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當今皇后的私生女,被祕密寄養在寧遠侯府中。
嫡姐自小便愛搶我的東西,衣裳、首飾、喫食,我喜歡的一切她都要拿走,我從不與她爭。
娘說,我註定是要進宮的。
可大婚前夕,她依偎在與我青梅竹馬長大的太子顧景易懷中,一臉嬌羞地撫着肚子。
太子爲了她逼我退婚,家人也盼着她能夠頂替我成爲太子妃。
我亦點頭同意,一紙退婚書斷了與這渣男賤女的關係。
他們沾沾自喜時,卻不知未來的皇后只能是我,我選了誰,誰才能當太子。
-1-
寧遠侯死時,我被攔在屋外,聽着裏面的慟哭聲,心急如焚。
我是被寧遠侯帶回來的,說是見我一個孤女可憐無依,便收作養女。
進了侯府,他親自爲我安排住處,尋找乳母,將侯府一切最țũ̂ₘ好的都給了我,我在他的庇護下長到七歲,雖不是生父,卻也勝似生父。
可侯府中肯護着我的,也只有他一人。
侯府主母疑我是父親養的外室所生,處處看我不順眼,但礙於父親也不敢明着對我打罵。
嫡姐謝如雲妒我總能得到許多她連見都沒見過的珍稀玩意,更是處處針對我,卻不知那些物件都是生母掛念我,悄悄派人送來的。
方一病逝,侯府主母便急着將我趕出了屋,一臉的厭惡,全然忘記了父親臨終前唯一交代她的話便是定要好好待我。
我聽着屋中的哭聲漸漸低了,不多時,謝如雲走了出來。
她的臉上雖掛着淚痕,眼中卻隱隱躍動着興奮的光。
「爹爹死了,我看往後還會有誰護着你,我纔是寧遠侯府最尊貴的嫡女,這些年來爹爹卻將一切好的都給了你,從今往後,你只能喫我剩下的,用我不用的。」
只有我知道,寧遠侯府如今的榮光全是拜我生母所賜,但此刻並不想和謝如雲爭辯,目光穿過方纔她打開的門縫往裏看去,想要看看父親現在可還好……
「賤人!你也配看爹爹嗎,爹爹就是被你給剋死的!」
謝如雲衝了上來,惡狠狠地將我一把推倒。
聽到外面的動靜後,屋中的人一個個走了出來,他們看向我,往日裏溫和的面孔此刻皆變得冰涼。
他們從未將我看作親人,哪怕是一個,也沒有。
當晚,我的住處便從最寬敞的院子換到了陰暗潮溼的柴房,下人們送來的餐食也都是餿掉的。
父親死了,我自也沒胃口喫什麼,短短几天便餓瘦了許多。
謝如雲時常來柴房中看我,穿着我華貴的舊衣,戴着我曾經的首飾,轉着圈在我面前炫耀。
「爹爹竟然捨得給你買這麼貴的東西,你這小賤人也配?不過還好,爹爹死了,現在這些東西都是我的了。」
消沉了一連許多天,我方從父親去世的悲痛中掙扎出來,抬頭看向了謝如雲。
「人各有命罷了。」
「人各有命?哈哈哈,就是人各有命,你生來卑賤,怎麼配得上這麼好的東西,我纔是侯府最尊貴的嫡女,這些本就該是我的。」
她揚着眉毛得意說着,顯然理解錯了我話中的含義。
忽而看到了那些我動都沒動過的餿飯菜,謝如雲眼中精光一閃。
「難怪方纔覺着妹妹你瘦了,原來是沒有好好喫飯啊,這怎麼行,倘若哪天餓死了怎麼辦?」
她蹺着小指捏起半塊黑乎乎的饅頭,笑盈盈地向我送來。
「爹爹纔剛死,你可不能這時候死,不然外面還以爲我們侯府在爹爹死後怎樣苛待你這個養女呢。」
她強行掰開我的嘴逼我喫下那饅頭,就在這時,外面響起了宮內太監嘹亮的嗓音。
「懿旨到——」
-2-
寧遠侯病逝,皇后娘娘念其曾爲母家護國大將軍的部下,格外哀痛,故下了道懿旨,請侯府的兩位小姐入宮陪伴。
謝如雲驚喜不已,護國大將軍手握重兵,皇后娘娘自然勢大。
如今的寧遠侯府不過是個空架子,也是近些年纔好了些,若能攀附上皇后娘娘這棵大樹,待及笄之後談婚論嫁,自然也能被更好的人家看上。
雖然對一併入宮的還有我而感到不滿,但皇后召見得急,謝如雲沒時間找我的麻煩,匆忙梳洗打扮去了。
棲梧宮前,我看着謝如雲身上的錦衣,那是生母親自爲我挑選的浮光錦,她手上戴着的玉鐲,亦是我生母特意尋來的。
只是這些物件,最終都以寧遠侯的名義送來了。
我的身份爲世所不容,自然也不能被旁人知曉。
「姐姐今日的打扮,似乎有些不妥。」
我說完之後,謝如雲冷笑着將我上下打量一番。
父親死後,我的衣物被她盡數奪去,如今穿着的一身白衣,還是臨時從下人的箱籠中翻找出來的。
「怎麼,聽皇后娘娘要第一個召見我,你妒忌了?」
謝如雲洋洋得意。
「妒忌也沒有用,我纔是寧遠侯府唯一嫡出的小姐,你不過是個外人,今日能夠進宮見皇后娘娘,還是沾了我們侯府的光呢。」
看着她歡歡喜喜進了殿去,我不由得冷笑。
說了不妥,她既然不聽,那便是自討苦喫了。
謝如雲是紅着眼睛出來的,委屈得連我都沒看一Ṭù₁眼,低頭跟着嬤嬤去了偏殿。
皇后娘娘是要留我們在棲梧宮住下的。
「清顏小姐,娘娘有請。」
宮中的內侍來請了。
這不是我第一次見到當朝皇后,卻是在皇宮這樣威嚴的地方初次與她相見。
我看到精緻珠簾後那穿着一身紫衣的矜貴美人,也看到了那被打碎在地,還沾着些茶水的瓷片。
殿內氣氛冷凝,宮人們大氣都不敢出,顯然是這宮殿的主人才剛生了一番氣。
而待我進來後,簾後之人的聲音柔和了許多。
「你們都下去吧。」
屏退了宮人之後,她喚我近前去。
我繞過了珠簾,看向那張熟悉的臉孔,輕喚了聲。
「孃親。」
-3-
我是當朝皇后與入宮前愛人的私生女,彼時皇后在宮中的地位不穩,無奈下只得將我送出宮去,連夜換了個男嬰進來。
護國大將軍遠在邊關征戰,幸而寧遠侯對皇后忠心耿耿,於是我便被領進了侯府,以二小姐的身份養着。
雖不能留我在身邊,但皇后是極疼愛我的,地位穩定之後,她也冒着風險出宮看望過我幾次,其他時候也不曾與我斷了書信往來。
如今寧遠侯去世,她便馬上將我接入了宮來。
孃親說,這次她不會再送我走了。
果然,沒過幾日,皇帝便格外開恩,留我在宮中與皇子公主們一同唸書,而謝如雲則因在服孝期間身着華服,被趕出了皇宮。
有着皇后的庇護,我在宮中的生活還算舒坦,但也總提心吊膽。
我是見不得光的孩子,不管皇后待我多好,在旁人眼中,我也不過是個運氣好些的侯府養女罷了,遠不及他們尊貴。
我厭倦了那些虛僞的嘴臉,倒覺得一個人待着也不錯。
有一日散學時分,我聽到偏僻小路上傳來了打罵的聲音,走近時看到是幾位皇子在欺負一個瘦弱的少年。
少年衣衫單薄,更顯得骨瘦形銷,雙眸黯淡無光,鮮血染紅了蒼白的脣瓣,格外刺目。
我認出了這是五皇子顧景易,他的母妃在冷宮中,身後沒有依靠,不僅經常被皇子們欺負,連喫穿用度也被宮人們剋扣。
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
我正要上前,不承想有人先於我開口了。
「住手,啊——」
只聞一聲驚呼,那人被路上的石頭絆倒,不偏不倚地趴在我身側。
「四皇子,你……」
我低頭向下看去,那人正是當今聖上最疼愛的四皇子。
都說四皇子體弱多病,我也是沒想到他這樣弱,走兩步就會被絆倒。
那邊的人已經注意到了我們這裏的動靜,我便順勢上前去,替五皇子解了圍。
他身子涼得很,我將自己的手爐遞過去時,那雙眼睛才漸漸恢復了幾分神光。
顧景易看向我,喉嚨滾了滾,似是不善言辭,道了半句謝便匆忙離開了。
我轉過身,四皇子已經自己爬了起來,漲紅了臉看着我。
-4-
我照常在宮中唸書,卻不知先前替顧景易解圍的事情遭了那些皇子們的記恨,早在暗中商量着要收拾我一頓了。
我被相熟的公主騙到了荒廢的宮殿附近,那幾個皇子突然出現將我圍住。
看到那騙我過來的公主慌張跑開後,我也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了。
「你們便不怕我將今日之事告訴皇后娘娘嗎?」
先前我正是搬出了皇后娘娘,方纔嚇退了他們,只是這一次,他們卻相視而笑,對我所說的話不屑一顧。
「你不過是寧遠侯府一個低賤的養女,母后再怎麼憐惜你,你也比不上她親生的六皇子啊。」
那羣人獰笑着,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形從他們當中走了出來,他被衆星拱月,笑吟吟看着我。
「謝清顏,你說,母后她是向着我,還是會向着你?」
他正是六皇子,與我一般年紀,便是當年代替我的那個男嬰。
我未曾想到他正是教唆衆人欺凌顧景易的幕後主使,也不承想他會欺負到我頭上。
被他們推倒在地的時候,我看到一個清瘦的身形不知從何處衝了出來。
他推開那些想要打我的人,但雙拳難敵四手,只得撐在我身上,爲我擋去雨點般的拳腳。
是顧景易,他緊抿着脣,強忍着疼。
他又流血了,沒有人願意一直流血,沒有人喜歡一直捱打。
可此刻他卻將我護得嚴嚴實實,用自己的身體,道着上次未說完的謝。
他身上的血越來越多,我被嚇得愈發心驚,下一刻,他抬手,一片冰涼覆蓋在了我的眼睛上。
「別看。」
我看不到了,卻能感受得到。
感受到溫熱的血滴在我的臉上,我害怕極了,哭着求他們別再打了,可示弱卻換不來他們半分的猶豫。
顧景易也慌了,在我耳邊輕哄着。
「別怕……不疼的,我早就……習慣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方纔盼來了那一聲「住手」。
四皇子匆忙趕來制止,他是皇帝最寵愛的皇子,六皇子不怕他,旁人對他還是格外忌憚的。
我被嚇壞了,都不知是怎樣回的棲梧宮,只記得那晚躲在孃親懷中哭了一夜。
沒過多久,六皇子因爲貪玩失足落水,打撈上來時,人已經泡腫了。
「總也算了結了這場冤孽。」
喪禮時,我聽孃親低聲感嘆道。
我在這宮中許久,也通曉了些道理。
六皇子有皇后作靠山,未來極有可能成爲太子,朝中上下多少人對他虎視眈眈,可這麼些年來他都沒碰上什麼意外,偏偏這時候落水死了。
六皇子本就不是皇室血脈,曾經孃親地位不穩,自然需要一位皇子傍身,而今母家手握重兵,有沒有子嗣,倒也沒那麼重要了。
在外人看來,親兒子死了,皇后總要再扶持一位皇子的。
後宮也熱鬧起來了。
-5-
那日顧景易丟了半條命,許久都沒來上學。
我閒來無事便去看望他,他的住處,比我想象中還要簡陋。
宮女都能欺負到皇子頭上,也只有我來的時候,她們才待顧景易溫和些。
年月愈久,我與顧景易走得愈近,他的日子也愈發好過起來。
轉眼入宮七年,我年歲已有十四。
畔水亭外有一樹玉蘭,我格外喜愛,常常坐在亭子裏畫那新開的白玉蘭。
顧景易則坐在一側,也不打擾我,只安靜地看書。
他看書時很是專Ṫū₌注,微風拂過,撩起細碎的額髮,少年的容貌已初見雛形,清俊的眉眼,如水墨畫一般。
「清顏,我一直想不通,你……」
他開口打破這寂靜,我才知他方纔心不在焉。
「嗯?想不通何事。」
「你……爲何待我這般好?」
他的聲音很輕,彷彿沒有底氣。
我畫玉蘭的筆停了下來,慢慢回想着過往經歷。
「或許是因爲,我們很像吧。」
我是見不得光的孩子,而他,是見不到光的孩子。
我憐惜他,就彷彿憐惜自己一般,可對誰來說,都找不到我身上有什麼值得憐惜的,因爲我什麼都有了。
「若我能給你帶來一點點光,哪怕只是一點點,也算是做了件有意思Ṫúₗ的事,可我大概,這輩子也不能如這玉蘭一般了。」
不能如這玉蘭一般,乾淨、澄澈地站在陽光下。
顧景易微低的眸子抬了起來,他注視着我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麼。
日頭稍淡,我不由得向亭外望去。
「呀,要下雨了……」
雨來得極快,可下一刻,卻見顧景易衝進了雨中,他腳步乾脆利落,我來不及呼喊,他直向着那玉蘭樹而去。
雨水頃刻間澆透他的衣衫,而少年的眼中只有那高處的白玉蘭。
我驚住了,看着他溼着衣衫,摘了一懷的白玉蘭向我跑來。
一向表情淡漠的他,此刻的眼中卻含了掩蓋不住的笑意。
隔着畔水亭,他將潔白的玉蘭捧到我面前。
「清顏,你……比這玉蘭還要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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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顧景易的情誼慢慢變了性質,這些自然逃不過孃親的眼睛。
孃親爲我梳頭時,看向鏡中時不時提起嘴角的我,不由調笑。
「看來近日的課業還不夠多呢。」
我恍然回過神,被戳破心事一般,忙道:
「孃親,您又取笑我。」
孃親會心地笑着。
「仔細想想,孃親的顏兒明年便及笄了,不妨同孃親說說,這是看上了哪位皇子?」
我的餘光不由飄向花瓶中的白玉蘭,但緊接着又琢磨了起來。
「爲何要說是哪位皇子?」
「哦?難道是宮中的皇子們還不夠出色?」
孃親先是調侃了句,而後又認真了起來。
「本宮捧在手心裏疼愛的珍寶,日後自然要嫁給這天下最尊貴的男子,做這世間唯二尊貴的女人。」
我一驚,唯二尊貴的女人,那便是皇后。
「如今也是該立太子的時候了,顏兒看上了哪位皇子,哪位便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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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景易母妃是冷宮中的妃嬪,在一衆爭奪太子之位的皇子們Ţűₙ當中,他一點威脅都沒有。
可誰也沒想到他不知怎地就走了狗屎運,記在了皇后名下。
顧景易的身份一下便衝上了雲端,成爲了最有希望與四皇子顧堯淵爭奪太子之位的人。
顧景易在朝中並無根基,爲了快速幫他建立地位,我也結束了這清淨的生活,遊走於京中的夫人貴女之間。
其中也免不了和謝如雲打交道,這些年來她穩重了許多,沒了從前的魯莽衝動,但在看到我時,眼中濃濃的嫉恨還是掩蓋不住。
不到一年時間,顧景易便已經能夠與四皇子分庭抗禮。
一日我出宮參加宴席回來時,迎面撞見四皇子顧堯淵從棲梧宮出來。
幾位皇子當中,孃親最不喜的便是顧堯淵,原本是老死不相往來的關係,我怎樣也沒有想過他會出現在棲梧宮前。
他身體還是那般不好,明明是夏日,卻還披着斗篷。
「清顏妹妹。」
他喊住我,沉着的眸中起了波瀾,似是在斟酌着詞句,久久不語。
「你總說我腿腳不好,下次見面的時候,我……興許能……能扛起鼎繞着皇城跑上一圈……」
我抿抿嘴脣。
「四皇子殿下真會說笑。」
顧堯淵耳尖紅了,匆忙與我告別,離開時還咳着,身子骨太弱。
我也忙進了棲梧宮,詢問孃親那四皇子過來做了什麼。
孃親和我一樣費解。
「他要去邊關,到你祖父軍中歷練,這孩子瘋了嗎……」
我也愣了。
「他不要命了嗎?」
顧堯淵體弱多病,但還沒到要死的地步,哪裏需要用這種方式來歷練,更何況邊關那等兇險之地,一不小心就會丟了性命。
而且,現在正是爭奪太子之位的關鍵時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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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堯淵離京後,顧景易十分順利地登上了太子之位,而我,距離太子妃之位還有一步之遙。
孃親爲我準備了一場救駕之功。
秋獵之際,京中的公子貴ẗũₑ女們亦有不少被選中,伴君圍獵。
如今的寧遠侯,也便是謝如雲的長兄立了功,她自然也在這隊伍當中。
顧景易成了京中炙手可熱的人物,也成了貴女們心中最好的夫婿人選。
他自年輕女子們的重重包圍中脫身,四處尋找我在何處。
顧景易早已立誓此生非我不娶,更何況如今他在皇后名下,未來的太子妃是誰,總也繞不開皇后。
孃親說,她一定要給我最風光的婚禮。
皇后做媒,天子賜婚。
且我這寧遠侯府二小姐的身份,也是時候往上提一提了。
進入圍場時,顧景易本應陪伴在皇帝身側,卻遲遲不見人影。
我尋了他許久,直到孃親身邊的人來催。
皇帝已經等得不耐了,馬上便要進入圍場,爲了接下來的計劃,我必須趕過去了。
即將進入圍場時,我隱約看到了顧景易和謝如雲先後從偏僻營帳中出來。
圍獵之時我有些心不在焉,孃親提醒了我多次。
今日的圍獵註定不會太平。
皇帝興致高昂,被一頭肥鹿吸引到了林地深處,身邊只剩下了幾個親衛。
而後又被一羣野猴襲擊,狼狽不堪。
算着時候差不多了,我及時趕到,在遠處精準射殺了那羣野猴,救下了皇帝。
因這一場救駕之功,秋獵過後,我被封爲了郡主。
原本請皇帝爲我與顧景易賜婚,也是順理成章的,但孃親每次在他面前提及此事,皇帝總是避而不談。
無奈之下,便只能由孃親爲我和顧景易賜婚。
我所求不多,不管是皇帝賜婚,還是皇后賜婚,總都是要嫁給顧景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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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獵之後不久,南方起了兵亂,聖上派了太子與寧遠侯一同前往鎮壓,我們的婚期也便推遲了。
他這一走,就是兩年。
兩年後,兵亂已平,太子與寧遠侯歸來,我一早便溜出了宮,到城門處迎接。
我盼了兩年的人,總算是盼來了。
我有許多話想要與他說,畔水亭外的玉蘭樹又開花了,春華宮做了新的鞦韆架,剛來的御廚做的酥酪口味有些古怪,還有……
我的嫁衣繡好了。
聽到侍婢提醒太子出現了的消息,我驚喜地打起車簾向着城門處看去,看到了那站在馬車外的少年郎,方要開口喚他,卻見他又從馬車上牽下來一位女子。
我看到他格外貼心地護着那女子走下臺階,目光那般溫柔寵溺。
而那個女子,正是謝如雲。
顧景易牽着謝如雲,與寧遠侯一同上前,和前來迎接的官員們打招呼。
官員們臉上表情各異,看着顧景易與謝如雲親密的模樣,更是尷尬到腳趾抓地。
他們知道我就在不遠處的馬車上。
顧景易察覺到了官員們的異狀,很快,也發現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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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召見顧景易和謝如雲,我將他們攔在了棲梧宮門外。
「清顏,我們的婚事……能否作罷?」
顧景易猶豫地說着,我看着他仍舊和謝如雲緊緊相牽的手,只覺得格外刺目。
「爲何,這兩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質問他,謝如雲挑釁地笑了,故意向顧景易的懷中依偎着。
「你還沒有看出來嗎?謝清顏,你當不了太子妃,我纔是景易的太子妃。你能夠有現在的身份地位,不過是皇后娘娘看重我們寧遠侯府罷了,若不是那天我穿錯了衣裳,留在宮中陪伴着皇后娘娘,被皇上封爲郡主的人就該是我了。」
「站在太子身旁的人也該是我,不過現在還好,一切都回歸到它本該在的位置了。」
謝如雲低頭輕撫着自己的肚子,眼中盡Ṱṻ⁰是得意。
我腦中彷彿有一根緊繃的絃斷了。
「你懷孕了?」
「是呢,我懷的可是太子的親骨肉,你不知道啊,我跟太子殿下在南方的時候……」
「不知廉恥!」
我打斷她的話,揚起手掌摑在她臉上,卻在半空中被顧景易攔下。
他身上的氣息一下子變得好冷,緊攥着我的手腕,彷彿要將我的骨頭捏碎一般。
那雙看着我的如幽潭般的眸子,是從未有過的冷寒。
「夠了,謝清顏,你現在便去求母后退婚。」
我掙不開他的手,聽見這一席話,心口好像被利刃剜開了一般。
「憑什麼,顧景易你憑什麼負我!」
「大膽!」
清脆的一聲巴掌響過,謝如雲一掌摑在了我的臉上。
「太子殿下的名諱也是你能直呼的!」
我耳鳴了良久,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女。
顧景易並未制止謝如雲,甚至他看向我的目光當中還添了幾分不耐。
「本宮看在兒時的情誼上,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不要不識好歹,你受寧遠侯府的利已經夠久了,這一切,你早該全都還給雲兒了!」
我捂着臉,驀地笑了。
顧景易啊顧景易,連你都認爲我能夠擁有現在的一切,是沾了寧遠侯府的光嗎?
「既然你想要退婚,那便自己去同皇后娘娘說吧。」
-11-
「兒臣參見母后,母后……」
「孽障!」
顧景易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珠簾後飛來的茶盞結結實實打在了額上,頃刻就見了血光。
棲梧宮上下從沒有人看見孃親生如此大的氣。
我走進來時,正見到顧景易跪在殿中手足無措的模樣。
謝如雲更是被嚇得如同鵪鶉一般,大氣都不敢出。
顧景易興許還覺得,身爲皇后的養子,比起我,孃親會更看重他吧。
「娘娘息怒。」
我隨後走近,刻意捂着方纔被謝如雲打了的半張臉,聲音中卻滿是委屈與不甘。
向來最瞭解我的孃親,哪裏會察覺不出我此刻的異樣。
她匆匆起身,繞過珠簾向我走來,移開了我的手,露出了那鮮豔的紅痕。
「這是誰打的?」
ṭṻₛ
孃親的聲音冰冷到了極點。
她捧在手心裏寵着哄着的珍寶,竟成了旁人欺侮的目標。
謝如雲撲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
「是,是清顏郡主先冒犯的太子殿下,臣女這才——」
聲音未落,孃親一掌便摑在了她臉上,比先前更是響亮。
看着謝如雲那恐懼又不敢多言的模樣,我想,我應是解氣的。
可看到顧景易眼中的心疼,心中反而更苦了。
-12-
我寫下了退婚書,和顧景易一刀兩斷,然後又去了寧遠侯府。
此時的寧遠侯府正歡歡喜喜地張羅着顧景易和謝如雲的婚事。
他們的嫡小姐就要嫁給顧景易,成爲太子妃了,他們怎能不高興。
而對於我的來訪,他們更是以一副勝利者的姿態出現。
前任寧遠侯到底養育了我多年,原本我還念着那份恩情,現在看來倒是不用了。
我與寧遠侯府也斷了聯繫,此後只安安心心做我的郡主,滿京城皆知。
當然,我也挑選着參加太子、太子妃婚禮時應穿戴的衣裳首飾。
可顧景易卻沒什麼心思準備自己的婚禮了。
曾經說過誓死擁護他的那些大臣們一夜間全都離去,朝堂上參他的奏摺壘得高成了小山,曾經做過的醜事被人一件件翻了出來。
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啊。
顧景易也日漸消沉,更顯疲憊。
廢太子的詔書是在他大婚這日傳來的。
顧景易直接昏倒在了喜堂當中,昏迷之前,他的最後一眼朝着我的方向看了過來。
我彎彎眼睛,回他一個乾淨的笑容,正如那日他在雨中將白玉蘭捧給我時一般。
-13-
沒了太子之位,他又重新成爲了那個人見人厭的皇子。
再加上先前得罪了不少的人,如今失勢,更是人人都樂意來踩一腳。
謝如雲原本以爲自己嫁給太子之後能夠一躍成爲京城中炙手可熱的人物,哪裏想得到現如今走到哪裏都要遭人白眼。
我在皇宮當中,也沒少聽說這對男女夫妻不和,日日爭吵的醜事。
還聽說謝如雲根本沒有懷上顧景易的孩子,當初不過是假借懷孕一事逼顧景易拋棄我。
原本我還有幾分局內人的滋味兒,久而久之,就當聽笑話了。
宮外的明月樓編了新的曲,我自然是要去聽聽的,不成想剛好在這樓中瞧見了謝如雲。
她早沒了先前的風光,渾身上下唯一的首飾,還是我十多年前用過的物件。
我進來時,她正被一個小小的縣主刁難,模樣窘迫極了。
貴女們都看到了我來,於是安靜了許多。
「我是來聽曲兒的,你們繼續。」
我擺了擺手,悠閒地走上了二樓。
而後便聽見了謝如雲被逼給她們擦鞋的聲音。
聽曲時,長街上傳來格外熱鬧的動靜,我也不由去看。
只見是一口巨大的青銅鼎從城門的方向運來,重兵護送,好像是往皇宮方向去的。
而今還沒到番邦進貢的時候,看護送兵士的打扮,也不像是各郡縣的駐軍。
倒像是駐守邊關的將士。
正當我疑惑時,身後不知是誰推了我一把,我的身體一陣不穩,朝着樓下跌去。
看着下方那即將撞上的青銅鼎,驚悸之時,我的腦中一片空白。
忽然間,一襲玄衣掠過,我落入一個結實的懷抱。
那人的眉眼有些熟悉,我怔愣了下方纔反應過來。
「四皇子殿下。」
他的變化實在太大,從前病懨懨的模樣全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幾分少年將軍的英氣。
顧堯淵的耳尖又紅了。
我匆忙抬頭往明月樓二樓看去,剛剛推我的人便在那個位置。
我看到了謝如雲慌張離開的身影。
-14-
謝如雲謀殺當朝郡主,當日便被打入了死牢。
顧景易連夜進了宮。
我睡醒起來的時候,宮女說顧景易在外面等了一夜。
我懶懶地打着哈欠,叫宮女將他領去外殿。
再見他時,他已沒了少年人那意氣風發的模樣,好像老了十多歲。
「清顏……」
「你是來替謝如雲求情的嗎?」
對上他那祈求的目光,我不鹹不淡地說着。
「不,不是。」
顧景易連連搖頭。
「清顏,我想明白了,我不應該離開你的,我心中愛的人還是你,只是一時被那謝如雲給迷惑了。」
「她騙我說懷了我的孩子,清顏,我也沒有辦法啊。」
我冷冷一笑,悠悠拆穿了他那虛僞的嘴臉。
「只是因爲孩子嗎,你對寧遠侯的身份地位便沒有一點心動?」
寧遠侯府世襲到如今,早已沒落,若非我孃親提拔,朝堂之中早就沒了他們的影子了。
我還記得顧景易當太子時的模樣,滿眼的權勢,可他到底是沒這個命啊。
似乎被我說中,他的情緒激動了許多。
「是他們騙我,都是他們騙我!清顏,我心裏裝的人一直是你。」
「顧景易啊顧景易,你若說今日是來替謝如雲求情的,我還能高看你幾分,可你現在這模樣。」
我滿是嫌棄地擺了擺手,吩咐下人:「送客吧。」
我從前怎會看上他。
顧景易仍不肯走,我便讓宮人將他趕出去。
吵吵鬧鬧的,真是叫人心煩。
恰巧這時候,剛剛回京的四皇子來了。
顧堯淵請我去看鼎,我雖不知鼎有什麼好看的,但總比看着顧景易那個渣男叫人舒心。
-15-
我還記得顧堯淵同我說過要扛着鼎繞皇城跑一圈的話。
但他運進宮的這尊鼎,實在是太大了。
「要不還是算了。」
我忍不住勸道,畢竟這位四皇子在我的印象中,還是一副體弱多病的模樣。
但顧堯淵的臉色卻十分認真。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我還欲再勸。
從前因爲孃親不喜歡他,我對四皇子也沒什麼好感。
不過昨日若不是他出手相救,我恐怕已經摔死在這鼎上了,如今倒還真有些擔心他。
顧堯淵已經走上前了。
看他兩手舉起了那青銅鼎,我第一次驚訝到有些失態。
他去邊關這些年,是喫了什麼靈丹妙藥嗎?
忽然看見路上的石塊,我趕忙提醒。
「殿下小心!」
但已經晚了,顧堯淵摔在了地上,青銅鼎也被甩到了一邊。
我匆匆跑上前去攙扶,忽然間覺得眼前的場景有些熟悉。
顧堯淵漲紅了一張臉從地上坐起,明明不像從前那般病弱,可還是摔了。
我看着他的狼狽模樣,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這還是我自退婚以來,第一次笑得如此開懷。
顧堯淵原本還有些窘迫,但見我笑得如此開心,也不由得笑了。
眼中竟還含了幾分溫柔。
-16-
邊關的祖父寄來了信,信中除了說顧堯淵這些年來隨軍的生活,還多次勸孃親放下。
原來孃親不喜顧堯淵,是因爲他的母妃。
靜妃生前得聖上專寵,在後宮處處與孃親作對。
也正是因爲她,使得孃親初入宮時的日子很艱難。
孃親記恨了她很久。
不過靜妃向來體弱多病,沒幾年便病逝了。
她生的這個兒子,跟她一樣多病。
所以每次見到顧堯淵那病歪歪的模樣,都會叫孃親想起靜妃來。
祖父說,孃親應當看開些,上一代的恩怨,便不要強加給下一代了。
原本這個心結是不可能解開的,但自從顧堯淵那日在長街上救下我後,孃親待他的態度便緩和了許多。
我仍覺得祖父送來的這封信有待琢磨。
他字裏行間,好像對四皇子很是滿意。
-17-
天子的身體越來越差,朝中上下都催促着立新太子一事。
孃親近來也頗爲頭疼,可我對那幾個皇子實在提不起興趣。
因爲他們小時候都欺負過我。
倒是除了顧堯淵。
他自小便聰慧,心地善良,是先生們誇獎最多的一位皇子,如今去軍中歷練了一番,身體也康健了,倒是做太子的不二人選。
不過看起來又有些呆,他有可能會喜歡我嗎?
我約了顧堯淵見面,在畔水亭。
他臨時被皇上叫去了,我在亭中等到了天黑,畫了一幅又一幅的玉蘭。
我作畫時專注,倒覺得時間過得快。
忽然身側的燈火亮了許多,我側眸看去,顧堯淵穿了一身玄色衣衫,微低着頭爲我掌燈。
「還是打擾到你了。」
「無妨,早聞殿下丹青技藝高超,不知能否向殿下求一幅畫?」
顧堯淵點點頭。
我與他換了位置,他也認真地畫起了不遠處的玉蘭。
夜色漸濃,我提着宮燈貼近了些。
燈影憧憧,柔和的光芒映在顧堯淵的側臉上,他低眉斂目,認真作畫。
我心中恍然,忽覺眼前的男子,便好似那株玉蘭一般,乾淨、澄澈。
「四皇子殿下。」
我輕聲問道。
「可有心儀的女子?」
霎時,顧堯淵手中的筆一顫,耳尖紅得如滴血般。
「有……有的。」
我愣了愣,隨即又無奈笑了。
「天色不早了,臣女告退。」
看來我此生,註定要孤獨終老啊。
-18-
皇上突然要召見我。
我印象中,皇上是不大喜歡我的,心中雖忐忑,但還是去了。
病榻前, 皇帝從枕邊拿出了一個盒子,命我打開。
盒中封着一道聖旨, 是一道賜婚聖旨。
而上面的名字,正是我與顧堯淵。
「皇上,這是……」
「這道聖旨, 是三年前寫下的。」
皇帝的話落下後, 我更是驚訝。
難怪當年皇上無論如何都不願給我與顧景易賜婚,原來是有這道聖旨在先。
「淵兒向朕求了這道聖旨後, 就去了邊關。」
「這個傻孩子,明知道邊關兇險,他的身體又那般孱弱, 明知道皇后不喜歡他,護國大將軍又怎會待他好。」
「但他還是決定了要去。」
「他說,等他的病痊癒了, 等他不再迎風就倒了, 便回來, 堂堂正正地追求你, 若你願意, 他便拿出這聖旨來。」
「能夠看到淵兒安然歸來,朕心中也很高興。」
「朕的時間不多了, 這道聖旨,總該託付給一個人。」
「想了許久, 恐怕也沒有誰比你更適合了。」
那日皇帝與我說了許多, 都是關於顧堯淵的。
在我臨走之時,他又忽然間開口。
「朕不大喜歡你。」
「你與皇后太像了。」
……
原來,皇帝早就知道。
-19-
我拿着聖旨回棲梧宮時,迎面撞上了匆匆趕來的顧堯淵。
他跑得氣喘吁吁, 身後一個宮人也沒有。
「清顏妹妹, 我回去後想了許久, 你那天的話。」
他目光中滿是認真。
「我有心儀的女子, 而且喜歡了很久。」
「那女子不是別人, 是……是……」
他慌亂了良久,而後心一橫。
「是你。」
-20-
我與顧堯淵的婚事, 皇后做媒, 聖上賜婚, 舉國歡慶。
婚後他待我極好,也成功登上了太子之位。
我喜愛玉蘭, 他便在東宮種滿了玉蘭。
他到底還是沒能扛着鼎繞皇宮一圈, 不過我格外恩准, 他便揹着我走遍了這皇城。
皇帝皇后也由着我們胡鬧。
三年後,皇帝駕崩, 太子繼位。
我被封爲皇后,先後爲顧堯淵孕育三子一女。
長伴君左右, 爲君分憂。
我同樣也過着尋常百姓們的生活, 相夫教子,閒暇時,便去與孃親小聚。
而今,我總算能夠名正言順地喚她一聲「母后」。
在顧堯淵的治理下,百姓安居樂業, 國家繁榮昌盛。
帝后恩愛,一生一世一雙人,百年之後依然是坊間不斷流傳的佳話美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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