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榆的一句只愛我,我爲他重生了 99 次。
第 98 次重生的時候,我們終於修成正果了,但是他卻在婚後的第二年,出軌了身爲祕書的女主角。
攻略任務失敗,我又一次死於癌症。
這是攻略失敗的懲罰,更是白月光既定的命運,我只配早死,我永遠無法阻止男女主的相愛。
當愛裏染上恨意。
我開啓了最後一次重生。
這次,我決定死在他最愛我的那一年。
-1-
「放棄吧宿主。」
系統冰冷的音調中,透出些許無奈。
「你改變不了的原有劇情的。」
它陪我重生了九十九次,從最開始的熱切到如今平靜得毫無波瀾。
我說:「我不想留下遺憾。」
回應我的是時鐘倒轉的咔嚓聲。
隨着白光一閃。
我睜開眼,看到面前寫滿「林向榆」的筆記本,我知道我又回到了 18 歲。
這是最後一次改變我死亡結局的機會。
在這之後,就連繫統都會離我而去。
等連林向榆也忘記我,我就會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所有方法都嘗試過了,只剩最後一種。
我抬起手,慢慢將面前的紙張撕下。
名字是最短的咒語,我一直在用「林向榆」這三個字困住自己的一生,我想我應該嘗試最後一種方法了。
——不再愛他。
「你們好,我叫桑榆。」
本不該在這個時間出現的女主角,此時此刻正站在講臺上,作爲轉校生進行自我介紹。
我用全部積分兌換了劇情推進器,才讓我們三個人的時間線重疊。
四目相對,桑榆向我投來一個友善的笑容,我也勾起脣角,向她點頭,隨即胸口驀地一疼。
我太熟悉這種病情急速惡化的感覺了。
身邊趴着桌上,睡了三節課的人忽然抬起頭,問道:「夏禮,你是不是心臟不舒服了?」
男孩冷着臉,輕車熟路地從書包夾層裏掏出速效救心丸,從自己的保溫杯裏倒出溫水,催促我服藥,然後又捂住我的手,替我暖手。
只是一瞬間呼吸急促,都被林向榆察覺到了。
我從小身體就不好,有先天性心臟病。
18 歲的男生包裏不是教科書就是漫畫和打火機,只有他書包裏背的都是我的藥。
可誰知道後來我的心臟病治好了,我卻死於惡性腫瘤擴散。
我搖了搖頭,給他介紹從講臺走下來的桑榆。
「這是新轉來的同學。」
林向榆漫不經心地抬眼。
但隨即他眼神凝滯,像是世界停了,但心還在跳着,就算是旁觀者的我,也能看清他眼底的一潭死水忽然之間有了靈動。
不可避免,但又無可奈何。
兩個人片刻後錯開了目光,彷彿剛纔那匆匆一眼從未存在。
似乎是察覺到我的臉色有些難看,林向榆眸光一沉,在課桌底下牽起我的手:「跟我有什麼關係,我不在乎別人。」
我儘量讓笑容別太僵硬,問他。
「是嗎?」
既然這樣,眼神爲什麼要躲閃呢?
-2-
我和林向榆幼年相識。
所有人都知道,他從小隻喜歡也最喜歡我,願意爲我付出一切。
我身體不好,所以我很早就知道自己不能懷孕。
因爲我承受不住有另一個生命汲取我身體裏僅剩不多的養分,如果非要孩子,我很有可能會死在產房裏。
父母寵愛我,便打算把我嬌養在身邊,未來領țů⁺養或獨身都隨我心意。
而林家是保守的家族,極其看重血脈傳承,知道我的情況以後,就再也沒提過娃娃親的事情。
像我們這樣的家庭,都是在很年輕的時候,就定下了聯姻對象。
林向榆十八歲的生日會上,我親眼看着他媽媽向他介紹好朋友的女兒,只能咬着下脣,黯然失神。
但是隔天便聽說兩人沒成,把林夫人氣壞了。
傍晚,林向榆在小花園的後門對我笑。
Ṭũ̂ₖ我分明看到他臉頰上紅腫的巴掌印。
原來是他昨晚跑回老宅,跪在幾位長輩面前發誓非我不娶,大鬧了一通,氣得他爸動了家法,在祖宗牌位前用兩指粗的藤編把他抽了一頓,可他愣是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林向榆跪了一夜,天亮才被心疼兒子的林夫人放出來,便踉踉蹌蹌地跑來找我。
他隔着欄杆,牽住我的手,輕聲說道。
「我不喜歡小孩,後代對我而言可有可無,但你一定要養好身體,陪我長命百歲。」
「夏禮,我誰也不要,只要你。」
我哭得泣不成聲,看起來比捱打的林向榆還慘,而他痛得指尖發顫,還在極其耐心地爲我一遍遍擦拭眼淚:「別哭,你心臟不好,不能有大的情緒起伏……」
這就是十八歲的林向榆。
曾出現在我的夢裏,殺死過我千千萬萬遍。
可誰知道,後來我們結了婚,三年無子,他便出軌了身爲祕書的桑榆。
直到桑榆懷孕,他迫不及待地向我提出離婚。
隔着電話,我都能想象他眉頭微蹙,神色冷淡。
「夏禮,我需要一個能爲我撫育後代的妻子。」
我在電話那頭說不出話,因爲我趴在洗手池邊上,止不住地嘔血,大片鮮紅在水中綻開,我整個人散發出腐爛而又萎靡的味道。
從那一刻起,我徹底明白了。
真心瞬息萬變。
白月光就應該在她最完美的那一刻泡在福爾馬林裏。
-3-
「夏禮,你在門口等我一下。」
我小時候在校門口等司機,差點被人販子拐走過,自那以後。林向榆不允許我在外面離開他視線半步。
林向榆是競賽生,每天放學都要去老師那裏拿額外的題目。
我就在辦公室門外等他,然後結伴回家。
這個習慣已經保持了十年。
我乖巧答應,等他往裏走,我便頭也不回地向教室去。
桑榆留在教室自習,早上主動打過招呼,所以她對我比對其他同學要親近。
她抬眼朝我笑:「夏禮,你怎麼也還沒走?」
我從書包裏拿出林向榆的 mp3。
「我有急事要先回去了,你幫我把這個拿給林向榆,可以嗎?」
聽到這個名字,桑榆的耳廓隱隱泛紅,她幾乎沒有猶豫。
臨走之前,我回頭看了一眼。
女孩正偷偷戴上了耳機,就連她自己都沒發現,她的臉上噙着一絲雀躍的笑意。
那天晚上林向榆在花園後門問我怎麼不等他,我沒有回答,反問道:「我讓桑榆還給你 mp3,你拿到了嗎?」
他微微怔松,表情有一瞬間的不自然。
「拿到了。」
緊接着,林向榆像是爲了岔開話題,隔着欄杆把我抱了起來,故作兇狠地威脅:「下次必須等我,聽到沒,我以爲你又出什麼事了,擔心死了。」
我回去打開了網易雲,找到林向榆的賬號,發現他的關注多出一個。
連歌單也新增了幾首他不常聽的 r&b 抒情。
我捂着愈發疼痛難忍的胃,抿脣一笑。
原來就算是擔心我的時候,也會跟女主角一起分享歌單啊。
自那天起,林向榆和桑榆親近了起來。
他們都是競賽生,見面的機會多,共同話題也多,下課也經常湊在一起討論題目。
我便是在這個時候疏遠林向榆的。
他很快就發現我不再依賴他,也不再放學等他,就連他在我家花園後門徘徊到半夜,也始終不見臥室的窗口出現我的身影。
白天我提早離開,傍晚我直接坐上自家的保姆車,林向榆想攔也攔不住我。
第二天去學校,我跟老師提出轉到特長班。
林向榆徹底慌了。
下課,他紅着眼眶在走廊轉角攔住我:「夏禮,我做錯了什麼我都可以改,求你別折磨我。」
「你喜歡上別人了。」
林向榆一怔,脫口而出:「我從來就沒喜歡過桑榆!」
見我臉上掛着淺薄的笑意,他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我輕輕推開他,氣息平穩。
「我們不是說好了嗎?如果你喜歡上別人,我們就不要再提往事,沒有誰離開了誰就過不下去了,你未來應該有更好更健康的妻子,我不會糾纏你。」
林向榆眼眶又紅了一圈,他的神情幾近哀求。
「夏禮,我不要別人……」
直到我的表情一寸寸冷凝,林向榆怎麼會看不懂這是我喪失耐心的信號,我認定了什麼就不撞南牆不回頭,否則也不會爲他重生無數次。
如今我已經決定離開他,便也不會改變。
我轉頭想離開,被林向榆握住手腕,按在牆角親吻到喘不過氣。
他向來乖張驕矜的眉眼溼潤,泅着淚意,在我耳邊一遍又一遍的重複:「夏禮,我只要你,我只要你一個。」
我呆呆望着玻璃窗裏倒映出我身後不遠處的桑榆。
林向榆看到她了。
他身子微僵,將我抱得更緊,語氣像在起誓。
「夏禮,你纔是我的唯一。」
可是唯一這個詞過於絕對,本身就是錯誤的答案。
-4-
林向榆察覺到自己的變心,對我的愧疚達到了最高。
他爲了向我證明自己的真心從來沒變過,開始變本加厲的對我好,爲我跑半個城市去買我喜歡的限量蛋糕,隨時不離開我身邊半米遠,甚至再也沒和桑榆說過話。
關於這一切,我都只是平靜地告訴他:「你不用爲我這麼做。」
第五十二ƭů⁵次重生,我也曾經因爲貪戀林向榆對我的好,想要把他的愧疚,當做自己的護身符。
但物極必反,這樣無微不至的好最後也會變成刺向我的利劍。
那一次的最後,林向榆滿眼厭倦地望着我:「我對你那麼好,你爲什麼永遠不知足?」
「夏禮,跟你在一起太累了。」
無論怎麼做都是錯的,所以我打算什麼也不做。
反而他愈發想要彌補我,讓我們回到從前。
這些日子裏,我的身體一如既往,不好也不壞,只是在高考體檢的時候,還是查出了身體裏有異常信號,把林向榆的臉色嚇得煞白。
還好這次只是良性腫瘤,父母當即決定把我送到最好的醫院手術。
手術順利得不可思議。
我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下午,我爸問我:「禮禮,向榆在外面,要不要讓他進來?」
見我搖頭,我媽欲言又止。
「他在外面守了你一天一夜,誰勸他都不聽。」
林向榆一夜沒閤眼,進屋的時候渾身狼狽,眼底佈滿血絲,我爸媽還沒離開,他就半蹲在病牀邊,小心翼翼地伸手摸我的臉。
「疼嗎?」
我沉默片刻,疲憊地閉上眼睛:「林向榆,你回去吧。」
他有些愕然,膝蓋直接跪在地上,攥住被單的雙手微微顫抖,林向榆啞着聲開口。
「夏禮,你別這麼對我。」
我別開了臉:「你別這樣,你只是現在心裏還有我,放不下對我付出了這麼多年的感情,我不想等到以後我們的愛消磨殆盡,最後落得一個兩看相厭的結局。」
「所以及時止損,到此爲止吧。」
「夏禮!」
過了好久,我感到手背一片溼潤,抬眼才發現林向榆早已淚意蔓延,泣不成聲。
曾經被父親動用家法拿藤編抽打得遍體鱗傷,都沒掉一滴眼淚,林家的獨子,老師的寵兒,衆人眼中的天之驕子,林向榆竟然會爲我落淚。
他的眼淚再一次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我才回過神,驀地收回手。
林向榆朝我低吼:「回血了,別動!」
他用手捂住輸液管,企圖用自己的體溫讓藥水不那麼冰冷。
我的心臟許久未有地再次抽痛。
「夠了,林向榆,我們不會走到最後的。」
林向榆眼眶忍不住泛紅,他執拗和堅定,眼底裏的光熱烈得快要把我灼傷,他小心翼翼地把我擁入懷中:「我們會,一定會永遠在一起的。」
我相信他這一刻對我的愛意盛大,足以讓他將永恆的誓言脫口而出。
十八歲少年的真心比鑽石還亮,比珍珠還真。
但也不過如此。
因爲我垂眼看到林向榆的校服領口裏,用粉色的針線繡着 SY 兩個字母。
早在他靠近我的時候,我就嗅到了一縷茉莉香。
我向來不喜歡花香,覺得聞着頭暈,香水多用水生調、木質香。
只有桑榆十年如一日的愛茉莉花香。
就連十年後成爲祕書,在林向榆身上留下的香水味也是這Ṭůₜ個。
當斷則斷,我在林向榆破碎的目光中。
伸出手,一根根撥開他的指尖。
「別再來找我。」
-5-
「夏禮,我前面去醫院看你,你還沒醒,我在病房外面看到林向榆,今天這麼冷,他就穿了一件外套,所以我才把衣服給他穿了。」
林向榆打電話給桑榆,要她向我解釋衣服的事情。
掛斷電話,他仰着臉向我證明自己的清白,但我不信只有我聽出了桑榆聲音裏強忍的委屈。
我才冷着聲音開口:「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
「沒人逼你穿衣服,沒人逼你一直在外面等我,你是個智力正常的成年人了,到頭來把氣撒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你覺得有意思嗎?」
ţüₖ「我最討厭你這個樣子,固執又任性,說了又不聽,最後還把錯推到別人身上。」
林向榆一怔,慢慢垂下頭,像做錯的小孩子。
我不知道他這時候心裏想的是桑榆,還是我。
但我懶得想了,我厭倦了反反覆覆的情感糾葛,這已經是我最後一次重生,我不想浪費在已經決心要告別的人身上。
更何況拖到最後,這件事一定會變成我的錯。
見林向榆遲遲不願離開,我按下牀頭的護士鈴,讓人把他請走。
然後便蒙上了被子,不再看他脆弱的眼神。
林向榆果然沒聽我的,日日來病房外坐着,只是不敢再進來。
半個月之後,我痊癒出院,回到學校。
我本來就從小學琴,只是爲了林向榆才一直待在普通班裏,現在轉到藝術特長班,教室在學校另一棟教學樓,跟其他班的學生幾乎見不到面。
這棟教學樓背靠學校後山,後山長着一片桃花。
雖然現在不到花開的季節,但仍有許多年輕情侶會在那邊幽會。
那天傍晚,我在樓上看到林向榆和桑榆。
但與我想象的不同,沒了我的阻礙,他們反而看起來疏遠了。
桑榆紅着臉,塗着杏粉色脣蜜的小嘴一張一合,似乎是在跟林向榆表白,可下一秒,林向榆搖了搖頭,轉身要走。
桑榆拉着他的手,音量不可控地提高:「既然不喜歡我,爲什麼在我生病的時候揹我去醫務室,爲什麼幫我打跑騷擾我的小混混,爲什麼答應要帶我去後山看星星?」
原來我不在的時候,劇情已然蔓延。
林向榆頭也不回:「朋友也可以做這些事,你自作多情了。」
「可夏禮已經不喜歡你了!」
「我也不會喜歡你。」
聽到這,老師剛好走到我身邊,敲了敲鋼琴。
「專心練自己的。」
我收回視線,繼續練習自己爲比賽準備的曲目。
一曲終了,我又轉頭看了眼後山,林向榆已經走了,桑榆還站在原地用手胡亂擦拭眼淚,她像是感受到我的目光,倏忽抬起頭。
四目相對,她像是初見那樣,眼睛似彎非彎,但笑意不達眼底。
彷彿一切都開始脫離劇情的控制。
但我知道劇情總會回到正軌。
正如我無數次重生經歷的那樣,每一個選擇的分支,最後殊途同歸。
誰都沒資格怪我鐵石心腸。
-6-
我收拾完書包,從琴房離開。
才發現林向榆在樓下等我。
他喉結滾動,止不住地紅了眼眶:「回來了怎麼不告訴我?」
「上學有什麼好說的。」
林向榆在我面前侷促極了,好幾次想伸出手,又怕再一次被我撥開。
他將一個暗紅色的錦繡荷包塞進我手心裏。
我認得出這是郊區青山寺的開光法物,青山寺是千年古寺,常年謝客,上一個得到法物的人,還是爲了絕症髮妻,從天階下一步一磕頭跪到寺前,這才令寺廟開門。
我也曾爲林向榆求過,所以我知道這其中份量有多重。
說心裏沒有任何波瀾,是不可能的。
只是比起心軟,更多是怨。
我垂着眼睛:「我不要,這份人情我受不起,你拿回去給你媽媽好過給我。」
「我是爲你求的!」
林向榆有些情緒失控。
但過了幾秒,他抿着嘴脣,壓低聲音,磕磕絆絆的語氣聽起來像是懇求。
「夏禮,你會跟我一起去北京的,對嗎?就當是……爲了我。」
半個月內,學校的保送名額已經下來了,我雖然文化成績不如林向榆,但也能考上中央音樂學院。
好多次我就是這麼選擇的,只是爲了離他近一點。
半晌,我笑了笑:「林向榆,你不覺得你這樣很自私嗎?爲什麼我一定要圍着你轉呢,如果你真的希望我好,難道不應該支持我去追逐夢想嗎?」
「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們各不相欠。」
林向榆怎麼會捨得放手讓我走。
但驕傲如他也說不出任何反駁我的話,他才十八歲,完全沒有二十八歲的成熟穩重。
我隨便一句話,就讓他痛徹心扉。
他又露出一副難過得快要死掉的表情。
上了保姆車以後,我拿出老師給的文件,自始至終都沒抬頭看他一眼。
林向榆不知道,我已經在填報留學申請,父母也同意日後隨我移民國外,只是還想在國內參加最後一次比賽,拿到具有含金量的獎項,好方便未來前程更坦蕩。
反正白月光,不是出國就是死去,只要能遠離男女主就算是徹底結束劇情。
只要出國,我便不會再回來。
我也有自己想去的地方。
只是回家的路上,許久未見的系統開口。
「宿主,劇情已經開始嚴重崩壞,等到男主 100% 脫離原劇情,任務就完成了。」
我心裏微微一動。
還有什麼更壞的事情發生了嗎?
-7-
晚上林夫人登門,向我媽哭訴。
林向榆放棄競賽保送資格,打算走高考賽道。
大抵是想爲了能夠有更多的選擇,跟我就讀同一所大學。
好在我已經告訴我媽,絕對不要透露我留學的事情。
我們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我媽什麼也沒說,只是安慰。
林夫人臨走前,淚眼婆娑地看着我:「禮禮,向榆從小到大誰的話都不聽,只有你能管住他,你幫我勸勸他別犯傻。」
就連我媽也在她離開以後,嘆了口氣。
「禮禮,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怎麼了,但不能拿前途開玩笑。」
父母命難違。
我只能答應等比賽結束就去找他。
沒想到林向榆先一步來找我。
夜裏淅淅瀝瀝地下起雨夾雪,冰冷刺骨,我半夜莫名其妙地醒來,抬手一掀簾子,才發現花園後門佇立着個人影。
我披着大衣急匆匆地趕到後門,不由分說罵道。
「林向榆你瘋了嗎?這麼冷的天,想死別賴在我家門口。」
他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夏禮,我夢到我們分開以後,我跟桑榆在一起結婚生子了,過了很久我才從我媽口裏知道你的消息,你早就死了,死於癌症晚期。」
「然後我一直不斷重複做這個夢,夢裏好幾次你都死了,又有好幾次我抱着沒有呼吸的你,我的心臟好痛,好像有刀子在我心臟上面割,我連呼吸都喘不上氣,想跟你一起死了。」
他隔着欄杆緊緊抱住我,有幾秒鐘的時間,我們心跳重合。
林向榆說的那些,是我無數次重生時發生過的事情。
我心悸了一下,下意識推開了溼漉漉的他。
「夢而已。」
說完我落荒而逃。
我害怕能夠改變劇情的希望再度浮現,我害怕希望,希望越大,便越絕望。
林向榆最終是病倒了,高燒不退三天才緩過神來。
林夫人說他這場病,丟了半條命。
從那天以後,林向榆陰魂不散,每天出現在我教室外面,他似乎有了微妙的改變,但我不知道是什麼。
我即便是開口說話,也只是告訴他回去保送,別做白日夢。
林向榆垂眸,掩住了眼底巨大的哀慟。
有幾次桑榆來找他,說不了幾句話就走了,林向榆語氣冰冷,對待她就像是對待一個陌生人。
桑榆離開前,望向我,眼神裏的不甘心日益濃烈。
我視若無睹。
因爲她強忍着眼淚,失望難堪的樣子,我都熟悉。
-8-
桑榆是在林向榆第二次病倒的時候,來找的我。
向來開朗明媚的女孩眼裏流露出哀傷,在我面前低下頭。
「夏禮,其實我們生活在一本小說裏,我纔是這本書的女主角,林向榆必須愛上我,否則他就會死,但是你現在不按原著的走向發展,所以他也在爲了你脫離劇情的控制。」
「再這樣下去,他遲早會死的,可是他不願意見我。」
「你一定……也不想看到他死,對不對?」
我這才知道,其實系統從來就沒給我留過活路,我跟林向榆在一起,他會死,不在一起,我會死。
怪不得作家總說命運造化弄人,是個不留情面的劊子手。
我不是沒有發現林向榆的身體越來越差。
短短幾個月裏,他的臉色愈發蒼白,寬大的校服外套漸漸變得空蕩蕩,過去覆着一層輕薄肌肉的手臂,如今瘦骨嶙峋。
就像過去的我一樣。
但是真正從桑榆口中確定這件事,我還是覺得心口一窒。
怔愣一瞬,我回過神來,淡淡地問。
「那原劇情裏,我的結局是什麼?」
桑榆沉默了幾秒,抬眼:「你出國再也沒有回來過,我們都有了各自的美好生活。」
如果不是我經歷過重生,恐怕也會被她澄澈的眼眸欺騙。
我早就發現這個所謂的女主角,從來就不是什麼仁慈善良的角色。
不然她怎麼會願意違背道德底線,跟結了婚的林向榆相親相愛。
還三番兩次假裝無意地把曖昧短信發到我手機裏,處處向我暗示,感情裏不被愛的人才是第三者。
上一世,最後一次見到桑榆,她穿着漂亮的小禮服,把林向榆送回家。
她望着我,亦如現在坦蕩。
渾然不解釋自己和林向榆十指緊扣的手,跟他不斷囈語出的親暱小名。
但現在她也才十幾歲,在我目光下開始躲閃。
我輕輕吸了口氣,「是嗎?我以爲白月光都是死人呢。」
桑榆睫毛輕顫,不敢抬頭看我。
我笑了笑。
「桑榆,你說謊的時候,良心不會痛嗎?」
她眼底閃過被戳穿的慌亂。
「按照原著劇情,是我這個白月光死了以後,你和林向榆才能沒有任何阻礙的在一起,但現在我不僅沒死,也不想再跟他在一起了,就輪到林向榆了,你不覺得這個女主角的存在特別礙事嗎?」
「其實你纔是多出來的那個人,你就像一顆多出來的惡性腫瘤,長在我和林向榆的中間,如果不是劇情爲了推動你和他的故事,我跟林向榆誰也不會有事,可我不想死了,也不想跟他在一起了,現在害他變成這個樣子的人,明明是你啊。」
「你不覺得該死的人其實是你嗎?」
我積攢了這麼久的話,終於一口氣吐了出來。
無論過去如何,我都從來沒跟桑榆有過太多交流,因爲我知道林向榆的心,纔是小說裏最不安分的定時炸彈。
如果不是她自己找上門,我恐怕也不會像個惡毒女配一樣說出這些。
既然劇情已經崩壞,就讓它糟糕到底吧。
「我只是一個沒多少戲份的白月光,我能怎麼辦,你纔是女主角啊,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不應該你想盡辦法去拯救男主嗎?我怎麼能搶你的戲份呢?」
「別再來煩我了。」
我在桑榆不可置信的表ṱú⁶情裏,重重甩上了門。
-9-
林向榆果真如衰敗的樹,生命力一日一夜地開始流逝。
但饒是請遍國內最頂尖的醫生,也查不出任何問題。
最後只說是心病導致了嚴重的軀體化。
林夫人親自上門求我去看他一眼。
她哭着說:「那孩子老是說自己必須要跳出劇情,否則會對不起你,會害死你,他寧願替你去死。」
我纔再次見到林向榆。
他的臉頰瘦削,蒼白得像紙一樣,平躺在病牀上小憩的時候,彷彿沒有呼吸。
整個人都散發着病入膏肓的氣息。
聽到我輕巧的腳步聲,林向榆倏忽睜開眼,對病牀邊的林夫人呢喃。
「我夢到夏禮來了。」
看到媽媽臉上悲傷哀切的表情,他反應遲鈍地轉頭,望向病房門口的我。
「夏禮……我還在做夢嗎?」
林夫人擦拭着眼角的淚,給我們留下了獨處的空間。
我率先開口:「林向榆,你不會活不過我生日了吧?」
話說得難聽,但實際上我自己也心亂如麻。
因爲我愛過林向榆,愛過無數次,所以我很難抵抗得了在病牀上苟延殘喘的他,更何況還是十八歲那年,最愛我的他。
原本說好是我死,怎麼變換了身份。
他緩慢眨了眨眼,發白的嘴脣張張合合,半晌才發出低啞的聲音:「不死,我要陪夏禮過生日。」
「……可以嗎?」
從前,我們之間不問可不可以,因爲我們的關係親密到無論如何我都會答應。
驕傲如他什麼時候爲一個人低如塵埃。
見我沒說話,林向榆原本微微亮起的眼底,驟然如吹熄的燭火般寂滅。
如果眼前是二十八歲的林向榆,我的心不會像被剜了一刀似的劇烈疼痛。
我這才微微點頭,呼出一口氣。
「好。」
去年生日,林向榆爲我找廠家定製了一場足以照耀全城的盛大煙火,璀璨、絢麗,轉瞬即逝,他在被點綴得亮如白晝的夜幕下向我表白。
口袋裏的手機微微震動,桑榆發來一條短信。
「你越不愛林向榆,他越偏離劇情,生命就會被不斷抽走,因爲他是屬於這個世界的男主角,男女主角不相愛,這個世界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只有一切回到原軌,讓他愛上我,纔會徹底恢復正常。」
我從病房走出來,回了句「神經病」。
憑什麼這個世界這麼不公平。
-10-
林向榆很快恢復了過來。
他生怕自己會把病氣傳染給我,更怕不能陪我一起過生日。
林向榆比任何人都翹首以待。
以至於在我生日的當天,迫不及待地敲響了我的家門,說要帶我去看難得一遇的流星雨。
他不知道。
幾百年纔出現一次的流星雨,我們已經一起看過一百遍了。
山頂夜露深重,夜幕散落着幾顆稀疏的星星,我坐在岩石上倒數着流星墜落的時間。
林向榆與我之間,只隔着一根手指的距離,譬如隔着銀河。
倒數十分鐘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我看見一閃而過的「桑」字。
林向榆先是掛斷了一通,但還是接二連三的響起。
最後一分鐘,他忍無可忍地想要關機,我語氣平靜地說道。
「萬一她有什麼很要緊的事情找你呢?」
林向榆遲疑了幾秒,當着我的面,點了外放。
桑榆帶着哭腔的聲音從揚聲器裏傳出來:「向榆,我爸爸又喝醉了,他把我媽打暈了,現在砸我的門,我好害怕,你能不能來救救我……」
她說話間,哐哐砸門的聲音清晰可聞。
女主之所以是女主,因爲她出生於淤泥但卻仍然保持開朗向上的心靈。
如果不是偶然看到辦公室裏的貧困生資助申請表,我也不會知道,桑榆從小生活在水深火熱的陰暗家庭。
這也不難怪,從前林向榆皺着眉頭質問我。
「你什麼都有,桑榆只有我了,你爲什麼還要跟她搶?」
男人總是憐憫更弱小的女人。
林向榆定定地望着前方,但視線沒有着落。
他啞着聲音開口。
「報警,我又不是警察,怎麼救你。」
掛斷電話以後,林向榆的呼吸明顯開始有些急促,我知道他坐不住了。
倒計時還剩一分鐘的時候。
林向榆忽然從手機上抬眼,拉起我的手:「今晚沒有流星雨了,我們回去吧。」
我低頭笑了笑,從善如流地點頭。
下山的路盤旋而又崎嶇,林向榆把車開得又趕又急,好幾次都沒有注意到急轉彎的時候,我的身子磕在車門上,也沒注意到開始墜落的流星雨。
他將我送回家,甚至沒來得及跟我父母打招呼,便開車離開。
我知道林向榆是去找桑榆了。
正深陷於苦難之中的桑榆,他斷然不可能無動於衷。
如果他知道自己不僅沒有看到流星雨,最愛的人還在他離開之後心臟病發去世了。
不知道他該有多崩潰。
這是我無數次重生之後,對他的報復。
-11-
在劇情崩壞的時間,我在系統累積了不少積分。
打開商城我才發現,竟然比我之前的九十九次重生加在一起,都要多。
我兌換了最貴的商品,可以讓我在這個世界再次死而復生。
這是傳說中的保底神器,因爲大部分任務對象都是在攻略者死後,才幡然醒悟,悔恨值和愛意達到最高,可那個時候攻略者已經被系統抹除了。
有了這個東西,我便可以在死後完成任務,再度重生。
但是太貴,幾乎沒人兌換得起,如今卻因爲林向榆執意脫離劇情,落到我的手裏。
可悲又嘲諷。
回到家,我便躺在牀上靜靜地沒了氣息。
直到父母晚上回來,才發現全身涼透,一動不動的我。
林向榆從桑榆家裏回來已經是深夜,恰巧撞上離開的救護車。
他頓時慌了:「阿姨,怎麼了?是不是夏禮生病了?」
我媽深深看了他一眼,滿臉憔悴。
「夏禮死了。」
林向榆如遭雷劈,站在花園裏靜靜地往房間裏看,一雙眼睛淚意朦朧,湧現悲傷。
「怎麼會?我們剛纔還在一起看……還在一起……」
我爸攬着幾乎快要哭倒的我媽,語氣深沉:「已經死亡確認了,禮禮一直想要去冰島看極光,我們會完成她的遺願,不會在國內下葬火化,以後也不會再回來了。」
「你也……別太難過。」
林向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他張着口,半天也發不出一絲聲響,但我卻聽到了莫大的哀慼。
父母帶着我的棺木,連夜包機出國,以至於林向榆連我的最後一面都沒見成。
我終於死在了他最愛我的這一年。
系統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任務達成,宿主即刻脫離劇情。」
其實桑榆父親已經戒酒一段時間了,酒癮上頭,每天站在巷子口的酒館外望眼欲穿。
是我讓人假扮酒友,請他進去喝酒的。
他雖然酒後易怒,會衝動家暴妻女,但那天醉意朦朧,身上的力氣遠遠不夠他踹開桑榆的房門,更沒有力氣毆打桑榆的母親。
她敏感,驚嚇過度之餘撥通林向榆的電話。
卻不知道自己撲在男主角懷裏哭泣的時候, 我已經嚥氣多時。
林向榆會怎麼想?
他大抵會恨自己,更恨桑榆害我們錯過了唯一的流星雨。
桑榆不再是林向榆烙印在胸口的硃砂痣。
人終將爲少年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一個月之後, 我設置的定時短ṱū́₈信發送到林向榆的手機裏。
「新年快樂,今年已經是認識你的第十八年了,最近過得怎麼樣?其實現在是我和你在等流星雨的時候, 你已經在爲桑榆的電話煩心,而我爲你寫下這條消息。」
「等一會兒流星雨落下,我會許願讓我們都能夠擺脫劇情的控制,做自己想做的事,愛自己喜歡的人, 雖然桑榆說你是小說的男主角, 她纔是你命中的姑娘, 但我還是不忍心做先離開的人, 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過了這一夜,我想我會勇敢地跟你相愛。」
「還有幾分鐘, 既然是難得一見的流星雨,一定會實現我虔誠的願望吧?我像你說的那樣,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我愛你,一直都在愛你, 如果你願意請勇敢地走向我, 續訂請回 T。」
比死去的白月光殺傷力更大的,是在去世許久之後收到她的消息。
過了幾秒, 那頭回復了一個「T」。
緊接着是無數個「T」。
-12-
無論時間過去多久,林向榆都會反覆看這條消息, 難以忘懷。
事實上他也的確沒能忘記我,他每年每天都會像把我當成備忘錄一樣, 給我發來許多消息, 他的長語音都泣不成聲。
只是我從來沒有回覆過他。
幾年後我在國外遇到了新的愛人, 他溫柔堅定, 像極了十八歲的林向榆, 但是遠勝於他。
我們在教堂外的草坪結婚, 許多遊客自發圍在我們身邊真摯祝福。
隔着人羣,我看到林向榆站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身上還繫着我曾經給他織的圍巾, 似Ṫūⁿ乎已經勾線起球了,他都沒摘。
四目相對, 他張了張口,但什麼也沒說,目光幾近破碎。
聽朋友說, 大學以後他就跟桑榆分道揚鑣了。
後來兜兜轉轉似乎又碰到了一起, 但是虐戀情深,林向榆當衆羞辱過她好幾次。
最後桑榆忍受不住,跟一個有錢老男人跑了, 還留下紙條罵林向榆活該沒人要,愛裝深情。
林向榆再也沒談過戀愛,也沒結婚。
每一天都在爲那也沒能夠陪我去看流星雨而後悔。
代價是孤獨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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