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點,我爸打來電話。
「光明路,速來!」
我以爲他犯事了,結果是我堂哥酒駕追尾。
我爸讓我去頂包。
-1-
到光明路我才知道出車禍了。
我爸在路邊截住我,「你就跟交警說,是你技術不行把油門當成了剎車,聽見沒有?」
「你哥正在競選主管,千萬不能出岔子。」
他千叮囑萬囑咐的。
一番騷操作把我都整笑了,「那我怎麼辦?」
「你那破工作要不要都無所謂,最主要是你哥,他是我們老周家的希望。」
我爸一臉嫌棄。
可惜周永浩賺的還沒我多。
正說着,已經到了現場,我剛想問問交警具體什麼情況,我爸忽然把我往前一懟,跟着就說道:「交警同志,是她開的車。」
「對對對,是她。」
周永浩一身酒氣,趕忙附和。
交警叔叔的臉都綠了,「你們當我瞎啊?監控那麼明顯,是個男的連滾帶爬出了駕駛室,跟這小姑娘有什麼關係?」
喲,栽贓不成功。
我努力憋住笑,想勸我爸消停點,但他竟然理直氣壯的說道:「但是她願意頂罪啊。」
what?
我震驚莫名。
周永浩立即開溜,「剩下的事由她處理,別找我!」
可惜,交警沒讓他如願。
「我不願意。」
我朝交警認真說道:「該怎麼罰就怎麼罰,您千萬別客氣。」
「周燕!」
我爸怒目圓睜,咆哮着打了我一耳光,「你忘了你大伯對咱家的恩情是不是?你今天敢讓你哥坐牢,回去我就打死你這個沒良心的白眼狼!」
好大的威風啊。
我捂住火辣辣的臉,笑出了眼淚。
「我就是忘了。」
「你有本事,就真打死我啊。」
-2-
我早就恨透了這樁恩情。
我爸爲了報恩,從小就命令我對大伯一家卑躬屈膝,事事以他家爲先,連我那忙碌的媽媽給我買的好東西,都得大伯家的孩子們先挑了,才能輪到我。
媽媽給的錢,也要交到他們家。
要是我敢反抗,我爸輕則罵我白眼狼,重則動手管教,逼着我低頭認錯了,還要我在媽媽面前裝出父慈女孝的溫馨畫面,說他對我超級好。
而這一切都緣於大伯年輕時救了我爸的命,卻陰差陽錯導致大伯孃早逝。
我知道報恩是道德的體現。
可我還是恨他。
恨他逼我屈從大伯家的所有日子。
他要報恩,就自己去報。
我再也不侍候了!
-3-
我扭頭就跑。
但我爸強行拽住我,眼裏的怒火似乎能把我燒成灰,「周燕,你今天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你哥不可能去坐牢!」
坐牢?
氣昏頭的我驀然清醒,冷冷逼視他,「酒駕追尾,怎麼會坐牢?」
他支支吾吾的,給不出解釋。
周永浩一臉心虛。
交警插話,「小姑娘,聽過有人撿根繩,卻被判十年的故事嗎?你哥是酒駕追尾,但被追的車子裏有個孕婦,猛烈撞擊加上驚嚇,現在孕婦流產了,家屬要求嚴懲兇手。」
好傢伙。
所以我親爹在明知道是個大火坑的情況下,還逼着我去跳?
他跟周永浩這麼親,他頂罪啊?
「你也是男的。」
我盯着我爸冷笑,「你不是怕周永浩坐牢嗎?你幫他頂了罪,他不就不用坐牢了?」
交警叔叔瞪大了雙眼,「你們玩呢?」
「叔,求你了!」
周永浩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哭着抱住我爸的腿,「你幫幫我吧!」
我爸尷尬,一個勁兒的瞟我。
我趁機拱火。
「爸,你想想大伯救你的恩情,浩哥要是去坐牢了,那他得多傷心?」
「也就是關幾個月再賠點錢的問題,你要是不救浩哥,傷了大伯的心,那以後你在老家也沒臉見人了。」
他能耐,他這些年盡逼着我去還恩情。
現在他好好還去吧。
「這……」
他還真考慮起來。
交警叔叔氣笑了,「胡鬧什麼?車主跟我走,配合調查,其餘人不得再擾亂公務!」
「叔!」
周永浩滿臉驚慌,我爸也老淚縱橫,朝他伸出了爾康手,「浩子!」
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倆是親父子。
我冷冷轉身走人。
-4-
回到家,我給我媽打電話說了這事。
「他就是個老糊塗。」
我媽氣的罵人,又欣慰的誇獎我,「咱們家的小燕子終於長大了,幹得漂亮,媽媽支持你勇敢反擊那些不公平。」
「是您教的好。」
十八歲上大學後,我終於逃離了那個家。
媽媽給我配了新手機,某次我爸又逼着我把生活費轉給周永浩時,我忍不住跟她哭訴了這些年來我爸的惡行,而她在聽完後,只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燕子,你要學會自己飛。」
她告訴我不要怕。
告訴我怎麼和我爸周旋,保住自己的利益。
大學四年,我除了努力學習外,最大的樂趣就是跟我爸鬥,漸漸地,他能逼迫我的地方越來越少,我也逐漸擺脫了他給我童年和少年帶來的陰影。
媽媽忽然問,「燕子,你恨我嗎?」
「恨。」
我如實回答。
但又緊接着說道:「我被爸爸逼着給大伯家幹活的時候恨過您,您給我的錢和東西被爸爸拿給幾個堂兄妹時我也恨,但後來,我就只剩下愛您。」
年少需要庇佑時,我恨過我媽。
恨她沒有保護好我。
後來踏足社會,懂了人間疾苦,才知道我媽那時辛苦奔波掙回來的錢,對家裏來說有多重要。
也終於明白什麼叫搬了磚就抱不了你。
抱了你,就搬不了磚。
-5-
我爸最近挺忙。
爲了周永浩的事上躥下跳,各種奔波。
回到家就給我臉色看,不耐煩的催我找關係,早點把周永浩撈出來。
我全當耳邊風。
沒幾天,大伯打電話給我,「對方答應賠二十萬就籤諒解書,你馬上去取錢,讓你爸把浩子弄出來。」
我:???
把我當 ATM 機呢?
「沒錢。」
我直接拒絕,但他也很乾脆,「周燕,我是通知你,不是徵求你的意見。」
聽聽,拿我錢就跟下他家菜地摘菜似的隨意。
把我都給整笑了。
「你是我的誰啊?我要聽你的話?」
二十萬呢,他張口就要,臉皮怎麼比拐彎的城牆還厚?
「畜生!」
他忽然暴怒起來,「馬上叫你爸來接電話!」
瞧瞧這威風八面的神氣樣。
可把我嚇死了。
「他啊,出門給你兒子當冤種爹去了。」
親爹明明健在,老婆孩子兄弟姐妹一大羣,但周永浩一家就是喫定了我爸。
偏偏,我爸還樂此不疲。
-6-
半小時後,我爸趕回來了。
進門就怒火中燒的一拖鞋砸我身上,「狗孃養的東西!還敢跟你大伯頂嘴!」
他一向自詡知識分子,罵人的時候不多。
看來大伯沒少添油加醋。
「你自己罵自己,還挺有意思的。」
被砸中的地方有點痛,但我像不知道似的,挑眉跟他笑,「你說得好,我就是狗娘養大的。」
「周燕!」
他大怒,衝上來就要打我。
但我已經不是十多年前孤苦無依的小女孩了,被他打罵也無力還手。
我抄起板凳,惡狠狠的對着他,「來啊!」
他一怔,停下了。
我冷笑,「我憑什麼不能跟他頂嘴?是憑他大言不慚的讓我拿二十萬,還是憑他以前經常擰我的耳朵罵我賠錢貨?我告訴你,我恨不得他去死!」
他的親哥曾經是救了他。
但那不是欺辱我的理由!
「那,那你也不能罵他畜生啊……」
我爸弱了氣勢,似想到什麼,又義正辭嚴的說道:「而且我們家就是欠他的!」
呵,我罵畜生?
我懶得計較那點顛倒黑白的事,摔下椅子揚長而去,「那是你欠他的!」
「不是我!」
-7-
家族羣裏鬧瘋了。
等我注意到的時候,堂嫂和我奶奶在羣裏快哭抽抽了,罵我爸不中用,罵他娶了個惡婆娘,狠起來連親侄兒都不幫。
各個姑嬸伯孃齊上陣,全都在批判我媽是個狠心腸的壞女人。
我趕忙給我媽打了電話。
我媽似乎在喝下午茶,心情不錯,「你爸找我要錢我沒給,他就跟周家人說是我狠心不管周永浩。當然,他也沒有冤枉我,我就是不想管那些破爛事。」
「有那錢做保養不好嗎,拿給他們家幹什麼?」
說真的。
我可太喜歡我媽的狀態了。
她又語重心長的叮囑我,「他們愛怎麼鬧就怎麼鬧,你守好自己的錢袋子就行。還有,別被他們道德綁架,那玩意兒不能喫也不能喝,還會氣死你自己。」
「嗯,收到!」
我可是聽媽媽話的乖孩子。
掛斷電話後,我媽忽然又給我轉了兩百萬。
我問她怎麼回事,她還神祕兮兮的,「去把我推給你的那兩款基金都買了,以後不管誰問起我轉給你的這些錢,你都說是你想投資了,纏着我要走的。」
我搞不懂意思。
但我最大的優點,就是聽人勸。
轉手把錢全買了基金,再點開家族羣,就見七大姑八大嬸還在罵我和我媽。
我爸在她們中間蹦躂着,憤慨的表示會嚴厲整治家風。
我看的好笑。
他知道他這些年的衣食住行,都是花的他那狠毒媳婦的錢嗎?
連同大伯家,都從我媽這撈走了無數好處。
他現在居然想懲治我媽?
-8-
我連着半個月沒回家。
半個月後,我媽發微信說她回來了,我這才屁顛的趕緊去見女王陛下。
路上特意買了女王喜愛的火焰蘭還有翻糖蛋糕,準備好好交流下感情,但一推開家門,卻見客廳裏坐着一羣人。
奶奶大伯還有周永浩一家子,都在。
周永浩的眼神很是不善。
我回了個冷笑。
看看,不剝削我和我媽,他們不照樣能拿出那二十萬?
「跪下!」
我剛想和從我房裏出來的我媽打招呼,大伯卻衝我猛地一拍茶几,臉色威嚴猶如一家之主。
我爸立即往我腳邊丟了個搓衣板。
就差按着我給大伯下跪。
我沒動。
周永浩笑嘻嘻的開口,「叔,看來燕子翅膀硬了,真要啄你的眼了。」
堂嫂也嘖嘖有聲,「叔,村裏人都誇你有出息,給咱老周家掙足了面子,怎麼你在家裏……別的不說,你看村裏哪家女兒敢這麼囂張?打不死她。」
兩句話下來,我爸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忽然就大發雷霆,衝過來要按我,「混賬東西!還不趕緊給你大伯跪下!」
哐!
一個水晶擺件狠狠砸在了他後背上。
我爸痛的齜牙咧嘴,踉蹌撲出去好幾步才險險扶牆穩住,我媽站在房門口,抱臂挑眉,「當我面就想欺負我女兒?」
「葉明月!」
我奶炸毛了,撲上去就要撕我媽。
我急的要衝過去幫忙,但是周永浩兩口子攔住我,上來就摔了我精心挑選的花和蛋糕。
我特麼氣哭了。
這是我特意挑給我媽的禮物!
「燕子,別哭。」
混ƭų⁼亂中,我媽從容淡定的聲音穿透了喧囂吵鬧,落在我心上,我狠狠抹了把淚,一頭就將周永浩拱翻在地,騎在他身上拼命捶砸。
「周燕,你瘋了啊!」
「你快起開!」
不知道是誰在尖叫怒罵,又是誰在使勁拽我,但我只認得眼前這張欺負了我二十年的臉,拳頭一下下的,狠狠砸在了這張可惡又噁心的臉上。
直到我被我媽抱住。
媽媽身上好聞的香氣喚回了我的神智,我茫然的看看她,又看看被我捶到鼻青臉腫,嘴角涎血的周永浩,後者與我一對視,就驚恐的別開了眼神。
「你個殺千刀的賠錢貨!」
我奶抱着周永浩哭天搶地,堂嫂看我的眼神裏藏着算計,「爸,叔,周燕把浩子打成這樣了,她必須賠錢!」
-9-
我媽抱着我,沒有出聲。
我爸像犯了滔天大罪似的,臉色灰敗的垂着手,任由我奶和周永浩一家人責罵。
「媽媽……」
我抬頭看着最親的人,欲言又止,她則給了我個鼓勵眼神,「想做什麼就做,有媽媽在呢。」
我笑起來,定了定神。
隨即看向我爸,「你跟他們認什麼錯?」
稍微有點法律常識的都知道,是周永浩他們先闖私宅,再起的糾紛。
我沒報警,都算我仁慈。
「閉嘴!」
可惜在周家人面前畏畏縮縮,大氣都不敢出的男人,在我面前卻是凶神惡煞滿臉厭惡,那架勢大概在後悔當Ŧũ̂⁹初怎麼沒溺死我。
吼完我,又低眉順眼的問堂嫂,「都是周燕的錯,你覺得賠多少合適?」
聽聽這話,我完全有理由懷疑他和周家人串通起來演戲,想把撈周永浩的錢又從我身上薅回去。
我可沒這樣的爹。
「就,這套房子吧。」
一個敢問,一個也真敢說。
我看着堂嫂沾沾自喜打量房子的眼神,都忍不住笑了,「你臉掉了,你也不撿撿?」
「周燕!」
她氣急,「叔,你看她!」
我爸陰沉沉的盯着我,「周燕,給你嫂子道歉。」
「我不。」
「你再說一遍試試?」
「我說,我就不道歉,」我盯着他冷冷的笑起來,「怎麼,你又想扇我耳光?」
從小到大,我沒少爲周家的事捱打。
我一度覺得他心理扭曲。
爲了報恩,不僅自己對周家人奴顏婢膝,還迫使女兒給周家人當牛做馬,以供驅使,莫非他覺得這樣就會讓人覺得他是個重情重義的好男人?
當然,村裏人都誇他孝順有情義。
代價是我對周家人的屈從,我媽的錢被他源源不斷的拿去貼補周家。
「好,好的很。」
我爸怒笑,用力的指着我,「今天你不給你大伯一家下跪道歉,我就沒你這個女兒!」
那他還真是想多了。
我無所謂的點點頭,「好啊,咱們就此斷絕父女關係。」
有這樣的父親,算我倒八輩子血黴。
「周燕,我看你反天了!」
大伯拍桌子怒吼,小眼神恨不能變成刀剮了我,「馬上跪下道歉,我們還能勉強原諒你,不然你這種賠錢貨被掃地出門,看哪個好男人敢要你!」
可別,他們千萬別原諒我。
「不稀罕。」
我揚揚手機,「要麼賠我的花和蛋糕,要麼我報警,你們自己選一樣。」
堂嫂怪叫,「你還敢報警抓我們?」
「不然呢?你試試?」
我可沒跟她客氣,剛要撥號,我爸卻鐵青着臉朝我衝過來,一把甩飛了我的手機,「周燕,子不教父子過,老子今天先打死你!」
他搶圓了胳膊,狠狠一巴掌甩過來。
「嘶!」
痛叫聲響起,卻不是出自我的口,是我那精緻優雅的媽媽,神色淡淡的緊攥着我爸的手腕,「周建中,離婚吧。」
-10-
堂嫂賠了我花和蛋糕錢。
一家子像臭蟲似的湧來,又惶惶退走。
誰都不傻。
整個周家都是我媽撐起來的,他們敢耍威風佔便宜,但絕對不敢和我媽動真格的。
畢竟再找個搖錢樹可就難了。
我爸夾在他們中間,也跟着跑了,我重新買了花和蛋糕,和我媽去喫大餐。
她是半點都沒受影響,我反倒坐立難安。
「有心事?」
我媽問了句,我囁嚅着,「您真的會離婚嗎?」
記憶裏,她總是特別忙碌,一年到頭都看不到她幾次,所以我爸纔敢明目張膽的壓迫我,但我記得他倆之間好像沒什麼矛盾。
我可以不要父親,但她也許還想和丈夫繼續走下去。
我不能自私的只顧自己。
「不急。」
我媽卻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我扒拉着牛排,心裏揣測,是不着急離婚,還是不着急管這件事?
啊啊啊!
我爲什麼沒我媽聰明!
-11-
當晚深夜,我爸回來了。
他拉着我媽在客廳裏小聲說着什麼,第二天,就殷勤的做了早餐。
「燕子,喫。」
我媽四平八穩的,好像昨天的事沒有發生過,而我爸也笑眯眯的遞了我一碗涼好的小米粥,「看着又瘦了,多喫點。」
我作驚恐狀。
「瞧瞧這小心眼,沒毒。」
他笑罵了句,把我碗裏的粥倒了一半在他碗裏,咕嚕嚕的喝得很香,「虎毒還不食子呢,我哪能害你的性命?」
「呵,那可說不準,畢竟你又不是老虎。」
他什麼樣的人,我再清楚不過。
昨天我害他在他尊爲天王老子的周家人面前丟了臉,他要不記恨我,我把名字倒着寫。
「這孩子。」
他嗔怪着,眼底有一閃而逝的惱怒。
我笑笑,學着我媽的模樣,慢條斯理的喝粥喫早餐,天塌下來了也面不改色。
出門上班前,我悄悄找我媽說話,「我爸這次回來看着有點不對勁,您覺得,我應該要怎麼應對?」
「敵不動,我不動。」
我媽往我手裏塞了張卡,「好好保管。」
得,又給錢。
我以爲我爸想耍幺蛾子,但是他被離婚一嚇,好像真的改過了。
沒再和大伯ƭú₍家聯繫,我奶偶爾給他打電話,他也幫着我和我媽說話,更是把家裏家外收拾得妥妥帖帖,成了合格的家庭煮夫。
也會給我買我想要的東西,會做我想喫的菜,會像尋常家庭的父親那樣,問問我的工作,催我找對象。
一段時間ƭű²下來,我都覺得他轉性了。
想來他也不願意離婚。
我把我爸的變化告訴我媽,我媽問我,「你怎麼看?」
「也許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我組織着措詞,「雖然他從前對我不好,但我學會反擊後,實際也沒給我造成多大麻煩了,而且我看他對您還是挺用心的,也許,他打心眼裏捨不得您。」
「是嗎?」
我媽笑着搖搖頭,「再看看吧。」
還要再觀察?
我心裏嘀咕着,但也還是乖乖聽了媽媽的話。
沒幾天,我爸就在飯桌上提出了讓我渾身一震的話題,「燕子,我和你媽再給你添個弟弟或妹妹,怎麼樣?」
我沒應聲,震驚的看向我媽。
女王今年都四十七歲了,確定還需要這麼拼嗎?
「我說過,不同意。」
我媽沒等我想好怎麼回答,就先拒絕了這個荒謬的提議。
我爸臉色微變,我看他放在桌上的手都攥出了青白色,臉上倒還算溫和,「明月,我們只有燕子這一個女兒,將來她嫁人了,咱倆難免孤單,趁現在還年輕,再生個二胎承歡膝下,不是很好?」
「我只準備當外婆,沒興趣再當媽媽。」
我媽搖頭,我爸還要再開口,但她冷了臉色,「喫飯。」
我爸就沒再說。
可我分明,看見了他眼裏的不甘。
-12-
我知道我又被騙了。
我爸裝出來的好迷住了我的眼睛,讓我忘了什麼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什麼再添個弟弟妹妹,他就是想再要個兒子。
在他心裏,我就是個賠錢貨。
「很在意?」
我媽看我神色不佳,又給我轉了賬,「當你足夠強大時,就不會在意那些人渣在想什麼。」
好吧,我承認我還是不夠厲害。
還是會被人渣影響。
不過沒關係,我肯定能擺脫那些陰影,向陽而生的。
我爸很快印證了我的想法。
他回老家喫席,回來時竟然把周永浩的小兒子也帶來了,進門就讓小屁孩改口喊我姐姐,又讓他跪在我媽面前,「這是你以後的媽媽,快叫人。」
我都震驚了。
這是他侄孫啊,他也不嫌膈應!
「滾。」
我媽言簡意賅。
但是我爸一下紅了眼眶,委屈到聲嘶力竭,「葉明月,是你說不想生孩子的,我給你找個現成的兒子,你還有什麼不樂意的!」
「你聽不懂人話?」
我媽冷了臉,我看又要吵架,立即就拉住她跟我爸說道:「有沒有可能,是我媽根本不想生也不想領養兒子,是你自己會錯了意?」
「她怎麼可能不想?」
「有了兒子纔有人養老送終,百年之後纔有人摔火盆!」
我爸振振有詞,忽然又眼神一轉,狐疑的盯着我,「是不是你怕有了弟弟以後,會分家產,所以攛掇你媽不再要孩子?」
我特麼。
我就多餘長個嘴。
我媽放話,「要麼送小志走,要麼你跟他一起走。」
「不可能。」
我爸也挺硬氣,「我在親戚面前放過話了,小志歸我們家養,以後就是我倆的親兒子,你現在讓我送回去,我臉往哪擱?」
嘶。
他是什麼都敢拍胸膛答應啊?
「你腦子讓驢踢了?」
我媽定力那麼好的人,都被氣笑了,「周建中,你哥這是故意讓你幫他養孫子!」
「那又怎麼樣?我哥這是信任我。」
「而且我哥救過我的命,別說幫忙養孫子,就是幫忙養全家,我也樂意!」
他說的還挺驕傲。
好像幹了什麼光宗耀祖的大事。
「好啊。」
「那你就去養他全家。」
我媽甩出份離婚協議,「滾吧,好好去給你哥一家當牛做馬。」
他這又不幹了。
抱着侄孫子控訴我媽狠心,說我媽不顧念恩情,我媽冷笑,「少給我玩道德綁架,你哥救的是你不是我,你要報恩就報恩,關我什麼事?」
「可是……」
「閉嘴吧,你要報恩沒人攔你,別打我和燕子的主意。」
我媽說的擲地有聲。
我聽的連連點頭,我爸把話說的冠冕堂皇,一副重情重義的樣,真讓他自己去養周家人,他又慫了。
咋就這麼厚顏無恥呢?
-13-
我爸沒敢再鬧。
但是以天太晚爲由,將小志留下來,說明天送他回老家。
這點小事,沒人跟他計較。
但沒想到第二天早上,周永浩帶着一大羣人衝進我家,不由分說的按住我,「簽字!」
一疊紙扔在我面前,上面寫着過繼協議。
「燕子,你Ṫûⁱ媽被我支走了。」
我爸悠閒的坐在一旁喝茶,「你媽說她只當外婆,不做媽媽,那把小志過繼在你名下,就完美解決了所有問題。」
什麼鬼?
我氣笑了,「你有病吧!」
他爲了討好周家人,拿我的未來當兒戲?
「燕子你別這樣,我們家小志聰明體貼,以後肯定會把你當親媽孝順的。」
堂嫂得意的捂嘴笑,「等你以後年齡大了,我家小志給你養老送終,這房子啊,肯定也會讓你繼續住的。」
「要不是我叔求着,我還捨不得小志呢。」
周永浩一副我佔了大便宜的架勢。
我特麼氣到慪血,拼命掙紮起來,但是按住我的那幾個死婆娘也勁大得很,掙扎中我爸忽然衝過來,甩了我一巴掌,「老子這是爲你好,別不知好歹!」
「呸!」
我狠狠啐了他一口。
「王八蛋!」
這下像是捅了馬蜂窩,他紅着眼睛親自抓住我的手臂,硬將我的大拇指往印泥裏按,而我也瞥見了協議最後一頁的內容。
赫然寫着:「周燕願意無償將一切財產贈予繼子,且由繼子的親生父母代爲保管。」
沃日啊,這和明搶有什麼區別!
「周建中,你不是人!」
氣昏頭的腦子裏除了恨意還是恨意,我哭着大吼,「我纔是你的親生女兒,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從小我就聽他的話。
後來雖然反抗,但也沒爲難過他。
他明明是我的親生父親,爲什麼連陌生人都不如?
他沉着臉。
「誰叫你只是女兒?」
就因這個?
數不清的疲累和委屈湧上來,我看着他冷漠厭煩的樣,忽就自嘲的笑了,「行,周建中你記住了,以後千萬別找我這個女兒給你養老送終。」
「放心,我有浩子。」
他說的篤定,周永浩也趕緊附和,「叔,我就是你的親兒子。」
好一個父子情深。
我不再掙扎,冷冷笑開了,「周建中,你老糊塗了吧?這種東西沒有經過公證,就算我按了手印又有什麼用?」
「那你就和小志去做公證。」
他沒有絲毫悔悟,看我不掙扎了,還惺惺作態的勸我,「我真是爲你好,你看你媽都鬆口願意當外婆了,你怎麼就不知道成全她?她雖說女兒也是一樣的,但誰不想要個兒子傍身?你媽也就是嘴上矯情。」
我他媽!
我怒極,抄起茶几上的果盆砸過去,「你不要臉,別帶上我媽!」
我媽是要光明正大的當外婆,結果到他嘴裏就成了我媽想要兒子卻不好意思說,他怎麼能那麼不要臉啊!
周建中被我砸的躲開了幾步,我趁機甩開那羣婆娘,衝到廚房裏抄起菜刀就朝他們吼,「今天誰要跟我過不去,我就讓他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周燕!」
周建中惱着臉,還想跟我擺威風,「你敢不聽我的話,我就……」
「你就怎麼,打死她嗎?」
清泠泠的聲音忽從玄關那邊傳來,混亂中,我媽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
-14-
周建中一臉心虛。
賠着笑臉上前給我媽接包,「怎麼這麼快就回……」
「用不着。」
我媽避開他的手,上前看看癲狂的我,話裏有着讚賞,「我的燕子很勇敢。」
「媽媽……」
菜刀哐啷落地,我委屈的撲進了她懷裏。
我就是咽不下那口惡氣。
周建中是女人生的,也知道找個女人做媳婦,就連那羣惡婆娘也都是女人。
他們憑什麼欺負我?
難道女兒家就活該被踩在腳底下?
「記住了,以後但凡有人故意欺負你,你就跟他幹。」
我媽鼓勵我。
自從我跟她哭訴周建中的惡行後,她就持續給我灌輸要有對抗不公平的勇氣和決心,而不是對他們逆來順受,把自己變成施暴者的奴隸。
現在看來,她的改造很成功。
曾經周建中摧殘了我的身心,現在,我昂首邁出了陰影!
「嬸子,我叔也是爲了你們家好。」
周永浩恬不知恥的開口,「你看燕子遲早要嫁人的,要是沒個帶把的繼承家產,以後不都得被燕子帶到婆家去,讓外姓人佔便宜?」
「對啊嬸子,咱老周家的東西,怎麼能給別的人?」
堂嫂也幫腔附和。
我忍不住懟她,「照你的話說,你當初出嫁時帶什麼嫁妝?那可都是你孃家兄弟的東西,你不趕緊還給孃家,結果還便宜周永浩這個外姓人?」
她瞪我,「我們能一樣?」
「怎麼,我嫁出去是帶走孃家財產,你嫁出去是給孃家撈錢?」
我就不懂了,女人爲什麼要爲難女人?
看我過的不好,她就爽了?
「周燕!」
她氣到了,一把將小志拉到面前來,「我兒子聰明伶俐,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謝謝,我不稀罕。」
小志才五歲,早就被嚇白了臉。
我無意爲難個小屁孩,奈何他父母非要把他當棋子。
「行,那我們ťű̂ₘ走。」
周永浩陰陰的看着周建中,「叔,是你自己說要過繼小志,我們才把最心愛的小兒子送過來給你家延續香火的,現在鬧成這樣,你可真有臉。」
「就是,我還以爲有多能耐呢。」
堂嫂陰陽怪氣的擠兌,「沒那本事,吹什麼牛啊?」
說着又牽起小志往外走,「兒啊,你長大了可千萬別跟你爺爺學,誰知道拼命救上來的是人還是畜生?當年就該讓他淹死!」
不得不說,堂嫂很會戳心窩子,周建中都讓她說的臉上一陣紅一陣青。
那些來幫忙的婆娘們已經忍不住交頭接耳說他是個忘恩負義的狗東西,鄙夷眼神像刀子似的刺在他身上,他徹底繃不住了。
聲色俱厲的跟我媽吼,「葉明月,你別逼我!」
「哦?會怎麼樣?」
我媽一臉好奇,「真跟我離婚嗎?」
那兩個字像毒刺似的,扎得他一下子瑟縮起來,但是周永浩給他壯了膽,「叔,別怕!」
周永浩眼裏精光亂閃,不知道在算計什麼,「她一個黃臉婆,離婚了也沒男人要她,又沒有兒子傍身,以後有她哭的時候!」
「對,叔,你還有我和浩子呢,我倆給你養老送終。」
兩口子一唱一和。
周建中猶豫不決,我媽跟着就嘲諷他,「大老爺們磨磨嘰嘰的,不就是還想從我這裏弄錢?」
「你!」
周建中大怒,「離就離!」
他衝進房裏去拿戶口本,我媽則衝我狡黠的眨眨眼睛。
我茫然的撓撓頭,無端升起種感覺。
一切盡在我媽掌握中?
-15-
離婚的事不是很順利。
在周家人的慫恿下,周建中倒是很堅決的要離婚,但關於財產分割卻鬧的不可開交。
我大伯周建軍作爲他的主心骨,代表他跟我媽嚴肅會談,「你是周家媳婦,在離婚前掙的錢就該交給周家處理,沒有讓你帶走的理由。」
我媽:「法庭見。」
周建軍:「葉明月,你別跟我犟,撕破臉了對誰都不好。」
我媽:「法庭見。」
「葉明月!」
周建軍猛地一拍桌子,「你要好聲跟我講,我還能做主給你們娘倆留點東西,要是再敢跟我撒潑玩把戲,信不信我把你們娘倆打出周家,分文不給!」
瞧這天大的威風。
天王老子都不見得有他能耐。
「蠢貨。」
我那精緻優雅的媽媽,紅脣微張,笑吟吟的吐出兩個字眼來。
然後無視氣得要死的周家人,帶着我揚長而去。
我小心問她,「媽,你早就想離婚了?」
「昂。」
「那爲什麼不離?」
「因爲好的喂招對手,能讓我的燕子迅速成長起來。」
她笑眯眯的,拉着我直奔商場。
「走,去血拼!」
用我媽的話說,反正夫妻財產是要分割的,那就把錢用在能讓自己開心的地方,省得把錢留給周建中,想起來都能氣死自己。
大概是見我媽根本不喫周家耍威風壓迫人的那一套,周建中最終率先起訴ťũ₁我媽,要求離婚並分割夫妻財產。
但結果卻令他大失所望。
他提出分割林林總總共計兩千萬的夫妻財產,但我媽手裏只有兩百萬。
「怎麼可能!」
整個周家都炸了,周建中的律師更是狼一般的盯緊了我媽,「葉女士,你涉嫌轉移夫妻共同財產,請你舉證說明。」
「你們țü₈可以查我的銀行流水。」
我媽超級淡定,「如果有不屬實的地方,我按律辦事。」
那律師忙瘋了。
我也徹底對我媽心服口服。
如果猜的不錯,在我控訴周建中的惡行以後,她就開始着手準備,大學四年工作三年,七年時間啊,就算我媽轉移財產,也早就沒了蛛絲馬跡。
但是律師不死心。
「這兩年你給你女兒買了房,且給過她超出百萬的轉賬,這些都屬於夫妻共同財產。」
他說的振振有詞,但我媽卻笑了,「我女兒大學畢業,又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我難道不能給她買房?至於轉賬,她讀的金融專業,纏着我要投資,我就給她了。」
「難道說,你們有錢都捨不得給孩子花?」
律師被懟得張口結舌。
但還是據理力爭,「可是這兩件事,我當事人說都不知情。」
「那是他做假證。」
「買房子和轉賬的事都發生在夫妻感情破裂之前,那時他嫌我給的少,現在又不認賬。」
我媽神色未變,侃侃道來。
我坐在旁聽席上,只想給她豎大拇指。
周建中倒是一副氣到肝疼的惱怒樣,「她在胡說!我根本不知道這事!」
「你非要否認,我也沒辦法。」
我媽壓壓脣角,感傷起來,「夫妻緣盡,我也不好多說什麼,但房和錢是給了咱女兒,你怎麼也要拿回來?」
旁聽席上和陪審團都低聲交談起來。
周建中的律師臉色極難看。
最終判定,房和錢都是他倆感情穩定期間發生的贈與行爲,不列爲夫妻共同財產,可供分割的只有那兩百萬與他們現在所住的那套小洋樓。
饒是如此,周建中也分了四百多萬。
「沒辦法。」
「硬生生將一個人從生命中剝離,就得付出代價。」
我媽如是說。
又笑道:「更何況從前也有柔情蜜意的時候,只要他能守住那筆錢,那錢就當給他養老了。」
我眨眨眼,「要是守不住呢?」
「跟咱有什麼關係?」
我媽帶着我,扭頭就進了派出所。
「走,給你改名字去!」
-16-
我從周燕,變成了葉昭昭。
很多年前就想做的事情,如今終於有勇氣把它做好。
聽我媽說,當年她就想給我取個高大上的名字,但我奶一見是個丫頭,就撇着嘴拉走了周建中,又剛好堂前燕飛,就取了個燕字。
「那時我也不敢反抗。」
我媽笑嘆,「別看結婚還生了娃,但婆婆一瞪眼睛,還是能把我嚇到跳,後來家裏拮据,你爸又清高好面子,就只能我出去拼搏闖蕩,名字這事也就耽擱了,只是我沒想到,你爸會苛待你……」
「虎毒是不食子,人就說不好了。」
我抱抱我媽,「但不是您的錯。」
是周建中執念太深。
把報恩那樣高尚美好的事,硬生生變成了壓在我身上的沉重大山。
他也最好說到做到,別再來找我。
-17-
這座城市已經沒有留下來的必要,我和我媽一商量,直接搬到心儀城市定居,斷了和周家人的往來。
但不知爲何,我媽還在關注周建中的消息。
我問我媽爲什麼,我媽很坦然的回, 「當然是爲了看熱鬧。」
好吧,我承認我也想看。
周建中回了老家,和周永浩一家生活。
第一年, 周家人和睦融洽, 周建中出面翻修了老房子。
第二年, 給他親媽辦壽宴, 聽說十里八鄉都來了, 連擺三天的流水席, 爲撐面子,他還給周永浩買了輛奔馳,激動的周永浩當場跪下認爹,然後被侄媳婦哭訴孩子想進城上學, 親戚鄉鄰一頓慫恿,又在城裏給小孩全款買了套 140 平的精裝房。
第三年,周永浩沾了賭。
第四年, 周家老房子抵出去了,周建中想去城裏住,被侄媳婦黑着臉罵出來。
第五年,貧病交加的周建中聯繫上了我媽。
電話裏他弱弱的哭,「明月, 當初是我豬油蒙了心肝, 哪曉得他們把我錢騙完就不管我了?現在我生了病,沒錢也沒人照顧,我,我想回……」
「你想什麼,關我什麼事?」
我媽悠閒的喝着下午茶,「別忘了,五年前我們就已經分道揚鑣。」
「可是……」
「你應該明白, 我只會落井下石。」
我媽說的極自然。
她活的恣意,從不會被那些虛僞的道德所束縛。
「行,你不管就不管。」
周建中清楚我媽的脾氣, 話鋒一轉,「但周燕是我的親生女兒,她必須負贍養義務。」
臥槽?
被 cue 的我震驚了。
才五年, 他說的話就被狗喫了?
「有道理。」
我媽掃了我一眼,佯怒道:「那死丫頭竟然是個戀愛腦,兩年前就卷跑我的錢跟個黃毛跑到國外去了,你趕緊找到她, 我也等着她養老的。」
電話那頭的呼吸一窒。
坐我身邊的成功人士滿臉無辜,無聲的問:「我?黃毛?」
我憋着笑,倒在他懷裏。
我媽張口就來的本事,我是學不會了。
周建中沒再找我媽。
後來, 我媽如願當上了外婆,一家子幸福美滿。
再後來,聽說周建中病死在牀上,他滿口炫耀視如己出的好侄兒給他燒成了一把灰,隨便找了個地兒就撒了。
那些被他上趕着幫忙的鄉鄰,沒有祭奠他的。
親戚們也懶得管閒事。
我媽知道後,倒是給他撒了杯酒, 「下輩子可別做人了,省得禍害老婆孩子。」
我不無同意。
親戚噁心不可怕,可怕的是家裏的糊塗蟲。
遠離那些三觀不正的人。
哪怕是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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