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軍攻破城門那天,我和妹妹剪掉頭髮,僞裝成男子,她卻偷偷在我褲子後抹了血。
我被識破身份拖進巷子時,她趁機頭也不回地逃出城去。
死後我才知道,自己是一本書裏的惡毒女配,妹妹是心懷家國大義的女主。
爲了找男主救天下,她義無反顧犧牲我,所有人都諒解她,唯獨我不肯。
重來一世,我回到了不幸開始那天。
既然有人格局那麼大,那就讓她去犧牲吧。
-1-
「長姐,如果能救這天下百姓,就是讓咱做什麼,咱都是願意的,你說對嗎?」
再次聽到這句話,我像是從一場漫長的噩夢中甦醒,渾身都是顫抖的。
我看向趙幼茹,她的目光落在不遠處被叛軍欺凌的一個女子身上。
滿大街的人都顧着逃命,誰也沒有伸出援手,眼睜睜看着那個女子被撕開衣服,哀嚎聲響徹大街。
上輩子我天真地以爲,趙幼茹只是和我一樣,難過自己身爲女子,力量微薄,不能爲這亂世做點什麼。
於是我附和她:「是啊,只要有用的上我的地方,哪怕豁出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我怎麼也沒想到,在我說出這句話的同時,趙幼茹咬破指尖偷偷在我褲子後抹了兩滴血。
我就這麼被叛軍識破身份,拖進巷子裏,淪落得和那個女子一樣的命運。
在趙幼茹失蹤的那段日子裏,我一直擔心她的安危,怕她也遭遇和我一樣的事情。
我無數次許願蒼天,希望她沒有和我一樣被叛軍發現身份,希望她已經逃出生天。
我怨天怨地,怨自己命不好,卻從來沒懷疑過她。
直到半年後,朝廷大敗叛軍,趙幼茹坐在齊王的馬背上進城,所有百姓夾道歡呼,稱她爲巾幗英雄。
她卻從馬背上翻身躍下,在我面前跪下:
「長姐,若不是有你,我也沒辦法將藏寶圖送到齊王殿下手中。」
「是你救了這天下百姓。」
她當着所有人的面將我如何幫她引開叛軍的事和盤托出,厲聲道:「我長姐是爲了天下人犧牲的清白,誰若敢瞧不起她,本王妃絕不輕饒。」
那一刻,我才知道,我遭遇的一切都是趙幼茹動的手腳。
只因我們趙家藏有一張前朝留下的藏寶圖,父親將其交給趙幼茹,命她帶出去交給民心所向的齊王,助對方平定天下。
趙幼茹很清楚,一旦正面遭遇叛軍,藏寶圖就保不住了。
爲了萬無一失,她必須找人在危險時候替她解圍。
那個人就是我。
我遭受了六個月的非人折磨,淪爲叛軍營中的軍妓時,她卻在齊王的帳中與他把酒言歡,互訴衷情。
再歸來時,她成了高高在上的齊王妃,我是人盡皆知的殘花敗柳。
她喜不自勝道:「長姐,你看看這太平天下,一切都值了,對嗎?」
-2-
花團錦簇是趙幼茹的。
所有痛苦都是我的。
她卻對我說一切都ťṻₒ值了。
更可笑的是,當我質問趙幼茹爲何這麼對我時,她卻反過來喊冤。
「是長姐說願意爲了天下百姓犧牲,我才這麼做的。」
「若不是我身上揹着重任,我寧願犧牲的人是我。」
「難道長姐是嫉妒我成了齊王妃,才反悔當初的話嗎?若是如此,我將這王妃之位讓給長姐便是。」
她義正言辭地教訓我,彷彿我是出於私心陷害她,而她卻是一片赤誠待我。
所有人都諒解她,相信她,反過來怪我不懂事,勸我心胸寬廣。
我在千夫所指中徹底黑化,最後被趙幼茹一劍穿心,帶出她大女主的豪言壯語:
「爲了天下百姓,姐姐那點小小的犧牲算什麼?」
「我從未覺得姐姐的身體髒,真正髒的是姐姐自私自利的那顆心罷了。」
直到死後我才知道,我們所處的世界是一本書,趙幼茹是心繫天下的大女主。
爲了達成她拯救天下的結局,我成了徹頭徹尾的惡毒女配。
而我從始至終,只想要一句「對不起」罷了。
想起前世種種,我的心猶如被烈火焚燒,趙幼茹卻毫無所覺,還在試圖誘導我。
她指着那個被欺凌的女子對我說:「就像她,雖然被欺凌,可卻無形中幫助了其他人,如此也不算白白被欺凌了。」
我反手便給了趙幼茹一個巴掌。
我怒不可遏道:「亂世之中,女子本就該守望相助,是什麼心腸讓你說出這樣的話?」
趙幼茹捂着自己的臉,不敢相信一貫疼愛她的我竟會出手打她。
我不僅要打她,我還要讓她知道,板子不落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我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用力扔向欺凌女子的叛軍,瞬間將其中一個的腦袋砸得鮮血直流。
隨後我退了一步,站在趙幼茹身後驚恐地看着她。
那幾個叛軍果然上當,鬆開那女子,一步步朝趙幼茹走過來。
趙幼茹嚇得神魂俱喪,她立刻回頭尋我,可我早不見蹤影了。
趁着叛軍的注意力都在趙幼茹身上,我繞過去將那個被欺凌的女子扶起來,藏到附近一間被丟棄的包子鋪裏。
所幸我出手及時,女子只是被扒了衣服,尚未被真正侵害。
饒是如此,她仍然痛不欲生,在我懷裏不斷髮抖。
我從廚房裏找到一把刀和一根鐵棍,我將刀塞到女子手裏,讓她藏好,便提着鐵棍出門了。
-3-
我尋到上輩子出事的那條巷子,往裏走的每一步我都能回憶起那天所受的每一分痛楚。
我聽見趙幼茹淒厲的哭喊和求饒。
我看見她面對那幾個畜生的上下其手,拼命捂住自己的胸口,卻渾然不顧鞋子裏的藏寶圖已經露出一角。
原來她也在意自己的清白。
我果斷掄起鐵棍,以雷霆之勢將幾個畜生的頭一一打爆。
鮮血迸在趙幼茹的臉上,她嚇得發出殺豬似的尖叫。
我彎腰揪住她的衣領,將她拖回包子鋪。
被救的女子已經穿好衣服,手裏還緊緊握着那把刀。
我讓她起身跟我走,然後帶着趙幼茹回了家。
短短一個時辰,趙家已經被叛軍洗劫過一遍。
家丁婆子死的死,傷的傷。
伺候我和趙幼茹的兩個丫鬟春桃夏荷也不能倖免,被叛軍凌辱後殘忍殺害,赤條條地躺在院子裏。
她們前幾天才滿十三歲,私下裏也會和我像姐妹一樣玩耍。
上輩子我雖然知道她們死在叛軍手裏,可畢竟沒有親眼所見。
此時看見她們的慘狀,才感受到什麼是出離憤怒。
只因我們身爲女子,即便死也要將身上最後一點價值榨乾以供男人取樂,這就是世道。
世道對女子如此不公,而有人卻恬不知恥地說,只要能救天下,即便遭受侮辱也沒有關係。
先被男人侮辱,再被視爲同類的女人背刺。
天理何在?
-4-
輪椅的聲音傳來。
我抬起頭來,才發現趙幼茹已經趁我不備,跑去裏屋將我爹趙印搬了出來。
因爲雙腿殘疾,沒有任何威脅性,趙印從叛軍手上逃過一劫,完好無損。
還未等我開口,他對着我便是一聲厲喝:「逆女,還不給我跪下!」
趙幼茹臉上掛着淚痕,顯然已經在趙印面前添油加醋地告了我一狀。
我不慌不忙站起身來:「我爲何要跪?」
趙印怒不可遏:「你身爲長姐,不思保護親妹,竟反過來將她推向虎口,爲父難道就是這麼教你的嗎?」
此時看着趙印,我沒有一絲親人逃出生天的喜悅。
我永遠都忘不了,前世他是怎麼滴水不漏地對我隱瞞藏寶圖的事,卻命令我無論如何要保護好趙幼茹,哪怕豁出性命也要護她周全。
趙幼茹凱旋後,他又是怎樣義正辭嚴地勸我大度,然後趁夜將我送到窮鄉僻壤裏關起來,以免我影響到齊王妃的名聲。
最後當我知道,所有事都是他與趙幼茹合謀,萬念俱灰決定毀了一切時,是他站在趙幼茹身後,親手爲她遞上了一柄劍。
他滿懷心疼道:「早知今日,當初茹兒你就不該救她,就該讓她當一輩子軍妓,她纔會知道,這太平天下來之不易。」
多麼高尚的父親。
他這一生因爲雙腿殘疾而未能施展的抱負,在趙幼茹的身上淋漓盡致地展現了。
而最濃墨重彩的一筆,是對長女的「大義滅親」。
若是沒有他的薄待,我大概會忍下趙幼茹帶給我的那些屈辱和傷害,至少我還有父親的關愛。
可他卻和趙幼茹沆瀣一氣,口口聲聲天下大義,一次次殘忍地在我傷口上撒鹽,讓我體會到什麼是孤立無援、舉目無親。
這次我倒要看看,他們父女倆是不是如此公正無私?
-5-
我坦然開口:
「是妹妹自己說,爲了救百姓做什麼都可以,我才這麼做的。
「只是被叛軍摸了幾下,又沒有什麼損失,卻救了個無辜的人,難道不值得嗎?
「我錯在哪裏?」
趙幼茹怒吼:「受辱的人不是你,你自然說的簡單。」
果然。
在趙幼茹眼裏,根本沒有所謂的爲天下百姓犧牲的無私氣度。
所有的豪言壯語都只因爲,受辱受罪的不是她罷了。
一旦事情發生在她身上,哪怕只是我上輩子所受的千萬分之一,已經是她不能承受之重。
而趙印就更是如此了。
他理直氣壯道:「不過是個陌生女人的命,難道能比你妹妹的清白更重要嗎?分明是你包藏私心。」
就像這世間的無數男子,將傷害加諸在女子身上時如此心安理得。
是因爲他們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受到同等對待。
更是因爲,在他們看來,有無數的東西比這些女子的性命尊嚴更值得他們去追尋。
他在乎的又豈是趙幼茹的清白,而是她能不能乾乾淨淨地帶着藏寶圖投奔那個未來可能成爲帝王的男人。
尊嚴和清白,得利用得當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
我恍然大悟地接話。
「哦?怪不得我內心毫無波瀾,甚至還有些開心。
「原來只因受辱的是妹妹不是我啊,那還真是——
「老天有眼啊。」
趙幼茹怎麼也沒想到,我竟如此猖狂。
她看向趙印:「爹!你要爲我做主啊。」
趙印被我的悖逆氣得渾身顫抖:「反了,來人啊,給我拿家法,我要清理門戶!」
他也不看看眼下是什麼光景,家裏人都死光了,外頭一片兵荒馬亂,他還當自己是從前發號施令的趙家家主嗎?
現在這個家,誰的拳頭硬,誰說了算。
我直接跨上臺階,一腳踹翻了趙印的輪椅。
這張輪椅還是他四十歲生辰那天,我送給他的禮物。
爲了這份禮物,我磨破半年的手指,幾乎沒睡過一個好覺。
可他收到輪椅那天,只是冷冷看了眼,便將目光轉開。
「就知道做這些沒用的東西,還不如你妹妹懂事。」
趙幼茹只是隨便從哪本書上抄了篇策論送給他,他便如獲至寶。
而我費盡千辛萬苦,原以爲他會有些許感動,卻只討來一頓責備。
既然看不上我的禮物,那就別用啊。
我看着趙印從輪椅上飛出去,像個麻布袋一樣落在臺階底下。
他多年殘疾,身體原本就比常人更爲孱弱,再加上日夜肖想一些難以企及的功名利祿,更是消耗得多。
這一摔,跟捱了頓毒打沒什麼區別,發出連聲的慘叫,趴在那動彈不得。
趙幼茹瞪大眼睛,轉頭看向我:
「趙明熙,你——」
話沒說完,也被我一腳踹飛了出去。
-6-
隨後,我將趙家倖存的人都叫到跟前,點了個數。
趙家在信州雖不算什麼豪門大戶,原先也有幾十個僕人,可現在只剩十幾個了。
除掉受傷的,再加上我救回來的梁雲,滿打滿算也就七八個能用的。
我讓衆人立刻緊閉家裏大門,將所有能禦敵的工具都找出來,守在門口,一個叛軍都不能放進來,也一個人都不許出去。
趙幼茹瞪大眼睛反對:「你瘋了嗎?難道我們要死守在這裏嗎?會沒命的。」
她也知道不逃出城去就是死路一條。
可上輩子獨自逃出信州以後,她見到帶兵而來的齊王謝晉,卻力勸他放棄信州。
她Ṱúₜ用一句「不破不立」說服了謝晉,讓謝晉意識到,只有在朝廷兵敗如山倒的時候,藏寶圖才能發揮最大效用,他才能一舉奪得天下,拯救這個滿是瘡痍的王朝。
就因爲趙幼茹的舉動,原本可以輕鬆拿回來的信州被謝晉轉瞬放棄。
無辜百姓被殘忍殺害,良家女子被充爲軍妓,整整一百八十多天裏,信州城淪爲人間煉獄。
而她卻和謝晉在軍營中花前月下,對酒當歌。
謝晉更爲了博她一笑,不惜命小兵潛回信州,只爲買到她從小喜歡喫的果子替她慶生。
在這本書裏,什麼天下,什麼百姓,都只是趙幼茹和謝晉轟轟烈烈愛情中的一環罷了。
我指着大門對趙幼茹道:
「你要是不想留下,現在就可以走,我不攔着你。
「但你記住,一旦走出這個大門,就別回頭。
「因爲到時候就算你拍爛手掌,我也不會再開門。」
趙幼茹不屑地翻了個白眼,旋身朝大門走去,然而才走了兩步,她便停住腳。
她突然看向角落裏的梁雲,高傲出聲:「你跟我一起走。」
梁雲愣住,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
趙幼茹登時不悅:
「你沒聽見她剛剛的話嗎?她連我這個親妹妹都可以出賣,何況是你,你想留下來當下一個嗎?
我太清楚趙幼茹了,如果不找個可以墊背的人,她是不敢上路的。
永遠讓自己保持優勢,正是她上輩子的生存之道。
只是出乎意料的,梁雲聽了她的話,卻沒有立刻表態,而是低下頭去。
良久的沉寂後,怯生生的嗓音響起,卻帶着幾分堅定。
「可是,真正救了我的人是你姐姐啊。
「反而是你,無動於衷,根本沒打算出手。
「如果我跟着你,一旦有事,你也會丟下我的,那跟出賣我有什麼區別?」
-7-
這番話將趙幼茹羞辱得臉色鐵青。
但她雙腳卻死死釘在原地,沒有離開。
我知道,她是走不成了。
我也不打算窮追猛打,因爲我突然想到——
既然趙幼茹和謝晉是書裏的天命男女主,那隻要趙幼茹困在這裏,謝晉就一定會來解救信州。
理當如此,不是嗎?
我猜測得分毫不差。
兩天後,謝晉果然率領幾千精兵前來信州平叛。
雙方展開交戰,整座城被徹底封死,再想逃出去已經不可能了。
趙幼茹惶恐不已,比起能不能將藏寶圖帶給齊王,她現在更擔心有沒有辦法撐到朝廷打敗叛軍。
她終於體會到上輩子信州老百姓的恐懼,一有風吹草動,便像個驚弓之鳥一樣躲進房間裏。
而我早已下了令,趙家所有健全的人都要輪流守衛,否則就沒有飯喫。
趙幼茹怕死,又扛不住餓,只能趁着我不在的時候去廚房偷喫的。
每當此時,我就會突然跳出來,再將她毒打一頓。
幾天下來,她是捱餓捱打挨怕,一樣也沒落下。
與趙幼茹相反的卻是梁雲。
我沒想到,梁雲看着弱質纖纖,卻一直堅守崗位,沒抱怨過一聲。
她的父兄是叛軍攻城時自發去守城的百姓,城門被攻破的時候死在了叛軍的刀槍之下。
後來叛軍又闖進她家,她的母親被當場殺害,她也差點被凌辱。
如果那天我沒有重生回來,梁雲要麼會像春桃夏荷一樣死在叛軍手上,要麼就像上輩子的我,被抓進叛軍的軍營中,成爲那羣禽獸的泄慾工具。
她和我一樣,是死裏逃生的人。
這樣的人,總是會堅強一些的。
-8-
這天夜裏,齊王軍又一次發動猛攻,叛軍顯然已經方寸大亂,到處四處殺掠,想要做最後一搏。
我和梁雲負責看守大門口時,聽見了叛軍撞門的聲音。
我立刻將所有人叫起來,把這幾天自己製作的防身武器和藥粉分發下去,叮囑他們一旦叛軍闖進來,便直接殺無論。
前面幾天我們遭遇了數次叛軍拍門的情況,卻沒有一次像這次一樣嚴陣以待。
趙幼茹嚇破了膽,手腳發軟地癱在地上,不迭地喊:「完了,這下全完了,我就說不能留下來……」
然後開始瘋狂打罵梁雲:
「都是你這個忘恩負義的賤ṭũ̂⁷人,要不是爲了救你,我怎麼會陷在這裏?
「你如果跟我一起走,我早逃出去了!
「你害死我了,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梁雲被她扯得渾身晃動,幾乎快被撕碎的樣子。
我本來就沒指望趙幼茹能幫上什麼忙,但也着實沒想到她脆弱得不堪一擊。
即便在這種時候,她依舊展現了欺軟怕硬的本事,明明記恨的是我,卻將氣撒在梁雲身上。
我將她揪過來,左右開弓便是十幾巴掌:「不想死就給我閉上你的嘴。」
我將她拖到房間裏關上,免得她發瘋起來給我添亂。
好在之前受傷的幾個下人婆子這幾天都養得差不多了,人手勉強還夠。
我分散了幾個人去後門把守,一旦叛軍繞後,便拉繩鈴求助。
其餘所有人都跟我和梁雲一起守着前門。
大概是被趙幼茹嚇到了,梁雲拿着我給的袖箭,連怎麼用都不知道,呆呆地愣在原地。
我替她穿戴上,告訴她,如果遇到危險,就對着敵人緊握拳頭。
只要有反抗的勇氣,只要肯揮出拳頭。
就沒有人可以傷害我們。
梁雲紅着眼睛,對我點點頭。
我心裏何嘗不唏噓。
上輩子得知被趙幼茹陷害後,我一心想要變得強大,於是習武、製毒、練暗器。
我原以爲可以靠這些本事殺了趙幼茹。
沒想到現在卻要用這些本事保護家裏人,包括趙幼茹這個罪魁禍首。
-9-
趙家大門很快被叛軍砸開了個大口。
窮兇極惡的嘴臉從豁口探進來,像餓了幾天幾夜的狼,狠狠撲向獵物。
我抄起長劍,在他傷害我家人之前,貫穿了他們的身體。
鮮血四濺,清冷的夜也變得滾燙起來。
我殺了一個又一個,直到力竭,終於撐不住跪倒。
可依舊還有叛軍在試圖闖進來。
我看着那羣畏足不前的家丁,不由得怒吼:「身爲男人,你們連保護家人的勇氣都沒有嗎?」
他們卻嚇得直哆嗦,不敢往前一步。
這時候,洗了十幾年衣服的李媽媽鼓足勇氣大喊一聲後將手裏的藥粉丟向敵人。
王媽媽則從廚房裏舉着燒紅的木棍和油瓶衝過去,一砸一掃,那羣叛軍便成了火人。
那羣家丁見狀,似乎終於覺悟,也紛紛衝上去抵擋。
我緊張地看着他們,卻沒留意到,身後一個早該一命嗚呼的叛軍掙扎着爬了起來。
刀子朝我落下的時候,梁雲大叫一聲,緊閉雙眼的同時抬起手臂。
五指收攏,一箭封喉。
半個時辰後,再沒有叛軍敢闖進來。
一個時辰後,叛軍首領自覺不敵齊王軍,帶着搜刮的東西直接棄城而逃。
天亮的時候,城裏剩下的零散叛軍被羣情激憤的百姓反殺,信州終於得救了。
消息傳來的瞬間,我體力不支,倒在地上。
梁雲跟着倒在我身邊。
王媽媽、李媽媽、所有人都躺在了地上。
大家一起爆發出笑聲。
笑聲中傳來趙幼茹的喊叫。
這會子她倒是清醒過來了,拼命地拍着房門,急切地問道:
「叛軍是不是逃走了?
「齊王殿下是不是打贏了?
「來人,放我出去,我要見齊王殿下。」
-10-
城門大開,百姓們歡呼着迎接齊王軍進城。
這一幕我上輩子也經歷過,但那卻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一天。
既然重來一次了,怎麼能不讓趙幼茹也體會體會我的痛苦呢?
我命人將趙幼茹放了出來。
她跑到大門口,看見街上的光景,頓時喜極而泣。
「我就知道齊王殿下會打贏的,我就知道。」
感動的樣子彷彿自己也跟着經歷了一場大戰似的,完全看不出幾個時辰前那副差點尿褲子的恐懼模樣。
隨後,趙幼茹跑回房間裏,將自己認認真真打扮了一番,再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上了女裝。
她迫不及待地朝大門口跑去,卻沒發現我早已在迴廊下等着她。
我一棍子揮向趙幼茹的膝蓋,清脆的響聲響起,是骨頭破碎的聲音。
我看着她整個人往前一撲,臉朝下重重磕在青磚地上,一口門牙瞬間崩盡。
我留着她的命,是爲了救這一城百姓。
可不是爲了讓她享受勝利成果的。
趙幼茹滿口淌血,躺在地上哀嚎不已:「趙明熙!我得罪你什麼了?你爲什麼要這麼對我?」
我偏不告訴她。
就像上輩子,我也不懂爲什麼趙幼茹要這麼對我。
我越想不通,越是痛苦,越陷入魔障。
我裝作聽不懂的樣子:「妹妹說什麼呢?我這都是爲了你的安全。」
「雖說叛軍已經被打跑了,可勝敗乃兵家常事,誰知道他們會不會捲土重來?」
「還是留在家裏好,有我和爹看顧着你。」
說着,我看向她受傷的腿,裝作要替她療傷,脫下了她的鞋。
趙幼茹大叫一聲,但已經來不及了,那張藏寶圖從她的鞋裏滑落出來。
我搶先奪過來,在眼前端詳:「這是什麼東西?」
趙幼茹嚇得臉色發白:「你還給我,還給我!」
叛軍來襲的時候都沒見她這麼緊張過。
那是當然了,畢竟這張圖關係着她這一生的榮華富貴。
她口中的天下大義能不能實現,全靠這一張圖,怎麼能不在意呢?
我等了幾天,沒揭穿此事,就是爲了等這一刻。
我握着圖站起來,眼睛漸漸發亮。
「原來我們趙家真的有一張藏寶圖啊。」
然後轉身將其丟進了火盆之中。
火苗一閃。
煙消雲散。
-11-
從這刻起,趙幼茹就彷彿死了一樣,只剩下一具行屍走肉。
不論別人說什麼做什麼,她全無反應。
趙印更慘,聽聞我將藏寶圖燒了的瞬間便身體一挺,抽了過去。
再醒來時不僅下半身不能動,連上半身也不能動了。
渾身上下只剩一雙眼睛,死死瞪着我,彷彿要瞪死我似的。
我就在這樣愜意的氛圍中迎來了謝晉的登門拜訪。
拿下信州第二天,謝晉命知府清點城內倖存者時,看到了趙家的名單。
趙家祖上幾代皆是朝官,直到趙印這一代才因爲殘疾無緣官場。
謝晉聲稱,既然自己到了信州,理該前來探望一下。
當然,這是謝晉自以爲的理由。
他不知道他是被趙幼茹所牽引而來,更不知道自己上輩子爲趙幼茹做了多少喪良心的事。
我也不打算讓他知道。
他是這本書中最令我噁心之人,只會毫無緣由地護着趙幼茹,當她堅強的後盾。
這樣的人,跟他多說一句話,我都嫌費口水。
我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確保他在最快時間內解決那羣叛軍。
於是,在謝晉登門之後,我涕淚交加地感謝他對信州百姓的大恩大德。
我將自己在信州城裏認識的每個人都編造成他的忠實擁護者。
謝晉雖然知道自己有仁王之名,但還是第一次聽到具體有名有姓的百姓對他的崇拜之情,不由得十分受用。
男人對權力聲名,總是沒有抵抗力的。
除了這些,還有女人。
我將趙幼茹帶了出來。
-12-
被我提前餵了藥的趙幼茹神情愈發呆滯,跟個木頭一樣,一動不動。
我告訴謝晉,趙幼茹是被叛軍污了身子才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
「那羣叛軍簡直禽獸不如,我妹妹原是多麼冰雪聰明的女子。
「她常說即便自己是女兒身,也要報效國家,造福百姓。
「可就因爲那羣禽獸,她的理想再不可能實現了……」
我極盡所能地將趙幼茹塑造成一個聰慧勇敢卻慘遭不幸的女子。
畢竟謝晉前世第一次見到趙幼茹,就是被她勇敢逃出信州前來送藏寶圖的行爲所感動,從而對她一見鍾情的。
我相信,只要謝晉知道趙幼茹被那羣叛軍欺凌,一定會發了瘋地替她報仇。
可結果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謝晉的目光只是在趙幼茹身上短暫地停留了一瞬,便很快挪開。他淡淡地開口:
「事情已經發生了,令妹還是要看開一些,堅強地活下去。
「至於那羣逆賊,氣數已盡,猖狂不了多久。
「待本王平定叛亂,自會將他們五馬分屍,從嚴處置。」
我錯愕地看着謝晉,想起上輩子他帶着趙幼茹凱旋,得知我被叛軍蹂躪長達半年時,就是此刻一樣的神情——
微微蹙眉,看似關切,實則敷衍。
可這不應該啊。
我和趙幼茹怎麼能相提並論呢?
前世謝晉可是願意爲了趙幼茹去死的,他用滿腔的愛爲她築起城防,不允許任何人傷她分毫。
這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13-
我很快便明白過來。
在謝晉眼裏,一個被污了身的癡傻女子,已再無值得他看一眼的必要。
他是如此,世間的許多男人亦是如此。
總要在女子身上發現他們想要的價值,才願意施捨出一點感情仁義,一旦價值沒了,就連同情她們都覺得費力。
可我不明白的是,如果謝晉此番不是被趙幼茹吸引而來,又是爲了什麼呢?
正在我愣神之際,頭頂上方突然有什麼東西落下來。
千鈞一髮之際,謝晉將我拉向他那邊,幾片青瓦險險擦過我的臉,在地上摔成碎片。
我一抬頭,就看見梁雲趴在屋頂,雙眼圓睜,嚇得不輕。
「我,我只是想修一下屋頂,我不知道有客人在……」
解決叛軍後,梁雲主動帶着下人扛起了整修屋子的重任。
謝晉今天是突然拜訪,我一時還沒來得及通知她。
我告訴她沒關係,讓她繼續去忙。
再回頭時,卻見謝晉一臉專注地看着我,眼裏帶着笑意。
「別的女子遇到剛剛那種危險,只怕都已經嚇得腿軟了,你卻神色不改,倒有幾分膽色。」
我內心咯噔一下。
因爲我想起前世趙幼茹凱旋迴來後提及她和謝晉的相識經過,謝晉也說過類似的話。
難不成……
果然下一秒便聽見謝晉開口:
「我聽聞趙家在你的帶領下成功抵禦了幾次叛軍,你願不願意隨本王一起去平定叛亂?」
-14-
謝晉沒有要求我立刻給答覆。
他讓我好好想想,有了答案以後到府衙那邊告知他一聲。
他走後,梁雲爬下屋頂,喜悅地問我:「趙姐姐,你當真要跟齊王殿下去平叛嗎?能不能把我也帶上?」
我有些不死心,認真看着梁雲:「在我回答你之前,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我深吸一口氣:「你覺得齊王剛剛看我的眼神,有沒有什麼不對勁?」
得到梁雲肯定的答覆後,我眼前一黑,怒髮衝冠地鑽進廚房裏連夜炮製毒藥,準備見到謝晉的時候直接掰開他的嘴全灌進去。
梁雲表示不理解,多少女子都仰慕齊王,包括趙幼茹。如今齊王青睞於我,爲什麼我卻不開心?
她哪裏知道我前世經歷的那些噁心事。
趙幼茹後來爲了體現她的大愛無私,主動提出願意與我分享謝晉,共享榮華。
我斷然拒絕,她卻以爲我在裝腔作勢,竟將我迷暈送到謝晉的牀上。
可想而知,謝晉見到我出現在他被子裏時神情有多嫌棄厭惡。
哪怕我極力解釋,不是我自己願意的,是趙幼茹強迫的,他卻認定我在誣陷趙幼茹,一個字都不信。
他將我痛打了五十大板,打得皮開肉綻後扔在長街上,任由我被路人議論嘲笑,一步一步艱難地爬回趙家。
那些記憶猶如跗骨之蛆,啃噬着我的心靈,讓我即便午夜夢迴,都會像厲鬼纏身似的驚醒過來。
我對謝晉的痛恨完全不亞於趙幼茹。
所以哪怕我知道,奪走謝晉是報復趙幼茹的一個絕佳辦法,我也不屑這麼做。
前世不會,這一世更不會。
我平等地憎恨這對夫婦,也會平等地報復他們。
要虐一起虐。
要殺一起殺。
不玩什麼花裏胡哨的。
退一萬步說,就算謝晉前世沒有得罪我,我也不會因爲他看上我便沾沾自喜。
我告訴梁雲:
「記住,身爲女子,永遠不要用男人的愛來衡量自己的價值。
「也不要因爲打敗其他女子得到一個男人而認可自己。
「因爲當你這麼做時,你就已經將他凌駕在你的人生之上,不論你做什麼,都只是在增添他的光彩罷了。」
-15-
梁雲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回到她之前的問題,我問:「你很想去追隨齊王嗎?」
梁雲堅定地回答:
「我想替爹孃和兄長報仇,我想手刃那羣叛軍,越多越好。
「如果跟着齊王殿下可以報仇,那我就去。
「就算最後死在戰場上,我也心甘情願。」
我站起身來,嚴肅道:「收回去!」
梁雲趕緊將我煉好的毒藥歸攏到箱子裏。
「我是讓你把最後一句話收回去!」
報仇,是爲了讓仇人以命償命,憑什麼把自己的命給搭上?
如果自己殺不過,那就借一些該死之人的手。
必要時候,也可以借一下他們的命。
這麼想想,我突然改變了主意。
「雲妹妹,收拾一下,我帶你一起去平叛,我們殺個痛快。」
-16-
離開之前,還有兩個麻煩要解決一下。
我來到趙幼茹的房間裏,用一句話讓她清醒了過來。
「那張藏寶圖,我沒燒。」
趙幼茹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浮出水面一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鮮空氣。
她躺在牀上,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想從我的神情裏分辨出我說的是真是假。
我慢悠悠從懷裏掏出那張真正的藏寶圖。
我不是傻子,這樣一筆富可敵國、足以改變天下格局的財富,我怎麼可能隨意丟棄?
這不符合人性。
趙幼茹眼裏瞬間放光,欣喜若狂地朝我撲過來。
但她忘了自己的雙腿已被我打殘,上半身下了榻,下半身卻沒跟過來,整個人倒掛在了牀沿,動彈不得。
她哭着大喊:
「趙明熙,把藏寶圖還給我,我要救天下,你不能那麼自私!」
我在她面前蹲下,重生以來第一次回到姐姐的身份跟她對話。
「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回到在大街上的那天,你還會……救梁雲嗎?」
我屏住呼吸,耳朵裏清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趙幼茹彷彿聽見什麼極爲可笑的問題,義憤填膺地開口:
「我爲什麼要救她?生死各安天命,她碰見那羣叛軍是她命不好,關我什麼事?
「如今天下大亂,你不想着爲百姓做點事情,卻只惦記着一個梁雲。
「是她重要,還是整個天下重要?」
我在心裏嘆了口氣。
機會給你了,是你不中用啊。
我拔出刀子,在她嘴裏迸出下一個字之前利落地切開了她的喉嚨。
然後在鮮血噴出來之前果斷離開。
經過隔壁房間的時候,我順手把忘關的房門也帶上了,以免趙印的死相嚇壞路過的人。
-17-
處理完趙印和趙幼茹的屍體後,我帶着梁雲進了齊王軍大營。
我努力回憶原書中這場戰爭的記載,將叛軍的路線和戰術都告訴了謝晉。
謝晉雖然也奇怪我爲什麼每次都能猜到叛軍的行動,但依然選擇相信我,就像相信上輩子的趙幼茹一樣。
在我的幫助下,齊王軍連續打了幾場勝仗,這對於之前被連奪十幾座城池的朝廷來說,這已是極大的勝利。
謝晉對我的態度也越來越熱切,已經到了幾乎明晃晃示愛的地步。
每每此時,我都要用盡全力剋制自己,才能不掏出毒藥灌他喝下去。
另一方面,我雖然知道謝晉的感情必然來自我身上的價值,可我總覺得,他在信州時看上我絕對不僅僅因爲我殺了幾波叛軍。
對比從軍作戰,那些不過是小打小鬧,他憑什麼因此認定我?
像是爲了解答我的疑惑,沒過多久,齊王軍喫了一次極大的敗仗。
原本應該固守城內的叛軍突然更換主將、改變戰術,奇襲王軍大營。
我的記憶完全沒派上用場,齊王軍一夕間兵敗如山倒,死傷慘重。
幾個副將拼死保護謝晉撤退到楓城,才總算沒有全軍覆沒。
當晚將士們羣情激憤,要將我問罪,以告慰死去的兄弟們。
謝晉卻擋在我身前,一力扛下了罪責。
「本王是主帥,任何決策戰術,都是本王決定的,要怪就怪本王。」
將士們只能壓下心頭的憤怒。
隨後,謝晉將我叫進主帳之中,問我怎麼想。
我還能怎麼想Ťû₆?他說的很對啊。
打了敗仗當然是他這個主帥的錯了。
謝晉錯愕地看着我:「明熙,事到如今,你難道還不明白本王對你的心意嗎?難道要本王把心剖出來,你才肯幫本王嗎?」
這我就聽不懂了。
「殿下還要我怎麼幫你?我已經幫得不能再幫了。」
謝晉見我不上套,乾脆把話挑明瞭。
「你們趙家是不是藏有一張前朝餘孽遺留的藏寶圖?」
「殿下說的是什麼東西,我聽都未曾聽過。」
「不可能!朝廷派出的探子追查了多年,最有可能接觸到藏寶圖的,就是你們趙家。」
我笑了:「那殿下爲何不直接派人去抄了趙家呢?」
要是早點這麼做,我上輩子也不用受那種苦楚了。
謝晉脫口而出:「你以爲我不想嗎?我剛得到消息,信州就已經淪陷了。」
此時此刻,我才恍然大悟。
從一開始,謝晉營救信州的行動,就是奔着藏寶圖而來的。
所以在趙幼茹逃出信州獻上藏寶圖以後,信州對謝晉而言也就不是迫切必須拿回來的了。
與其說他是被趙幼茹點醒,倒不如說,他本來的意圖就不是救信州。
不論趙幼茹勸與不勸,結果都可能是一樣的。
我記得原書中從未提及過這一樁。
不過也不奇怪。
能夠寫出趙幼茹這種女主併爲之歌功頌德的作者,即便再努力塑造出的完美男主,也不知不覺被賦予了邪惡的本性。
因爲在作者眼中,原本就沒有什麼男女平等。
高舉着「女子崛起」的旗幟,卻行女子戕害女子的事實。
最後得益的還有誰?
只有男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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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明白這一點,我也沒什麼好喫驚的了。
見我神色淡定,謝晉開始氣急敗壞:「你知道藏寶圖在哪裏,你就是不交出來對不對?」
我還是那句話:「不知道殿下在說什麼。」
謝晉滿臉失望地看着我:
「本王原以爲你是個有志向,有抱負的女子,沒想到你竟如此自私自利,眼裏毫無家國百姓。
「你看不見百姓身處水深火熱之中,被那羣叛軍殘害欺凌嗎?
「對你來說,錢難道比這些受苦受難的百姓更重要嗎?」
從前他就是這麼給我上價值,勸我放下對趙幼茹的仇恨,不要試圖挑起紛爭,毀掉好不容易安定的天下。
可他拿着藏寶圖,坐視朝廷節節敗退的時候,可從沒想過百姓在受苦受難。
他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爲了能給這腐敗的朝廷徹底來個清洗,助他登上皇位,這千千萬萬的生命算什麼?
我若是把藏寶圖交出去,那纔是害了這些百姓。
因爲謝晉會立刻放棄抵抗,任由叛軍四處屠戮。
最後完成他救贖天下、盡得民心的結局。
幸而我早有防備,將藏寶圖提前藏匿起來,沒有帶到軍營中。
想來,謝晉這些時日對我頻頻示愛的同時,怕是早命人將趙家和我住的營帳裏裏外外翻了個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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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比慶幸,自己從一開始就選擇了與趙幼茹截然不同的路。
如果我和趙幼茹一樣,用藏寶圖取信齊王——哪怕我只想利用他報復趙幼茹,此刻只怕腸子都悔青了。
有些路,一步都不能走錯。
一旦錯了,便是萬劫不復。
我淡漠地看着謝晉:「殿下說的很對,錢自然沒有百姓重要。可問題是,我沒有錢啊。」
我的軟硬不喫終於徹底激怒謝晉,也撕下了他那層僞善的皮。
他咬牙切齒在我面前立下重誓:
「趙明熙,就算不靠那張藏寶圖,本王也會拿下那羣叛軍,到時候你別跪下來求本王。」
此時我還沒明白,謝晉這句話的意思。
直到幾天後的夜晚,謝晉突然登上城樓,宣佈自己決定棄城而逃。
叛軍的五萬大軍還有兩天便會到達楓城,以如今齊王軍和城裏的兵力,連叛軍四分之一都達不到,根本不可能與之抗衡。
「爲今之計,只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纔有可能打開一條生路。」
而謝晉的計劃便是:
將楓城中的六百多個女子留下爲餌,在她們身上塗上毒藥。
只消十天時間,叛軍便會集體中毒,到時候,他再率兵反攻回來,如此,勝利唾手可得。
我站在城樓底下,瞠目結舌地聽着這些話,不敢相信,這是一個有仁王之稱的王侯說得出來的話。
即便是前世的趙幼茹,也不曾動過以滿城女子獻祭的念頭。
他謝晉怎麼敢的?
他憑什麼?
我憤怒地衝上城樓質問謝晉:「這就是你口中的以百姓爲重?這些女子難道不是你的百姓嗎?你怎麼能如此犧牲她們?」
謝晉一臉獰笑:
「本王眼裏沒有男女之分,只有家國天下。
「若人人貪生怕死,只知三餐溫飽,國將不國。
「能爲社稷百姓犧牲,不論男女,都該感到榮幸。
「女子尤甚,因爲這是比相夫教子大千倍萬倍的美德。」
放屁。
全是放屁。
這世道,女子能在男人手下活着本就不易,如今還要爲了男人的功業犧牲?
犧牲的是女子,得益者卻只有男人,盛世太平時誰又會讓這些女子尊享榮耀?
不過視她們爲污點罷了。
謝晉卻不理會我,對着底下振臂高呼:
「楓城的姐妹們,難道你們不想向天下人證明,女子也是可以做大事,可以拯救天下的嗎?
「你們願意坐視那羣叛軍殺害你們的父母、兄弟、丈夫乃至孩子,你們卻袖手旁觀,等着別人救贖嗎?
「如今有一個爲國家爲百姓貢獻自己一分力量的機會擺在眼前,難道你們不想抓住嗎?」
難言的悲傷情緒在城中瀰漫。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這些女子身上。
她們是誰的女兒、姐妹、妻子、母親,此刻就承擔着爲誰犧牲的重任。
而這些誰之中,唯獨沒有她們自己。
人頭攢動中,漸漸有女子舉起了自己的手。
「我去。」
「我去。」
一隻又一隻瘦弱的手臂舉了起來。
像冰雪消融的大地上,春風拂過,開出的漫山遍野小花。
她們明明知道自己即將迎接的是怎樣屈辱而慘痛的折磨。
前一刻還迎着朝陽盛放,下一刻就會被沾滿泥濘的鞋踩在腳底下碾壓。
從花瓣到根莖,寸寸粉碎,再不可能挺ţù₎起身來高歌。
可哪怕內心的恐懼已經出賣她們,讓她們忍不住痛哭出聲,她們依然高高地撐起手臂。
她們想撐起的,是所有女子的尊嚴與志氣。
是她們的親人。
是整個家國的未來。
-20-
我從未有一刻像此刻一樣,恨不得將一個人千刀萬剮,以消心頭之恨。
就連對趙幼茹也不曾如此。
我衝向謝晉,在他還未來得及反抗之前,用刀抵住了他的脖子。
我威脅他:「你若敢犧牲這城中一個女子,我就讓你當場斃命,有本事就試試看。」
謝晉卻似乎無所畏懼。
他露出嘲諷的笑容。
「趙明熙,我說過,你遲早會跪下來求我。
「不過就算現在你跪下來求我,我也不想改變主意了。
「我就想看看,你一個人怎麼與所有人抗衡,包括你的好姐妹。」
隨着謝晉的話音落下,我看見梁雲慢慢從城樓另一側走了上來。
從軍以來,我和她爲了方便行事,一直以男裝示人。
可此刻,她卻換上了紅衣彩裙,像一朵急於盛放的花朵。
我眼眶滾燙,怒火燒心:「梁雲,你瘋了嗎?連你也信了他的鬼話嗎?」
梁雲噗通一聲跪在我面前。
「趙姐姐,我騙了你,其實我父兄根本不是在守城的時候犧牲的,他們是被我害死的。
「如果不是我非要去找沈郎,他們也不會爲了尋我在大街上被叛軍殺死。
「娘也不會孤身留守在家,被那羣叛軍糟蹋殺害,無力反抗。」
我怔怔地看着梁雲。
「我這條命原本就不該留下,如今能爲朝廷殺敵出一分力,我願意。別說是當誘餌,就算要剝我的皮做成戰鼓,我也心甘情願。」
我的手在發抖。
我想起前世裏一切不幸的開端,就源於我說出了那一句「我願意爲天下人犧牲」。
這份心意原沒有什麼過錯。
國家興亡,人人有責。
就像此刻站在底下的芸芸女子,誰不是心甘情願爲國犧牲?
可這樣一片赤誠,不該淪爲任何上位者的利劍。
因爲今日刺向叛軍的劍,終有一日,也會刺迴天下女子的身上。
倘若世間女子都信了這些鬼話,一旦家國出事,便率先將自己奉獻出去,只會更淪爲男人的犧牲品。
因爲從此,王朝的興衰,女子就有了蓋棺論定的責任和義務。
王朝興時,女子需相夫教子、三從四德;
王朝衰時,女子需以身獻國、先天下而後己。
而男人,只需擁有這樣的女人,便已贏得了天下。
-21-
我不願意成爲這樣的女子。
也不願意看到任何人成爲這樣的女子。
唯一的辦法就是:
殺了試圖將我們變成這樣女子的人。
-22-
「趙明熙,你想幹什麼?」
謝晉被我一步步逼到了城樓邊上。
我的刀刃壓進他的脖子之中,他立刻就沒了剛剛的囂張,一張臉血色全無。
他以爲用滿城女子的性命就可以逼我就範,我就不敢動他了?
簡直可笑。
我讓他見識見識,什麼是自尋死路。
我將刀鋒狠狠往前一送,謝晉嚇得整個人往後倒,半邊身子瞬間懸在了城樓之外。
其他將士投鼠忌器,既心急想上前營救,又怕謝晉墜樓而亡,只能畏足不前。
確定無人敢靠近後,我纔看向梁雲:「你給我站起來。」
梁雲遲疑了一瞬,還是聽話地慢慢起身。
我痛罵她:
「你父兄不顧身險到處找你,就是爲了保全你的性命,你卻告訴我你的命不重要,那他們算什麼,白死一場嗎?
「當日城中那種亂象,即便你沒有出去找什麼阿貓阿狗,你家人也未必保得住性命,趙家死去的那些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關你屁事,自作多情。」
我又看向城樓底下的那六百多個女子,放聲道:
「你們用腦子想想,敵軍有五萬,你們只有六百人,塗在你們身上的毒藥怎麼可能撐得住十天?
「你們以爲當誘餌可以穿着衣服藏着毒藥進軍營,隨時沒了隨時再塗一層嗎?
「錯了,你們會被剝乾淨衣服,不帶任何威脅地被送進去,像塊生肉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
「你們不僅沒有機會毒死那些叛軍,還會反過來被一些畜生強迫喫下各種藥物,好滿足他們異於常人的癖好。
「別說十天,不到七天,你們之中就會有一半的人死於叛軍的凌虐……」
我爲什麼會知道這一切。
因爲上輩子我全都經歷過。
正是因爲經歷過,我更知道,謝晉這麼做只是將她們白白推去送死,根本不會對戰局有任何幫助。
-23-
我的話說完,底下卻一片沉默。
彷彿一顆石頭掉進了漆黑的無底洞中,永遠觸不到盡頭。
就在我幾乎絕望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清脆的裂帛之聲,幾乎響徹城樓。
梁雲撕下半截長裙,抖落頭上的髮簪,將頭髮重新挽回一個糰子。
她看向懸在半空中的謝晉,厲聲拒絕:「我不去了,要去,你自己去。」
隨着這一聲拒絕,我看見底下高高舉起的手一隻一隻地縮了回去。
那些片刻前痛哭卻堅定地說出「我去」的女子,如夢初醒地發出了反抗的聲音。
「我也不去。」
「我纔不要做這種無謂的犧牲。」
「朝廷怎麼能這樣?明知是白白送死卻還要犧牲我們,我們這些年所受的苦難道還不夠多嗎?」
「我們女子的性命便不是命了嗎?要被你們這樣糟踐?」
「什麼狗屁齊王,配的上仁王之名嗎?跟那羣叛軍有什麼兩樣?」
「反正都是死,我寧可跟那羣叛軍拼了。」
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響,像是一鍋煮了許久的溫水,終於起了沸騰之勢。
而一旦沸騰,便再也不會平息下去,只會越來越滾。
因爲燒着那把火的不是木柴,而是無數覺醒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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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連其他楓城的百姓也跟着憤怒起來。
原本這些年朝廷腐敗,他們的日子就夠受的了。
如今齊王自己打了敗仗退到楓城,不僅沒有想着怎麼保護好百姓,竟反過來要他們將妻女送給叛軍白白欺凌。
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這震耳欲聾的反抗中,謝晉終於意識到他大禍臨頭。
他開始拼命求饒:「趙明熙,我錯了,我放棄這個計劃。我們有事好好商量……」
「商量你爹!」我將刀子扔向一邊,「雲妹妹!」
梁雲立刻默契地接住,代替我將刀子抵在謝晉的脖子上。
我將謝晉從半空中扯回來,一手捏開他的下頷,一手掏出藥瓶直接灌他喝了下去。
毒藥滑入謝晉的喉嚨,他瞬間捂住脖頸,青筋暴起。
他瞪圓了眼睛,神情驚恐:「趙明熙,你餵我喫了什麼?」
從我再次見到謝晉的那天起,我就盼着這一刻,無數次幻想過掰開他嘴巴狠狠將藥灌進去的畫面。
現在終於如願以償。
只是原先我設想的是直接毒死他,可經過今晚的事後,我突然覺得,讓他死得那麼痛快,實在太便宜他了。
於是我臨時換了一瓶藥。
他會先失去五感,再失去四肢的控制能力,像一灘爛泥動彈不得,經歷幾個月的最後五臟六腑慢慢腐爛,直至死亡。
就像趙印一樣。
還沒死,就已經散發出臭味。
只會恨不得自己早點死。
-25-
謝晉一垮,齊王軍瞬間失了主心骨。
百姓羣情激昂地護着我和梁雲,與齊王軍形成對峙之勢。
原本齊王軍打了敗仗以後就已經元氣大傷,人數所剩無多,此刻哪裏還敢公然跟百姓作對,找我麻煩?
再加上,五萬叛軍馬上便要攻Ŧųₘ到楓城,他們羣龍無首,亟需有人替他們拿主意。
這時他們想起了我之前幫他們打的那幾場勝仗,竟反過來求助於我。
他們推選了幾個之前和我相處不錯的副將前來求和。
「趙姑娘,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給我們指一條路吧。
「我們總不能真的棄城而逃吧?那這些百姓可怎麼辦?
「身爲士兵,死我們也要死在戰場上。」
這些話還算是人話,我總算在他們身上看見男子漢該有的擔當。Ṫú₈
果然,沒了那殺千刀的兩個男女主,這個世界都變得正常了一些。
人的本能是求生。
對齊王軍來說,這時候帶領他們的是不是個女子,已經不重要了。
只要能讓他們活下來,他們便願意奉我爲主帥。
我撫過插在城樓上的那面寫着碩大「齊」字的王旗,用力將其一拔,扔向城樓底下。
「從現在起。」
「齊王軍改爲明熙軍。」
-26-
後來的大巍史書記載楓城守城之戰,形容其爲一個奇蹟。
不足叛軍五分之一兵力的明熙軍和楓城守軍,加上一些毫無武力的楓城百姓。
竟足足抵禦了叛軍二十六天。
殲敵兩萬七千。
更令人稱道的是,在這場戰役中,出現了一支訓練有素的娘子軍,由團練使梁雲率領,遊走在城內四處支援。
正是因爲她們的及時響應,楓城被守得固若金湯,撐到了朝廷援兵的到來。
從這一戰開始,叛軍節節敗退,明熙軍勢如破竹。
終於在三個月後,明熙軍徹底殲滅所有叛軍,而此時的明熙軍已經壯大成一支堅不可摧的軍隊。
大巍史也就停在了此刻。
誰也沒想到,爲朝廷立下汗馬功勞的趙明熙竟在凱旋迴京那日發動叛變,殺進皇城,斬下了昏君頭顱。
隨後黃袍加身,登基爲帝,改國號爲新,迎梁云爲後。
沒錯,就是這麼駭人聽聞。
一個女人當皇帝。
另一個女人當皇后。
-27-
民怨立刻沸騰,所有人都不接受一個女人當皇帝。
就連世間芸芸女子都覺得,這怎麼能行呢?
即便一個女人再有才幹,職責也應該是在家相夫教子,不是嗎?
能做到上陣殺敵已經夠了,怎麼還能冒天下之大不韙,妄圖凌駕於男人之上呢。
有民怨支持,原本迫於武力臣服的百官也開始蠢蠢欲動,打算推翻女帝統治。
梁雲將收集到的消息遞到我案上的時候,我只是冷冷一笑。
明熙軍如今有五十萬之衆,他們有本事就來推翻看看。
梁雲眉露憂心:「可是姐姐,這五十萬大部分也是男人啊,萬一他們倒戈相向……」
那就更不必擔心了。
在平叛的四個月裏,我早將自己身懷藏寶圖的消息透露給了軍中最有野心的幾個將領。
朝廷如今窮得揭不開鍋,他們就算想取我而代之,也會先從我口中套到寶藏的所在。
而且會提防其他人,也就形成了互相牽制的局面。
我現在每天收那幾個男人的情書都收得手痠,個個都想當我的親親小情郎。
我還準備在文官中物色幾個,也如法炮製。
到時候,文武兩邊都得上趕着來討好我。
梁雲恍然大悟。
「這就是之前姐姐說的,男人永遠只會因爲有利可圖而接近你。
「我說呢,平叛那四個月, 怎麼突然間那羣男人都變了個樣。
「我還當他們真的折服在姐姐的英明領導之下。」
說完,梁雲突然意識到不妥:「我沒有說姐姐不英明的意思啊。」
我將情書掃進籮筐裏:「行了, 你就是說我,我也認了,誰讓你爲我犧牲這麼大?」
登基那天, 我一時膨脹,本來是想說封梁云爲相。
沒想到一個口誤,當着百官的面說要封她爲後。
再要改過來,顯得我這個女帝很沒有威嚴啊。
仔細想了想,覺得錯也有錯的妙處。
就是要告訴天下人, 女子可以當皇帝, 可以不嫁給男人, 喜歡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
當然, 退朝的時候我還是問了一下樑雲的意思。
沒想到梁雲竟然不反對。
「好啊, 反正從軍的時候我跟姐姐天天一塊睡,習慣了。」
「不是, 這次不一樣,你不想找你的沈郎了嗎?」
「什麼沈郎?我找他幹嘛?說不定他早就死了。」
梁雲一臉雲淡風輕,但我知道, 死的不是姓沈的,而是她的心。
如果那個男人當真愛她, 叛軍屠城的那天, 就不是梁雲去找他,而是他來找梁雲了。
也好。
都走到了我們這個位置上了, 再找個男人,反而是累贅。
-28-
大新朝建立後十年間, 在我和梁雲的治理下,漸漸走向了盛世的局面。
百姓安居樂業, 對我這個女帝也不再那麼厭惡了。
民怨不知不覺平息, 百官也逐漸接受了這個事實:
一個有能力的女人坐在那張椅子上, 有時候反而比一個昏庸的男人要更靠譜。
明熙軍那幾個野心將領也在十年間被我一一解決, 整個大軍盡入我掌控。
這一切, 和我預料的分毫不差。
溫水煮青蛙, 天下女子在溫水中被煮了多少年,後來就連反抗都不會了。
我一樣用溫水煮着這些男人, 只需要一些時間, 他們也就習慣這種被女人統治的環境了。
四海昇平後,我和梁雲也終於開始着手開化天下女子。
我們深知, 世間女子被教化已久,冰凍三尺,不是一天可以消融的。
辦學堂、開女子科舉、去盲婚啞嫁……
每一件都要做。
每一件都不容易做。
可比起十年前, 卻又容易了許多。
因爲已經有我和梁雲的例子在前了。
讓世人知道, 女子也是可以做大事,可以治理天下的。
不靠戕害其他女子。
不靠依附男人。
只靠我們自己。
就可以穩穩地立足於天地間。
那樣他們纔不會下意識遇到事情便將女子推出去犧牲。
女子纔有機會施展自己的才能。
才能意識到,自己本就不輸男兒。
待天下女子都看見和認可自己的價值, 願意推開困住自己的那扇門,走向外頭;
那時,盛世纔是真正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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