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令儀的封后大典上,只因小女兒忍不住叫了我一聲「孃親」。
相伴七年的夫君便命人當衆掌我嘴,
「朕有沒有說過,你出身低微,不配做雲箏雲祁的母親,他們的母親只能是皇后。」
我冒着生命危險生下的長子李雲祁,看着我紅腫的臉頰一臉厭惡,
「你處心積慮讓妹妹叫你孃親,難道是想取代我母后?」
他將我熬紅雙眼爲他做好的香囊摔在地上,用腳使勁碾踩,
「你一個賤婢,也配參與我母后的封后大典?來人,把她給我拖下去。」
我在衆人的嘲笑聲中被拖出大殿關進柴房。
小女兒雲箏趴在門縫上,看着我大哭,
「孃親,我不喜歡這裏,我們回桃源村好不好。」
我牽起她努力伸進來的稚嫩小手,平靜地說,
「好,孃親帶你回去。」
-1-
雲箏的哭聲還沒停止,手卻已經被人從門縫中抽出。
「把門打開。」
看來封后大典已經結束,李翊身着龍袍居高臨下地看着我,眼中滿是不耐煩,
「令儀如今是朕的皇后,祁兒跟箏兒又是朕的長子長女,養在她名下再適合不過。」
「沈梨,不要肖想你不該肖想的東西,等過些時日,天下平定,我會給你一個適合的身份。」
他如今一副君臨天下的模樣,與跟我初遇時那個滿身傷痕的髒污少年有着雲泥之別。
我跪在地上,輕聲回覆,「皇上,除了祁兒跟箏兒,我不想要任何東西。」
要不是他當初強行帶走雲祁跟雲箏,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跟他進宮的。
雲遊天下的醫者,怎會甘願做那被困於籠中的鳥兒。
聽到我叫「皇上」,李翊愣住半晌沒說話。
從前,我都是叫他阿翊,這是我第一次稱呼他爲皇上。
這是嬤嬤打了我手心三十板子讓我改過來的。
我守禮叫得客氣又疏離,本以爲會讓他滿意。
誰知他卻動了怒。
他拎着我的衣襟一把將我從地上提起,「沈梨,你少給我陰陽怪氣。」
我被勒得直咳嗽,一直站在他身後的姜令儀施施然走過來。
她柔柔地拉過李翊的手,「皇上,你就不要再怪罪沈姐姐了。」
本以爲除了孩子,任何事在我心中都再也掀不起半點漣漪。
可姜令儀身上的大紅鳳衣還是讓我心口抽痛了幾下。
曾經在知曉李翊的身份後,我想過帶着孩子離開。
是他毅然決然地拉着我的手說,
「梨兒,相信我,等我奪回皇位那天,定會讓你穿上這世間最美的鳳衣。」
姜令儀靠在李翊懷裏,撫着他的胸口,嬌聲說,
「皇上,不如讓沈姐姐來我的鳳儀宮,姐姐想念自己的孩子,孩子現在也離不開母親,讓她來我的鳳儀宮做兩個孩子的乳母,也是極好的。」
李翊寵溺地颳了一下她的鼻尖,「還是皇后想得周到。」
姜令儀嬌笑,「只是這宮裏不比宮外,規矩多,姐姐可要跟着我的嬤嬤好好學習。」
她的手撫得李翊耳尖通紅,我知道那是他情動的表現。
果然,下一秒,李翊就將姜令儀攔腰抱起。
他看也不看我,只留下一句,「你聽到了皇后的話了?今後就跟着嬤嬤好好學規矩。」
隨即便抱着姜令儀朝寢宮走去。
嬤嬤獰笑着跟我說,「奴才要學的東西可不是一點半點,今夜,你就從守夜開始學起。」
嬤嬤讓我跪在殿門口給帝后守夜。
殿內,姜令儀的嬌喘呻吟不斷傳來。
「翊哥哥,沈姐姐厲害還是我厲害。」
「你是朕的皇后,怎能跟那粗鄙的村婦比。」
「那翊哥哥你要好好疼疼儀兒,讓儀兒也早日爲你生下皇兒。」
「朕今夜定會好好疼你。」
膝蓋跪得生疼,我想起李翊向我求親那天,也是這樣在我屋外跪了一夜。
那時我志在雲遊四方,懸壺濟世,並不想嫁人。
是李翊淋着雨在屋外指天發誓,說會護我一生一世,如有違背不得好死。
屋外雨越下越大,我終究不忍心,將他叫進了屋。
雲祁站在不遠處,咬脣瞪着我。
我朝他招了招手,想叫他過來。
我想問他,孃親要走了,你願意跟孃親一塊走嗎?
誰知他朝我吐了一口唾沫,罵道,「賤女人,不準跟本皇子說話。」
望着那跑走的小小身影,我無力地垂下手。
原來在這宮裏,我失去的不止是李翊,還有云祁。
-2-
李翊跟姜令儀幾番雲雨,誤了早朝。
他匆匆走出殿門時,路過跪在一旁的我,沉聲吩咐,
「好生伺候皇后。」
管事嬤嬤過來一腳踹在我身上,
「皇上命你好好伺候皇后娘娘,還不快去?」
殿內,兩人歡好的氣味還未散去。
姜令儀身上的紅痕奪目刺眼。
她笑着說,「沈姐姐,翊哥哥昨夜好生生猛,我差點都承受不住了呢。」
我面無表情地將熱水端到她跟前,「娘娘,奴婢伺候您洗漱更衣。」
誰知她卻面色一變,奪過熱水倒在了我的頭上,接着又狠狠扇了我一耳光,
「賤人,本宮想想就來氣,你一個村婦,憑什麼可以霸佔翊哥哥七年。」
我被打得摔倒在地,雲祁走了進來。
他看也不看我,只朝着姜令儀行禮,「兒臣給母后請安了。」
姜令儀走過來伸腳抬起我的下巴,笑得陰沉,
「祁兒頑劣,將本宮的鳳釵掉到了外面的池子裏,你去給本宮找回來。」
我啞然失笑,那鳳釵還好端端地放在梳妝檯上,我要如何去找回來。
她分明只是想爲難我。
見我一動不動,她看向雲祁,聲音冰冷,
「難道你想讓大皇子親自去找?」
李雲祁聽後狠狠踹了我一腳,
「賤婢,還不快去找。」
我看着這個曾經窩在我懷裏,將手裏僅有的糖果塞進我嘴裏的孩子。
輕聲問,「李雲祁,你真的把鳳釵掉進池塘了嗎?」
他眼神躲閃,臉上劃過一抹心虛,卻嘴硬道,
「那是當然,你還不快滾去找回來,難不成你想讓本皇子親自下去找?」
我看着他無聲地笑了,「好。」
爲娘就再爲你做這最後一件事吧。
初春的水池裏還浮着冰渣,刺骨的寒冷像冰錐扎得我生疼。
李雲祁站在池邊,朝着一旁的宮人吩咐,
「給我好好看着她,要是找不到,就別讓她出來。」
「孃親,孃親,你怎麼在池子裏,快出來。」
雲箏衝過來,趴在池邊看着我直哭。
我生怕她掉下來,笑着對她說,「箏兒,快回去,孃親沒事。」
她哭着拉雲祁的衣角,「哥哥,你快叫孃親出來呀,孃親會生病的。」
雲祁嫌惡地推開她,「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準叫她孃親。」
見雲祁無動於衷,雲箏又撲到姜令儀腳下拼命給她磕頭。
「我再也不叫孃親了,我以後叫您母后,求求您,讓我孃親出來吧。」
姜令儀臉色陰沉地踢開她。
雲箏額頭破了皮,被姜令儀踢開,卻還在不停地磕頭。
「箏兒。」
我再也忍不住從池子裏爬出來,將雲箏小小的身體緊緊摟在懷裏。
姜令儀目光陰冷,
「好一個母慈子孝,嬤嬤,這對母女如此不懂規矩,你說該怎麼罰?」
我抱緊雲箏,看着姜令儀沉聲說,
「娘娘,雲箏是皇長女,是皇上最疼愛的公主,娘娘如今正得盛寵,恐怕也不希望自己跟皇上之間生出嫌隙。」
姜令儀面目扭曲,陰笑道,
「公主沒規矩,自然該是你這個乳母受過。」
藤條狠狠抽在我身上,沒幾下就見了血。
雲箏嚎嚎大哭,卻被一旁的雲祁死死捂住嘴。
他皺眉的樣子跟李翊一模一樣,「叫你亂叫孃親,還不快給母后認錯。」
藤條抽到二十下時,李翊來了。
他看到眼前的一幕,沉聲怒喝,「你們在幹什麼?」
-3-
宮人嚇得停了手,然而我的後背已經血肉模糊。
姜令儀臉色一驚,急忙迎上去跪在李翊跟前,
「皇上,您要給臣妾做主啊,箏兒不認我這個母后,一直叫沈姐姐孃親,臣妾在宮裏被笑話是給別人養孩子。」
「臣妾想要好好跟箏兒相處,誰知沈姐姐卻從中作梗,不許箏兒叫我母后,臣妾氣不過,這纔想要罰一罰她。」
李翊扶起姜令儀,再看我時目光變得森冷,
「沈梨,你好大的膽子,你那點心機竟然都用在了孩子身上?」
我趴在地上疼到說不出話。
箏兒掙脫李雲祁,跑到李翊跟前哭喊,
「爹爹,不這樣的,是皇后……」
「啪!」
箏兒還沒說完,李翊就狠狠打了她一個耳光。
她捂着臉,嚇得忘了哭,只是愣愣地看着李翊。
那個世界上最疼她的爹爹,那個讓她騎脖子的爹爹,竟然打了她。
「朕跟你說過多少次,要叫父皇,不準再叫爹爹。」
他將箏兒拖到我面前,指着地上的我,
「也不準再叫她孃親,要叫嬤嬤。」
他又將箏兒拖到姜令儀跟前,讓她跪下,「她纔是你母后,叫母后。」
箏兒被扯得小臉慘白,蜷縮成一團,抽抽搭搭喊,「母,母后。」
隨即她看我一眼,忍不住就「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她哭得撕心裂肺,那哭聲也撕碎了我對李翊的最後一點情分。
我流着淚拼命爬過去,將箏兒護在懷中,看李翊的眼神全是恨,
「李翊,我沈梨永不原諒你。」
李翊一怔,像是這纔看見我身上的傷。
他伸手想要來扶我,手卻被姜令儀拉了過去。
「皇上,箏兒要是想叫孃親,就讓她叫沈姐姐孃親好了,臣妾不介意的。」
李翊擰了眉,「不行,箏兒的母親,不能是個無知村婦。」
他看向我,神色一凜,「朕是天子,輪不到要你來原諒。」
「傳朕口諭,公主乳母行爲ƭų₉失德,貶去浣衣局,從此不得與公主再見面。」
我眼中流出血淚,「李翊,你答應過我,不會讓我跟孩子分開。」
「是你失德在先,怨不得朕,你去那好好反省。」
他不耐煩地甩了甩衣袖,摟着一臉得意的姜令儀轉身離開。
浣衣局的宮女看到我,大聲嘲笑,
「你就是那個爬了龍牀妄想當皇后的賤人?」
「聽說被皇后娘娘發現後打得皮開肉綻的。」
「活該,不要臉的賤貨。」
她們將最髒的衣物全都扔到我前面。
我洗至半夜,一個小小的身影跑到我身邊。
「孃親,箏兒幫你一起洗。」
兩個月不見,那個曾經在我身邊蹦蹦跳跳的糯米糰子,如今變得面黃肌瘦。
我心疼地拉過她,卻在她身上看到了青青紫紫的傷痕。
箏兒拉下衣袖遮掩,懂事地說,「孃親,箏兒ťú₀不怕疼。」
我緊緊抱着她,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
「乖女兒,等明日宮宴,孃親就帶你回桃源村。」
「真的嗎?」她的眼睛又有了往日的神采。
李雲祁不知何時站到了我們身後。
他一把扯過箏兒,大聲訓斥,
「你身爲公主竟敢來這糟污之地,跟我回去。」
箏兒死死抱住我,「我不要,我不要離開孃親。」
李雲祁氣Ṭűⁿ急,「大膽,你還敢叫這賤婢孃親,小心我告訴母后,讓她狠狠責罰你。」
我失望地看着這個我從小背到大的孩子,再次問道,
「祁兒,你是不是真的不認我這個孃親了?」
他小手狠狠捶在我身上,猶不解氣,又狠命踹了我一腳。
「你一個臭洗衣婢不配做我孃親,本皇子的母后是當今皇后。」
我聞言淡淡地笑了,
「好,李雲祁,那你聽好,從今日起你也不再是我孩兒了,爲娘不要你了。」
-4-
我話音剛落,不遠處就傳來姜令儀的聲音,
「你這賤婢好大的口氣,竟敢教訓我的皇兒。」
李雲祁看到她像是看到了靠山,急忙奔到她身邊告狀,
「母后,我見到雲箏妹妹跑來這裏,訓斥了她,也順便教訓了這個狗奴才。」
姜令儀摸了摸他的頭,「這纔是母后的乖孩子。」
她走上前來笑盈盈地看着我,
「沈姐姐,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懷孕了,很快就要給翊哥哥誕下屬於我們的皇子了。」
「翊哥哥他知道後很開心,明日要爲我舉辦宮宴慶祝呢。」
我垂着眉眼,輕聲說,「恭喜娘娘。」
誰知她卻狠狠打了我一個耳光,「你跟明月宮裏的那個賤人,倒還真是有幾分相像。」
聽說李翊前不久又新納了一位妃子,將她安置在明月宮中,每日寵到不行。
自從那位妃子來了後,李翊就再沒去過鳳儀宮。
見過那位妃子的宮人說,我跟她長得有七八分像。
看樣子,姜令儀是把氣撒到了我身上。
她滿臉陰沉地瞪着我,
「聽說你有一雙妙手,曾經就是憑藉這雙手讓皇上死裏逃生,又治好他的頭疾。」
「你說,我要是廢了你這雙手,你是不是對皇上就再無用處?」
她目光陰狠,舉起匕首二話不說就將我手筋挑斷。
我慘叫一聲,雲箏站在不遠處大哭。
「孃親。」
她滿臉是淚,「孃親,你等着,箏兒去叫爹爹來救你。」
「你不準去。」雲祁急得跳腳,「母后,我去把妹妹追回來。」
姜令儀朝着嬤嬤使眼色,嬤嬤會心點頭跟着雲祁追了過去。
不過一會,嬤嬤便回來稟告,
「娘娘,小公主她頑劣,掉入池中溺亡了。」
我目眥盡裂,撞開嬤嬤,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小小身體。
那個剛纔還躲在我懷裏,說要跟我一起回桃源村的女兒,再也沒有了呼吸。
我看向慘白着臉站在一旁的雲祁,問他是誰害了妹妹。
姜令儀卻一臉漫不經心地說,「你聾了?嬤嬤都說了,是她頑劣不小心自己跌進池子裏淹死了。」
我悲憤欲絕,「箏兒剛纔明明說是去找李翊,又怎會去池邊玩耍。」
雲祁咬着脣像是下定決心般朝我大吼,
「她就是去池邊玩耍淹死的,我親眼看見。」
有人小聲問,「要不要去告訴皇上?」
「大膽,你們是想毀了本宮的宮宴不成。」
她看向死死抱着箏兒的我,目光陰冷,
「把她們關起來,等明日過後,本宮自會處置。」
我被堵着嘴綁在柱子上動彈不得,看着躺在身邊再無生息的箏兒,流了一地眼淚。
不知過了多久,李翊的聲音在屋外響起,
「沈梨,別不識好歹,給朕出來。」
姜令儀嬌媚地說,「皇上,沈姐姐說許久不見箏兒,想念得緊,鎖了門不讓旁人打擾,今日不如就讓她們母女好好聚聚。」
李翊聲音越發冰冷,「看在你陪伴朕七年的份上,朕今日就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你若是帶着箏兒來宮宴當衆向我求饒,跟儀兒賠罪,朕就允了箏兒叫你孃親。」
他還不知道,我根本不會出現在宮宴上。
而箏兒也永遠不能開口叫我孃親了。
我已心如死灰,他的話再不能在我心中驚起半分波瀾。
如今,我只想帶着箏兒離開這個喫人的牢籠。
宮宴上,李翊心不在焉,壓下心中那股莫名的恐慌,不斷看向宮門。
那個不服軟的女人也該帶着女兒來跟他求饒了。
她一直想做醫者,只要她出現在宮宴上,那便調她去太醫院好了。
沒想到卻是公公一臉驚慌地跑進來,
「皇上,不好了,浣衣局失火,雲箏公主跟她的乳母葬身火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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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翊一個酒杯砸在公公的腦門上,
「大膽,你在朕的宮宴上說什麼胡話。」
公公額頭流着血,跪在地上抖着聲音說,
「奴才怎敢騙皇上,奴才說的都是真的呀,那浣衣局火光沖天,皇上您走出這個殿門就能看到。」
姜令儀柔柔地靠在李翊身上,嬌聲說,
「皇上,沈姐姐一定是因爲知道我懷孕,氣得瘋了,纔會做出這種放火燒宮逼你去見她的事。」
李翊氣得額上青筋暴起,「朕之前就是太慣着她了,讓她誤以爲自己還是在宮外的時候。」
「你們還不快去救火?等火滅了,看朕怎麼治她的罪。」
公公顫巍巍退下,殿中歌舞再起。
可李翊的心中越發不安,他不斷看向宮門,心中暗想:
要是那個蠢女人識趣,現在趕來跟他認錯,他就不跟她計較。
要是她不願去太醫院,他就乾脆將她安置在後宮。
雖然她身份卑賤,可他畢竟是皇帝,別人也不敢多說什麼。
她要是不願跟祁兒箏兒分開,就讓姜令儀還回去。
大不了他今後多護着她們一些就是,誰敢看不起。
箏兒才三歲,還那麼小,總歸是跟着自己的生母要好些。
正自己胡亂想着,公公再次一身狼狽地爬進來,他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皇,皇上,乳母跟雲箏公主的屍身找着了。」
聽到這句話,一直坐在姜令儀身邊動也不動的李雲祁再也忍受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
「孃親,妹妹。」
他再也不顧什麼規矩禮儀,起身衝了出去。
李翊倏地起身,雙目猩紅,「你們要是敢騙朕,朕就砍了你們的腦袋。」
他跌跌撞撞來到浣衣局,那座剛纔還好端端的房子,現在只剩下焦黑的殘骸。
空氣中瀰漫着燒焦木頭的刺鼻氣息。
姜令儀捂住口鼻,直犯惡心。
她拉住瘋了一樣往前走的李翊,
Ţú⁹「皇上,這裏污糟危險,不如等宮人……」
李翊不耐煩地一把將她甩開,「給朕滾開。」
他磕磕絆絆跟着宮人走到那一大一小兩具焦黑的屍體前。
喃喃自語,「不可能的,沈梨她最愛箏兒,怎會放火?」
然而屍身上那塊玉佩跟長命金鎖卻刺痛了他的眼睛。
那塊玉佩,是跟沈梨成親那日,他送給她的。
當時他說,「以天地爲媒,玉佩爲聘,我李翊今生今世只愛沈梨一人,我會用這條命來護她一世安穩。」
而那個金鎖,更是在沈梨生下雲箏後,他親自設計找工匠打造。
那時他親手將金鎖戴在雲箏頸間,抱着她們母女說,
這個金鎖一定會保佑箏兒長命百歲。
聽說那一夜,整個宮中都能聽見帝王的哭嚎。
而那個向來遵紀守禮的大皇子,則獨自在那燒成灰的髒污之地跪了一夜。
-6-
說書人在茶館繪聲繪色講述帝王的宮中祕史。
蕭逸在二樓的雅間聽得津津有味。
他脈象沉細無力,我不禁皺了眉,
「你大病初癒不宜練功,你是不是又瞞着我偷偷練劍了?」
「這狗皇帝真是遲來的深情比草賤,義妹,你說他那髮妻跟孩子真的死了嗎?」
我毫不猶豫將匣子裏的銀針一一紮入他穴位中,
「你若是繼續練劍損了根本,神仙難救,到時你也不用再來找我了。」
「我覺得肯定沒死,你想想,要是自己就罷了,哪個母親會親手燒了自己的孩子?」
聽到他的話我手一頓。
「哎喲,義妹,你也用不着那麼生氣吧,是想扎死我?」
樓下傳來一陣吵鬧,我跟蕭逸同時望去。
只見是一個跟李雲祁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在賣身葬父。
蕭逸連連搖頭,「如今ţū́₆戰亂不斷,百姓流連失所,這樣的情況每天都有發生,真希望戰事早點結束。」
我將銀針一一取出,「那就請兄長再努把力吧。」
蕭逸嘖了一聲,「你這人,又不讓我練劍,又想讓我早點結束戰事,要求還挺多。」
樓下有人拍桌子,要用五兩銀子買下小女孩。
那人淫笑着捏了捏小女孩的臉,「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怯怯地說,「阿珍,可ťűⁿ以叫我珍兒。」
「珍兒,今晚就回去跟爺入洞房。」
我跟蕭逸說,「我要帶她走,給錢。」
蕭逸愣愣地指着自己,「爲什麼你買人,是我掏錢。」
「就當是付診金吧。」
我牽起珍兒的手,頭也不回走出茶館。
在回醫館的路上,珍兒說,「謝謝恩人,以後珍兒就給恩人當牛做馬,恩人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我蹲下來輕撫她的頭髮,「不要叫我恩人,叫我師傅,以後我會教你安身立命的本事。」
我沒想到會在醫館門前再次見到李翊。
「他瘦了很多,眼底烏青,一臉病容,看上去比在桃源村養病那會好不了多少。」
見到我,他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好半天才說,
「梨兒,真的是你。」
隨即,他欣喜若狂地想要來抱我,「我就知道你沒死,你怎麼可能會死。」
我厭惡地避開他伸過來的手,
「這位公子,你認錯人了。」
他一怔,那副欣喜若狂的模樣消失不見,轉而變得滿臉落寞,
「梨兒,你我相伴七年,我怎麼可能會認錯人?」
「你一定還在生我的氣,是不是?」
「我原諒你放火燒宮,你把箏兒叫出來,跟我一起回去。」
「進了宮,我賜你妃位,祁兒跟箏兒就養在你宮裏,你就是他們的母后。」
「如果你不想入後宮,也可以進太醫院,那裏比你這醫館不知要好多少。」
我低着頭,看也不看他,
「公子,你真的認錯人了,請回吧。」
說罷,我拉着珍兒進了醫館。
「站住!」
李翊的聲音突然變得狠厲,
「沈梨,你今日要是不跟我回去,我就命人踏平這裏。」
-7-
聽到他的話,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曾經李翊就是這樣逼我入宮的。
那時我不願入宮,他先是讓人搶走了雲祁和雲箏。
然後又威脅我,如果我不入宮,他就讓人踏平桃源村。
並說就算我逃到天涯海角,他也會把我找出來。
我迫不得已跟他入了宮,結果卻害死雲箏。
見我不說話他以爲我已經同意,朝他的隨從吩咐,
「去把雲箏公主帶出來。」
見隨從要進屋,我伸手攔住,
「我自己把她帶出來。」
我牽着珍兒進屋,讓她在裏面好好待着,隨即拿起牀邊的木函走了出去。
沒有見到雲箏,李翊皺起了眉頭,
「箏兒呢?不願回去?讓我進去跟她說說。」
我將木函遞到他跟前,「這就是箏兒。」
李翊疑惑地看了木函一眼,「你在胡說什麼,又想跟箏兒聯合起來騙我?」
我淒涼一笑,「李翊,李雲祁沒告訴你嗎?早在宮宴前夜,箏兒就死了啊。」
李翊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面如土色。
「不可能的,明明第二天……」
「第二天ƭų⁽你可有見過箏兒?我那時被綁在屋裏,箏兒就躺在我身邊,若她還活着,怎可能一點聲音都不發出?」
李翊撫着額,一個趔趄,隨從急忙上前將他扶住。
我看着他冷聲質問,「你覺得箏兒還會願意回到那個害死她的地方嗎?」
李翊再抬眸,已是滿目猩紅。
「爲何他們都瞞着我,爲何雲祁也什麼都沒跟我說,箏兒她是如何死的?」
我冷笑一聲,「這就要問你的好兒子李雲祁了。」
「雲祁,對,還有云祁。」
他像是抓到什麼救命稻草。
「梨兒,雲祁最近很不好,他夜裏時常做噩夢,白日又總是胡言亂語,你是他的孃親,去看看他,可好?」
我聞言淡淡地笑了。
「李翊,我已經不再是他孃親,他親口說他的孃親是姜令儀,而我對他來說只是一個卑微的賤婢。」
「住口。」
李翊像是再也承受不住,整個人都靠在了隨從身上。
「小孩子的話你怎能當真,同我入宮,等回去,我會好好教育他。」
我從袖中拿出匕首抵在頸間,
「我不會同你回去,李翊,箏兒已經不在了,再沒有什麼能夠捆住我了。」
「今日你要是敢踏平這裏,我立刻就用這匕首結束我的性命。」
匕首劃破我的頸間,血液流了下來。
李翊大驚失色,想要叫人攔住我。
一把長劍卻擦過他的身體,打掉了我手中的匕首。
蕭逸皺眉看着我,「你平日看着挺聰明的,關鍵時候怎麼那麼笨,去捅敵人啊,怎麼捅自己。」
李翊也抽出佩劍,指向蕭逸,沉聲問,「你是誰?」
蕭逸一把摟過我,「我?自然是她的夫君。」
說罷,他看向我,「夫人,你怎麼能扔下我自己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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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翊怒不可遏,提劍就朝蕭逸砍來。
蕭逸把我護在身後,輕描淡寫就將李翊的劍擋開了。
他轉着手裏的劍一臉漫不經心,
「皇上,你確定要跟我在這打?如今天下民不聊生,百姓們對你可是恨得緊。」
隨從也提醒李翊,「主子,今日不宜將事情鬧大。」
李翊收回劍柄,看着我不放棄地說,
「梨兒,我改日再來接你。」
蕭逸卻看着他的背影大喊,「別來啦,她如今已經嫁給我,我們新婚燕爾,你怎好打擾。」
李翊身形一頓,隨即上了馬車匆匆離去。
見那明黃的馬車消失不見,我這才鬆了一口氣,狠狠踩了蕭逸一腳。
蕭逸大叫,「義妹,哥哥幫你解了圍,你怎麼恩將仇報?」
我走進醫館,他自顧自地跟在後面,
「原來你就是那個葬身火海的,狗皇帝深愛的女人,你怎麼那麼慘啊。」
我瞪了他一眼,沉聲問,「你剛纔怎麼不殺了他?」
我救下蕭逸時就知道他是前朝太子。
當時他跟我說,他的目標是進宮殺了狗皇帝。
剛纔明明是個極好的機會。
蕭逸不屑地嘖了一聲,「我可是信守承諾的人,說了要帶你入宮殺他,就一定會做到。」
「再說了,在宮外就這麼輕而易舉把他給殺了,多虛無。」
我想起那時救了蕭逸後,他問我想要什麼,說要報答我。
我回答什麼都不要,只要他答應我一件事。
等他殺入皇宮那天,帶我一塊進去。
當時他詫異地看着我,「你想進宮做什麼,那裏面可不好玩。」
我回答他,「我要爲我死去的女兒,還有我自己討一個公道。」
這一天很快就到來。
蕭逸攻破了皇城,殺入宮中。
一片喊打喊殺中,我由他的暗衛護着找到了被關入冷宮的李雲祁。
他中毒至深,如今躺在破敗的木板上,只剩下一口氣。
看見我,他激動地想要坐起來。
「孃親,你來看我了,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的。」
「孃親,孩兒知錯了,孩兒也是被那個賤女人騙了,她騙我說只有認她做母后我今後才能當皇帝。」
「她說我要是跟了你,今後只能是被人瞧不起的野種。」
「可你走後,她就開始虐待我,後來更是給我下毒。」
「孃親,孩兒知道,你醫術最是高明,你一定要救救孩兒。」
他哭得滿臉是淚,跟從前那個做錯事就涕泗橫流的孩子一模一樣。
可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問,「李雲祁,告訴我箏兒死之前發生了什麼?」
聽見我這樣問,他原本希冀的目光黯淡了下來。
「前不久父王也這樣問過我,我全都跟他說了,他氣急,纔會將我關進了冷宮。」
他着急解釋,「是那個賤女人威脅我,她說我要是說出實情,父王一定會厭惡我,就再也不會立我爲太子了。」
我沒有耐心聽他的解釋,「回答我,箏兒死前發生了什麼?」
他終於小聲說道,「是那個賤女人的嬤嬤,她說箏兒一定會去找父王告狀,所以,所以就把她按在池子裏淹死了。」
-9-
我以爲我再也不會流淚,可眼淚還是控制不住從我眼中流了下來。
「所以,你什麼都沒做,就在旁邊看着是嗎?」
他大哭出聲,「我當時嚇壞了,孃親,我害怕。」
「孩兒已經受到懲罰了,自那以後,妹妹每天都到夢裏來找我,問我爲什麼不救她。」
「孃親,孩兒知錯了。」
「不要叫我孃親,李雲祁,你是不是忘了,早在浣衣局那晚,我就已經不是你孃親了。」
他嚎嚎大哭,想要來拉我衣角。
我退後幾步,他的手抓了個空。
他中毒已深入骨髓,再也沒力氣下牀,只是蜷縮在牀上嗚咽,嘴裏不停喊着,
「孃親,救救我,不要不管孩兒,孩兒已經知錯了。」
「你怎會知錯呢?李雲祁,要是父王不問你,你還會說出真相嗎?」
他一怔,似乎從沒想過這個問題,迷茫地抬頭看我。
「你把皇位看得比我跟你妹妹的性命還要重要,又怎會知錯呢?」
「你現在不過是窮途末路,所以又記起我的好來。」
我深吸一口氣,最後看他一眼,
「到了那邊要是見到妹妹,去好好跟她道個歉,求得她原諒吧。」
說罷,我再也不看他,轉身踏出了冷宮。
趕到太和殿時,本以爲會看到血淋淋的一幕。
沒想到蕭逸卻在跟李翊喝酒。
見到我來,蕭逸笑着說,「夫人,這個狗皇帝問我今後會不會讓你做皇后,我說,這不是我讓不讓的問題,這要看我夫人想不想。」
「所以,你想不想?」
我無語地看向他,沒好氣地回答,「不想。」
蕭逸聳了聳肩,給李翊倒酒,「你聽見了嗎?她說她不想,她要是不想我就不會爲難她。」
一旁有女子詭異地笑出聲。
我這纔看見ẗŭₙ地上還趴着個人,那人渾身血污,仔細一看,身上竟然沒有一塊好肉。
是姜令儀,她眼神怨毒,死死盯着我說,
「你以爲是她不想?是她不配,她一個賤婢,怎麼可能當上皇后。」
她話音剛落,只見李翊的手上狠狠一扯,鐵鏈帶動着姜令儀將她往前拉了一大截。
姜令儀慘叫一聲,我這纔看見, 鐵鏈竟深深穿過她的肩胛骨, 死死扣在了她的身上。
她疼得大罵,「李翊, 你不得好死,你殺死我們的孩兒,又殺了我姜家 107 口。」
「沒了鎮國大將軍,你纔會國破, 你活該你會遭報應,我就是變成鬼也不會放過你。」
罵完,她又看向我, 「你有什麼好得意的,我的孩子死了, 你的孩子也死了。」
「可惜到死我都是皇后,而你不過是一個賤婢。」
姜令儀癲狂大笑,李翊一把將她扯到跟前, 一劍貫穿了她的心口。
臨死前, 她脫口而出的,還是那聲, 「翊哥哥。」
血液順着李翊的嘴角流了下來。
蕭逸嘆了口氣,「沒意思, 都不讓我殺你過過癮。」
李翊看着我, 嘴角帶着笑。
一如還在桃源村時,他抱着雲祁在村口等待行醫回去的我時的模樣。
「梨兒,我都聽雲祁說了, 是我錯怪了你。」
他將那塊曾送我的玉佩遞給我,
「我不能再守護你一世了,是我食言了, 你能不能原諒我。」
我沒有接, 也沒有回答, 只是漠然地看着他。
他苦笑一聲, 玉佩掉在地上, 摔得粉碎。
「梨兒, 若有來世,我一定……」
我打斷了他的話,「若有來世, 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李翊流着淚, 緩緩閉上了眼睛。
新皇登基那天, 我關了醫館牽着珍兒抱着木函準備離開。
沒想到蕭逸會來相送。
我震驚地看着他, 「你不去參加你的登基大典,跑到這裏來做什麼。」
蕭逸擺了擺手, 「我來送送我義妹, 不耽誤。」
「話說,你真的不打算留下來?我可以把太醫院交給你打理。」
我搖頭,「你也說過, 那地方不好玩。」
蕭逸猶不死心,「宮門會一直爲你打開。」
我轉身擺了擺手,算是對他做出了回應。
路上,珍兒問我, 「師傅,我們去哪?」
我想了想,就先回一趟桃源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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