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玉

我因戀慕大師兄,被師妹當衆潑了蝕心水。
蝕心水,心有情慾者,受之如滾油。
灼痛霎時從臉上蔓延到胸口。
我的皮膚連成片地潰爛,永久不能痊癒。
我也因心思不純,罔顧人倫,被挑斷渾身經脈,廢盡修爲,逐出師門。
十幾年漂泊在外,醜陋的傷疤和殘廢的身軀,使我受盡屈辱折磨。
終於死在了一個陰溼的雨天。
再一睜眼,我回到了被潑蝕心水的那一日。
師妹自以爲抓住了我的把柄,傲然自得。
我心中卻只餘一片平靜。
經過上一世十數年的非人折磨,我早已冷心冷清,還怕什麼蝕心水?

-1-
「師姐對大師兄心思不純,心懷戀慕!
「大師姐若是不認,可敢飲下蝕心池水自證清白!」
我詫異地睜眼,看見眼前淨白一片的漢白玉地面,和集結在階下看好戲的一衆師兄弟。
在人間流浪多年,我因爲臉上巨大丑陋的疤痕,一直生活在人們的驅趕之下。
從這座荒廟,輾轉到那個破屋,面對的是貧窮兇惡的村民和滿身邋遢的流浪漢。
很久沒看見過這麼幹淨的場地和衣着了。
我瞬間反應過來。
我重生了,重生在我被潑蝕心水的那一日!
階下的師兄弟們正積極響應師妹的話。
「大師姐要是問心無愧,蝕心池水便是最好的證明!喝一口怎麼了?」
「大師兄可是被師尊收養,向來當做親生兒子般帶在身邊的,大師姐又是師尊之女,二人便等同親兄妹啊!大師姐如此,豈非罔顧人倫!」
「平時在我們面前裝模作樣,沒想到背地裏竟然如此……」
聽着這些熟悉的污言穢語,我嘴角竟彎起一抹笑。
上一世讓我心寒的何止爹孃和大師兄,更有這些我平日裏費盡心力教導的師弟師妹。
我信奉修行路上無捷徑,爹孃既然讓我教導他們,我自然竭盡全力,也不許他們偷奸耍滑。
我或許是嚴厲了一些,可何至於讓他們如此仇恨?
我的視線緩緩從他們臉上略過,他們心裏還是怕我,立刻下意識地噤聲了。
師妹在一旁冷聲道:「大師姐何必威脅衆位師兄弟,大家說的也是實情!今日師尊師母在上,相信也絕不會包庇於你!」
我父親清冷的聲音在高臺上響起:「沉玉,你可敢自證?」
他的聲音在我耳中已經十分陌生。
在人間流浪的十幾年,我再未見過這對所謂的父母。
他們自來以修仙和門派規矩爲重。
我雖是他們的親生女兒,卻和其他的小弟子一樣,從小在外門長大。
父母親情,天倫之樂,一日未有。
而被他們撿回來的大師兄和二師妹,卻反倒被他們從小養在身邊。
如此「義舉」,在修仙界被傳爲一樁美談。
我從前即便如何壓抑,心裏也羨慕甚至嫉妒能陪伴在爹孃身側的大師兄和二師妹。
我也渴望爹孃能像關懷他們一般關懷我。
可如今時隔十數年,我再次看向他們,眼中只餘一片冰冷疏離。
「若是我真被蝕心水所傷,父親打算如何處置?」
父親微微蹙眉,似是沒想到我會如此發問。
「你若當真心思如此齷齪,自然不該繼續留在宗門。」
「哦?」我冷笑一聲,「養不教,父之過。當女兒的有錯該罰,爲父爲師的您,是否也該一併受罰,甚至更重?」
場上霎時間一片靜謐。
無人敢出聲。
過了良久,站在我身後的大師兄才沉聲開口:
「沉玉,你怎麼如此和師尊說話!還不快向師尊磕頭認錯!」

-2-
一向很聽大師兄話的我,此刻卻恍若未聞。
只是神色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父親這才冷冷開口:
「罷了,此女一向不遜,否則我也不至於讓她從小在外門長大。」
我笑起來:「若是您自己想沽名釣譽,也要怪在當初還是嬰孩的我頭上,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
「夠了!」
出聲的是一直坐在父親身側沉默不語的母親。
她身着淺青色寬袖長袍,清凌凌地坐在高臺上。
容貌比我記憶中的更冷豔清貴。
看向我的目光也比記憶中更爲淡漠。
「不必再多說了。」
「凝月說你對明毅懷有罔顧人倫之情,你既要自證清白,便如凝月所說,飲下這蝕心池水。」
她這話說得稀疏平常,眼裏沒有半分猶疑和憐惜。
即便我喝下這水有可能穿腸爛肚,她也毫不在意。
有她撐腰,師妹陸凝月揚起下巴,滿臉得意地看着我。
「喝吧,大師姐。你若問心無愧,何必怕這個?」
如上一世一樣。
場上幾百人,有我的身生父母,有我從小敬仰跟隨的大師兄,還有那羣我勞心勞力教導的師弟師妹。
卻沒有一人站出來爲我說話。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我,彷彿已經預見接下來的好戲。
我如他們所願,伸出手唸了一句短訣,手中幻化出一隻青瓷杯。
幾步上前,彎腰取水。
大師兄卻忽然伸手掣住了我。
看向我的神色有幾分上一世沒有的複雜和糾結。
也不知他腦中想到了什麼,忽然下定決心一般將我猛地從蝕心水池旁拉開,在我耳邊密語道:
「一會你不要出聲,我會竭盡全力保你。」
說罷,他轉而朝高臺上的人跪下來:
「師尊,師母,成玉自小在外門,也算是在我的看護下長大,她如今對我有不齒之心,罔顧人倫之外,更是犯了宗門大忌,只將她廢盡修爲趕出宗門,也算懲戒了!」
廢盡修爲趕出宗門,這也算保我?
我差點要冷笑出聲。
這可真是往死裏保啊。
我上輩子也不知道中了什麼邪,竟然爲這麼個人要死要活那麼多年。
「大師兄!我知道你爲人寬厚溫和,對衆師弟師妹都是一視同仁地愛護,可大師姐心懷不軌,根本就是對你的侮辱,你如何能忍!」
陸凝月氣得大喊。
轉身就取了一大瓢蝕心池水要往我身上潑。
我懶得躲,只是閒閒地站在那裏。
陸明毅卻像瘋了一樣撲過來,寬大的袖子一卷,愣是將那蝕心水一滴不漏全接下了。
接着又轉頭怒罵我:「爲何不躲!你不知道此物潑在你臉上身上會有多麼嚴重的後果嗎?你還想頂着一張爛臉再活一世嗎!」
再活一世?
我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臉上卻並無感激之意。
只是拂開他,在衆人灼灼注視中,將手中青瓷杯裏的蝕心水一飲而盡。

-3-
上一世。
我容貌被毀,修爲全廢。
在人間的十數年,我所遭受的又何止言語上的羞辱和驅趕。
渾身惡臭的流浪漢,目光猥瑣的老光棍,還有打賭打輸的莊稼漢……
他們欺辱了我,還要往我身上吐口水,說我醜得連畜生也不如。
什麼情啊愛啊,我早就不知道那些是什麼了。
我心裏只有滔天的仇恨。
而後來,連仇恨也熄滅了。
我無心無情,如同死石。
蝕心池水下肚,自然沒有在我身上起任何作用。
我甚至嚐出了一絲淡淡的清甜。
大師兄緊張驚愕地想要伸手攔我,眼看我飲下後又扭過頭去不忍直視,目露痛苦之色。
可靜了片刻,聽見我毫無反應,他詫異地回過頭來,滿目驚愕與茫然。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與他不同,其餘的師弟師妹卻是從興奮一下子變得失望,還有幾個膽小的甚至面露驚恐,覺得我恐怕會對他們秋後算賬。
陸凝月則在一旁驚呼:「怎麼可能!你喝的肯定不是蝕心水,你是不是偷偷掉包了!」
說罷急忙忙地又取一瓢遞到我面前。
她太過急切,蝕心水灑出來,落了幾滴在她手背。
立刻有三片細小的皮膚被腐蝕成洞,滲出細細的鮮血。
她滿心關注着我,並沒有察覺到那細微的疼痛。
倒是陸明毅很快回過神來,用自己的袖子將她手上的傷口掩蓋,沉聲道:
「凝月,不要胡鬧了。今日就到此爲止吧。」
他對陸凝月說這話,目光卻遲遲落在我身上,彷彿想從我臉上看出個究竟來。
「到此爲止?」我笑起來,「不好意思,師妹的狀告完了,我的狀還沒告。」
陸凝月皺眉:「你還要告狀?」
母親原本正要起身,聽見我的話,面上露出幾分不耐:「你要告什麼狀?」
「我要告二師妹陸凝月,罔顧人倫,對情同兄長的大師兄陸明毅心懷不齒之情!」
我朗聲道。

-4-
「你胡說什麼啊!」陸凝月又羞又惱,撲上來想對我動手。
但她一個築基期修爲,如何能近身金丹中期的我。
我只長袖一揮,她便飛出去撞在蝕心池邊,引得衆人一陣驚呼。
陸明毅立刻衝過去扶她,母親也急得站起身。
眼看陸凝月沒什麼大礙,才皺着眉頭坐下來,看向我怒聲道:
「沉玉,今日之事已經還你清白,你爲何還無故傷害同門?立刻去黑風谷面壁思過,無我允准,不許回來!」
若換了從前,我從不願惹母親生氣,她說什麼,我立刻會去做。
只求她能誇我一句「懂事」。
可如今,我只是站在那裏冷冷看她:
「師母,陸凝月告我,你們要我自證清白。那麼我告陸凝月,是否也要她飲下蝕心水,自證清白?」
她面色一沉,回頭看我:「師母?呵,看來你如今真是大有長進,連父母親長都不打算認了。」
我沒有理會她,只將手裏的青瓷杯丟在師妹腳下。
「我已自證,如今就看師妹了。師妹應該不會心虛吧?」
她自然不敢喝。
正是因爲她對陸明毅心生愛慕,記恨陸明毅對我偶爾的照顧,這纔有了今日這一出。
陸凝月站在那裏不動,只是指着我唾罵:
「你分明就是對我心懷怨恨,才如此誣告於我,我纔不會上你的當!」
她說罷轉身就要走。
我也不攔她,只轉身從蝕心池中取了蝕心水,直接往她身上潑去。
衆人一片驚呼聲中,只聽見高臺上一道冷喝:
「放肆!」
銀白色光芒在面前閃過,將那蝕心水悉數擋住,潑在了地上。
我母親——不,是淥水宗宗主夫人怒目看向我。
「我與你父親尚在此處,宗門衆弟子尚在此處,你就對你師妹背後下手,你心中可還有半點同門情義?」
「我與你父親念及你這幾年頗有長進,纔將你破格調入內門,你簡直丟我們的臉!如今你如此行徑,哪裏堪當內門弟子?今日起,便回你的外門待着吧!」
陸明毅站在一旁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口。
臺下衆弟子中有人嗤笑着私語:
「果然師母還是更心疼二師姐。」
「二師姐可從來不會像她那般對我們咄咄逼人,恨不得讓我們拿命來修行。她這樣的人,難怪連自己的親生父母都不幫她。」
「以後她又是跟我們一樣的外門弟子了,看她還能怎麼趾高氣昂,真是可笑!」
……
我冷笑,什麼外門內門,難道做如此宗門的內門弟子,有什麼可驕傲的嗎?
「不必如此麻煩。我今日就去機要閣提出申請,即日起,我不再是淥水宗弟子。」
「今日離宗,永不再回!」

-5-
我雖然當了兩三年的內門弟子,可從未被宗主帶在身邊培養。
所用到的修仙文籍也只是普通文籍,並不涉及宗門祕文,故而離宗手續辦理起來還算順當。
我回自己的小屋整理行李。
好在行李不多,佔了我半間小屋的,竟然是我給師弟師妹們熬夜編撰的各類文籍詳解和術法同類ṭûₐ變換等資料。
書案最上面的,是我昨日夜半還在編寫的《年末術法考覈重點解析》。
我自己是在外門喫了許多苦的。
拼盡全力,日夜無休,才終於通過道道考覈考入內門。
我以爲只要我抓得緊,就能讓更多外門弟子有機會進入內門,擁有更多的修仙機緣,接觸更多的修仙典籍。
可沒想到,他們竟會因此怨恨我。
對於他們,談不上仇恨,只餘無盡的心寒與失望。
我丟了個火星子過去,將所有資料焚燒殆盡。
這淥水宗門,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爲尊長者沽名釣譽,自私冷漠。
爲弟子者彼此爭搶,拜高踩低。
我上一世早已看透,卻因爲心中牽絆,不願離去。
如今,自然是無牽無掛了。
我倒是沒想到,陸明毅竟然會來送我。
他將一袋靈石塞給我,語重心長地道: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在蝕心水上動了手腳。
「你對我情義太重,甚至不惜離開宗門來擺脫不倫之名。可我身爲淥水宗的大師兄,絕不會做任何有損宗門名聲之事。你還是將我放下,不要再癡心妄想了。
「你便去那山腳下的淥水村暫且安置,師兄有空了自會去看你。你不要怨恨任何人。」
我懶得理他,只掂了掂手裏靈石的分量。
「就這麼點?你打發叫花子呢?」
陸明毅臉色一黑,又從納戒裏取了一大袋靈石出來,正要取出一小半給我,我直接將那一整袋截在手裏。
「多謝了。」
我轉身就走。
我如今只有十七歲,去歲中旬已經突破金丹中期,速度雖算不上頂尖,可在如今這個靈氣式微的年代,也算得上箇中翹楚。
我離開淥水宗的消息很快在修仙界傳開。
有說我反骨不遜,不敬師長的,也有說我傲骨錚錚,不齒宗門內鬥的。
總歸,天下修仙宗門無數,我在幾日內收到了數十封邀請信。
我看也沒看,只是徑直向南山下的武靈宗過去。
上一世我滿心絕望,一路漂泊到武靈宗。
結果竟那樣湊巧,陸凝月和陸明毅帶着衆師弟師妹外出任務,將一隻二級妖獸趕到此處。
武靈宗雖說是個修仙門派,可其實只有一位築基中期的大師兄,和十幾名年幼的孤兒。
聽說從前還有一位金丹期的師父,可惜不幸在外出賺靈石的時候被一羣散修所害。
如此一個「宗門」,面對一隻二級妖獸,根本毫無抵擋反抗的能力。
他們原可以一走了之,各自逃命。
可他們非要把我這個廢人一併帶上。
因我拖累,他們自然走不遠……
我只恨自己沒有在那時候和他們一併死去。
如今重來一世,我自然要拼盡全力護住他們。

-6-
「姐姐,你是誰啊?」
武靈宗最小的孩子小葉子,此刻坐在石頭上好奇地看着我。
上一世二級妖獸攻擊武靈宗,在所有弟子盡數喪命後,是這個不到五歲的孩子,用小小的身軀擋在我身前,哭着道:
「師……師兄有令,修道之人,心無所懼!姐姐是凡人,我是修道者,我就是死,也……也不會讓你傷害姐姐!」
我想伸手把她攬到身後,可手腳經脈被挑,周身修爲盡數被廢,我連抬一抬Ţṻ₍手都做不到,最後眼睜睜看着她死在了我懷裏。
淥水宗的人這才姍姍來遲。
面對武靈宗的滅門,他們連半點愧疚也無,只是嘲諷這「三教九流的門派」,竟然連一隻二級獸都無法抵禦。
我躲在暗處,心中一片陰冷。
我早就是該死的人,可仇人仍舊在世,就這樣死去,我如何甘心!
我並非天命眷顧之人,那十數年豬狗不如的日子裏,我沒有一日不在尋求辦法重新修煉,但終究只是虛妄。
這一世,武靈宗,我要保。
淥水宗,我也要滅!

-7-
我留在武靈宗,成爲了孩子們的大師姐。
他們的靈根我一一探過,加上原本的大師兄風凌,單靈根的有四人,其餘便是雙靈根和三靈根。
資質都不算差,甚至那幾個單靈根,根植都算上佳。
若非武靈宗宗門式微,沒有靠譜的師長教導帶領,上一世也不至於在一隻二級妖獸手下滅了門。
武靈宗的孩子們淳樸,得知我是金丹中期,且又要留下來教導他們,一個個開心得直圍着我轉。
我也沒有藏私,淥水宗的典籍雖然已經歸還,但我上輩子幾乎將每一本到手的書都背得滾瓜爛熟,再加上我自己的理解,我在教導孩子們的過程中,編纂了一部《五靈根通用煉氣及築基手冊》。
孩子們本就勤奮,只因爲無人有效引導,才遲遲不得法門。
兩年時間過去,已有五名師弟師妹煉氣大圓滿,三名師弟師妹成功築基。
他們並沒有因此自得鬆懈,反而愈發日夜不停,勤學苦練。
我見他們如此拼命,不由想起淥水宗弟子,心裏隱隱後怕,生怕他們也因爲我過於嚴厲日後厭恨於我。
可我去勸他們休息時,他們卻衆口一詞地道:
「若是當初沒有師父收養我們,我們這些孤兒早就在外餓死凍死。如今師父已經不在,我們更應發奮修道,日後才能壯大宗門,收留更多孤貧老幼。」
我心中一熱,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唯有將《煉氣築基手冊》改了又改,希望能將所寫內容改得更爲細緻,更爲通俗,更爲全面。
山中歲月倏忽而過,很快,二十年光陰過去。
我宗弟子已有兩名修入築基後期,七名築基中期,四名築基前期,老大風凌剛剛結丹。
而我在十年前突破金丹中期步入後期後,十年時間,竟然難以寸進。
正在這時候,宗門外有消息傳來。
「淥水宗派發了廣緣貼,邀請各仙門去參加其大弟子陸明毅和青山宗宗主之女孟雲清大婚。」
我原本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顫抖。
當初我離開淥水宗時便在陸凝月屋裏留下了一個線眼。
淥水宗宗主和宗主夫人畢竟修爲遠高於我,若是線眼留在他們房中,恐怕很快便會被發現。
陸明毅雖然修爲不如我,可爲人謹慎,線眼也不可能久留。
只有陸凝月,最容易監視。
果然之後二十幾年,她從未發現線眼的存在。
我也藉此,得知了不少淥水宗和陸凝月自己的隱祕之事。
這麼多年我隱而不發,就是爲了等這樣一個盛大的時機。
如今,時機終於到了!
「大師姐……大師姐……」
小葉子的喊聲將我逐漸拉回現實,我這才發現諸位師弟師妹看我的眼神滿是擔憂。
「大師姐,修行雖然要緊,可也要注意修養。」風凌擔憂而隱晦地說道。
我低頭,看見被自己捏成齏粉灑了一地的青瓷杯。
這麼多年我修行難以寸進,一是無宗門典籍指引,二也是因爲這些年,我從未放下對淥水宗的仇恨。
心魔不解,甚至日盛。
我站起身,撣去散落身上的齏粉。
「你們各自去準備,隨我一道前往淥水宗。」

-8-
武靈宗離淥水宗並不算近,我們到達淥水宗時,已經有不少修仙門派到來。
爲表尊重,門口迎客的正是陸明毅和陸凝月。
陸明毅即將大婚,自然是滿臉喜氣。
陸凝月就不一樣了,臉上笑容勉強,甚至透露着難以掩藏的不甘和憤恨。
我心中嗤笑。
修行多年,她還是這般心浮氣躁。
上前登記的是老大風凌。
陸凝月一抬頭,倒是一眼就認出了我。
「是你,陸沉玉?」她雙眉緊皺,將我上下打量了一眼。
聽見風凌報出「武靈宗」時,她突然笑起來:「我說這麼多年怎麼毫無音信,原來待在這麼一個不入流的小門派,自然是不好意思出來見人了。」
我臉上並無怒容,只是含笑點頭:
「比不得你時隔二十餘年,修爲仍在築基前期,毫無寸進。」
如今的世界雖則靈氣式微,但像她這樣的修煉速度,也算是中下了。
她氣不過,卻又無法從自身辯駁,只能揚着頭冷笑道:
「你待在這樣的小門小派,又無有名號的尊長教導,不若我大師兄,如今不過四十餘歲,卻已即將結丹……」
話說到這裏,她突然一滯。
大約是想起當初十幾歲的我離開淥水宗時,已經是金丹中期的修爲。
一個四十餘歲還未結丹的男人,有什麼可跟我相提並論的。
「總之,我大師兄進展迅速,又有師尊和師母教導,你很快便難以望其項背!」
我含笑看向站在她身後的陸明毅。
他正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見我望過去,他大步向前將我拉到一邊低聲道:
「這麼多年,你都待在武靈宗?我當初不是叫你去山腳下的淥水村暫住,我自會去找你嗎?你是遇到了什麼事纔沒留下隻言片語便離開了?這些年……我很擔心你。」
他殷切地看着我,似乎希望我給他什麼回覆。
但我只是冷淡地看着他,話都懶得說一句。
風凌走過來攔在我與他中間,神色不善地將他上下打量一眼:
「這位道友,有話說話,何故對我大師姐拉拉扯扯?」
我並未向風凌和師弟師妹們說起過淥水宗的事,他們也不知道我和淥水宗的糾葛。
此刻在風凌眼裏,陸明毅的行爲的確有些莫名其妙。
陸明毅眯着眼睛看向風凌。
修仙之人看不出實際年齡,風凌仍舊是十七歲少年模樣,比陸明毅還高出半個頭的身形,倒讓他無端多出幾分威壓。
陸明毅微微皺眉,正要說什麼,卻聽見身後一道女子聲音:
「明毅!」
回頭看去,卻是一青衣女道友,眉目清秀,氣質舒朗。
陸明毅回過頭去,笑容溫和道:「雲清,你出來做什麼,外頭有我。」
陸凝月冷笑一聲:「怕是師姐以爲她不在,誰會勾了你去。」
孟雲清性情豪爽,並沒有聽出她話裏的嘲諷之意,只笑道:「師妹還是這麼風趣。我是聽聞沉玉師姐回來了,特意出來見見。」
她看向我:「聽說師姐十幾歲時就已經是金丹真人,實在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修仙奇才!不知師姐這些年離開淥水宗暫居何處,可有興趣來我青山宗修行?」
陸凝月滿臉厭惡:「雲清師姐恐怕不知道,她是個背祖忘宗的東西,你可別示好示錯了人。」
她話音未落,一旁的其他宗門便擠了過來,欣喜地看向我:
「這位就是沉玉真人?十幾歲的金丹真人啊!您當初編纂的《五行修道簡章》和《五行輪換術入門》如今已經成爲我們門派中必修的書籍了,這幾年怎麼沒出新書啊……」
「真人如今在哪裏修行?怎麼不多出來走動,其實我們宗門一直缺一位五行講師,您……」
「去去去,沉玉真人哪有空給你們做什麼講師?還是來我們宗……」
一時間衆人將我圍在中間。
陸凝月憤恨地瞪了我一會,又轉過頭去瞪孟雲清。
隨後趁着人不注意,悄悄拽了拽陸明毅的衣袖。
陸明毅朝她寵溺一笑,微微點頭。
我站在人羣中敷衍,嘴角卻帶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孟雲清也擠在人羣中,想要拉着我進青雲宗。
只不知今夜過後,她還會不會有這份閒心。

-9-
夜入三更,淥水宗一片寂靜。
只是後面小峯淥從峯上冒出了點點星火。
幾處星火原本分散四處,到某一路口,卻突然彙集。
幾方人馬面面相覷。
有人開口道:「你們半夜三更偷偷摸摸的,到這來幹什麼?」
「你們還問我們?那你們又來幹什麼!」
幾方爭論之下都有些心虛。
他們半夜三更來這裏,無非是白日裏聽沉玉真人無意中說起,她當初就是在這淥從峯上修煉,才進度迅速。
他們白日裏裝作不在意,心裏卻抓心撓肺地好奇這裏究竟有什麼天材地寶,竟如此有助修煉,這才半夜裏偷偷摸了過來。
誰知來的有這麼多人!
也不知誰說了聲:「既然來了,乾脆大家一起去看看。」
這才緩解了僵持的氛圍,衆人忙齊聲應和,一同往山上過去。
走到半路上,倒還沒發現什麼天材地寶,只忽然聽得一陣曖昧的喘息聲打一旁草叢後傳了出來。
衆人腳步猛地一頓,面面相覷了片刻。
領頭的孟雲清心性簡單,最見不得骯髒齷齪之事,立刻皺眉道:
「修仙清淨地,怎麼會有如此淫亂之事!我今日非要看看,是誰如此大膽無恥!」
她剛衝進那結界,便聽得一道怒聲:
「何人擅闖此處!」
這聲音何等耳熟。
不就是陸明毅的聲音嗎!
孟雲清一時不知是氣憤還是羞恨,健步上前一把掀開了遮掩的草叢。
陸明毅大驚,衣衫不整地站起身將身旁女子擋在身後,口中結巴道:
「雲……雲清,你……你怎麼在此處?」
跟過來的衆人一看姦夫竟是此次大婚的新郎官,一時間都有些無語。
「那女子不是他那個二師妹陸凝月嗎?」
人羣中有人驚呼。
「喲還真是她!」
「你們記不記得二十多年前,就是她非說沉玉真人對陸明毅懷有不齒之情,非要讓人家喝下蝕心水?」
「哪能不記得,人家沉玉真人是當真心若琉璃,毫無此等私情,大大方方就喝下蝕心水證明了自己的清白。倒是這位凝月師姐,當時扭扭捏捏不肯自證,原來真有姦情!」
「好生齷齪的一對男女!分明自己有私情,竟然還把髒水潑到沉玉真人頭上!」
「聽說沉玉真人受誣陷時,她那宗主爹孃也好,她平日裏悉心教導的師弟師妹也好,竟無一人出面幫她說話。也難怪她心寒至極,轉頭就離開了淥水宗,寧可進一無名小宗,也不願和他們再有半點關係。」
……
此刻所有場景,事無鉅細,全都落在一面水雲鏡中。
陸沉玉並不在乎其他人說什麼,只是嘴角含笑,死死盯着陸明毅和陸凝月。
恨海滔天,心火高燒,將她眉眼染得一片血紅。
前世大仇,今日剛剛落下第一筆。
淥水宗,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10-
大婚的新郎官在婚禮前夕與師妹廝混。
這事立刻鬧開來,天還沒亮,整座淥水宗燈火通明。
淥水宗宗主夫婦坐在上位,對着興師問罪的青山宗宗主欲言又止。
淥水宗宗主夫人周寒芝開口道:
「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我們凝月……不會做出這種事。」
青山宗宗主氣得直笑:「怎麼?你的意思是這麼多雙眼睛都瞎了?」
周寒芝雙眉微蹙,對他的態度感到不滿。
這裏畢竟是淥水宗,輪得上他們青山宗的人在這大呼小叫?
正要繼續反駁,便聽見丈夫陸淵道:
「他們畢竟年輕,難免有行差踏錯的時候。
「其實修仙路途遙漫漫,這樣的小插曲日後提起來也不過笑話一場,倒是雲清,你把這種小事鬧得這樣大,這樣難看,又把你未來夫君的顏面和我們淥水宗的顏面放在哪裏?」
陸凝月原本因爲這一遭弄得心神恍惚,聽見陸淵如此說,心裏一下子生出許多底氣和傲慢,再次揚起了下巴,朝着孟雲清冷哼一聲。
孟雲清是個急脾氣,哪裏經得起她如此挑釁,立刻就要衝上去和她打一架。
青山宗宗主卻冷着臉,伸手攔住了她。
「當初老宗主還在時,淥水宗向來以仁義聞名,不想時移世易,淥水宗如今竟落在了你這樣的人手裏。
「既如此,這樁婚事,我看還是作罷吧!」
「爹!」孟雲清急得大喊,「難道就這樣放過這對狗男女?!我不服!」
「放過他們?」青山宗宗主冷笑一聲,「我們青山宗也算名門大宗,如今都被人騎到頭上撒尿了,哪有一聲不吭轉頭就走的道理?」
說罷手中冷光一閃,衆人還未來得及看清,便聽陸明毅慘叫一聲摔倒在地,身下一片鮮血觸目驚心。
陸凝月驚恐地大叫一聲,撲到他身上:
「大師兄!你的腿!你的腿!」
原來那青山宗宗主手起刀落,竟然霎時間砍下了他的一條腿。
「原先你管不明白自己雙腿間的穢物,如今少一條腿,或許能管得明白些了。」
說罷帶着女兒和一衆弟子揚長而去。

-11-
青山宗的人都走了,我們這些前來觀禮的門派,自然也沒有久留的必要。
師弟師妹們先行下山了。
我獨自坐在窗前,將窗沿上放的四個小人,緩緩推倒一個。
我離開淥水宗時,淥水宗ťů⁷的弟子們正在廣場上聽訓話。
每三日一訓話,這麼多年,這傳統倒是繼續沿襲着。
陸凝月尖利的聲音突兀地從身後傳來。
「師母,就是她!一定是她故意把那些人引上山,陷害我和大師兄!這樣的人留着根本就是禍患!」
她跟在周寒芝身後,滿眼憤恨地瞪着我。
周寒芝倒是和從前一樣,半點沒變,依舊把陸凝月當心肝寶貝地疼着,她說什麼話,周寒芝都信。
她冷眼看着我,開口道:
「你這孽障,果然你一進淥水宗的門就沒什麼好事!此事是你做的?」
我瞧着她們師徒情深——或者說,更像是母女情深的樣子,就覺得好笑。
搖着頭嘆息道:「我真是不明白,你放着親生女兒都不管,怎麼這麼願意管別人的女兒?
「你知道她是誰的女兒麼?」
周寒芝冷聲道:
「她是誰的女兒又如何?凝月是我一手帶大,日常裏一向懂事貼心,從不與我和你爹頂嘴鬥氣,你如何與她相比?」
我好笑地點點頭,轉身看了一眼正在聽訓話的衆位弟子。
隨後從納戒裏取出一個琉璃瓶子來。
「仙長可還記得此物?」
周寒芝蹙眉道:「這不是我當初讓凝月帶着防身的琉璃淨瓶麼,怎麼在你手上?」
我笑了笑:「聽說這琉璃淨瓶不僅能隨意抵擋二級及以下妖獸的攻擊,還有回溯過去的功能,只要是在它周邊百丈以內發生的事,它都能一一記下。」
話說到這裏,陸凝月似乎想起了什麼,臉色霎時間變得慘白。
想要伸手來奪,被我一掌打退、
我沒有收勁,直將她打得口吐鮮血,癱在地上起不了身。
不等周寒芝問罪,我轉身對衆人道:
「我這裏有一樁舊聞想與諸位分享。此事在諸位心裏,或許存疑已久。
「二十年前,貴宗大弟子陸明毅帶着一衆師弟師妹外出任務,追捕一隻二級獸,諸位可還記得?」
年輕的弟子們滿目茫然ẗû₌,年長一些的卻紛紛變了臉色。
當年跟隨着一同外出的共有三十八人,可最後回來的,只有陸明毅和陸凝月兩人,其餘弟子,連屍骨都沒帶回!
在場衆弟子中,有當年失蹤弟子的兄弟姊妹,父母親朋,這事一直是他們心中最隱祕的痛。
聽我提起此事,自然紛紛轉過頭來,哪裏還顧得上聽什麼訓話。
我將手中淨瓶扔到空中,一段塵封二十年的往事徐徐展開。
當時陸ŧû⁵凝月手持淨瓶,對斬殺二級妖獸志在必得,卻又不肯立即動手,只帶着衆人一味追趕,如貓捉耗子一般戲耍。
此妖獸性情溫和,竟也不反抗,只是一味逃跑。
直逃到武靈山下,它精力將盡,怒之以極,這才掉過頭來打算反擊。
陸凝月嗤笑着取出琉璃淨瓶,自以爲勝券在握,卻不想那琉璃淨瓶卻忽然如同死物一般,無論如何都不能驅動。
衆弟子只等着她出手,絲毫未覺。
只有站在她身側的陸明毅察覺到異常,悄悄按住了她的手,轉頭對衆人道:
「我們雖有琉璃淨瓶在手,但大師兄還是願意給你們機會自己嘗試。若是有人僥倖殺死這二級獸,此次外出所得靈石盡歸其有,作爲獎勵!
「你們放心,我和你們二師姐有淨瓶在手,即便你們不敵,也絕不會讓你們受傷!」
他們何其相信陸明毅,更是想不到琉璃淨瓶竟會突然失效,紛紛吼叫着往前衝去。
他們往前,陸明毅卻拉着陸凝月悄悄後退。
直到第一名弟子被妖獸攔腰咬斷,衆人發覺不對時,那二人早已跑得無影無蹤。
剩下的人,只是他們牽制妖獸的誘餌罷了。
「那都是假的!那都是假的!」
陸凝月瘋狂地喊着,卻不能阻止在場弟子們仇恨的目光掃視過來。
周寒芝閃身擋在她身前,對衆弟子冷聲道:
「一幫蠢貨!不過是妖女的障眼法罷了,你們大師兄Ťű⁼和二師姐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
說罷,她如護崽的母雞一般惡狠狠地看向我:「你這妖女,決不能再留你離開淥水宗!」
她閃身衝我而來,出手殺氣盡現,絲毫沒準備給我留條活路。
我分身閃開,雖然讓她撲了個空,但凌厲的天煞罡氣險些切斷我整條胳膊。
我看了一眼被削去一片血肉的胳膊,笑道:
「仙長這是什麼修習祕法,進展如此神速?」
周寒芝臉色微變,再次向我撲來。
「今日你休想活着離開此處!」
我雖然只是金丹後期的修爲,可我的分身術已練到九層,即便她一個元嬰仙長也難以辨別真假。
我在離開前將琉璃淨瓶丟進她懷裏,傳聲道:
「此淨瓶中祕聞無數,仙長該仔細看看纔好。」

-12-
我回到武靈宗時,夜色已經黑沉。
山中一片寂靜,只有蟲鳴之聲不絕於耳。
我在榻上坐下,收斂神息。
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有人敲門,風凌的聲音傳了進來:
「師姐?」
我收斂氣息,想起身去開門,卻發現渾身僵硬,竟然連手指都不能挪動。
上一世被廢成殘疾無法行動的恐懼,在這一剎那猛地席捲而來,我心跳驟驚,霎時間竟然連氣都喘不上來。
我費力掙扎,想要睜眼,卻只看見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乞丐淫笑着敞開衣襟,帶着調笑咒罵聲朝我撲過來。
他之後,是另一個滿頭癩子的流浪漢。
流浪漢之後,是滿口污言穢語,一身酒氣的乾瘦莊稼漢。
一個一個人影,帶着各自扭曲猙獰的面孔朝我撲過來。
蹂躪。
掙扎。
哭喊。
祈求。
絕望。
心死如灰。
……
世界變得虛幻而狂亂。
……不!
不能放棄。
大仇未報,仇人仍在,我不能死!
我奮力掙扎,卻連始終手腳都沒有力氣挪動。
只聽見有人遠遠地喊着「師姐」「師姐」……
我費盡了全身力氣,猛地睜開眼睛!
冷汗岑岑,順着額角流進我的眼睛。
乾澀的,帶着鹹冷的絲絲痛意,讓我逐漸清醒過來。
風凌和小葉子半跪在我身前,亦是急得滿頭大汗。
「師姐,師姐。」
一隻溫熱的手覆在我手上,風凌的聲音小心翼翼,帶着安撫:
「師姐,沒事了,這裏是武靈宗,我們都在這裏,沒人能傷害你。」
「武……靈……宗……」
我喃喃着,只覺得眼前這一切比方纔的噩夢更不真實。
我真的逃脫了那樣的噩夢嗎?
我真的永遠不會回到經脈盡斷,容貌盡毀,只能在泥地裏爬着乞食的日子了嗎?
「師姐,」小葉子的聲音帶着哭腔,「你入魔了呀。」
入……魔……
我這才猛然驚醒,抬眼往不遠處的銅鏡中望去。
卻見我印堂處黑氣縈繞,雙目赤紅,若不是他們及時趕到,恐怕我此刻真的已經走火入魔,藥石無醫了。
我忙雙手結印,調整氣息。
良久,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再睜眼時,眼中只剩下一片平靜。
可我自己知道,再這樣下去入魔是必然之事。
我的時間不多了。

-13-
「師姐,淥水宗那位二師姐前兩日中了毒,聽說是他們自己宗門裏的弟子下的手。」
小葉子和我說着閒話。
我連眼睛都沒睜,只閒閒問道:
「沒死?」
陸凝月房中的線眼已經被發現並拔除,但不妨礙我猜到事情的動向。
果然小葉子點了點頭:
「聽說淥水宗的宗主耗了十年修爲,又用上了斷仙草,才把人救回來。」
「你說這陸凝月到底是這宗主什麼人啊,他這樣費心費力?」小葉子不解地搖着頭。
我笑了笑。
連小葉子都覺得不尋常的事,周寒芝這麼多年竟然從未懷疑。
看來情之一字,的確讓人眼盲心瞎。
「對了,還有一樁事,」小葉子磕着瓜子道,「聽說無上宗宗主的小孫子前兩日失蹤了,半點線索都沒有,無上宗都急瘋了。」
我彎起嘴角笑了笑:「這樣的大宗門,必然有他們自己的好法子,人遲早會尋到的。」
天色漸晚,小葉子卻沒有回自己屋的打算。
自從我那日險些走火入魔,風凌便每日找各種理由,安排人過來陪我。
說到底,是在看着我。
既不許我修行,也不讓我一個人閒着。
我伸出手,摸了摸小葉子的腦袋:「時辰不早了,你早些歇了吧。」
「還這麼早,我還……不……困……」她漸漸垂下頭去睡沉了。
我站起身走回屋裏,手中捏了一道訣,眼前情景驟變,現出一座黑色牢籠來。
牢籠裏躺着的,是個九歲男孩。
我開門進去,替他把脈。
五靈根。
八字爲丙子庚子丙午戊戌。
五行齊全,純陽之體。
上古有密文邪術相傳,以五靈根純陰之體六十四,五靈根純陽之體八十一,煉化爲丹,取名化人丹。
將此丹化無根之水服下,即可功力大成,壽增千年。
即便丹未練成,只吸收煉爐之精氣,亦能增進修爲,非尋常靈氣可比。
如今此丹,就差這最後一個純陽之體了。

-14-
這幾日陸明毅總是過來找我。
前幾次都被風凌趕走了,這一次他急得在宗門外大喊大叫起來。
嘴裏盡是些瘋言瘋語。
「讓他進來吧。」我開口道。
風凌欲言又止,到底是把他帶進來了。
他如今沒了一條腿,倒是沒了當初僞善的做作樣子,一雙眼睛猩紅可怖,死死盯着我。
我揮揮手,讓風凌等人退出去。
「怎麼,你不會是專門過來同我敘舊情的吧?」我彎起嘴角笑。
「是你,是你乾的,對不對!」
他的聲音嘶啞難聽,想來這段時日,飽受身心折磨。
我心中冷笑。
沒用的東西,沒了一條腿就這麼要死要活的。
要是讓他經歷我上一世經歷的一切,他豈不是第一日就要一頭撞死。
我歪頭看他,好整以暇地道:「什麼是我乾的?是我逼着你和陸凝月苟且了?」
「是你把那些人引上淥從峯的!對不對!」
他聲嘶力竭地咆哮,卻不敢近我的身。
真是無用又窩囊。
我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攏,最後只餘滿臉的冰冷。
「是我。你能拿我怎麼樣?」
他氣得直用柺杖拄地:「我就不該救你!我就應該讓你像上輩子一樣經脈盡斷容貌盡毀,被人像狗一樣被丟出淥水宗,一輩子都只能趴在地上過活!」
我緩緩站起身。
「你果然記得。既然記得,那可真是一點也不無辜了。」
我手中銀光閃過,露出一道尖利的鋒刃。
他眼皮一跳,忙向後退去。
「你……你敢動我,師尊不會放過你的!他們若是知道țũ̂⁴你是回來復仇的,你們整個武靈宗都會被踏平!」
「是嗎?那就要看他們還有沒有這個機會了。」
手起刀落,血濺七步。
我砍下了他另外一條腿。
這輩子,也該換他試一試這趴在地上的人生。

-15-
陸明毅自然是要回去告狀的。
可惜,此刻陸淵和周寒芝已經被無上宗的人帶走。
修仙界有修仙界的法度,天下三大宗之一的無上宗,便是這法度的執行者。
陸淵和周寒芝二人,暗中煉製化人丹近百年,殘害門中弟子一百四十四人。
無上宗宗主的幼孫因是純陽之體,被他們暗中帶走作爲煉製化人丹的最後一個活體——
當ţúⁱ然,前面都是真的。
只是這無上宗的幼孫,這幾日其實不過在我的虛空暗室中睡了幾日。
陸淵和周寒芝手上最後一個純陽之體,原本是陸明毅。
可惜他一條腿被青山宗宗主砍了。
四肢不全,自然用不上了。
這才急得在外面四處尋找,露了馬腳,被正急着找孫子的無上宗抓了個正着。
無上宗的判令不過兩日便下來了。
廢盡其二人終生修爲,圈禁赤面牢至死。
他們畢竟是我的身生父母,我帶着陸凝月過去看了他們最後一眼。
陸凝月被門中弟子下了劇毒,人雖然救回來, 修爲已經全廢了。
身子骨也再不適合重新修煉。
她此刻站都站不直, 被我拖着胳膊,拖進了赤面牢。
陸淵和周寒芝如同兩條垂死的病狗,泱泱地躺在牢房兩側。
再無當初作爲尊上時候的冷然傲氣。
周寒芝的目光從陸凝月身上略過,落在我臉上。
「你?你來幹什麼?」
「我當然是來盡孝了。」我笑着將陸凝月丟在他們面前。
「我把宗主的好女兒帶過來了呢。你們一家人,也該團團圓圓的纔好啊。」
「什麼好女兒?」周寒芝皺眉,臉上露出疑惑之色。
她看向陸凝月, 看着她那張和陸淵有着五六分相似的臉,堵塞了多年的腦子突然一下子通暢了。
「你……你……」
她滿臉不可思議地回頭看向陸淵。
陸淵只是瞪着我:「你敢動我月兒, 我絕不會放過你!」
「什麼意思!」周寒芝的聲音霎時間變得高亢而尖利,「她是誰的女兒!凝月是誰的女兒!」
「嘖嘖嘖, 」我搖着頭蹲下身來, 「我不是讓你看看那個琉璃淨瓶麼?怎麼, 淨顧着找純陽活體,連這事都顧不上啊?
「你且看看她這張臉, 除了和這陸淵老賊相似, 還和誰像呢?」
我萬分有耐心地,循循善誘着。
周寒芝猛地撲到陸凝月身前, 一把抓住她的衣領滿眼瘋魔地端詳起來。
「是她……是那個賤人!你是那賤人的女兒!」
陸凝月被她突如其來的瘋魔嚇得半死,一把推開她往後退去。
周寒芝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發出「嗤嗤」的怪異笑聲。
「陸淵, 你騙我……你說她是你那早死的妹妹的私生女……
「我知道你不喜沉玉,這麼多年只讓她留在外門,卻把你和那賤人的女兒視若親生!
「可到頭來,竟是你把我當傻子一般地戲耍!你讓我把那賤人和你生的野種當寶貝一樣養在身邊數十年!卻把我自己親生的女兒丟在外門不聞不問, 甚至趕出宗門!」
她撲過去對着陸淵瘋狂地拍打起來。
陸淵只是閉着眼睛側躺着,話都沒有答一句。
顯得周寒芝的瘋狂猶如兒戲。
我等她鬧騰了一會, 才冷冷開口:
「知道他爲什麼不喜歡我麼?
「你以爲他真的是不喜歡自己的女兒麼?
「錯了,他只是不喜歡你和他生的女兒。
「他對這賤人生的野種, 不是好得很嗎?」
周寒芝哪裏還經得起這種刺激, 瘋狂地尖叫起來。
我只是站在門外看着。
心中卻並沒有復仇的快感。
只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我回頭看向陸凝月。
她已經縮在牆角里, 可此處的地獄岩漿將所有山石都灼燒得無比炙熱,她連牆角也不敢太接近。
只是被熱得滿臉通紅,瑟瑟發抖。
真是好生可憐。
我將手一抬, 她低低地驚叫了一聲, 眨眼間變成了一隻漆黑的老鼠。
我將這老鼠丟進牢籠裏。
周寒芝雙目通紅, 毫不猶豫一腳踩了下去。
只餘下一灘血水。
陸淵這纔有了反應, 瘋了一般地撲過來。
二人很快扭打在一起。
我沒有興趣看他們表演雜技, 轉身離開了那裏。
赤面牢中, 終年詭熱異常, 炙烤着受刑人的身體,更炙烤着受刑人的精神。
走到門口時,守門的小弟子衝我躬了躬身, 滿臉同情地勸我:
「沉玉真人,節哀。」
節哀嗎?
我生命中所有的哀與恨,今日起,終於化爲塵煙。
我抬頭看向碧藍蒼穹, 有清涼的風徐徐吹來。
風凌和小葉子從不遠處過來,笑着道:
「師姐,我們回家吧。」
【完結】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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