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卿雪是內定太子妃。
荒郊野外,她搶走了阿爹的馬,丟下一錠銀子,說這是買馬錢。
阿爹被耽誤了行程,沒法及時帶接生婆回家。
以至於阿孃死在了產牀上。
阿爹說,要爲阿孃討回公道,卻被顧卿雪當成乞丐,惱怒之下踹中了阿爹心口,讓他丟了命。
阿爹出殯之日。
顧卿雪大婚,成爲了國朝最尊貴的太子妃。
再後來,東宮裏多了位舞姬。
-1-
太子說要給我打賞的時候。
顧卿雪衝了進來,不由分說就甩了我一巴掌。
她罵我是狐媚子,扭着腰肢跳舞,就是爲了勾引太子,下賤到了極致。
即使我只是聽從太子吩咐,本本分分跳舞。
但顧卿雪還是覺得氣憤。
她說:「穿成這樣,不就是爲了勾引太子嗎?」
整個東宮,都曉得太子妃多思善妒。
她甚至還天方夜譚,想要太子和自己能夠一生一世一雙人。
成婚不過兩年,他們已經爭吵過數回。
左不過是皇后想要給太子塞幾個侍妾,又或者賜了幾個美貌婢女暖牀。
這原本不過是最正常的事。
尤其當今帝王子嗣凋零,年過半百也只有太子一位皇嗣。
皇家需要開枝散葉。
這個重任,自然就得落到太子身上。
而顧卿雪兩年都未曾有身孕。
不僅是帝王,便是連朝中大臣都開始着急,唯恐皇家無後,恨不得往東宮塞上十幾個貌美侍妾。
但顧卿雪知道後,總是會在東宮裏大鬧。
太子周穆年少起便愛慕着她,放在心尖上的人,就算有什麼不愉快,可每每爭吵到最後,總是還會軟下性子來哄顧卿雪。
可週穆終究是被衆人捧着的太子。
一兩次圖個新鮮,可次數多了,也是會生氣的。
這次他氣狠了。
剛吵完架,轉頭就讓人獻舞,我才得了這個機會來到他跟前。
顧卿雪知道後,第一時間便衝了過來。
臉被打得火辣辣地疼。
但我不敢反駁——
只因她是太子妃,是這東宮裏最尊貴的女人。
想要一個舞姬的命。
就如同捏死一隻螞蟻那樣簡單。
即使她總是標榜着所謂平等,說大家都是一樣的人,沒有所謂的奴婢主子之別。
可真到了這一刻,她卻全然將這些話忘了個乾淨:
「你不過是一個低賤的舞姬,居然還敢勾引太子,當真是不知廉恥!」
顧卿雪將滿腔委屈全都發泄在我身上,即使讓她傷心的罪魁禍首是太子。
我跪在地上不斷認錯,低眉順眼到了極致,嘴裏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即使我本就沒有錯,但我也不能說。
她跋扈,我乖順。
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存在。
至於坐在上方飲酒的周穆,自然也能夠看個一清二楚。
周穆知道我無辜,但他也是不在意我這種人是否受委屈。
畢竟,我只是一個無關輕重的舞姬。
可他和顧卿雪纔剛吵完架,找我來也不過是爲了氣她。如今見她真的生氣,一句一句罵得惡毒,所以難得爲我說了句話:
「顧卿雪,她是母后送給我的舞姬。不只她一個,東宮裏還有十幾個舞姬,你要是日日這般爭風喫醋,如何能夠當好一個太子妃?」
周穆大抵是有些倦了。
年少時再怎麼喜歡,可終究做了兩年夫妻。日日都在跟前,起先還願哄着,花言巧語不斷。
這兩年都未曾有子嗣。
他,也急了。
顧卿雪生不出,沒關係。
這世間多的是能夠替他生下皇嗣的女子。
情愛和天下。
對於一個上位者而言,他向來就分得很清楚。
這是使命。
許是沒有想到周穆會說如此狠話。
顧卿雪那張滿是傲氣的臉龐,染上了一絲不可置信,隨即落下了兩行清淚。
美人落淚,我見猶憐。
她落着淚卻始終一言不發,只是默默看着周穆。一副像被拋棄了的可憐模樣,再也沒有了往日半點明媚張揚。
顧卿雪不傻。
往日再怎麼鬧脾氣,也曉得自己得依靠太子。
只是太委屈了。
不鬧上一鬧,心裏又覺得委屈。
那便用着眼淚當工具,向所有人證明,太子殿下對她的真心。
周穆的心都快被她哭軟了。
這可不行。
所以在周穆即將動搖心軟,想要開口求和的那一刻,我俯身朝着顧卿雪盈盈一拜,肩膀上的衣服順勢滑落,露出了香肩。
肩膀處,還有我來時掐的點點紅痕。
我肌膚一向就白,掐出的紅痕如同暈染開的梅花,總是能夠勾起無限遐想:
「一切都是奴婢的錯,還請太子妃責罰。」
她目光因我的話落在我身上,一眼便瞧見我滑落的衣裳,又看見了那些許紅痕,先前還默默流淚的顧卿雪,又一次變得氣憤不已,狠狠一腳踹在我肩頭。
她太氣了。
以至於忘了見好就收這個道理。
顧卿雪瞪着我:「你算個什麼東西,也配和我爭!」
猝不及防。
我被踹得倒在了地上。
肩膀很疼,但看着周穆氣憤的目光,我只覺得心裏無比暢快,連帶着疼痛也瞬間消失不見。
對,就是這樣。
繼續當着周穆的面囂張跋扈,然後將他心底的愛意一點點磨平,最後只剩下無止境的爭吵和失望,再也不見從前半分心動。
蘭因絮果,這是孃親曾教給我的詞。
周穆喝了些許的酒,本就不如平日裏清醒,勾出了火氣,往往會說出往日裏藏在心底,不敢袒露,且會傷人的真心話。
「孤身爲太子,讓舞姬給孤跳舞排憂解悶,你就這般大吵大鬧,甚至還動手打人,絲毫沒有太子妃的風範,真當以爲孤非你不可嗎?」
一聽這話,顧卿雪像是被激怒了般。
她直接伸手指着我,眼裏帶着難掩地厭惡:「好啊,有本事你就納了她。你真當以爲我稀罕這個太子妃啊!」
兩人愈吵愈烈。
我從始至終只是跪在地上,就這麼靜靜看着兩人爭吵,看着顧卿雪將所愛之人一步一步推遠。
真好。
周穆從上方走了下來。
像是故意氣她,將我從地上抱起來,直接朝着寢殿後方走去:
「既然你不稀罕,那孤今日就納了她!」
顧卿雪還站在原地,已然氣紅了眼。聽到這話之後依舊不肯服軟,甚至還直接吼了起來:「好啊,你真當以爲我在意啊!」
說罷,她就捂着臉哭着跑了出去。
周穆此時已經將我抱到了榻上。
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小,周穆只是靜靜地坐在我旁邊,並沒有其他的動作。
他心裏攢着氣,始終不想先服軟。
但眼神卻始終瞧着屏風外空蕩蕩的大殿。
終究是多年感情。
年少時起就放在心上的愛人,如今成親不過兩年,就算鬧得再兇,那也總歸還是愛着的。
我伸手慢慢整理好了衣裳,原先放在懷裏的香囊也被我拿出來系在腰間。
接着我便從牀榻上下來,衝着他行禮:
「太子早些休息吧,奴婢先下去了。」
許是聽到我的話,他像是回過神來一般。側目看着我,眼裏像是有些好奇,更多的則是不解。
他看着我笑:「怎麼,你不想侍寢?」
東宮裏的女人都想得到太子的寵幸。
即使沒有名分,可等到來日太子登基,在祖宗家法面前,受過恩寵的女人,會成爲後宮里名正言順的主子。
那便是真的飛上枝頭變鳳凰。
若是再幸運一些,還能生下皇子。
要是皇子能夠再爭氣一些,日後或許還能夠成爲太后,成爲這個王朝裏最尊貴的女人。
所以得到太子的寵幸,能夠侍寢,是整個東宮裏的女人日日期盼的。
我也想,但卻不能讓他看出來。
遍地牡丹中,開出了唯一一朵與衆不同的白蓮。
纔會顯得淤泥而不染。
遺世而獨立,也總是會格外讓人注意。
人嘛。
總是這般,與衆不同更能抓人心思。
我笑得乖巧:「太子的心不在奴婢這裏,奴婢自然也不會有非分之想。」
周穆聽完我的話,有些沉默。又默默看了我一眼,比先前看我跳舞時的散漫不同,此時瞧我的目光多了份認真。
至少這一次,我是真的入了他的眼。
他輕笑。
然後握住我的手,問:「你倒是個懂事的,叫什麼名字?」
我垂眸看着那雙交疊在一起的雙手,遏制住內心的情緒,乖巧回答:
「奴婢,沈傾容。ŧű̂₊」
-2-
我們家住在城外的村子裏。
阿爹是獵戶,一輩子以打獵維生。
他肚子裏沒什麼文墨,卻有一個好聽的名字——沈知安。
後來他遇見了逃難來的阿孃。
阿孃溫婉,一顰一笑都極具溫柔。她暈倒在了阿爹的院門前,被阿爹所救。
阿爹對她一見傾心,細心照顧了數月。
最後拿出所有家底打造了一支金簪送給阿孃,當作求親之禮。
據阿爹說,他和阿孃成親那天。
他高興地喝了整整一罈酒,還沒出息地哭了一場,又跑去他早逝的父母墳前磕頭,說要一輩子對阿孃好。
阿孃也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容婉月。
所以我的名字是沈傾容。
沈知安「傾心」容婉月,至死不渝。
那時我剛懂得自己名字的含義,是爹孃定情的表現,我便總是捏着鼻子說爹孃太過於膩歪。
阿孃就笑着說日後她的容兒也會找一個滿心滿意都是她的夫君。
多羞人啊。
那時我就想着。
阿孃肚子裏的妹妹等到出生後,又該叫什麼名字呢?
爹爹那般愛阿孃,畢竟妹妹的名字又是他們相愛的證據。
哎呀,太膩歪了。
是沈慕容?還是沈念容呢?
那時我總歪着腦袋坐在門前苦思冥想,爹孃總是笑着不肯同我說,說什麼等到生產那日,我便能知曉妹妹的名字。
神神祕祕的。
可我終究沒等到那日。
阿孃生產那天,爹爹一早就要去城中請接生婆。
然而路上卻差點撞到一個身着華服的女子,她從荒郊野外的樹林裏竄出來,神色匆忙,像是在躲避什麼人。
爹爹怕傷到她,急忙下馬查看。
卻沒想到她竟然直接推開了爹爹,趁着阿爹不備,不由分說就搶了馬,還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丟在地上,說這是買馬錢,然後騎着馬揚長而去。
阿爹無論如何呼喊,她都沒有回頭。
後來才曉得。
那女子是顧卿雪,當朝太傅之女,也是未來太子妃。
之所以搶我爹爹的馬,不過是又和太子爭吵了一番,覺得丟了面子,又有些氣惱,鬧了些脾氣,一言不合就跑出城外說要離家出走。
太子追來,她就乾脆搶了我阿爹的馬。
只是爲了讓太子不那麼快追到她。
兩個人纏纏綿綿,最後同騎一匹馬回了京城。回去的路上還遇到了阿爹,阿爹瞧見了顧卿雪,拿着銀子想讓她將馬還回來,卻被太子甩了一鞭子。
只因爲太子瞧我爹狼狽,以爲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乞丐,怕他嚇到自己的心上人。
荒郊野外,阿爹沒了馬,腿上還有一道血淋淋的傷痕,等到他一瘸一拐來到城裏,買了馬帶着接生婆回家時,阿孃就已經因爲難產沒了氣息。
接生婆說,但凡早一刻到,阿孃都不會死。
但凡那匹馬沒有被人搶走。
我的阿孃,都可以安然無恙生下妹妹。然後我們一家四口生活在村子裏,我會拍拍胸脯向爹孃保證,說這輩子都會護好妹妹。
但這一切都被顧卿雪給毀了。
爹爹傷心欲絕,將阿孃和剛出世就沒了氣息的幼妹埋葬後,就拿着那錠銀子找上了太傅府,說要爲阿孃討回公道。
可笑的是,顧卿雪根本不記得自己搶了誰的馬,只說我阿爹是發了瘋的乞丐,又口口聲聲說自己已經給了錢,錢貨兩訖,覺得我阿爹就是在故意訛錢。
最後,她不厭其煩,一腳踹中阿爹胸口。阿爹腦袋磕在了石頭上,當場死亡。
爲了顧卿雪的名聲,太子便給我阿爹安上了一個刺殺未來太子妃的名頭。
屍體放在市集上暴曬三日,然後再丟去亂葬崗。
並且不允許任何人收屍。
讓他死,都不可以入土爲安。
實在是太可笑了。
顧卿雪出嫁那日,十里紅妝,整個京城都喜氣洋洋,街道兩側張燈結綵。
卻無人曉得。
那一天,是我阿爹出殯的日子。
而從那日之後。
京城郊外的山村裏再也沒有了良家女沈傾容。
有的,只是舞姬沈傾容。
-3-
我係在腰間的香囊,散發着縷縷清香。
這兩年來我學了許多東西,除了精湛的舞技,我學得最好的便是制香。
那香,該發揮作用了。
周穆握着我的手,反反覆覆揉捏。
他本就喝多了酒,眼神也不再清明。
甚至還伸手勾了勾我的下巴:「沈傾容,名字很好聽。」
「謝太子誇獎。」
我依舊乖巧,始終沒有提前做什麼。而是等到香囊裏的藥徹底發揮作用,眼前人已經有些開始恍惚,我纔將他推倒在了牀上。
「卿雪,別鬧了,好不好?
「孤心裏只有你,但孤日後若當上帝王,前朝後宮必有聯繫。娶那些女人也不過是爲了穩定朝局,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但你始終會是孤最愛的那個人,皇后之位只會是你的,你乖一點好不好?
「卿雪,孤早已心屬了你……」
他已然迷糊,卻始終念着顧卿雪,絮絮叨叨說個不停,眼裏夾雜着無奈和癡情。
作爲太子,至今不設通房,不納側妃,在外人眼裏已然是一個足夠深情的男人。
但顧卿雪要得太多。
要一個註定會成爲帝王的男人全部的愛。
她明明一早就明白周穆不可能只會有她一個女人,而周穆從來就未曾許諾過一生一世,她卻還是嫁了。
要怪,就怪她自己。
世間情之一字最傷人。
她看中情,那我偏要親手毀了它。
我就站在牀邊,聽着周穆的低喃。
倘若我爹孃還在的話,他們會比顧卿雪和周穆還要恩愛。阿爹從不會惹孃親生氣,阿孃也總是溫溫柔柔,是這世間頂好的女子。
他們會是最恩愛的夫妻。
可這一切,都毀了。
我慢慢坐到牀上,俯身看着周穆。他神志已然不太清醒,甚至已經開始模糊,將我當成了顧卿雪。
我面無表情地俯身,伸手一點點解開他的衣裳,眼裏卻沒有半點身爲女兒家該有的羞澀。
這世間報復人的方法有千百種。
直接拿刀殺了,那太痛快。
而我有一種更好,更讓他們都痛苦的方法,來祭奠我阿爹、阿孃的在天之靈。
-4-
翌日清晨。
我纔剛甦醒,顧卿雪便來到了太子寢殿。
她一眼就瞧見了牀上的我:
「賤人,你就是個不要臉的賤人!」
顧卿雪尖叫一聲,像是遭受了巨大的背叛,伸手就想將我從牀上扯下來。
動靜鬧得太大。
正在熟睡的周穆也終於悠悠轉醒。
瞧着不斷拉扯我的顧卿雪,一眼便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臉色煞白,用力將我推到牀邊,然後掀開被子下牀想要去拉顧卿雪的手:
「雪兒,昨晚我喝多了。」
想要開枝散葉是一回事。
可真當心上人親眼瞧見了這一幕,周穆還是心疼了。
顧卿雪此時已經淚流滿面,她恨恨地看了我一眼。轉而伸手甩了周穆一巴掌,然後捂着臉直接跑了出去。
至於周穆,他迅速扯過旁邊的外衫,穿好過後就追了出去。
從頭到尾他都沒看過我一眼。
否則,他一定會看到我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
「爬上了太子的牀又如何?太子心裏還是隻有太子妃一人,能不能活下來都兩說呢。」
站在旁邊原本是要伺候周穆洗漱的婢女,嘴裏嘀咕着。
她抬眸看了我一眼。
眼裏酸溜溜的,發覺我也在看她後,更是直接瞪了我一眼:「看什麼看!你以爲爬上太子的牀就能山雞變鳳凰了?也不想想太子妃能不能容下你!」
她字字句句皆是針對。
無非就是認定太子和太子妃之間感情甚篤。
我便是爬了牀,周穆爲了哄顧卿雪,不僅不會抬我當侍妾,甚至還可能因此殺了我給她泄憤。
我連活下來都艱難。
所以,便是連宮女都敢直言罵我。
「多謝姐姐提醒了。」
我慢條斯理穿好衣裳,然後衝着那個婢女點點頭,便直接出了寢殿。
是啊。
想要山雞變鳳凰。
首先,我得活下來纔行。
所以出了寢殿後。
我從髮髻上取下一支簪子,目光看向不遠處正在灑掃的宮女。
-5-
太子派人說要見我的時候。
已然是傍晚。
和我住在同屋的舞姬眼裏紛紛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神情:
「剛纔有宮女瞧見,太子和太子妃牽着手回了東宮,瞧着兩人已然和好。
「太子妃多思善妒,這可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沈傾容,你說太子這時候見你,是福是禍呢?
「……」
所有人都覺得周穆會爲了顧卿雪處置我。
這樣的先例不是沒有過。
周穆畢竟身爲太子,想要爬牀的宮女簡直不要太多。尤其當今皇后,希望早日抱上孫子,不知道送了多少個貌美宮女過來。
美人蓄Ŧū₆意撩撥,周穆又是太子。
有時候你情我願的事,便這麼水到渠成,然後春宵一度。
只是顧卿雪知道後,便兩眼淚汪汪,一副遭受背叛的模樣,讓周穆自責到不行。
至於那個成功爬牀的宮女,最後也不見了蹤影。
有人說被趕出了皇城。
也有人說,是被丟進了冷宮的井裏。
總之徹底沒了蹤影,等到皇后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想要阻攔也根本已經來不及。
所以如今輪到我,大家也紛紛在猜測我的下場。
是和上一個宮女那樣莫名其妙消失。
還是,翻身成爲主子?
但我曉得,她們更希望是前者。
因爲人性啊。
最涼薄了。
-6-
我一來到寢殿。
顧卿雪就讓人押着我,迫使我跪在地上仰頭看她:
「下賤胚子!你爹孃將你生出來,就是這麼教你不知廉恥勾引男人的嗎?」
來之前我便想好。
無論顧卿雪如何刁難我,我都得乖乖忍受。
可偏偏——
她提起我爹孃。
我伸手抹掉了嘴角的血,一字一句道:「我沒太子妃您這麼好福氣。我爹孃被歹人所害,我無依無靠,自然也沒人能教我處世公道。」
倘若我爹孃還在,阿爹會護着我,孃親會教我讀書寫字。
我不會是她口中沒有教養的女子。
可這一切。
不就是她親手毀掉的嗎?
那便不要怪我,成爲讓她此生最痛恨的人。
顧卿雪許是沒料到我居然會頂嘴,愣了一瞬後,又從懷裏掏出了一把匕首,直接丟到了我腳邊:
「我原想着叫你直接趕出皇城,沒想到你竟然如此不知錯。但我還是不會要了你的命,就劃了這張臉,去冷宮裏待着吧。」
她說得大義凜然,彷彿給了我極大地恩賜。
這個往日在東宮裏說着人人平等,沒有奴婢主子之分的太子妃。此時端着上位者的架勢,開始審判我。
我從地上撿起那把匕首,看了眼上座一言不發的周穆。
他眼裏有些許複雜。
像是不忍,可剛想開口。顧卿雪立馬就抹起了淚,帶着些許譴責:「周穆,爲了一個不知廉恥的女人,你難道還想繼續負我嗎?」
她這話一說出口。
周穆立刻就別開了目光,不再看我:
「沈傾容,你冒犯了太子妃,有錯就得認。」
好一個有錯就得認!
「沈傾容,你還在等什麼?難不成是想讓我賜你自盡嗎!」
顧卿雪催促了一聲。
她看向我的目光帶着赤裸裸的恨意,是那種恨不得直接上手撓花我的臉,卻偏偏還要維持太子妃的風度,複雜到了極致。
「既然你不願意劃花自己的臉,本宮不介意代勞。」
或許是還氣惱着,她直接搶走了匕首,試圖親手劃花我的臉。
我被人死死摁在地上,根本無法動彈。
只是還沒等她動手。
匆匆趕來的皇后,就已經讓人打掉了她手中的匕首:
「當朝太傅嫡女,竟然善妒到了如此地步,還真是讓本宮大開眼界!」
皇后向來就不喜顧卿雪,沒有世家嫡女的溫婉賢良,滿口的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樣的話語在皇家便是一句笑話。
若非是周穆堅持,皇后原本是中意丞相之女當太子妃的。
更別提她不讓周穆納妾,自己兩年又無所出。這對於皇家而言,就是有礙香火,是天大的罪過。
如今太子終於寵幸了別的女子,即使我只是個身份低賤的舞姬,但來日一旦有孕,我便可以母憑子貴。
至少讓這冷清的東宮,不再是顧卿雪一人的天下。
「母后,您怎麼來了?」
周穆立刻向皇后行了禮。
大周以孝道治天下,就算他心裏再偏愛顧卿雪,可此時面對皇后,也必須得恭恭敬敬聽着她的訓斥。
「若非本宮這次來得及時,你們是不是又想處理掉她?」
皇后將我護在身後。
冷冷瞧了顧卿雪一眼,沒等她開口反駁,又衝着殿門抬了抬手,一個模樣酷似顧卿雪的美人就低着頭走了進來。
「她既然已經侍寢,太子就該給她一個名分。身爲舞姬低賤了些,當不了良娣,倒是可以封個寶林。」
皇后又指了指身後那位婀娜多姿的美人:
「既然要封,那便好事成雙,再多封個許才人吧。」
-7-
若是宮女,失蹤便就失蹤了。
可如今是寶林,是才人。
是這東宮裏,皇后親封,正經有名分的主子。
顧卿雪就算是恨到咬碎一口銀牙,也沒辦法將我和許才人趕出東宮。
皇后離開後,顧卿雪便直接將目光對準了我和許才人:
「你們怎麼這麼不要臉?他已經是我的夫婿,你們還妄圖橫插一腳,究竟是多麼沒有教養!」
我沒說話。
因爲我知道,周穆此時心裏愧疚。
我若多言,除了惹他不快之外,不會得到任何好處。
何況如今我已是寶林。
有的是時間和他們慢慢耗。
但許才人心裏沒有仇恨,有的只是想要藉着自己這張酷似顧卿雪的臉,然後成功得到太子的寵愛。
所以她絲毫不懼,甚至還洋洋得意開口:「太子妃您說的是什麼話?太子是這東宮之主,無論有多少女人也是應該的。而我們所要做的,就是服侍好太子。三從四德得銘記於心,臣妾無論如何也不會善妒的。」
她在明晃晃嘲諷顧卿雪。
嘲諷她善妒。
平日裏雖然大傢俬下有所議論,但也從來不會將這話放到明面上。
現如今,算是徹底撕開了這層遮羞布。
顧卿雪一向是被人捧着的,何曾受過這樣的氣。伸手就甩了她一巴掌,尖銳的指甲從她臉旁劃過,漂亮的臉蛋瞬間多了一道血痕:
「你是個什麼東西,也配這麼和我說話!」
她一巴掌甩下去,速度太快,就連周穆都來不及阻攔。
這是皇后纔剛剛送過來的才人。
便是位分低一些,可剛來就傷了臉,那就是在赤裸裸打着皇后的臉。
一旦傳到皇后的耳朵裏。
顧卿雪只會更加不得這個婆婆的喜歡。
「雪兒,莫要再繼續鬧脾氣了!」
周穆知道這個道理,所以趕緊阻止,可是他纔剛握住顧卿雪的手,就被對方狠狠推開。
「怎麼,你如今就開始維護上了?」
周穆立刻搖頭:「我這是在爲你好,莫再鬧脾氣,要是讓母后知道,你又得受責罰。」
「責罰便責罰了,你真當我顧卿雪會在意嗎?想讓我和別的女人共侍一夫,除非我死了!」
顧卿雪嘶吼着想要推開周穆,被傷了臉的許才人眼裏閃過一絲恨,直接開始火上澆油:
「臣妾和太子妃共侍一夫,是臣妾的福氣。日後臣妾也一定會幫着太子妃好好伺候太子……」
她話還沒說完,就又被顧卿雪甩了一巴掌。
「誰要和你共侍一夫,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搶別人的夫君,不怕遭報應嗎?」
顧卿雪罵的聲音越來越大。
甚至還彎腰撿起了地上的匕首,試圖朝許才人刺去,想要劃花她那張臉。
許才人被嚇到,就往周穆身後躲。
我往後退了好幾步,就靜靜看着眼前這場鬧劇。
東宮裏的女人。
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許才人不傻,甚至知道顧卿雪浮躁易怒。所以故意當着周穆的面,惹怒顧卿雪,讓她失態。
以至於這場鬧劇的最後,是那個匕首劃傷了周穆的胳膊。
「顧卿雪,別鬧了!難不成你還想殺了孤嗎!」
先前怎麼愧疚,也抵不過此時自己被傷到的事實。所以周穆眼裏浮現了一絲不耐,直接開口厲聲呵斥。
顧卿雪丟了手裏的匕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早就曉得沒好結果,卻還抱着幻想,終究是我錯付了。」
說完,她就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許才人趁機開口離間:「太子妃也是過於善妒了些,太子您想要什麼女人,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她卻管……」
「滾,你給我滾!」
許才人話還沒說完,周穆就直接吼出了聲。
本就傷了胳膊,又和顧卿雪鬧了矛盾,心裏本就煩悶得很。還有人一直在他旁邊挑撥離間,他自然會更加生氣。
趕走了許才人,周穆直接坐在了臺階上。
他肩膀處的傷還在往外滲血。
染紅了衣袍,卻也沒有開口去喊太醫。
畢竟太子受傷,這件事情一旦傳揚出去,對顧卿雪的名聲有損。
除了周穆,寢殿裏的人都走了個乾淨。
我從角落裏走出來,然後慢慢蹲到他面前:「殿下,您得包紮。」
「孤不需要太醫,你也走。」
他沒看我,只是伸手捂着傷,神色有些落寂。
但是鮮血卻沒有止住。
畢竟那一刀劃下去,也是使了些力道的。
我沒聽他的話。
而是當着他的面,從地上撿起那個匕首,在他錯愕的目光中,對着自己的掌心狠狠一劃:
「來人,請太醫。」
-8-
「沈傾容,你不怕疼嗎?」
周穆抬眸看着我,眼裏像是有些不解。
我手掌的傷已經被包紮好,但因爲此時我還在替周穆包紮傷口,雙手忙碌個不停,以至於剛敷上藥的傷口再次裂開,纏好的白布又滲透出了血絲:
「當然怕了。」
我將金創藥撒在他傷口上,然後學着剛纔太醫替我包紮的樣子,將他傷口用白布一層一層纏好。
他爲了顧卿雪,不可能喊太醫來醫治胳膊上的傷。
可若是我這個寶林不小心劃傷了手呢?
纔剛得了寵幸的寶林受了傷,太醫自然會用最好的藥來醫治我。
我再順勢找他多要一些藥,便可以解了周穆的困境。
Ṫüₘ他其實有許多種方法能夠拿到金創藥。
但想要讓他徹底注意到我,這便是我最好的機會。
意料之中,他神色複雜,連帶着同我說話的語氣也溫和了許多:
「既然怕疼,又何必劃傷自己來幫我?」
我已然包紮好,最後打了個結。然後雙手交疊站在他面前,神色坦蕩自然:「因爲您是太子,也是日後要庇護我一生的夫君。自然,我不可能看着你受傷而不管。」
夫君這個詞一說出來。
他眼神一縮,像是有些不自然。卻也難得沒有開口反駁,而是指了指我的手:
「我會吩咐人往你房中多送一些上好的藥,不會讓你手上留疤的。」
我道了謝。
周穆又像是忽然想起來,自顧自說道:「母后這次怎麼來得這麼及時呢?」
聽着他的話。
我收拾東西的手一頓,但沒有搭話。
那枚簪子是我身上最貴重的首飾,當作人情送出去,也總算是在關鍵時刻救下了我的命。
不虧。
接下來的幾天。
我就一直住在他的寢殿之內。
畢竟,太子受傷的消息不能傳出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便索性由我來日替他換藥。
可傳到別人耳裏。
那便是我獨得太子恩寵。
但沒有人知道,我並未和太子同牀。
周穆心裏只有顧卿雪,尤其如今覺得心裏虧欠,更加不會做出一些覺得對不起她的事情。
我能看出他眼底的愧疚。
所以一到夜晚,就主動抱着被褥去貴妃椅上休息:
「她如果有你這麼乖巧就好了。」
夜深人靜。
在我即將要入睡時,聽到了周穆的感嘆。
許是這幾天的朝夕相處,讓他覺得我乖巧沉默。偶爾興致來了,也會同我多聊上幾句。
一如此刻。
他說出這句話,我便睜開了眼,看着四目漆黑,語氣輕柔:「誰也不願意將心愛之人讓出去。這至少證實了,太子妃心裏只有您。」
周穆又沉默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繼續開口說:「沈傾容,你真的很不一樣。」
我笑了笑沒接話。
自然不一樣了。
東宮裏的那些女子都想得到他的恩寵。
而我,只想讓有罪之人償命。
-9-
半個多月,我都一直住在他的寢殿之內。
不明真相的人都以爲我得到了太子的寵幸,如今更是恩寵不斷。
皇后連送了好幾波賞賜給我。
周穆也未曾拆穿,任由其他人胡思亂想,給足了我體面。
落到外人眼裏是疼我,卻不過是怕他受傷的事被發現,顧卿雪會因此受責罰罷了。
顧卿雪這次大抵是真傷心了,一直將自己關在房中,什麼人也不肯見。
周穆後來倒是心軟了幾分。
主動跑去求和,卻也只能喫個閉門羹。
眼看着他的傷勢大好,我便率先開口提出搬回了自己的寢殿。
如今我是寶林,在這東宮之中也能夠擁有自己的宮殿。
我纔剛將東西搬回來,許才人就來見我了。
意料之中。
東宮如今除了一位太子妃。
就只有我和她這位還沒得到恩寵的許才人。
若想要在深宮裏活下去,那麼就得要結盟。可顧卿雪善妒,自然不可能庇佑這東宮裏的其他女子,所以她只能和我結盟。
這次來找我,她還送了我一盒頂好的胭脂:
「太子妃也委實善妒了些。太子身爲東宮之主,怎麼可能只守着她一個人?」
許才人臉上的傷已經好了大半。
我曉得,她已經等不及想要去獲得太子恩寵了。
我把玩着手裏的胭脂,慢悠悠開口:「據說太子妃曾在桃花樹下一舞,才讓太子一見鍾情,桃花苑是他們定情的地方。也不知別人是否有這個好福氣,是否能夠跳一場舞,就能夠讓太子傾心呢?」
許才人沒說話了。
只是她眼裏算計的光已經出賣了她。
她伸手輕輕撫摸着自己的臉,急匆匆地說有要事要離開。可卻又在起身離開過後返了回來,指了指我手上的胭脂:
「這胭脂是我託人從宮外買回來的,姐姐可得記得用,太子會喜歡的。」
她說得真誠,我便笑笑不作聲。
直到她徹底離開了我的寢宮,我纔打開了那盒胭脂。
東西是好東西。
只是這裏頭,多了味麝香。
-10-
不出三日。
東宮裏多了位得寵的許寶林。
是的,寶林。
比才人高上一階,能夠跟我平起平坐的寶林。
整個東宮都沸沸揚揚傳着——
說許寶林在東宮的桃花苑內翩翩起舞,恰好被醉酒的太子瞧見。許寶林模樣和太子妃有着七分相似,再加上那熟悉的舞,直接入了太子的眼。
一夜恩寵後。
直接升了位分,還得了太子寵愛。
知道這件事情的太子妃,將自己和太子的定情信物直接丟出了門外。
上好的玉佩。
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四分五裂。
「容兒,你說孤是不是太縱容她了?」
我奉命來給他送藥膳。
一來就看見周穆將下人全都趕了出去,他看着眼前碎裂的玉佩,眼裏多少帶了些許的惱怒。
我看了一眼窗外若隱若現的人影。
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乖巧地伺候周穆喫藥膳。
一口一口,親眼看着他喫下去。
方纔開口回他:「心上之人,多縱容一些也無妨。」
周穆搖搖頭,轉而伸手點了點我眉眼: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這般乖巧的。」
我低頭應聲,側目看向窗外時,人影已經消失不見。
等到我出了周穆宮殿,就聽到有人來報,說顧卿雪派人將桃花苑裏的桃花樹全部砍掉。
一棵,都未曾留下。
曾經象徵兩人愛情的桃花苑。
如今,便只剩下了光禿禿的樹墩子。
這是徹底要斷情的表示。
我從手腕上褪下一枚上好的玉鐲,塞給看管桃花苑的管事:
「若一把火燒了個乾淨。這情,可就回不來了。」
漫天大火,將那些才砍下來的桃花樹全都燒了個乾淨。顧卿雪前腳才離開這裏,後腳就走了水。
整個東宮的人都在說——
太子妃,這是要和太子決裂呢。
「她既然不想要這份情,那孤也就沒必要繼續哄着了!」
看着眼前化爲廢墟的桃花苑,周穆作爲堂堂太子,眼眶竟有些泛紅。
那一日。
東宮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妃失寵了。
-11-
可顧卿雪的運氣實在太好。
和周穆鬧成了這個樣子,按照我原先設想,至少要冷上兩三月,不會這麼快復寵。
可偏偏天子駕崩。
太子周穆一夜之間登基爲新皇。
不出一月。
顧卿雪有孕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皇宮。
無論從前鬧成何種模樣,心愛之人懷了自己的孩子,堂堂天子也顧不得金口玉言,率先低頭認錯。
一個孩子,讓顧卿雪再次成爲後宮中最得寵的女子。
這並不是一個好消息。
所以當我和許美人去見她時,比我更受寵愛的許美人,不出意外就被她尋了由頭罰跪。
「本宮身爲貴妃,對你罰也是賞,明白嗎?」
顧卿雪躺在貴妃椅上,穿着精美的宮裝,把玩着手裏的東珠手串,神色慵懶到不行。
她看着許美人在大日頭下罰跪,就甚是開懷。
顧卿雪原是太子妃,周穆一登基,她本該爲皇后。
奈何兩人之間先前發生了隔閡,周穆只給了她貴妃位。等到一月之後顧卿雪有孕,心裏又覺得愧疚,卻也不適合立即封爲後。
只等着她生下皇子,便可以名正言順補上封后大典。
至於我和許禾。
兩人出身過於低微,因此都只封了個美人。
如今顧卿雪重新得到了寵愛,仗着肚子裏的那塊肉,就開始來解決讓她不順眼的人和事。
因爲許禾,定情的桃花苑沒了。
顧卿雪對她的憎惡,遠勝於厭惡我。
許禾已經跪了小半個時辰,毒辣辣的日頭曬得人渾身都難受。她沒有先前跪得筆直,甚至還有些東倒西歪。
「怎麼,跪不住了?」
顧卿雪從貴妃榻上下來,正準備往外走。走到我身邊時,微微頓了頓,將手伸給了我。
意思很明顯。
讓我當作一個宮女那樣攙扶着她。
這對已經成爲美人的我,無疑是個莫大的羞辱。
但凡我表現出一絲的不悅,她就可以找到藉口來懲罰我。
所以我恭恭敬敬,攙扶着顧卿雪走到屋外。
她看着我的目光帶着些許複雜,卻還是有着明晃晃地厭惡:
「別以爲你在周穆面前裝得乖巧。同爲女子,你以爲我看不透你心裏想的那些嗎?」
她微仰着下巴,恨不得用鼻孔看我。
「貴妃娘娘的話,臣妾不太聽得懂的呢。」
我裝傻充愣,她厭惡地剜了我一眼,直接伸手將我推開。
「沈傾容,不要讓我抓到你的把柄。」
我笑着回她:「好啊。」
-12-
我前腳回到寢殿。
許禾後腳就跟了過來。
她跪了太久,嬌生慣養的美人,此時走起路來一瘸一拐。
眼裏還帶着明晃晃的恨意,恨不得將顧卿雪撕碎:
「她實在欺人太甚!」
許禾抹着淚,然後握住我的手:「姐姐,你能讓我得到恩寵,我很是感激。可如今顧卿雪有孕,陛下心裏只有她。長此以往下去,咱們姐妹在這後宮裏,可就真的沒有半點立足之地了。指ṱūₛ不定哪一天怎麼死的也不知道。」
她說得那叫一個誠懇。
看似眼裏流露出害怕,可實則還是想要套我的話。
「是啊,若咱們姐妹也能有一個孩子就好了。」
許禾笑容有些苦澀。
「想要一個皇子,哪有這麼容易呢?」
我遂她意。
拿出了前兩年我找了許久的祕方:
「這祕方是我尋了許久的,說是能助孕。」
她一見我這麼說,就立即想要伸手拿過這個藥方。
但我沒給。
「姐姐,有這種好東西,可就不要藏着掖着了。」
許禾緊緊盯着我手裏的藥方,撒嬌似地搖了搖我的胳膊。
我還是搖頭:「但好像不怎麼靈。」
許禾手上的力道鬆了一瞬,但還有些不死心:「真的沒有用嗎?」
聞言。
我餘光看了一眼梳妝檯上的那盒胭脂。
然後慢悠悠開口:「倘若有用,我用了這麼久,怎麼可能沒有孩子呢?」
我低頭輕輕摸了摸小腹,一副落寞模樣。
許禾聽完我的話,眼底有一閃而過的不自在。
然後她開始哀求我:「無論有沒有用,姐姐讓我試一試可好?」
「可是這祕方雖能助孕,卻也傷身,你當真要用嗎?」我將最後的決定權交到她手上。
許禾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要,我一定要有個孩子!」
我緊緊盯着她。
原也是個無辜之人,本也沒想將她拉下水。奈何她主動找到我,又給了我那麼一盒胭脂。
初聞,我便曉得裏面有麝香。
謹慎起見,我又偷偷託人將它送給外面郎中查看。才發現胭脂盒裏不僅有麝香,還有一味慢性毒藥,會讓我的身體越來越不好,絕無有孕的可能,甚至還會讓我傷身早逝。
她既然想害我的性命。
那我,對她自然也不會心軟。
何況我也未曾說假話。
那祕方的確能助孕,卻不能保證生下來,甚至會在流產之後傷到根本。
這些話我都告訴了她,但她還是想要那個祕方。
這便,怪不得我了。
許禾臨走之前,又笑着問我:「前些時日給姐姐的胭脂用得可好,若是喜歡,明日我再派人送些過來?」
瞧,直到現在還不忘算計我。
-13-
顧卿雪纔剛坐穩了胎。
許禾有孕的消息,就傳了出來。
宮中一連兩位嬪妃有身孕,周穆這些時日臉上的笑容也多了不少。
我去給他送藥膳。
他總是會拍拍我的手,然後笑得溫和:「日後兩位皇子出生,這冷清的皇宮大抵就能熱鬧起來了。」
我笑着附和,然後陪他去御花園散步。
後宮並沒有進什麼新人,如今顧卿雪和許禾有了身孕,兩人都想護着這胎,以至於我陪伴周穆的時間變多了起來。
只是我纔到御花園,就瞧見盛裝而來的許禾。
前幾日喊姐姐妹妹稱呼着。
結果剛在御花園裏遇見,從我身旁擦肩而過,她便摔在了地上。
猝不及防。
宮女太監亂作一團,趕緊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
「姐姐,你爲何要推我?」
她縮在周穆懷裏,用手護着小腹,然後淚眼汪汪地看着我。
這般拙劣的演技。
便是旁邊伺候的宮女太監也忍不住面面相覷。
周穆也愣了一瞬。
畢竟剛剛發生的這太過於突然,除了口頭上的指認,其他人並沒有注意到究竟是被我推還是她自己摔的。
見沒人應和,許禾又哭着開口:「我懷的可是皇子,陛下一定要爲我做主啊。」
後宮中懷孕的女子總是大些。
即使我本身沒有錯,但是爲了平復她的情緒。
我也得被罰。
在御花園的小道上跪上一個時辰。
這是周穆親口給我的懲罰:「她嬌氣,又懷有龍嗣。無論這事如何,讓她心情舒暢纔是最重要的。」
言下之意,無論真相如何,我都要背了這鍋。
我看着眼前的周穆。
已經相處了大半年,也算是我名義上的夫君。有時也會溫柔纏綿,說要待我如珠如寶。
可轉頭卻也能夠輕易將我的尊嚴踩在腳底。
畢竟我無關緊要。
而他所需要在意的女人,從來也就只有顧卿雪一人。
在意到——
可以爲了她的名聲,讓我阿爹背上一個刺殺未來太子妃的罪行,讓他到死都要遭受萬人唾罵,屍體只能丟在亂葬崗,我便是替阿爹收屍都不能。
只能捧着一個牌位,然後去立一座衣冠冢。
這便是愛與不愛的區別。
當真叫人寒心啊。
我收斂心緒,沒將這些情緒外泄。總還得在他面前保持着乖巧溫婉模樣,點點頭後,便筆直跪在小道之上。
也不在乎那些宮女太監看到。
我從不在意所謂自尊,更加不會覺得羞愧。
畢竟值不了幾個錢。
許禾離開前,用着只有我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對我說:「後宮女子的確能結盟,可如今我懷有皇嗣,便是最大的底氣,自然也不需要多一個人和我爭寵。」
她直接撕破了臉,笑得惡毒。
我仰頭看她,輕罵了聲蠢貨:
「同樣的皇嗣,不同的女人生出來。你當真覺得自己比得過顧卿雪嗎?」
她原本還想要繼續嘲笑我。
可一聽到我這話,臉上的笑容瞬間僵在原地。
「許禾,你高興得太早了。」
-14-
我原以爲許禾是聰明人。
卻沒想到她卻用了最笨的方式算計別人。
御花園的涼亭裏,許禾不動聲色靠近顧卿雪,想將人直接給撞進湖裏,從此讓她落胎。
顧卿雪發覺時,整個人已經朝着涼亭外倒去。右手虛無地抓了一把,勾住了許禾的衣袖,直接將她也給帶了下去。
連續兩道落水的撲通聲。
站在涼亭裏的宮女太監瞬間亂作一團,像下餃子似的,一個接着一個跳進湖裏撈人。
沒有人注意我。
我從衣袖裏拿出那東珠手串,用衣袖遮擋,然後用力扯斷繩子。
珠子散落一地。
被人踩裂了好幾顆,還有的滾了幾圈兒,最後停在涼亭的角落裏。
兩個有孕的妃嬪同時落水。
周穆原本還在書房裏處理朝政大事,一得到這個消息,就連忙趕了過來。
他來的時候。
顧卿雪和許禾都已經被送到了最近的宮殿裏。
周穆一來,就連忙去到顧卿雪牀邊。牀上的顧卿雪渾身溼透,臉色煞白,卻還伸手不斷抓着小腹,嘴裏嗚咽咽喊着疼。
而她身下,也已經見了紅:
「孩子,我的孩子。」
顧卿雪疼到意識有些模糊,卻還是抓住了周穆的手:「都是那個賤人,是她推我的,你替我殺了她,殺了她!」
周穆連連點頭,眼眶也泛着紅,哽咽着應聲說好。
而在另一間房的許禾,孩子自然保不住。
當初那個祕方也只能讓人懷孕,想要生下來幾乎沒有可能,並且流產的時候還會損傷母體。
給祕方之前,我就曾經告訴過許禾。
是她太貪心了。
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沒了,許禾心裏同樣恨到了極致,自也不可能承認自己推過顧卿雪,而是哭着喊着說顧卿雪推了她。
「兩人說法截然不同,那些Ṫųₘ宮女太監也沒注意,無法判斷究竟誰在說謊。」
周穆站在涼亭上,目光看着的方向就是她們掉落的地方。
我就站在他的身後,將許禾的話同樣也複述了一遍。許禾動手太過於突然,那些宮女太監紛紛低着頭,根本就不曉得究竟是誰推了誰。
只要咬死不承認,那便沒有證據。
「許禾妹妹說,她當時就站在涼亭旁,才走了兩步,腳下突然一滑,也不知道是踩了什麼東西,又或者是被人推了一下。總之,她只說自己是無辜的,並沒有推過貴妃娘娘。」
周穆遲遲都沒有說話,許久過後才轉頭看我:「朕和卿雪盼了這麼久,纔有一個孩子,她絕不可能用這個孩子來陷害別人。」
一句話,就宣判了許禾死刑。
只是賜他自盡的聖旨還沒有傳下去,就有宮女撿起了角落裏的東珠,然後遞到我手上。
「這東珠,好像有些熟悉呢。」
周穆目光落在我手中的東珠上,先前還無比堅定的眼神,在這一刻不斷動搖,最後染上了一絲痛苦。
「你剛纔說,許禾說踩到了什麼東西,滑了一跤?」
我點頭。
就像是忽然反應過來了一樣,伸手捂住嘴:
「難不成,是這些東珠?」
-15-
賜死的聖旨被收了回去。
許禾沒有死,被送回了她自己的宮殿醫治。
但是顧卿雪不曉得,或許是爲了能夠讓她安心,周穆讓所有人都封鎖這個消息,只當讓她以爲許禾已經償命。
「陛下沒有賜死許禾妹妹,那便是認定她是無辜的。可又爲何對外封鎖消息,不讓人告訴貴妃娘娘呢?」
我端着藥膳,看着眼前一夜已經憔悴了不少的周穆。
心心念念想要個皇子。
盼了這麼久,好不容易兩個妃嬪有孕,結果卻又同時小產,這對他的打擊簡直不要太大。
朝中那羣大臣要是知道了,恐怕又得不斷上書。
周穆捏着手裏的東珠,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過了好一會兒纔開口:「許禾和卿雪,在朕的心中地位不同。即使卿雪……他依舊是朕最心愛的女子,朕答應過她,此生絕不負她!」
他說得堅定,像極了一個深情的情郎。
可我卻只覺得想笑。
我低頭看了眼面前還冒着些許熱氣的藥膳,聲音有些冷:「不能負她,便是要了別人的性命也行嗎?」
周穆轉頭看向我:「無關緊要的人,不值得一提。」
「可許禾妹妹懷了您的骨肉。」
他搖頭:「那便是她沒這個福氣能爲朕生下皇子。」
我不再言語。
怕自己再問下去,會忍不住想要直接殺了眼前這人。
但他現在還不能死。
我將藥膳端到他面前:「陛下還是先喝藥膳吧。」
他點頭:
「日日伺候朕用藥膳,辛苦你了。」
不辛苦。
一點都不辛苦。
看着他將那碗藥膳全部喝完,我才微微鬆了一口氣。
算了算時間。
快了……
-16-
夜晚回到寢宮的時候。
伺候我洗漱的宮女發覺我手腕上的玉鐲消失不見,慌忙尋找起來。
「沒事,左不過就是丟了。那玉鐲普通,算不得什麼稀罕物,丟了就丟了吧。」
我看着空空蕩蕩的手腕,並沒有過多在意。
那鐲子成色不錯,可卻是最普通不過的款式,手頭上攢些銀錢的宮女也能買到的貨色。
便是別人撿到了,也不會認出是我的東西。
隔天,我陪着周穆去御花園散心,這幾日他總是悶悶不樂,又或許是因爲東珠的事,心裏有着些許隔閡,並沒有去見顧卿雪。
我和周穆在涼亭中下棋時,本該在自己寢宮臥牀休養的顧卿雪,卻只披了一件外袍就衝了過來:
「周穆,你騙我!」
她一來就嘶吼,直接將那盤棋掀翻,然後又扯着周穆的衣袖,不顧旁邊還有宮女太監在,直接直呼他的大名。
這本是大不敬。
但周穆寵她,私底下兩人互相喊着名字也是常有的事情。
可是放在明面上。
身爲帝王的威嚴,是絕不允許人去踐踏的,尤其這般大吼大叫,語氣裏還帶着質問,即使是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那也是在挑戰上位者的威嚴。
我看了一眼周穆,他本就因爲東珠的事情心裏有所隔閡,此時心裏自然不悅。
所以我率先走出來:「貴妃怎麼不在宮裏好好休息,直呼陛下名字,這可是大不敬。」
「你算個什麼東西,也配在我面前指手畫腳!」
顧卿雪衝我吼了一聲,甚至還想舉起手來打我。我站在原地並沒有動,反倒是周穆,握住了她那即將要打在我臉上的手:
「顧卿雪,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
還在小月子裏,也只是匆匆披着個衣裳出來。因此並沒有化妝,頭上也只插了一根素淨的簪子。
可偏巧那根簪子上鑲嵌着東珠。
周穆看着那個簪子,心裏的怒火又大了些。
「周穆,你覺得我在鬧?」
此時還不明所以的顧卿雪,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穿着素白的衣裳站在面前,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
換了從前,周穆必定會心軟。
可那個東珠在他心裏就像是紮了根刺。
從前放在心尖上的人,是天底下頂好的善良女子。雖然蠻橫驕縱了些,可卻說到底還是最良善不過的。
但現在呢?
想要害死他的孩子,用他賜的東珠,用他給的整個後宮裏獨一無二的恩寵害死了他期待許久的皇嗣。
兩個孩子都沒了。
便是再怎麼愛,也做不到當做什麼事情沒發生。
我就這麼看着周穆,看着他眼裏的愛意一點點消退,然後染上了一絲不耐,又帶着些許失望。
愛意湧退,說出來的話才最傷人。
「顧卿雪,當初我覺得你是世間最善良不過的女子,甚至不惜違抗母后的命令要娶你。可如今你是怎麼對我的?」
周穆不斷搖頭,眼裏也閃着淚花。
顧卿雪整個人像是沉浸在了她自己的世界裏,只知道害死她孩子的兇手安然無恙,沒有人爲她的孩子報仇。
所有人都在哄她。
哄她殺人兇手,還活着。
所以纔會氣到極致,甚至連衣服都沒穿好就衝過來,結果又遭受到了質問。
她眼中錯愕和失望交雜,直接從髮髻上拔下了那隻東珠簪子,然後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周穆,如果你不爲我們的孩子報仇,那我就死給你看!」
她此時已經紅了眼,用自己來威脅周穆。
「顧卿雪,你到現在還要鬧嗎!這孩子究竟是怎麼沒的,你難道心裏沒數嗎?」
周穆愛她,愛到她親手害了自己的孩子,也能忍下來,一言不發。
到底直到這一刻,纔是真的失望了。
「我心裏沒數?」
顧卿雪此時已然有些瘋癲,手裏的簪子也不斷揮舞,甚至還隱約朝着周穆揮舞過去。
「周穆,是你違背了我們當初的諾言!你說這輩子只愛我一人,你說過的,可你娶了一個又一個!就算沒有愛,但你還是背叛了我,現在還不肯爲我們的孩子報仇,我當初究竟爲什麼要愛上你!」
她歇斯底里,整個人已經崩潰到不行。
我就靜靜站在旁邊看着這場好戲。
看着兩個曾經海誓山盟的人,是如何一點點將自己曾經的誓言踩在腳底,從至死不渝到相看兩生厭的。
兩人不斷爭吵。
其他宮女太監紛紛退出了涼亭,根本不敢抬頭。
帝王震怒。
貴妃瘋癲。
無論是哪一個,都不是他們所能夠參與的。
顧卿雪還是不斷在堅持讓他殺了許禾。有了那顆東珠當證據,周穆認爲許禾無辜,心裏又賭了氣,自然不可能應下來。
兩個人不斷糾纏,顧卿雪甚至直接撲了上去要打他。
卻忘了她手中還拿着枚簪子。
見狀,我立馬扯住她的胳膊,然後整個人護在周穆面前:
「貴妃娘娘,你冷靜一下。孩子沒了,我知道你傷心,但也不能傷害陛下啊!」
我扯着嗓子吼,將她的全部目光都轉移到了我的身上。
「你算個什麼東西,趕緊給我滾!我必須要爲我的孩子討回公道,周穆,你要是個男人,你就必須要爲咱們的孩子報仇!」
她還是不斷嘶吼,雙手揮舞着。
而我的雙手則緊緊握住她的手腕,然後在她錯愕目光中,用盡全力迫使她握着那根簪子扎進我胸口。
「貴妃娘娘,你不要傷害陛下……」
我受了傷。
悶哼一聲後,整個人直接跌進了周穆懷裏。
他低頭,便能瞧見我胸口處的那團血漬。這是我捨身救他的證據,也是他心上之人發瘋的證明:
「顧卿雪,我對你太失望了。」
周穆將我打橫抱起,然後看了一眼面前依舊握着那根簪子的顧卿雪,眼裏流露出毫不掩飾的失望。
「是她自己拉着我的手扎進她心口的!」
顧卿雪不斷搖頭,拼了命地想解釋。
周穆沒說話。
這一年多的時間,我在所有人面前都表現得十分乖巧。從來不爭寵,也絕不跟任何人紅臉。
比起我主動陷害她。
她因爲孩子的事情發瘋,所以傷了我才更加可信。
更別提,我是爲了保護周穆。
「她這般乖巧,從來不爭寵。每次說起你,她總說我們之間的感情不該這般輕易磨滅,總勸我好好待你,你現在告訴我她故意陷害你?」
周穆說話的聲音慢慢冷了下來。
顧卿雪丟掉了手裏那枚簪子,淌着淚,整個人痛心疾首到了極致:
「我從來沒想過,你會不信我。周穆,你居然不信我。你怎麼可以不相信我!」
她不斷搖頭,比起先前的歇斯底里,此時眼中的光暗淡了不少。
這一刻纔是真正地痛到了極致。
周穆眼裏閃過一絲心軟,我強忍着疼痛握住了他的手,將他的目光轉移到了我的身上。
「我疼……」
心口的位置還在流血,是真的很疼。
周穆眼裏那一絲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心軟瞬間又消失不見,然後毫不猶豫轉身帶我離開。
「周穆,你真的不信我嗎?」
身後的顧卿雪大喊了一聲,但周穆腳步卻沒有停頓。
這是第一次,他沒有選擇顧卿雪。
我在他懷偏過腦袋看向身後的顧卿雪,從前ŧü⁾高高在上的太傅嫡女,眼裏寫滿了永不磨滅的傲氣,此時充滿着悲傷和心灰意冷。
痛吧。
可失去爹孃的我,比她更痛。
-17-
我護駕有功,還因此受了傷。
所以當天晚上封我爲嬪的聖旨就傳到了我宮裏。
「容兒,這是你應得的。」
周穆坐在牀榻上看着我,他說今晚會在這裏陪着我,但我此時還受着傷,不能侍寢,便聽着他又開始絮絮叨叨說起了當初:
「卿雪曾經是個很好的姑娘。朕同她初見時,她穿着男裝在替別人打抱不平,絲毫沒有個大家閨秀該有的樣子。
「後來朕知道她是太傅之女,便對她愈發好奇。我也曾是知道太傅有一女,但說是舉止端莊,從不踏出閨房半步。和如今我所見到的,卻是天差地別。
「她帶我體察民情,給我買從未喫過的糕點。還跟我說了那些從未聽過的新奇觀點,讓我覺得這個女子當真有趣極了。
「後來她穿上女裝,在東宮的桃花苑跳舞,朕一眼就愛上了她。
「……」
他絮絮叨叨說起來,像是不知疲倦似的。
我卻覺得有些奇怪。
當初我也曾聽說過太傅之女是最懂得規矩的,禮儀教養都是京城貴女的典範,從來都足不出戶。
又怎麼像會是變了一個人一樣?
行爲舉止如此異常,還說着爲這個世道所不容的「平等」,像極了一個怪胎。
周穆又說了好久,從相識說到滑胎,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最後像是說不下去了,立刻換了個話題:
「你護駕有功,單封嬪還不夠,你可還有什麼願望?」
還有什麼願望呢?
我算了算留給我的時間,也是時候完成最後一步計劃了。
我看着他,目光灼灼:「臣妾,想要一個孩子。」
-19-
三個月後。
太醫給我診脈,說我有了身孕。
周穆高興地將我抱在懷裏,這一幕卻被剛走進來的顧卿雪瞧見。
三個月時間。
顧卿雪無數次想要去殺了許禾,但都沒有成功。周穆便是再愛她,可是在這件事情上,他所能夠掌握的證據,根本無法讓他心安理得同意顧卿雪的請求。
悲傷之下。
她將自己關在宮殿裏,直到我有孕的消息傳出,她才第一次走出了宮殿。
顧卿雪左手搭在自己的右手背上,硬生生地掐出了一道血痕:
「容妃可真是好福氣。」
是了。
這三個月時間,我從嬪成爲妃,成爲這個後宮裏最得寵的女人。
我故意當着她的面親撫着小腹,然後開口:「貴妃娘娘調理好了身子,日後也是可以有孩子的。」
有嗎?
不會再有了。
我看了一眼周穆纔剛喝完的那碗藥膳。
最近的藥方便了些,藥膳里加的東西也同先前有些不一樣。
從今以後。
這偌大的皇宮,就不會再有任何孩子出生。
許禾因爲祕方的原因傷了根本,從此再也不可能有孕,極致悲傷後變得瘋瘋癲癲,整日都在寢宮裏拿着一個枕頭當作孩子抱在懷裏。
我曾去見過她,她一看到我就開始尖叫。
說是我的祕方纔將她害成了這個樣子。
我笑了:「當初你用那盒胭脂算計我,我還你一張祕方。」
多公平。
倘若她從沒開始想要算計我,我又怎麼會將她拉入這場局裏。
她先要我的命的。
所以,如今是她咎由自取。
但顧卿雪沒了那一胎,太醫說只要好好養着,日後還是能有孕的。
也只是……可能。
所以聽我這麼說,顧卿雪直接冷哼一聲:「自然,本宮一定會有自己的孩子!」
大概她也意識到,在這偌大的後宮中,沒有了帝王的恩寵,那麼曾經一切都是過眼雲煙。
尤其是此時我還有了孩子。
若是再任性,或許什麼都要沒了。
畢竟周穆,是真的有皇位要繼承,不可能不要孩子,只貪戀所謂風花雪月。
所以顧卿雪主動服軟,當着我的面開始向周穆道歉:「之前都是我不好,我只是太心疼那個孩子了。周穆,我們還能回到過去的對不對?」
我低頭笑着沒說話。
碎裂的銅鏡,怎麼可能拼湊得完好無損呢?
-20-
七個月後,我終於生下了這個孩子。
躺在產牀上的時候,我痛到恨不得咬舌自盡,死死掐着被褥,嘴裏卻喊不出一聲。
孃親當初生產的時候。
會不會也是這樣,在痛苦絕望中,一點點死去呢?
可她明明可以活着的。
殺人就要償命。
「容兒,你給朕生了個皇子。」
周穆抱着還在襁褓中的孩子,熱淚盈眶,初爲人婦的感覺總歸是不一樣的,看向我的目光都帶着些許感激。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個孩子。
他長得不像我,有些像阿爹,癟着小嘴哭出聲的時候,就更像了。
真好。
我的孩子,你會幫助阿孃替外祖父、外祖母報仇的,對不對?
他衝我笑了。
還伸出小手勾了勾我的手指。
嗯。
他在說:「阿孃,我願意。」
-21-
暄兒的滿月宴。
作爲第一位出生的皇子,滿月宴極其盛大。
觥籌交錯,舉杯痛飲。
至於顧卿雪,卻始終一言不發,只是一杯又一杯灌着酒,大抵是想要借酒澆愁。
我從有孕到生下這個孩子。
顧卿雪已經放下了從前所有的高傲姿態,盡力去討好周穆,想要重新再有一個孩子,然後去穩固自己的地位。
可只有我知道。
周穆此生,除了我的暄兒,就不會再有任何的孩子。
酒過三巡。
顧卿雪已經喝了許多酒,整個人都有些昏昏沉沉。我便抱着孩子來到她面前:「聽說姐姐這段時間一直在喝藥膳,相信很快就能聽到好事將近了。」
她臉色不怎麼好看,但終究念及人多,還是強擠出了一抹笑。
我當着衆人的面,將孩子交給她:
「聽說多抱抱孩子,或許能夠給自己帶來子嗣,姐姐可以試一下。」
她原本是想立刻將孩子還給我的,可是一聽到這話,瞬間又有些猶豫。
「姐姐可以碰一碰他,他很乖的。」
很乖,從我將他抱下來攔在顧卿雪面前開始。
都沒有開口哭一聲。
顧卿雪用手輕輕碰了碰暄兒的臉,迅速想將手縮回去的時候。
我忽然尖叫一聲:
「姐姐,你不要掐我的孩子!」
我猛地出聲,顧卿雪也愣了一瞬。我本就跟她捱得極近,藉着寬大的衣袍遮擋,用力狠狠扯了她的胳膊。
她沒有任何防備,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順着她手中的力道滑落,直愣愣地往地上砸。
「暄兒!」
坐在高位上的周穆看見了這一幕。
但距離太遠,除了嘶吼,也做不了任何事情。
在孩子即將砸在地上的那一刻,我整個人直接跪坐在地上,接着了暄兒。
顧卿雪還沒反應過來。
我就開始哭訴指責:「我的孩子還這麼小,姐姐怎麼忍心摔死他!」
「不,我沒有!」
顧卿雪不斷搖頭,然後伸手來推我。
我順着她的力道直接跌坐在地上,懷裏的孩子差一點又一次飛了出去,好在這次我將他緊緊抱在懷裏。
「沈傾容,是你扯我的胳膊,我才差點將孩子摔下去。」
顧卿雪不斷搖頭想要解釋。
但還是周穆已經衝了下來,將我和孩子扶起來後,把暄兒直接抱進了懷裏:
「暄兒怎麼不哭了?」
周穆不斷搖晃着孩子,眼淚也流了出來:
「太醫,太醫呢!」
我沒有去看這個孩子,而是直接伸手指着顧卿雪:「是她,我看到她掐我的孩子!」
「沈傾容,你不要血口噴人。我根本就沒有掐你的孩子,你就是在污衊我,你這個賤人,我要殺了你!」
顧卿雪紅着眼睛想要朝我撲過來,但是還沒靠近,就已經被旁邊的宮女太監拉開。
衆目睽睽之下。
不僅有這個孩子親生父親,還有太后,還有滿朝的大臣及其親眷。
所有人都是見證。
見證作爲貴妃的顧卿雪,在醉酒之後因爲嫉妒,試圖掐死當今帝王唯一的血脈。
這罪名,便是周穆都救不了。
皇子是王朝的根本,尤其還是唯一的皇子,那便是舉足輕重的存在。
差一點殺害皇子的罪名,沒有人能救。
周穆想保,就只會落得個昏庸的罪名。
而那滿朝大臣中。
總是會有一些喜歡死諫的人。
這一次,顧卿雪不會再有任何活路。
亦如此刻——
太醫抱走了孩子,周穆直接拔出了隨身的佩劍,抵在了顧卿雪心口上。
「周穆,你不信我?」
顧卿雪此時已經冷靜了許多,只是眼睛直直盯着周穆,寫滿了痛心。
周穆同樣也是滿眼失望,眼中再不見對顧卿雪的半點信任。
「容兒作爲孩子的母親,怎麼可能捨得傷害孩子?卿雪,當初你就害了許禾的孩子,還因此害死了自己的孩子,你讓我怎麼相信你!」
我說過的。
已經碎裂的銅鏡無論怎麼修復,都不可能恢復得和當初一模一樣。
-22-
我去冷宮裏見她。
顧卿雪再也沒有了當初的半點高傲,整個人蓬頭垢面地蜷縮在角落裏,哭哭笑笑地,像是已經有些瘋癲。
我還沒走進去,就聽到她說着那些風言風語的話。
「周穆居然爲了一個低賤的舞姬要殺我,我究竟把心給了一個怎樣薄情的男人。
「我後悔了,我不該愛上他。我應該做完任務就回家的,蘭因絮果,原來就是這個意思,可笑極了。
「我爲什麼會想着和一個古人一生一世一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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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周穆,你爲什麼要負我呢,爲什麼呢?
「……」
我走進來的瞬間,她立馬閉上了嘴。
「周穆說,儘管他恨透了你,但終究還是念着那份情在,說要把你趕出皇城,這輩子都不要回來了。」
我將周穆的話原封不動全都帶給了她。
「他……真的就這麼不信我嗎?」
顧卿雪靠在牆壁上,整個人如同行屍走肉,已經看不出半點生氣。
我抓着她的肩膀,迫使她必須直面着我:
「你差點害死了他唯一的兒子,衆目睽睽之下,他怎麼可能會繼續護着你?不僅太后不會同意,朝臣也會上書要你的命,這天下沒有人能容得下你。」
「容不下又如何?大不了我離開這皇城,憑藉我的聰明才智,我依舊可以混得風生水起!」
顧卿雪死死瞪着我:
「沈傾容啊!沈傾容!誰能有你狠呢?居然會用自己的親生兒子來做局,稍有不慎就會害死他,作爲孩子的母親,你當真能夠狠下心來。」
心痛?愧疚?
襁褓中還只會咿咿呀呀的孩子,和我血脈相連,就成了我報仇的工具。
但我不會後悔的。
大不了,一旦真的出了意外,就讓這孩子來找我索命。
我不怕的。
但現在,是我來索顧卿雪的命了。
這世間不會再有人相信她。
她只會記得,她最愛的周穆,爲了別的女人和孩子,拿劍抵在她的心口,口口聲聲說要她的命,然後將那些誓言全部都拋出腦後。
這對於一個陷入情愛中的女子,是一個致命的打擊。
但這還不夠。
我死死掐着她的下巴,任意由鋒利的指尖嵌入她的肉裏,溫熱的鮮血滴在我的指尖,有一種莫名地暢快。
「顧卿雪,你真以爲自己能夠離開這皇城嗎?」
我,能同意嗎?
-23-
顧卿雪離開後,周穆整個人沉默了許多。
京城第一場大雪落下的時候。
周穆生了場大病,昏昏沉沉許久都不見好,終日裏湯藥不離口。
而我如今是貴妃,太后病逝,我便是後宮裏最尊貴的女子,自然得盡心竭力伺候着他。
他一天裏有十二個時辰都昏睡着。
可每每醒過來,就一定會看見我在他身旁忙前忙後。
「卿雪走了,幸好我的身邊還有你。」
周穆眼裏流露出淡淡的悲傷,但此時瞧着我的目光,比起從前多了一絲真情。
他想伸手來碰我的臉,可是沒有什麼力氣,剛舉起又垂了下去。
我捧着剛煎好的藥,放在嘴邊吹了吹:
「喝完藥,一切就好了。」
他點頭,那麼苦的藥,他全都喝了進去。
我看了一眼已經空了的藥碗,又看着正準備繼續閉目睡覺的周穆,冷不丁開口:「顧卿雪沒有離開皇城。」
周穆猛地睜開眼,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我自顧自地說着:
「我將她送出了皇宮,在她出城門前又派人將她綁了起來。我找了全京城最好的屠戶,讓他在顧卿雪身上,剮下了一片又一片的肉。
「這還不夠,她快死的時候,我用上好的人蔘吊着她的命。然後用帶刺的鞭子,將她打得皮開肉綻。」
我原本還想繼續說着。
說是這些時日我是如何折磨顧卿雪,將她一步步折磨到死的。
但周穆打斷了我的話:
「沈傾容,你瘋了?朕只是讓你將她趕出皇城,沒讓你害她性命!」
他嘶吼着, 可是說話的聲音過於用力,很快就要開始劇烈咳嗽了起來。
以至於再次想要嘶吼的時候, 卻發現連說話都變得艱難。
他咳出了血。
我用帕子替他將嘴角的血擦乾淨:
「殺人償命,這是ṭű̂ⁱ亙古不變的道理。顧卿雪因爲一己之私搶走了阿爹的馬,害我孃親難產死在了牀上, 又殺了我阿爹。最後, 你還給我爹爹扣上了一個刺殺未來太子妃的罪名,讓我爲他斂屍都不行。」
這樣滔天的恨。
我怎麼可能讓顧卿雪死得這麼容易呢?
我俯身看他,笑得瘋狂:「你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嗎?誰讓她搶我阿爹的馬呢,我就讓她死在了馬蹄的踐踏下, 成了一堆肉泥。」
多開心啊。
我聽着她不斷痛苦哀號, 說什麼也要讓我留她一命。說只要她能夠在這個世界待上十年, 就可以算是完成任務,脫離世界, 回到本該屬於他的地方。
距離十年期限, 就剩下這麼幾天。
在他倒計時即將離開前一刻。
我讓那些發了瘋的馬, 從她身上來回碾壓,徹底斷了她回家的路。
就像,她毀了我的家一樣。
誰也沒有資格能夠在這個世界好好活下去。
我不行, 她更不配。
回家?
她憑什麼還能回家!
「瘋子,沈傾容, 你就是個瘋子!」
周穆瞪着眼睛死死盯着我,恨不得立刻伸手想要掐死我。但是他卻會漸漸開始發現, 雙手已經開始使不上力氣,整個人只能無助地癱在牀上。
「這麼氣憤做什麼呢?」
我低低笑出聲, 然後指了指那碗已經喝盡的藥:「那些剮下來的肉,可是都被你放到了藥裏面。你們不是海誓山盟,說這輩子都不要離開嗎?我成全你們了, 哈哈哈……」
周穆聽完我的話,神色有一瞬間的呆滯, 然後想要瘋狂嘔吐。
但我卻早他一步將手中的帕子塞進了他嘴裏。
他手上沒力氣,除了用眼睛瞪我以外,做不出任何反抗之舉。
「這兩年我每日親手捧給你的藥膳, 也總算是發揮作用了。」
殺人償命。
顧卿雪已經爲她的所作所爲付出了代價。
「至於你,就放心離開吧。」
那玩瑤已經開始發揮了作用, 他嘴裏哪怕堵着一個帕子, 卻還在不斷往外吐血,喉嚨嗚咽咽地想要發聲。
可直到最後,也只是瞪大了那一雙含着恨的眼睛看着我。
我還是不斷衝他笑, 笑得瘋狂:
「放心, 這偌大的江山,我會好好守的。」
他,死不瞑目。
而我,也終於報了仇。
-24-
我成爲太后。
暄兒太小, 可偏偏是唯一的皇子。
所以帝王駕崩, 這個尚在襁褓中什麼都不懂的孩童, 會由我抱着坐在龍椅上,接受着朝臣的跪拜,成爲這個王朝新的帝王。
而我的母家, 死後追封,香火不斷。
-25-
暄和元年。
帝王年幼,太后沈氏手握大權。
從此——
開啓長達十五年的垂簾聽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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