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沈明硯同時重生。
明明恩愛一世。
可這一次。
他從金榜題名,到位極人臣。
我等了整整五年,都不曾等到他來我家提親。
我終於恍悟。
原來。
他是想換一種人生了啊。   
-1-
上輩子。
我與沈明硯是公認的愛侶。
晨起時,他爲我畫眉。
歸家時,他爲我折一支杏花。
天寒時,他將我的腳捂在懷裏。
不惑之年,他官至二品,後院卻只有我一人。
天子欲賜他嬌妾美婢,皆被他拒絕。
恩愛兩不疑。
十年如一日。
所以。
這一世。
當有旁人來求娶我時,任憑他富貴滔天,還是俊美無雙,我都拒絕了。
我要等沈明硯。
我告訴父親,我已有心上人。
待明年今日,他高中後就會登門求娶我。
父親罵我昏了頭,不喜歡豪門勳貴,喜歡一個出生寒門的落魄書生。
我說,他將來會魚躍龍門,前途不可限量。
「便是他沈明硯再有才能,能抵過世家百年基業?」
母親臨終前,曾讓父親發誓待我好,不然下輩子不復相見。
所以,父親氣極,仍不忍強逼於我。
就這般,我拒了所有提親之人。
春去秋來。
月色不改。
我等了一年又一年。
第一年的時候。
我憶起沈明硯與我說,曾被一紈絝子弟欺辱。
我想,我重生的意義,是拯救年少的沈明硯。
在沈明硯被人圍毆時,我第一時間帶人趕了過去。
十六歲的沈明硯眼中驚訝一閃而過。
他對我道謝,恭敬有禮:「多謝溫姑娘。」
我察覺到了他語氣中的疏遠。
我心中苦澀,但也明白這一世我們才初遇。
我偷偷爲他繳納了私塾學費,又暗中資助他。
我將銀子放在他的窗臺,見他收下我才安心。
第二年的時候。
沈明硯金榜題名。
但未來提親。
他初入朝堂,許是遇到了什麼事。
我懇求父親多多提攜他。
父親不情不願應了,助他站穩了腳跟。
但他似是想避嫌,不曾與父親往來。
我幾次想假裝與他偶遇,但他行色匆匆,沒有給我開口的機會。
第三年的時候。
沈明硯還是沒有出現。
我想,是不是我的重生引發了什麼和前世不一樣的事情?
都是我的問題。
我謹小慎微,不敢再隨意出門。
這一年,我壓下心底的思念,最多隻是遠遠地瞧一眼沈明硯。
第四年的時候。
還未等到沈明硯,父親就告訴我,沈明硯接了南下一年的差事。
他現在是聖上面前的大紅人,屢次立下奇功。
那些功勞,前世分明不是他的……
聽着父親的話,我突然意識到——
沈明硯也重生了。
那他是何時重生的呢?
我想起初見那年,我還不曾報上姓名,他就喊我「溫姑娘」。
原來。
他那時就重生了啊。
杏花飄搖,落了枝頭。
我心中隱隱有了預感。
果然。
第五年的時候。
沈明硯已南下歸來。
但他依舊沒有來提親。
倒是傳出了,天子欲將公主嫁予他的傳聞。
外頭。
雨打檐翹。
天地已然分不開。
我看着落雨,心直直地墜了下去。
我與沈明硯的前世之緣,彷彿只是我大夢一場。
我等了他五年。
等成了老姑娘。
來求娶之人從絡繹不絕,到如今寥寥無幾。
剩下幾個,不是想娶我做填房的,就是家世與溫家相差許多的。
溫家門庭從熱鬧變成清冷。
我名聲受損,父親也遭受了許多流言蜚語。
到了這個地步,我終於恍然大悟——
重來一次,沈明硯想換一種人生了啊。
而這種人生裏,沒有我的位置。
那便遂了他的願。
望着被雨打落的花枝,我喚來侍女,輕聲道:
「告訴父親,我願意嫁了。」
說完這話,在侍女的驚呼聲中,我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意識消散前,我想——
我與沈明硯,今生的緣分就到此爲止了。
此去經年。
再無瓜葛。 
-2-
數月後。
再遇沈明硯,是在我出嫁前的一次宴席上。
我站在角落裏,瞧着他衆星捧月一般走來。
他比前世風光得更早。
他穿了一件月白的錦繡長衫,身段頎長,朗目疏眉。
他的容顏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氣質卻已深沉冷峻,矛盾與神祕感讓許多女子紅了臉。
我的心也漏跳了一拍。
我下意識朝他走了兩步。
沈明硯似有所感,抬眸朝我看來。
下一刻,一個粉衣少女就撲到了他身旁,截斷了他的目光。
「明硯哥哥,你今日用了我做的腰帶!」
我瞬間清醒過來。
天子的小公主心玉抓着沈明硯的袖子,暗搓搓地宣誓着主權Ŧù⁵。
素來冷麪的沈明硯竟任由她挨着自己,沒有半分不悅。
宴過三巡。
有侍女來找我道,心玉公主想要和我討論畫技。
公主有令,我不得不去。
我跟着侍女七拐八拐,走到了一處假山湖水旁。
甫一站定,我便捱了一巴掌。
我被兩個侍女壓跪在地時,尚未反應過來。
心玉公主居高臨下地睨着我道:「溫懷素,你真是癩蛤蟆想喫天鵝肉,敢肖想明硯哥哥!」
我辯解道:「公主殿下誤會了,我已定下婚約——」
我話還沒說完,就被心玉公主打斷:
「你像陰溝裏的老鼠一樣噁心,在暗處偷窺明硯哥哥,還把荷包強塞給他。」
一個被剪得零碎的荷包被扔到我面前。
上面繡着的杏花已然看不清模樣。
那是我當年用來裝資助沈明硯銀子的荷包,爲何會到了心玉公主手裏?
心玉公主解答了我的疑問,她道:
「明硯哥哥說,你癡戀於他,爲了他誓不嫁人,給他造成了很大的困擾。」
「他心善,不好和你明說,Ţū́⁴便讓本宮來處理。」
我如遭雷擊,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殘破荷包。
我不明白。
就算今生無緣,難不成上一世數十年的相濡以沫都是假的?
沈明硯若早些和我說,我定然不會再去尋他!
他何苦一邊收țų⁰下我的銀子,一邊又要想方設法擺脫我?
心玉公主欣賞着我蒼白的表情。
直到,有侍女道,沈明硯來了。
她眼波一轉,似想到了什麼絕妙的計劃,對我道:
「本宮今日就讓你徹底死心,省得你日後還要陰魂不散。」
我身後熟悉的腳步聲漸近。
心玉高聲道:「明硯哥哥,救我!」
說着,她跳入湖水中,並將我一把拉了下來。
我頃刻被湖水淹沒,腦中一片空白。
湖水湧入胸腔,擠壓着我的五臟六腑。
母親離開那年,我被欺主的奴婢推下河的記憶驟然浮現。
刺骨寒意侵蝕着我的意志。
絕望之際,我看到沈明硯跳了下來。
他知曉我不會水,也知曉我怕水。
我心裏升起希望,卻見他毫不猶豫朝着心玉公主遊了過去。
心玉公主假裝被我推下河,又假模假樣地撲騰着。
她的侍女也在岸上看着熱鬧,沒有表現出一點着急。
這等拙劣的把戲,沈明硯活過兩輩子的人,怎麼可能相信?
可他信了。
他慌張的表情不似作僞。
我突然憶起前世。
我與沈明硯成親的第三年。
心玉公主當衆表達了對沈明硯的愛慕。
天子拗不過小女兒,試探着讓沈明硯休妻再娶。
當時的沈明硯一口回絕,甚至不惜辭官。
天子只好作罷。
沈明硯對心玉公主避之不及。
我曾打趣問他,心玉公主貌美嬌憨,他當真一點都不喜歡?
沈明硯失笑道:「我可供不起這樣的小祖宗。」
次年,心玉公主被送去和親。
不出幾年,香消玉殞。
聽聞,她死狀悽慘,死時身上都是被蹂躪的痕跡。
後來有一年,沈明硯在夢中囈語:
「若是我娶了你,你就不必去和親了,萬般皆是我的錯,是我負了你……」
醒來後,他不曾提過一句。
我只當他是太過愧疚,做了噩夢。
如今看來,似乎不止是這樣。
我的身軀在不斷下沉。
我看到沈明硯將心玉小心翼翼抱在懷中,帶上了岸。
從始至終,他都不曾看我一眼。
我的手腳漸漸沒了力氣,求生的意志也漸漸消沉……
就在這時,一個快到看不清的黑影跳了下來——
-3-
我醒來時,已經回到了溫家。
父親黑着臉,督促我喝藥。
我寬慰他消消氣。
反正,心玉公主已經被罰了。
父親這麼多年沒有再娶,就是怕我再被家中人欺負。
可不想一朝沒看牢,就被心玉公主欺負了去。
他直接跪在了大殿之上,爲我求個公道。
天子臉色鐵青。
但他再怎麼寵愛小女兒,也不敢昏聵至此。
心玉公主被罰了抄書,還要上門與我賠禮道歉。
只是,我醒了好幾日了,她還沒來。
以她那高傲的性子,想來是不會來了。
我並不在意。
倒是有一個意料之外的人,遞了拜帖來。
我好奇沈明硯之前對我避之不及,爲何現在又主動上門來了,遂讓他進來了。
沈明硯站在庭院裏,與我遙遙相望,沒有踏進我的臥房半步。
鍾靈毓秀之姿,與杏花交相輝映。
端的是一副春日好景。
他客客氣氣道:「溫姑娘,今日我來此,是想代公主給您道個歉。」
「她年歲尚小,性子驕縱了些,但絕無壞心。」
「當日那些守在岸邊的侍女都是會水的,斷不會讓你有何閃失……」
心玉公主剛滿十六,比我和沈明硯小了整整五歲。
但這話沒什麼說服力。
他還未說完,我已經咳嗽了起來。
他瞧着我蒼白的臉色,表情微微凝滯。
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公主讓我去請了兩位太醫,今日就會來。」
沈明硯出生寒門,後來幾近拜相封侯,雖有父親扶持之功,但還是靠他自己的本事。
他沉穩內斂,說出的話都經過深思熟慮,叫人挑不出一絲錯處。
若是反駁了他,便顯得小肚雞腸,胡攪蠻纏了。
你瞧,他現在把這本事用在我身上了。
我索性笑道:「無礙,幸而後來有人來救了我。」
「只是,我沒來得及知曉他是何人,不知沈大人可否告知?」
那黑影救了我就走,只有在場的人知道他是誰。
不知爲何,沈明硯面色一沉,再開口時語氣冷了幾分:
「我當日沒有第一時間救溫姑娘,也是爲了溫姑娘的清名着想。」
「實不相瞞,我已與公主殿下定下婚約。」
原來,不救我是爲了避嫌啊。
看來,他是下定了決心,不給我一絲機會。
我手指輕顫,意料之中的事,聽他親口說出,還是忍不住心臟輕輕抽動了一下。
但也僅僅只有一下。
「溫姑娘還是閨閣女子,那位俠義之士不願留下姓名,想來也是考慮到了這一點。」
他說得好像,誰救了我,我就要賴上誰一樣。
他自個兒怕娶我,便覺得旁人也怕了。
沈明硯似乎並沒有發現,我也重生了。
往日我所做的那些,只是因爲心慕於他。
見我不語,沈明硯頓了頓,放緩了些語氣,道:
「溫姑娘,祝你身體早日恢復,尋到一段好姻緣。」
他目光悠長,語句之中,頗有深意。
我明白了。
他是在與我說——
今生,不要再糾纏他了。
我啞然失笑,道:「多謝沈大人的祝願,實不相瞞,我已經找到了。」
我話音落下,沈明硯一向從容的面龐,突然有了一絲裂痕。
-4-
沈明硯面色陰沉,語氣森冷中帶着警告:
「溫姑娘,我已有婚約在身,還請自重。」
他似乎是誤會了。
我有些想笑,但忍住了。
我點點頭道:「你說過了。」
沈明硯一噎,眉頭狠狠擰了起來,道了句「冥頑不靈」。
說罷,他甩袖離開,似乎怕沾染上什麼髒東西。
我養身子期間,父親給定下婚約的人家送了信,告知了情況。
大夫說我本來就體弱,這次又遭了大難,以後可能子嗣困難。
父親又白了幾根頭髮,但我沒太多傷感。
因爲前世,我也是成親近十年,才得了一個女兒。
而且她自小體弱多病,走在了我前面。
這是我不願憶起的傷痛……
想到此處,前世的記憶陡然清晰。
一些被忽略的細節也躍然腦中。
我的女兒沈長思,乳名念念。
長思長憶。
念念不忘。
不知沈明硯取這個名字,是念着誰?
那一年,我牽着念念,與沈明硯去寺廟祈福。
廟裏有一顆古樹,枝頭掛滿了紅布條,承載着無數人的祈願。
我上了香回來,正見沈明硯舉着念念,將一條紅絹布繫上枝頭。
我隨口問了句:「寫了什麼?」
沈明硯不動聲色地放下了念念,過來牽起我的手,道:「念念認識的字還是太少了,回去要多給她佈置些功課。」
然後,他就三兩句就岔開了話題。
當時的我沒有多想,以爲寫的無非是家人平安之類的。
現在憶起,那紅絹布隨風飄起,上頭的字越來越清晰。
是念念稚嫩的筆跡,赫然寫着——
願以我生,換她重來。
我猛然從牀上跌落下來。
我的念念先天不足,出生時大夫就斷言她活不過十歲。
她離世時尚未及笄。
我不信佛祖會真的瞎了眼,用我的念念換心玉公主。
可我不知,沈明硯竟能如此狠心!
他罔顧人倫綱常,居然妄想用親女換另外一個女子!
前世。
他離世之時,握着我的手,說,祈求上天能給他一個重來的機會,只爲再次相聚。
所以,今生,我才願等他五年。
此刻,我徹底明白過來。
他祈求重來,是他與心玉的重來。
從來就不是與我的重來。
不止今生,連我以爲美滿的前世,都是謊言與虛僞。
恰在此刻,侍女送來回信。
那家人家,並不在意我可能無法生育。
侍女高興地傳話道:
「小姐,那家公子說ƭṻ₄,他想娶的是你,你若喜歡孩子,他以後給你領養幾個。」
「怎麼會有這麼好的郎君!」
是啊,怎麼會有這麼好的郎君?
我腦子裏不由浮現出了一挺拔的人影。
-5-
很快。
沈明硯和心玉公主的婚事就昭告了天下。
大街小巷,人人讚頌。
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據說,那對所有女子都不假辭色的沈明硯,竟願意戴女子髮簪,只爲逗心玉公主一笑。
心玉公主被罰抄的書送來了溫家。
我只消看一眼,就認出了這一張張皆是出自沈明硯之手。
筆跡能改,但下筆的習慣改不了。
沈明硯當真是對她寵愛極了。
前世,念念寒冬時手生了凍瘡,撒嬌討饒不願寫字,也只會換來他的嚴肅教育。
不過,心玉公主刁蠻的名聲在外,也偶爾被詬病。
有人說,她若不是公主,怎麼可能配得上沈明硯?
不想,沈明硯直接站了出來,道:
「稚子之心,赤忱可鑑,她在我心裏,是仙女下凡塵,世間難尋。」
「見了她,我便覺往昔所見女子,都失了顏色,不過是凡俗俗子。」
「得仙女垂青,夫復何求?」
一番剖白,令人動容。
心玉公主享盡人間榮華,無需爲任何事操心,自然不染塵埃,像仙女一樣。
也正是這樣的仙女前世早早殞命,才讓沈明硯更加心疼。
我偶然撞見,沈明硯蹲下身,親自爲心玉公主揉腳踝。
心玉公主撒嬌着說走累了,沈明硯給她揉完腳踝,又將她背在背上,一步步走過鬧市。
板正好面子的沈明硯一點都不在意旁人打量的目光。
倒是心玉公主羞紅了臉。
他們的恩愛之舉,比我與沈明硯的前世,有過之而無不及。
幾日後。
到了一年一度,太后娘娘舉辦的畫作比試。
比試之後,會將畫作義賣出去。
義賣所得的錢財,統統捐出作爲賑災慈善款項。
這是許多才子打響自己名聲的一個途徑。
我不善主母管家之事,又無子嗣又不會理家。
前世若非沈明硯娶了我,我可能要在哪個男子的後宅遭厭棄。
我唯一擅長的就是作畫,閨中時就小有名氣。
前世這次比試,我就藉着一幅餓殍圖,榮登榜首。
這幅餓殍圖也被炒上了天價,最後被一黑衣覆面的神祕貴人以萬兩白銀的高價拿下。
這是一件善事,我今生也是準備參加的。
我剛到現場,便聽到一聲聲讚歎。
有人道:「沒想到堂堂公主能畫出這樣心懷百姓的畫作。」
「這筆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不不不,最重要的是這幅餓殍圖展現的內容,畫技是其次!」
「是我之前誤會了心玉公主,她與沈大人果然是天作之合!」
「……」
讚譽之聲不絕於耳。
我走到人羣簇擁的地方,抬眼望去。
一幅熟悉至極的畫就掛在那裏。
與我前世近乎一模一樣的畫作。
一樣的構圖,一樣的筆法。
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畫作上的署名,是「心玉」兩字。
那是我婚後某一年,南下尋沈明硯,路過災荒之地時所見所聞。
沈明硯前世自然是見過我這幅畫的。
況且,心玉公主從不曾關心民生,連京城的貧民居所都不曾踏足,怎麼可能見過餓殍遍野的景象?
這幅畫是誰做的,不言而喻。
我看向沈明硯,與他四目相對。
我並無質問之意,倒是他警告地看了我一眼,轉而高聲道:
「本次比試主要還是爲了慈善之舉,畫作出自何人之手並不重要,與其關注作畫之人,更該關注這幅畫本身,心玉公主也定是這般想的。」
他這話,是想讓我知難而退,喫下這個啞巴虧。
圍觀之人從誇讚畫作,又開始誇讚心玉公主的爲人。
心玉公主眼神躲閃了一瞬,但很快就迷失在了從未得到的誇讚聲中。
侍女一時情急,慌張道:「小姐,這幅畫怎麼和我們的一樣,這該怎麼辦?」
她沒有壓低音量,這話被旁人聽了去。
畫作的簇擁者們安靜了一瞬。
很快就有人道:「心玉公主這幅畫,早在三個月前,我就在國子監見過了。」
「她有一處不會畫,特地讓沈大人拿去ṱū₁國子監找人請教!」
「抄襲畫作,實乃無恥之人無恥之舉!」
沈明硯果然滴水不漏。
侍女氣急,直接將我的餓殍圖當衆展開。
「我們小姐不是這樣的人!」
但這一下,卻更加坐實了我的「抄襲」。
我這幅畫,是今早剛趕完的,墨跡都沒幹。
衆人議論聲和唾棄聲越來越大。
甚至有人直接指着我的鼻子,罵「寡廉鮮恥」。
往日熟悉的貴女們紛紛退避,不願與我扯上關係。
侍女漲紅了臉,無力地爲我辯解着。
若不是活過一世之人,此刻的我面對這種場景早就羞愧難當,恨不得自盡當場。
過了一會兒,沈明硯才故作大度道:
「各位作畫之人的仁愛之心都是一樣的,爲了爭名逐利一時迷失,也情有可原,大家不必苛責。」
衆人顯然不甘就此作罷,但沈明硯一副大公無私、不與我計較的樣子,他們也不好說什麼,只是又紛紛稱讚起沈明硯和心玉公主來。
我卻突然笑了起來。
「沈大人,可我在你……不,心玉公主的畫上,分明看到了我的名字啊。」
-6-
有人問道:「溫姑娘,莫不是被拆穿了,惱羞成怒,胡言亂語起來?」
我沒有理會他。
恰逢太后娘娘的侍女們來拿我的參賽畫作。
衆目睽睽之下,我吩咐侍女將我的餓殍圖收了起來。
侍女這才反應過來,高高興興應了一聲。
她轉頭喊了聲家丁。
家丁小心翼翼捧着十卷畫作走來。
既然要做慈善,自然是多多益善。
我重來一世,畫技自然早就嫺熟到了至臻之境。
等待沈明硯的五年裏,我無事便作畫。
我畫了上千幅,今日只帶來了其中十幅。
已成名的大家不會來搶風頭,來參賽的都是些年輕學子。
他們都是精挑細選了一到兩幅拿了過來。
有好事者說:「溫姑娘不會是準備用量取勝吧?」
太后的侍女也面露難色:「溫姑娘,這麼多怕是……」
我道:「就讓我的家丁隨你一起把畫作送去給太后娘娘,她不喜歡的,我便帶回去。」
她思考片刻,便點了頭。
有人還在竊竊私語,卻沒發現沈明硯的表情有些複雜。
衆人等了很久,可左等右等都沒等到太后娘娘退還我的畫作。
倒是比試開始了。
評委席上的,除了太后娘娘,還有幾位德高望重的書畫大家。
太后娘娘看向我的目光頗爲讚許。
幾位大家也對着我眼神慈愛。
其中有兩位,還是我前世後來的師父。
第一名的畫作被抬了上來。
正是心玉公主署名的那幅餓殍圖。
衆望所歸。
一位評委道:「公主這幅畫立意深遠,雖筆法上還有些稚嫩,但我們討論過後,一致決定當得第一名。」
到底是前世被拍出天價的畫作。
現在還有一位皇室公主署名。
如今再拿第一,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心玉矜驕地揚着下巴,得意洋洋地看了我一眼。
有人意有所指道:「心玉公主的畫胸懷天下,不像有些人,還在那裏雞鳴狗盜,妄圖抄襲不成,死不認錯,實在難看。」
沈明硯抿着的嘴脣略略放鬆了下來,似乎鬆了一口氣。
可緊接着,沈明硯就看到了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第十名。
一幅畫的是錦繡宮廷,山河大好。
一幅畫的是哀鴻遍野,血流成河。
一幅畫的是大漠孤煙Ŧũ⁷,長河落日。
……
從第二名到第十名,無論是筆觸還是構圖都如行雲流水,自成一派。
署名皆是——
溫懷素。
現場鴉雀無聲。
沈明硯平靜的面容,徹底繃不住了。
-7-
經此一遭,我的才名徹底打響了。
比前世還要響亮。
我落座時,現場還是安靜得銀針落地可聞。
幾位大家讚譽着我的畫作。
我這畫技,出於什麼理由,會想要抄襲她呢?
衆人心知肚明,眼神在心玉公主和沈明硯臉上打轉。
沈明硯表情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太后娘娘聽侍女耳語了幾句,想來是給她彙報了之前的荒唐場面。
她看了眼神躲閃的心玉公主一眼,便什麼都清楚了。
心玉公主受不了那麼多人打量的目光,她氣得一把推開沈明硯跑了。
太后娘娘不可能不維護皇室顏面。
她直接提議開始拍賣,算是將我被污衊抄襲之事輕輕揭過。
我也沒有再說什麼。
便是我不願揭過也沒有辦法。
沈明硯抄的是我的前世之作,我無法拿出任何證據。
但公道自在人心,我並沒有受委屈。
只是,接下來的拍賣,更加讓我喫驚了。
餓殍圖依然被幾位收藏畫作的富商炒到了高價。
眨眼便到了一千兩白銀。
前世我的餓殍圖最終以萬兩白銀成交。
這輩子想來可能會更高。
這可是向皇家表忠心獻殷勤的好時機。
可偏偏,價格到了三千兩白銀後,再無波動。
我下意識看向一處角落。
我還記得上一世,那兒就坐着一位帶着兜帽的黑衣男子。
他不僅着裝奇怪,還用黑布遮臉。
不過他出手極其闊綽。
就是他將我的餓殍圖一路喊到了萬兩白銀。
我疑惑之時,心玉公主的餓殍圖已被人以一千二百兩白銀拍走。
輪到我的畫了。
就在這時。
我身旁突然傳來一似曾相識的聲音。
他說——
「ẗŭ⁵一萬兩。」
-8-
我的畫作轉瞬就被拍完。
每一幅都是萬兩。
拍下之人,就是我身邊的黑衣男子。
太后娘娘的目光意味深長。
我忍不住看了他好幾眼。
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目光,身軀有些僵硬,十分不自在。
在拍完我的畫作後,他就匆匆離場了,走得大步流星。
我追了出去。
不曾看到沈明硯緊緊盯着我的背影。
我只顧着喊道:「這位公子,還請留步!」
面前之人身形高大挺拔,一身黑衣包裹不住寬肩窄腰。
他聽到聲音,不但沒有停下,反而走得更快了些。
他長腿一邁,我跑了兩步都沒有追上。
「哎呀!」
我輕輕扭了一下,摔倒在地上。
黑衣人身形一頓。
見此情形,我計上心頭。
我停下了原本想爬起來的動作,故意可憐道:「好疼呀。」
黑衣人慌忙回身,朝我走來,蹲下查看我的傷勢。
可他沒有看到傷口。
他只看到了我滴溜溜打量着他的眼眸,以及揶揄得逞的笑意。
他頓時明白過來,眼中閃過一絲羞惱。
他正要起身離開,就聽我道:
「上一次救了我的,也是公子吧?」
黑衣人眼瞳震了震,眼神中閃過驚慌。
他沉默片刻,才壓低了聲音開口道:「是我又如何?」
我感激道:「我一直想當面好好謝過公子的救命之恩。」
「若沒有公子,我可就要遭殃了。」
他雖遮蓋着下半張臉,可我卻依然能透過露出的一點皮膚,看到他臉上頃刻蔓延開的紅暈。
我與他捱得不遠,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喉結動了動,緊張地吞嚥了一下口水。
「那你要怎麼謝我?」
我笑了起來。
我一笑,他好像又想要逃跑。
情急之下,我一把拉住了他的兜帽,靠近了那雙像小狗一樣的眼睛,道:
「你想要如何?」
我聞到了他衣服上的薰香味兒,看到了他根根分明的睫毛飛快地顫了顫。
枝頭杏花飄落,落在他玄黑的衣袖上。
下一刻,他猛然退開,將我差點推倒。
他似乎是生氣了,語氣格外嚴肅:
「溫姑娘,據我所知,你已有婚約!」
我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裙襬上的塵土。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氣息不勻,似乎在譴責我的輕浮。
他暴露在外的皮膚卻已紅得徹徹底底,彷彿我是個戲耍了他的登徒子。
可我不過是想叫他,不要再這麼偷偷摸摸了。
畢竟——
「可王爺,據我所知,我的未婚夫就是你呀!」
-9-
當今天子有一位一母同胞的親弟弟。
可在多年前,那位尊貴的小王爺曾爲了救下天子,給他擋了一刀。
那刀貫穿了他下半張臉,幾乎砍掉了他的頭顱。
最後雖保住了性命,卻是毀容了。
他後來深居簡出,不再出現在人前。
我回憶着前世與他的交際。
很少。
記憶中一閃而過的畫面,是我幼時進宮,聽到有人在背後說他是醜八怪。
我在花園裏,遇到了躲在假山洞裏的男孩。
我被那道猙獰的傷疤嚇了一大跳。
他下意識想要逃跑,卻被我一把拉住。
我把我的小手帕送給了他,上面有我自己畫的杏花。
孩童的話總是那麼直接,又那麼傷人。
我說,你可以用這個遮住下半張臉,這樣就不嚇人了。
這怎麼想,也不像是他會喜歡我的原因。
想來想去,可能是因爲我們般配吧。
都是高門大戶裏的兩個異類。
一個相貌醜陋。
一個硬生生將自己熬成了老姑娘。
自那次宴席之後。
聽聞,心玉公主與沈明硯大吵了一架。
心玉公主說,都怪沈明硯,讓她顏面盡失。
她氣到頭上,完全不顧及沈明硯的臉面,當着下人的面甩了沈明硯一巴掌。
不過很快,兩人就和好如初了。
只是。
許是命運弄人。
也許是心玉公主年歲確實還小,歡喜來得快,走得也快。
新科狀元郎爲她從樹上拿下了風箏。
春日遲遲。
心玉公主心跳慢了一拍。
這一幕,恰被沈明硯撞見。
前世,心玉公主多次對沈明硯示愛,都被拒絕。
得不到才最爲騷動,這次她得到了,便也沒那麼放在心上了。
沈明硯怒不可遏。
他本就是活過了兩輩子的人,一旦動怒,將心玉公主嚇得差點當場哭出來。
她跑回宮,居然求天子收回賜婚,不願嫁了。
朝令夕改,天子豈會答應。
沈明硯也同心玉致了歉,說往後再也不會與她發火。
他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把這嬌寵的小公主哄好了。
與此同時。
邀請我赴宴的帖子多了起來。
還有當日的兩位大家邀請我切磋交流畫技。
但神奇的是,居然求娶我的人也多了起來。
我與永安王爺的婚事知道的人很少。
我聽着媒人說得天花亂墜。
上門求娶的男子也道:「溫姑娘才華橫溢,小生很是仰慕,她雖年紀大了些,但想來性子也更沉穩妥善,我家中還有些子侄,可以讓溫姑娘教導,以後我們的孩子……」
原來是想找位不需要出束脩錢的夫子。
他還沒說完,就被父親趕了出去。
除了他,還有不少人登門。
父親雖然一個都看不上,但不耽誤他揚眉吐氣,到處炫耀。
也就在這段日子,沈明硯又來了。
但這一次,我並不想見他。
我讓侍女回絕了他。
他一連來了三次,我也拒絕了三次。
可我沒想到,他憑藉着上一世的記憶,找到了離我院子最近的一處小門。
他重金收買了進出小門的家丁,混了進來。
看到他那一刻,望着那熟悉的眉眼,我的心情很是複雜。
我與沈明硯相伴過一生,除了廟中那條紅絹布,他沒有半分錯處。
今生,他卻屢屢中傷於我。
我那些可以忘卻的記憶,又再一次浮現在眼前。
成親第五年。
他爲了我一句,想喫桃花糕,就連夜去了數十里外,找了做桃花糕最出名的鋪子。
成親第十年。
念念吵着要和我睡,我睡眠淺,卻又捨不得拒絕念念。
他便每夜都在唸念睡熟後,將我抱回臥房。
成親第十五年。
位高權重的沈大人,還會爲了給我尋古書,與比他小了好幾個品階的人賠笑彎腰。
……
一切種種,皆是美好的過往。
我想不通原因。
只知道,我們已然緣盡,無需再見。
此刻。
沈明硯對我道:「溫姑娘,實不相瞞,那幅餓殍圖是我爲了心玉公主所做。」
「那是我夢中所見之景,不知爲何竟與你的畫如此相似。」
「心玉公主小孩心性,想要出一出風頭,便叫我爲她畫了一副,都是我的錯,還請溫姑娘大人不計小人過。」
這理由似乎也說得通。
但我不信。
若一切都是他夢中所見,他爲何能將我那幅餓殍圖畫得近乎一樣,又爲何能年紀輕輕在朝堂上翻雲覆雨?
記憶中蒼老溫暖的沈明硯,逐漸褪去了色彩。
唯餘眼前這個,意氣風發卻滿目算計的年輕沈明硯。
他把一切都推到了心玉公主身上。
一夢浮生。
人心已變。
而他,變了又變。
沈明硯道:「溫姑娘,是我誤會了你,不知——」
「我是否還有機會,正式認識一下你?」
他表情小心翼翼,卻藏不住眼底的勝券在握。
他好像認定了,我仍舊心悅於他。
可惜。
我不否認往昔。
卻也不再向往與他的明日。
我不動聲色地抹了把眼角釋然的淚,笑道:
「不用再認識了。」
「早在前世,我們就已經相識了啊。」
-10-
庭院裏靜悄悄的。
杏花開得自由爛漫。
它從枝頭緩緩飄落,避開了樹下那前世今生來過無數次的公子。
沈明硯看着我,張了張嘴脣,卻沒有發出聲音。
他似乎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
他回憶着過往,細想着今生與我的交集。
我靜靜地看着他,面色淡然。
半晌,他終於開口,聲音嘶啞,帶着顫抖:
「五年前,你出現在我面前之時,是不是已經……」
我點了點頭。
沈明硯的面容驟然慘白。
他意識到,我一直在等他。
可等了五年,等到的是他求娶公主的消息。
他嘴脣顫抖,似乎還想說什麼,卻久久沒有出聲。
我沒什麼耐心再和他聊下去。
我喚來侍女送客。
走前,我對他道:「祝你和心玉公主百年好合。」
一直沉默的沈明硯突然情緒激動起來。
他辯解道:「不是的!」
「我對心玉公主,並非男女之情!」
「我只是愧疚於前世,明明有機會救下她,最後卻讓她客死異鄉,我只是不忍心再見到這種結局!」
我搖了搖頭。
只覺得好笑。
他若與心玉公主成親,心玉公主確實不用去和親了。
但只要兩國關係還在,和親公主也不過是換了一個吧。
難道,他要個個都娶?
我並不贊同沈明硯。
可我這番神情又讓他誤會了。
他眼神中閃過欣喜,眼眸突然發亮,道:
「懷素,你果然還是在乎我的!」
「你不喜歡心玉公主的話,我往後不會再讓她出現在你面前。」
「我可以爲你另外置辦一個宅子,待時機成熟,我再爲你求一個平妻之位。」
我還沒開口,侍女已經聽不下去了。
她暴跳如雷,道:
「我家小姐已經有了頂頂好的未婚夫,沈大人你不要胡說八道!」
沈明硯並不相信。
他道:「你既然等得我五年,我不信你已經放棄我了!」
他情緒激動起來,一把推開侍女,過來抓我的手。
我連忙後退了幾步。
他見狀也不生氣。
「上輩子,我們舉案齊眉,白頭到老。」
「前世今生,你在我心裏都是最重要的人。」
「心玉無論如何,都不能越過你去,待和親之事瞭解,確保她性命無虞,我就不會再理會她了……」
我看着他,眼底沒有一絲波瀾。
「沈明硯,你覺得我會信嗎?」
重來一世,我靜靜地看着他一路走來,早已明白了他的所思所想。
他出生微寒,雖有一身才能,但最後位極人臣之時,他已到了不惑之年。
年少時的春風得意馬蹄疾,他從未感受過。
他終究是自傲又不甘的。
所以,這輩子,他仍舊選擇走仕途,走自己最熟悉、最擅長的那條路。
他要彌補前世的不甘。
無論是事業上,還是愛情上。
他前世有過我這個溫婉有才華的妻子,這輩子又想試試刁蠻任性的小公主。
什麼爲了救心玉公主的命,這種謊話騙騙自己就夠了。
他佔了旁人的功績,嚐到了甜頭,又帶着心玉公主來佔我的功績。
若非我還能拿出別的畫作,早就名聲盡毀,被釘在了恥辱柱上。
他何曾考慮過我?
他都是爲了他自己啊。
我轉身離開。
沈明硯還想說什麼,已被聞訊而來的父親和家丁攔住了。
-12-
後來。
沈明硯又來過幾次。
他不是空手來的,帶着禮物。
都是我前世歡喜的。
但都被父親帶着家丁遠遠轟走了。
他並不生氣,反而淡定地對父親說:「懷素等了我五年,她如今已二十又一,嫁給我是她最好的選擇。」
氣得父親將掃把砸到了他頭上。
侍女想再強調一遍,我已有婚約,定下的是永安王爺家。
可被父親攔了下來。
轉頭,父親笑得奸詐,吩咐所有人不要再提這事。
他要給沈明硯一個驚喜。
驚喜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從不曾在朝堂露面的永安王,帶着浩浩蕩蕩的聘禮來了。
ṭúₒ他這些年從不涉足政事,投身於商場。
天子出於愧疚和信任,也給了他許多便利,還把很多私產贈予了他。
如今,他說不上富可敵國,也算是富豪榜上有名。
當然是化名。
所以, 他出手才能這麼闊綽。
這當頭一棒,讓沈明硯猛然驚醒。
成親前夜。
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沈明硯。
據說, 心玉公主聽聞了近些日子沈明硯屢次來找我的事情。
她氣得又進宮要求退婚了。
天子頗爲頭疼, 把沈明硯喊到了跟前, 問他有沒有這事。
沈明硯說, 來找我只是爲了交流畫技。
經過上次比試一事, 他對我的畫技十分仰慕。
他說得十分坦蕩。
天子看着他,不知是該信還是不該信。
心玉公主哭鬧不止,吵得他頭疼。
這時,沈明硯才狀似遺憾道:
「微臣行事確實不夠周全,心玉公主值得最好的兒郎, 我配不上她, 陛下若是要解除婚約,微臣定然從命。」
他這話說的好像自己纔是受委屈的那個。
但天子管不了這麼多了,他大鬆了一口氣,順勢解除了婚約。
沈明硯連夜跑來, 就是爲了和我說這件事。
回應他的,是鎖緊的溫家大門。
第二日。
十里紅妝,敲鑼打鼓。
我嫁給了永安王。
說來好笑,他今日把自己的覆面換成了紅色。
還挺應景。
沈明硯被攔在人羣外, 不曾靠近我十丈之內。
這倒是全了他往昔對我避之不及的意願。
我沒有給他一個眼神。
我忙着去洞房花燭。
良辰好景。
永安王掀開了我的蓋頭。
而我, 摘下了他的覆面。
那道猙獰的傷疤已隨着歲月淡了許多, 從他的下頜一路到了高挺的鼻樑。
確實不怎麼美觀。
紅燭映着他深邃的五官,又顯得像個玉面修羅。
別有一番風味。
我忍不住輕輕撫摸, 感受着手下的人顫抖不止。
他抖個不停。
抖着抖着, 從懷裏掉出了一方小小的帕子。
帕子上畫着一朵杏花。
我微微怔愣。
片刻後, 我展顏笑道:
「對了, 夫君你叫什麼名字?」
正文完。
番外:
許多年後。
我和夫君,還有我的女兒杏杏, 一起去了寺廟祈福。
杏杏長得與念念很像。
我告訴她, 她其實有過一個姐姐。
她深深記在了心裏, 買什麼都要我多買一份, 然後好好收起來, 說這是給姐姐的。
這次寺廟祈福, 我上完香出來,正見她一字一句說着,讓他的父親寫在紅絹布上。
「念念姐姐, 杏杏很想你, 杏杏願意把所有的幸福分你一半。」
「不, 爹爹你重寫, 一半太少了, 我已經八歲了,比念念姐姐多幸福了八年,那我分她、分她……」
夫君耐心地等她掰着手指算。
抽空, 他還寫了自己的那一份。
我湊近瞧了一眼。
很老套。
就是願我安康。
一個字也沒提自己。
分明已經成親十年, 還有了個八歲的孩子, 他偏偏還是容易臉紅。
在我的目光下,他連忙把紅絹布繫到了樹上,然後回來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繼續陪杏杏想寫什麼。
我望着參天古樹,久違地想到了故人。
沈明硯早些年死了。
死在心玉公主去和親前。
心玉公主怪他退婚,衝動之下騎馬撞了他。
結果人沒救回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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