姐,穆公子對你之心,日月可昭,你怎麼可以打他?」
「縱然有何不對,你也該有容人之量,不然以後怎麼給穆公子當夫人?」
素日裏我對她寬厚,以至於她都忘了,主僕之間,應當如何。
我微眯雙眼。
前世,我下定決心退婚,其中不無雪枝的教唆。
太子送我珍奇異寶,她卻道太子對我並不上心,盡是拿陛下的賞賜打發我。
穆昭贈我路邊折來的野花,她卻誇他是個有心人。
長年累月,我倒真真覺得,穆昭興許真是我的一心人。
而對太子,更多是怨。
自出生起,我便被欽Ţṻ₈天監批爲鳳命。
自幼規行矩步,比照着未來國母的教導。
正月的廟會去不得,十五的花燈會看不得。
若犯了小錯,便被揪着「未來太子妃」的名頭加以教訓。
因而,我對這個一年見不上幾面的太子夫君,漸漸也生出了怨恨。
我對穆昭的情意,更多是一種對太子妃這個身份的反叛。
「穆公子!」
穆昭昏死了過去。
雪枝心急,居然直接撲在了穆昭身上。
雪枝的心思,如今我也明瞭。
若我進了東宮,她作爲貼身丫鬟,以後便是掌事姑姑。
雖ṭú₄有權勢,但深宮難免寂寥。
我若是嫁給穆昭,抬個主母身邊的貼身丫鬟當姨娘,是情理之中。
穆昭模樣俊美,又深知女兒心思。
雪枝與他,或許早已有了首尾。
「拉開她,繼續打。」
雪枝被扣在一旁,哭紅了雙眼。
五十杖打完後,穆昭早已皮開肉綻。
暗衛要將穆昭擡出去,我叫停住。
我看向雪枝:
「雪枝,你一同跟去穆府。」
雪枝眼中閃過一瞬的喜悅,她跪下身:「奴婢一定替小姐照顧好穆公子。」
我打斷她:「不是替我,是你自己。」
在她疑惑的目光裏,我笑道:「既然這麼想攀高枝,我就給你這個機會。」
「往後,是奴婢還是姨娘,全看你的造化了。」
雪枝欣喜不已,連連叩首:「謝小姐成全。」
穆昭此人,若無利益,他怎會要一個丫鬟?
前世的我看不清,今生的雪枝也看不清。
既然背主,我且看她作繭自縛。   
-5-
小院安靜不過半個時辰,我哥蘇淮明就帶着秦婉兒闖了進來。
「蘇淮意,這便是你世家貴女的教養?」
我偏頭看他:「怎麼?在家裏打狗,也要徵得你的同意?」
秦婉兒小臉慘白。
右邊臉上已經敷上了藥。
她雙目泫然欲泣,拉着蘇淮明的衣袖:「淮明哥哥,你別爲了我,傷了你們兄妹的和氣。」
蘇淮明看向她時,眼中柔情似水。
「婉兒,你是我救命恩人,若我護不住你,還怎麼算男人?」
我笑:「那你就進宮伺候聖駕咯,想來以兄長的才智,太監總管之位,不在話下。」
「蘇淮意!」ťū́₌
「淮明哥哥,你千萬不能……」
秦婉兒欲言又止。
在她沉默的間隙裏,我清楚看見蘇淮明看我的眼神,從憤怒變得冰冷。
是一種,看死人的眼神。
想必又是秦婉兒給他聽心聲了。
「蘇淮意,你心狠手辣,嫉妒婉兒,便傷她臉,你可知容貌對於女子而言,何等重要?」
我聽樂了。
「她沒我生得好看,又沒我家世好,還不是太子妃,我何必嫉妒她。」
我衝着秦婉兒得意挑眉,她雖然還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但握着蘇淮明衣袖的指尖卻憤怒到顫抖。
「蘇淮意,你傷了婉兒的臉,今日你且讓我在你臉上各劃一刀,便也算是你向婉兒賠罪了。」
在秦婉兒出現之前,蘇淮明是整個家中與我最爲親近的兄長。
因爲要當合格的太子妃,我自記事起,便被困在小院之中。
看不成花燈,蘇淮明就將集市上能見到的花燈樣子都買來給我。
清明不能踏青遊玩,他就讓人放出數百隻紙鳶翱翔於蘇府上空。
我雖困於一方庭院,但因爲有了哥哥,得見四時風光。
他本是我最好的哥哥。
蘇淮明已經拔出劍:「你若當我是你哥哥,便自行領罰,別逼我。」
他看向我的眼神冰冷,若不是暗衛在一旁護着。
他應該想殺了我。
我輕嘆一聲:「蘇淮明,我本想放過你的。」 
-6-
蘇淮明一聲嗤笑。
他抬手示意,便有一大批官兵闖入。
「你爲了秦婉兒,調動皇城司的守衛!」
皇城司,負責皇城安全,掌宮城出入。
因我太子妃的身份,蘇淮明也被太子提拔到了皇城司指揮的位置。
「我說了,看ṱù⁺在兄妹一場,我給你體面,」他冷眼:「區區幾個暗衛,也擋不住我。」
劍拔弩張之時,爹孃匆匆趕來。
爹一聲怒喝:「放肆!誰讓你在府內對自家妹妹動手!」
蘇淮明氣焰消散,他一擺手,皇城司的官兵也退出府外。
孃親心疼看我:「可嚇着了?」
「淮明,淮意可是你的妹妹,你怎麼能爲了個外人,如此待你親妹?」
孃親雖是斥責蘇淮明,但卻冷眼看着秦婉兒。
「蘇夫人,這一切都是誤會。」
秦婉兒來到我娘面前,乖巧行禮。
「是淮明哥哥爲了替我討回公道。」
「這都是婉兒的錯,不小心衝撞到蘇小姐。」
秦婉兒看着我娘。
片刻後。
孃親臉上神情悲痛欲絕。
猝不及防下,她一巴掌打在我臉上。
「孽畜!你怎麼能害了全家!」
事後,她又驚恐看着自己的手,意欲解釋,但看我的眼神全是恐懼和厭惡。
仿若我是災星降世一般。
爹看向我的目光也充滿了揣測。
但到底官場沉浮多年,他很快收斂神色,淡淡道:
「既然沒什麼事,那便都散了吧。」
「淮明,這位秦姑娘,你好生安頓。」
爹扶着娘匆匆離開。
秦婉兒離去前朝我挑釁一笑。
那樣的笑,我死前見過。
寒意一寸寸冷上心頭。
便是真有心聲又如何?
我們本是至親血脈,他們卻寧願信秦婉兒的挑唆,都不願意信我們的骨肉親情。
既然你們都認定我毒如蛇蠍,那便做着一世惡人。
便是我死,也要拉你們同墮阿鼻。
-7-
當惡人最大的趣味,便是那些所謂的陰招損計,都能抬到明面上來用。
秦婉兒在意她的臉。
我便挑破她臉上的痂,油鹽醬醋都招呼上:「不是說我嫉妒你這張臉嗎?」
「惡毒如我,怎麼能讓這張臉痊癒呢?」
秦婉兒恨我,面上卻仍舊裝作柔弱可憐,只爲在蘇淮明趕來時,哭哭啼啼說出一句:
「爲何你要這樣對我?我自問從未得罪過你?」
「是不是要我去死,你才能放過我?」
秦婉兒作勢要往湖裏跳。
蘇淮明與她互相拉扯,最終兩人離水邊越來越遠。
「麻煩。」
我招招手,暗衛將他們都扔進了水裏。
蘇淮明不會水,一個勁地撲騰喊救命。
秦婉兒喫了幾口水,狼狽爬上了岸。
我挑眉:「你看,她不想死的。」
一個月後,秦婉兒那張臉在我的關懷下,好了又壞,最終哪怕他們尋遍靈藥,也還是留了一道噁心的疤痕。
爹孃來責問我,我只淡淡一句:「若是我不開心,便是太子殿下不開心。」
「爹爹是要忤逆太子?」
爹孃語塞。
從前我便是太顧念親情,才一味忍讓他們。
掛着未來太子妃的名號,狐假虎威,有何不可?
-8-
作惡了一段時間,心情頗好。
「小姐,這是殿下送給你的。」
暗衛奉上一個妝匣。
「殿下恐來不及趕回及笄禮,特爲小姐添妝。」
匣中躺着一支鳳釵。
有鳳來儀,是國母纔可佩戴的樣式。
上面的明珠,光彩奪目。
天下只此一顆,是當年太皇太后鳳冠上的。
我看着鳳釵,愣了神。
太子於我的夫君身份上,一直都很妥貼。
我少無玩伴,偶爾大哥會帶穆昭過來。
更多時候陪着我的,是太子送的信鴿。
小時不懂事,每每被教導嬤嬤訓斥後,總忍不住寫信向他抱怨。
怨今日綁在腳踝上的綢帶太緊。
怨今天先生留的字太難寫。
偶爾,我也免不了說一句:「都怨你,若不是你的太子妃就好了。」
「你可知他們今日都去郊外踏青了。」
他一一回信。
偶爾也會藉着宮裏的賞賜,將一些有趣的小玩意送來。
後來年歲漸長,知曉這夫之上,是君。
彼此的書信間也開始客氣疏離。
挑不出一點錯漏。
「那個,阿甲。」
暗衛跳了下來。
「殿下什麼時候回來。」
「約莫還有兩個月。」阿甲試探問道:「小姐這是思慕殿下了?」
喝進嘴裏的茶卡在了喉嚨。
嗆紅了臉。
前世的很多事,我都是後來才知道。
太子回京途中於一偏僻山地遇伏,因缺少醫藥沒有及時治療,傷重回京。
陛下隱瞞消息。
而我竟在宮宴之上,提出退婚。
這事氣得太子又吐了血,陛下雷霆震怒。
我在庫房折騰許久,將太子送來的各類補品兼救命治病的傷藥翻了出來:「快馬加鞭,送給殿下!」
阿甲看着幾箱子續命丹藥,嘴角抽了抽:「是。」
秦婉兒的心聲,太子定然也是目標之一。
若他也被迷惑,那便望今日這贈藥之情能在來日有所用吧。
-9-
一月後,便是我的及笄禮。
我頂着未來太子妃的名頭,這場宴會辦得盛大隆重。
但凡在京Ṭū₌中有點職權的官員,都擠破了頭求得一封請帖。
一爲攀上太子這條船,二則是想一睹我的真容。
我被定爲太子妃後,便從未出過蘇府。
所以他們也不免好奇,未來的太子妃是何相貌。
上一世,正因爲我外貌從不示人,才讓秦婉兒頂替了我的及笄禮。
佔盡風光。
這一世,她損了臉,我倒樂意看她當個跳樑小醜。
先允之蜜糖,再喂其砒霜。—-卡點處。
去宴席的路上,穆昭攔住了我。
「淮意,你今日當真好看。」
「淮意,那日是我不對,我不應該讓你生疑。」
我冷聲:「讓開,今天沒心情打你。」
穆昭沒有退讓的意思。
他眼眶微紅,似乎我說的話戳痛他心一般。
「淮意,你從前不這般疾言厲色。」
「你說過的,你不愛太子,你厭惡被困在這一方小院。」
「是我每日給你採來田間開得最豔麗的花,是我將街頭尋常人家的小喫送來給你。」
「是我哄你開懷。」
「淮意,我比太子待你更好。」
我神色微動。
一束野花就能換一箱金子。
一串糖葫蘆就換了體面的差事。
多好的買ẗū́ₓ賣。
「上次你將我打傷,我爹孃對你心生不滿,若不是我從中斡旋,往後你就很難再進我穆家門了。」
「淮意,我是當真心悅你。」
我深深吸氣。
「穆昭,今日我真沒準備打你。」
「但是你偏要觸我黴頭。」
幾個暗衛就從旁邊的樹上跳下來。
穆昭當場被扣住。
「這次,我自己來。」
我揚起手,狠狠朝他臉上打了一巴掌。
然後。
在穆昭不可置信的眼神裏,一巴掌接着一巴掌。
打得正爽時,暗衛提醒:
「小姐,再不過去,就錯過時辰了。」
我揉揉痠麻的手心:「把他扔回穆家。」
「告訴穆夫人,若是穆昭再在我面前造次,東宮的怒火,就看她穆家能不能受得住。」
穆昭是穆家庶子,這些年因爲攀附着我的緣故,一直將穆夫人的嫡子壓下。
穆夫人焉能不恨?
走開幾步後,我折返回去。
「忘了說一句。」
「太子殿下可比你強多了。」
「有夫如此,我怎麼可能看得上你這個雜碎!」
-10-
我到宴上時,秦婉兒已經挽着我孃的胳膊,兩人親密無間,形同母女。
她今日面上覆着一層紗巾。
遠遠望去,頗有神女之態。
「你偏要和婉兒過不去嗎?」
蘇淮明擋在了我身前。
「婉兒從未過過生辰,她只想要一次及笄禮,你都容不下她嗎?」
我好心提醒:「今日可是打着太子妃名號的及笄禮,蘇淮明,你想擔一個欺君之罪?」
蘇淮明冷笑:「你就是聽不得旁人讚美婉兒,蘇淮意,你何時變得如此惡毒,不過是一場及笄禮。」
我若有所思,點點頭:「哥哥,我昨日給太子遞去了書信,將你皇城司指揮的位置給阿甲了。」
蘇淮明的神色大變:「蘇淮意!」
我笑了:「阿甲從未當過指揮,你非要和他爭?你都佔着這個位置好幾年了,也該讓讓新人了。」
蘇淮明厲聲:「我不是在同你說笑。」
「巧了,我也不是。」
蘇淮明的位子既然當初沾了我的光,那麼如今我不想給,他自然也要還回來。
蘇淮明的聲音引得一些人看了過來。
我娘攜着秦婉兒剛走近,秦婉兒便朝着蘇淮明行禮:「哥哥。」
「今日我及笄,便是姐姐有何錯處,還望哥哥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和姐姐置氣了。」
我娘輕輕拍了拍秦婉兒的手:「不怪你,是有人心眼兒小。」
「姐姐,我知你嫉妒,但是這是我一生只得一次的及笄禮,還望你不要搗亂。」
她說到最後,眼眶中竟真蓄了淚。
人羣異動。
幾位世家夫人竊竊私語。
「這是誰啊,怎麼敢來鬧太子妃的及笄禮?」
「太子妃喊她姐姐,莫不是蘇家還有一個女兒?」
「蘇家就一個嫡女,想來是來攀關係的親戚,不過這樣貌氣度,當真不凡。」
聽見有人讚我,秦婉兒不悅皺眉。
「諸位夫人,我這位姐姐,平日甚少見人,禮數上並不周全。」
我娘淡淡看我一眼。
「既然ţųₐ無事,你就先回去吧。」
我爹也招呼來小廝,要將我押下去。
也不知她這幾日給我爹孃餵了什麼樣的心聲。
這兩個老傢伙怎生如此糊塗。
「這太子妃當得可歡喜?」
我眯着眼笑問她。
秦婉兒尚不解,我直接扯下秦婉兒臉上面紗。
白皙如玉的臉上,一條傷疤如蜈蚣般爬在她臉上。
我扔了手裏的面紗,嘖了一聲:「這條疤啊,我是越看越喜歡呢!」
身旁有人驚呼:「太子妃不是容光絕世,怎麼是這麼個醜女?」
「難怪足不出戶!原是見不得人!」
「我要是生得如此,不如死了算了。」
秦婉兒又氣又驚,連忙抬起衣袖遮住臉。
我娘氣急敗壞,指向我的手都顫抖:「來人,把她給我帶下去,關進柴房!」
「孤在,誰敢動太子妃。」
-11-
宴席之上,那抹玄色身影一出現,衆人便跪伏在地,齊呼千歲。
太子,提前回來了!
秦婉兒面紗已重新覆上。
她穿過跪拜的人羣,路過我時,勾了勾脣角:「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太子殿下。」
秦婉兒迎上前行禮。
秦婉兒目光灼灼,黏在太子身上。
我看見太子臉上閃過一絲驚異之色。
秦婉兒,在向太子傳遞她的心聲。
我悄悄挪動着位置,若太子也如爹孃一般,那便死遁!
幸好一月的時間已經轉移走不少金銀。
留得青山在。
好死不如賴活着。
太子皺眉:
「耳邊怎麼有蠅蟲嗡嗡。」
太子話音剛落。便有侍衛上前將秦婉兒扣住。
「太子殿下,你什麼都沒聽見嗎?」
「聒噪。」
太子冷言說出的兩字,落在我心上,攪亂了一池春水。
太子他——聽不見秦婉兒的心聲!
巨大的歡喜包裹着我。
直到眼前被高大的身影籠罩。
太子彎腰朝我伸手。
不加猶豫,我將手放在他手心。
「晝夜兼程,幸好來得及。」
阿甲奉上匣子。
他取出鳳釵爲我簪發。
周圍的世家夫人也齊聲慶賀。
也有些細碎的話在彼此間傳遞。
「居然是個冒牌貨,蘇家真膽大。」
「放着正經的嫡女不在乎,反而偏幫一個醜女,也不知安的什麼心?」
「若是個貌美的也就罷了,你瞧瞧那長相,那道疤啊,便是給我家馬伕做妾,估計都沒人肯的。」
「你沒瞧見蘇夫人那護犢子的模樣,怕不是她偷摸生的吧。」
「我瞧那蘇大公子也緊張得很,難不成兄妹……」
我娘氣紅了臉。
秦婉兒的眼淚在打轉。
我看着她高昂的頭顱,在一聲聲質疑中,垂了下去。
-12-
及笄禮後,秦婉兒安靜許久。
她住的院子每日流水似的湯藥膏劑。
上至杏林大家,下到江湖術士。
無不被請進了她的小院。
她在意那日宴上的議論。
她估摸也想在三日後的宮宴上,獲得太子的青睞。
當真是賊心不死啊。
我:「我聽聞,宮中有一方祕藥,便是再難的傷疤,都能除去?」
阿甲:「是有,只是需承受割肉刮骨之痛,而且只得恢復三日,三日後原先的傷處盡數潰爛,再不能愈。」
我:「那便送給她。」
秦婉兒想盡出風頭,我可得幫幫她。
那一夜,秦婉兒喊疼的叫聲持續了三個時辰。
我和着她的痛苦入眠,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
次日,秦婉兒就摘去了面紗,原先的疤痕,而且膚色白勝雪,勝過從前。
蘇淮明:「婉兒心地良善,自有天佑,不像你蛇蠍心腸,必遭天譴。」
我抬頭看天,月明星稀。
且看宮宴上,她皮開肉裂時,這天會怎麼佑她。
-13-
宮宴上,因我尚未與太子正式成婚,我與他分坐陛下兩側。
秦婉兒因着我爹孃的緣故,與我也就隔了兩三個位次。
她今夜裝扮得素淨。
一雙眼直溜溜盯着太子。
只是對面的太子面容平常,只在與我眼神交匯時,遙遙舉杯。
我方舉杯飲盡,身側伺候的宮女就將酒壺傾倒下來。
不偏不倚,全灑在了我的衣裙上。
挺拙劣的戲碼。
我藉口更換衣裙。
面生的宮女帶着我兜兜轉轉,來到一處偏僻的宮殿。
等在那兒的,是穆昭。
「淮意,你早就回來了是吧。」
他冷笑一聲,一步步靠近。
「別想逃了,這四周都是我的人,不會有人來救你了。」
他語氣懶懶:「早知道,上輩子就留着你了。」
「將你囚在穆府,這樣你就害不到婉兒了。」
我突然好奇:「秦婉兒,到底給了你什麼,讓你像條狗一樣?」
穆昭眼神一寸寸變冷。
「不許你說婉兒。」
「只有婉兒對我真心。」
「你們都輕賤我!」
「你以爲我真的喜歡你嗎?我討好你,可你呢?不過賞些金銀珠寶,或者給我一個御前侍衛的職位,你把我當你的狗!」
「但是婉兒,她會聽我訴說心底的痛苦,她會安慰寬解我,他把我當一個人看!」
我明瞭,養狗就該給骨頭。
給好的,他喫不慣。
他越說越癲狂:
「只要你在衆目睽睽下失貞,你猜太子還會不會要你?」
「真晦氣,要不是宮裏安排不進人,真不想碰你。」
他解開腰帶。
「你放心,我會給你終生難忘的一夜。」
穆昭俯身靠近時,我脣角勾起笑。
「我也會的。」
一把刀直接捅進。
穆昭捂着下身,伸手就要掐住我,躲在暗處的阿甲將他制服。
穆昭又疼又驚:「怎麼會?這四周都是我的人!」
我冷笑:「穆昭,太子的暗衛,你以爲和你一樣廢物?」
穆昭疼得說不出話。
我輕輕搖頭:「第一次,有點手生。」
「阿甲,給他做徹底點。」
一聲痛呼響夜空。
禁軍趕到時,阿甲已經替穆昭止好血。
劇烈疼痛下,穆昭暈死過去。
「太子妃。」
我踢了踢躺着的穆昭:「以下犯上,已經被閹了。」
爲首之人倒吸一口涼氣。
「走吧,押去見陛下。」
-15-
穆昭被扔到宴上時,穆大人連呼我兒。
待看見穆昭血跡斑斑處,一切都分明瞭。
「太子妃,我兒哪怕有錯,你都不該動用私刑!」
他跪向陛下,老淚縱橫:「陛下,太子妃行事如何狠辣,罔顧人命,若爲國母,國之不幸啊!」
我爹跪得也快。
「陛下,老臣有要事啓奏。」
「臣近日才知,蘇淮意非我親女,我蘇家真正的女兒是婉兒!」
我爹又轉向太子:「殿下,婉兒纔是你真正的太子妃啊!」
秦婉兒ťűₑ淚眼婆娑:「原來,我纔是殿下的太子妃。」
她凝神望着太子。
似將一腔心事盡訴於他。
只是太子面色如常,巋然不動。
許久後,最高處那人笑了一聲:
「年輕人,小打小鬧罷了。」
「太子,你怎麼看啊。」
太子輕笑一聲:
「既然蘇大人找到親女,那就各歸其位。」
「只是先前因孤的太子妃封賞給蘇家的賞賜,也盡數收回吧。」
陛下頷首,我爹的官服,我娘誥命的服制當場被剝去。
我爹慌了神:「殿下,殿下您是何意啊!老臣親女是婉兒,婉兒纔是太子妃。」
陛下不語。
太子笑笑:「有蘇淮意,纔會有蘇家。」
我娘推開衆人扯住我的衣袖:「淮意,你可別不認娘啊,你真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啊!」
她憤恨指向秦婉兒:「是她,她是妖孽,都是她挑撥的!」
我爹也膝行到我面前:「淮意啊,兒啊,你同陛下說,是爹老眼昏花,你知道的,你知道我是你親爹。」
前世我也是跪在他們面前。
可他們卻說:「便是我親生女兒,我也不會認你。」
我拔開我孃的手:「蘇夫人,自重。」
我這邊鬧劇未歇。
太子又看了穆昭父子:「嘖,穆昭以下犯上,閹了就閹了吧。」
「我看這位秦姑娘對穆昭倒是情深意重,孤素好成人之美,便爲你們二人賜婚吧。」
秦婉兒崩潰大叫:「我纔是你的太子妃!」
「我纔是女主!」
在她哭喊聲裏,血肉一寸寸掉落,半邊臉不成人樣。
太子三言兩語,就定了所有人的結局。
這就是天子一言。
前世,因爲他重傷,我殿前退婚,傷了皇家體面,所以我該死。
而我今生能當所謂惡人,也是仰仗着他的庇護。
假若與他爲敵,恐毫無勝算。
在他們的哭喊聲裏,我也覺身上冷汗津津。
-16-
太子沒有放過蘇家。
一筆一筆的罪證,最終抄家。
我求太子留了他們一命。
將他們都囚在了蘇府。
自此後,富麗堂皇的蘇府就是他們今生的囚籠。
離開前,我去看了這些前世今生糾纏的故人。
蘇淮明坐在地上,手腳都纏上了鐵鏈。
一束光照在他青黑的臉上。
眼底是掩不去的落寞。
「呵……果然一樣。」
「就像秦婉兒心聲那樣,你終究會害得蘇家家破人亡。」
他自嘲一笑:「當初,我就該殺了你。」
我:「哥哥,我曾經想過,我們骨肉親情,怎麼抵不過他人所謂的心聲挑唆。」
「可後來,我知道了。」
蘇淮明抬眼看我,眼神微亮。
我嗤笑:「在你拔劍向我那刻,你就已經信了,你相信,如果是我,也會殺你的。」
我起身,背對着他。
「我不會殺你。」
「就當是,爲了那些花燈和紙鳶。」
掩上門,隔壁屋子傳來爹孃的謾罵聲。
等走到迴廊轉角時,那些罵聲似乎變了。
我似乎聽見她在說,「娘錯了。」
我摸了摸臉。
還好,沒有流淚。
還好,不重要了。
我最後想見的,也是一定要見的,就是秦婉兒。
那個前世毀了我一生的女人。
穆昭成爲廢人後,穆夫人就將他安置在穆府最偏僻荒廢的西園。
引我去西園的婢女是雪枝,她如今在大少爺屋裏伺候。
一踏進西園,一股腥臭味撲鼻而來。
整個院子裏,擺滿了恭桶。
雪枝解釋:「夫人說,二少爺, 也算是替太子妃出氣了。」
西園一角的樹下,落葉撲了一地。
踩上去細細碎碎。
秦婉兒就睡在枯葉堆裏。
看見有人靠近, 她哆嗦着身子:「別打我, 別打我。」
斜着的目光看見是我後, 眼底是藏不住的恨意。
秦婉兒冷笑:「看到我如今這樣, 你是不是很得意?」
「等到太子聽見我的心聲,他就會來接我了, 他就不要你了。」
我笑笑:「不夠。」
秦婉兒瞪大了雙眼:「你說什麼?」
我捏住她的臉, 手中的匕首從那條傷疤落到她嘴角:「我說不夠。」
第二次,順利砍下一條舌頭。
我擦掉匕首上的血跡:「我可是你口中的惡人, 這點小打小鬧,怎麼夠呢。」
秦婉兒在地上疼得打滾。
「好好活着。」我踩在她臉上:「等我看遍世間好風光, 我再回來殺你哦~」
「可千萬,別死了。」
我瞥了眼角落裏的穆昭, 他如今對我有種下意識的恐懼。
「她要是死了, 那些折磨人的手段,可就要落在你身上了。」
穆昭不敢抬頭,只一味洗恭桶。
-16-
城牆上,太子在等我,
「去哪了?」
我笑:「落井下石。」
他脣角彎了彎:「挺好。」
許久後。
我輕聲道:「想向殿下討一樣東西, 不知殿下能不能給。」
「四海八荒,只要淮意想要, 孤都能給你。」他低眸看我, 眼中如醞一汪春水:「淮意想要什麼?」
「自由。」
我張開雙臂,城牆上,寒風獵獵,裹挾着衣袖翩飛。
「殿下。」我注目看他, 「我自出生起,就是您的太子妃。」
「規行矩步, 知書識禮。」
「因爲教導的先生說, 我將來是要當國母,既要爲你安定後宮,又要爲你排憂解難。」
「我的一生, 就是註定爲您而活。」
我自嘲笑笑:「殿下,我曾經做過一個夢。」
「夢裏我走出了蘇府。」
「看見了熙熙攘攘的人羣,還知道了原來糖葫蘆是插在稻草樁上的。」
「我還親手摺下田野間,那株紫紅色的花。」
「可是那一日, 我死在一處破廟裏。」
太子一怔。
我俯身請求:「請讓我, 在活着的時候, 能再看看外面的風景。」
「幼年困於四方宅院, 我不願, 後半生困在紅牆之內。」
城牆上,四面寂靜,我只能聽見風吹動旌旗的聲音。
片刻後, 一雙手將我扶起。
掌心溫熱。
「孤……允了。」
我騎上馬, 穿過城門時, 回首望去,城牆上硃紅身影依舊。
天塌地陷,他自巋然不動。
我揚鞭, 大喝一聲:「駕!」
往後歲月,皆如此聲。
一往無前,再無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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