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公不是人

結婚七年,我老公出軌了。
我懷着身孕去捉姦,推門見到一地衣服和兩具人皮。
一具是女的。
一具是我老公的。
我只是想捉姦。
現在嚇得孩子都要飛出來了!

-1-
奪門而出的時候我還在哭。
太可怕了,滿地都是血。
全都是血。
我想打電話報警,但是這個地方太偏了,根本沒信號。
嚇得我跳上我的保時捷,猛踩油門扭頭就跑。
車下了高速,我才稍稍冷靜下來。
我來的路上,還特別不理解,姜天奇出軌,怎麼選了個荒郊野嶺。
你堂堂天盛總裁,揹着我偷奸,你不能開個總統套房啊!
有沒有排面啊!
沒想到他這是直接沒了呀!
沒了呀!
我這是直接從被劈腿的原配,變成了個寡婦!
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哭還是笑。
信息叮叮咚咚地響起,手機有信號了。
我趕緊撥通了 110:「喂,嗚我老公死了嗚……」
交警把我攔下:「你好,開車不能打手機——怎麼又是你?」
這個交警我認識,姓任,前兩天我剛被他罰過。
人民警察的光芒溫暖了我,讓我像個祥林嫂一樣哭了起來:「任警官,我老公死了!」
「什麼?!」
「我老公死了!」我哭着道,「最近我懷疑我老公出軌嘛,我就在他車上放了跟蹤儀。今早他果然往城外九龍山去了……等我到地方一看,那是個特別特別破的居民樓,樓梯都鏽掉了,然後他私會的那個四樓啊,門都沒有的!地上散落着一些衣服,有男,有女,再往裏走,就脫着兩具……兩具人皮!」
任警官聽得很認真,此時回頭招了招手:「——你們把酒精儀的拿過來給姜太太測一測。」
「我沒有喝酒!是真的,滿地都是血,而且那個歹徒好像都沒走!我聽見裏面有一些奇怪的動靜!好像、好像是……有人在拌餃子餡兒的聲音,就是那種肉攪在一起的聲音,你懂吧?」
大概是我哭得太兇了。
任警官終於重視起我的問題。
他打開車門換了我:「我帶你去警局報警。」
「嗚嗚謝謝。」
「不過姜太太,你穿高跟鞋開車這是違章。」
「我老公死了!!!」
「……」

-2-
任警官送我到警察局。
我一進門,警察局長就笑逐顏開:「姜太太!我們正要去找你呢!你能平安回來真是太好了!」
見我一頭霧水,局長解釋:「剛剛姜總來報警,說您走丟了!您現在可懷着身孕,我們這兒不正部署警力找你嗎?這下好了,姜總可以放心了。」
「你是說……我老公還在?」
我蒙了。
難道我看錯了?
不會啊,當時地上脫着的阿瑪尼西裝,確實是他的。
我今早親手從衣櫃裏拿的。
正說話間,一大堆人從門外走來。
爲首的男人西裝革履,身後跟着一羣祕書。
「你看,這不是來了嗎?」
姜天奇進門,寵溺地把手一攤:「嬌嬌,你跑哪裏去了?」
我仔仔細細看着我老公。
他……
他很正常。
英俊瀟灑,連發型都沒有亂。
——我是在車上做了個噩夢嘛?
——還是我因爲太過於擔心被三,精神分裂了?
他跟從前一樣,溫柔地捧住了我的臉:「看你,讓我一通好找。」
我的心猛地一跳!
鐵鏽味!
他的右手傳來淡淡的鐵鏽味!
這是那個崩壞樓梯的味道!
他絕對去過那裏……
我猛地推開他。
「怎麼了?」姜天奇歪了歪腦袋。
「老公……我覺得我們應該分開一段時間,冷靜一下。」
「爲什麼?」
被他專注地注視着,我快要無法呼吸。
得找個理由,合情合理地離開他……
「……我出軌了。」我痛苦地閉上了眼。
警察局裏一下子全安靜了下來。
下一秒,任警官從我的保時捷裏下來了。
「怎麼了啊這是?」他拿着我的車鑰匙問。
姜天奇眯了眯眼。
我趕緊攙上任警官的胳膊走出門去,低聲道:「往前走!別回頭!」
半個小時後。
任警官在我面前踱來踱去:「所以說你告訴姜總你包養了我?」
「也不是包養啦,不要說得那麼難聽……只是劈腿而已。」
「只是?而已?」
任警官打開了電視機。
新聞頭條都在播報「天盛集團老總慘遭劈腿」。
姜天奇在個人微博回應:「每對夫妻都會有七年之癢。嬌嬌只需要知道,我會一直一直在這裏等着你回來就可以了。也希望每一個看到嬌嬌的人,都幫我勸勸她,她還懷着身孕,這不是理智的選擇。」
附一張我的照片。
有一說一,這張照片 P 得還算可以的。
任警官抽掉我的手機:「姜太太你先別刷微博了,你要知道你這麼一鬧,我都升不上去了。你現在立刻、馬上回你自己家,跟姜總澄清我不是姦夫,然後趕緊把你的高跟鞋違章處理一下。」
「我不能回去。我老公真的有問題。」我把鐵鏽味的事情跟他說了。
任警官嘆了口氣:「那我們現在就去現場看一看,如果真的有你說的血跡啊、人皮啊,那就讓刑警大隊處理。如果沒有,你就回家,然後讓姜總帶你去醫院看腦科,行吧?」
我小雞啄米地點點頭。
任警官死也不肯再上我那輛風騷的保時捷。
我坐在五菱的副駕駛上,回到了事發現場。
大半夜,我們爬了四樓的廢棄樓梯,手機陰森的光照出來,地板是乾淨的。
「這不可能!」我驚了,衝進去到處找,「我明明看到了、看到了的……」
「我早就想吐槽了。」任警官鄙夷地看着我,「你說衣服、血跡我都忍了,人皮是怎麼一回事兒,還口口聲聲『我老公的人皮』,真人皮能讓你認出鼻子眼兒啊?」
「我跟他睡了七Ṫũ̂⁸年,我認不出他的皮啊?」
我們正吵架,我電話響了,是我請的私家偵探:「姜太太,你讓我們調查的事情有結果了。」
「我現在對我老公出不出軌已經不在乎了。」
「……他前後祕密交往過十九位女朋友。」
「草!把照片給我傳過來!現在、馬上!」
我坐在五菱副駕駛上,翻看着幾十個 G 的照片。
照片中的姜天奇一身黑衣,黑色鴨舌帽、黑口罩,籠罩得嚴嚴實實,身邊跟着不同的美女。
還有美男。
我感覺我現在能把姜天奇的皮扒了!
「他怎麼這麼能啊……時間怎麼管理的啊?」
「姜總不但時間管理得很好,金錢上也分配得很好。這些女孩兒每次經過簡短的約會後,都被送到了國外,再也沒有回來過,所以太太您從來不知道。」
我嗷地一聲哭了出來。
我的命好苦。
「等一等。」我捕捉到了盲點。「一個都沒有回來過?」
「是的,她們都被安排出國了。」
「你確定她們真的出國了嗎?」我顫抖着問。「你能不能找到哪怕任何一位情人的線索……人活着總會有痕跡的,對嗎?哪怕出了國——查,現在就查!」
車程四十分鐘。
電話對面查了三個人。
社交網站沒有更新。
銀行餘額沒有變動。
甚至沒有出入境記錄。
什麼都沒有。
「草。」
任警官的臉色,終於變得跟我一樣,雪白一片。
我撲上去抱住了他的胳膊:「任警官!你得管管這事兒啊!別說警局了,市政府都被我老公他收買了啊!」
「我他媽是個交警!」
「我還是孕婦!!!」我哭得眼淚鼻涕都要噴出來了。「你可憐可憐我,孩子他爸殺了十九個,他殺瘋了啊!」
「我得是第二十個。」任警官面如死灰。
「你就沒有爲人民服務的夢想嗎?啊?你想想我孤兒寡母的,我嫁給我老公後一直待在家裏一條蝦都沒有自己剝過!!你現在讓我怎麼辦,跟他對打嗎?!」
「憋說了你。」
任警官捂住了我的嘴。
他終究還是大發慈悲地收留了我。
私家偵探也表示明天會把十九個女孩兒的行蹤交給我。
但是,得加錢。

-3-
我又一次坐在了福明街馬路旁的公園椅上。
上一次我就是在這裏跟私家偵探接頭。
還沒到時間,就有人在我身邊坐下了。
「看你,過的都是什麼日子?」修長的手指撩起了我的頭髮,「你今天都沒有換包包。」
我猛地挪開了屁股。
是姜天奇!
他穿着一身黑,戴着鴨舌帽和黑色口罩,跟照片上的打扮一樣!
我害怕地抱住了我的鱷魚皮包包,我是不是要死了?!
「昨晚去哪裏了?」
他伸手,捏上了我的後頸,像是在捏一隻小貓。
「天奇,我……我覺得我們的感情已經破裂了,所以我就不報備了。」
「爲什麼?我們的愛情,難道就這麼經不起考驗嗎?」
他的聲音還是那麼溫柔有磁性。
我的眼淚不要錢一樣往下流。
我以爲的考驗無非就是:打胎流產,出軌小三,婆媳撕逼,豪門宅鬥……
但我萬萬沒有想到,我抓個小三看到你的人皮躺在地上啊!
這血忽淋拉的……
我只是一個懷孕四個月的孕婦,我爲什麼要經受這樣的考驗?!
我哽咽道:「對不起。」
「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麼?」姜天奇湊過來,耐心地哄着我,「是那個任警官嗎?」
「你別問了。反正我已經不愛你了。」我把頭扭到一邊,「肚子裏的孩子也不是你的。」
姜天奇溫柔地笑了笑:「不會的。」
陽光底下,他的瞳色很淺,淺到金黃:「就算你出軌,我的精子,也會殺死人類的精子。」
我的腦袋裏翁的一聲。
他剛纔使用了一個很專業的詞彙,人類。
——這是會出現在離婚談判中的詞彙嘛?
路對面有個人走過來,是私家偵探。
姜天奇抬手,輕巧地打了個響指。
一輛大卡車在我面前飛馳而過。
然後是砰、刺啦——
人羣喧鬧起來。
馬路上散落一地凌亂血肉。
我當即緩緩滑倒在地。
「我是不會輕易離婚的,除非你提出感情破裂的證據。你有嗎,嬌嬌?」姜天奇抱着我,在我耳邊呢喃。
我搖搖頭。
「那還有什麼別的問題?」
有。
我感覺我要流產了。
姜天奇開車把我帶回家。
家裏面已經有醫生整裝待命。
我家公司本來就是做生物醫藥的,自打懷孕後,我從沒有去過醫院,有一整支頂尖醫療團隊隨時監測着我的身體。
姜天奇把我抱上牀,醫生在我身上連上各種儀器。
「夫人身體無恙,母子平安。」
姜天奇鬆了口氣,將手放在了我的孕肚上,親暱地摸了摸。
「以後不要再亂跑了,你是有身孕的人。」
他眼神溫柔,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彷彿半個小時前他沒有打個響指就殺人。
這讓我覺得很割裂。
姜天奇跟我的感情一直很好,所以發生這麼多事情以後,我下意識地懷疑,「他」不是他。
我老公芯子換人了。
可現在,我主動排除了這種可能性。
眼神騙不了人。
「他」確實是我相戀十年的伴侶。
可這又怎麼解釋這些莫名其妙的出軌、兇殺、超能力呢?
我腦瓜子嗡嗡的,在他懷裏沉沉地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連我自己都在唾棄我自己。
柳嬌嬌,你怎麼睡得着的啊!
姜天奇做完午飯端過來。
他問我感不感動。
我不敢動。
「你今天不用上班嗎?」我冒着冷汗問。
「孩子需要爸爸。」姜天奇又溫柔地摸了摸我的肚子。
我老公一直有個問題,就是他有時候說話很怪。
比如說這句。
一個孩子,他都還沒有出生,爲什麼會需要爸爸?
哪怕是說情話,這種時候也不該說:老婆你需要我嘛?
因爲我們結婚很久了,我都下意識忽略了這種怪。
此時此刻,這種詭異感又從皮膚上冒出來了。
——他,有沒有可能說的是事實?
——我肚子裏的孩子,跟別的小孩不一樣,所以他需要姜天奇跟我待在一起?
我心涼了半截。
我老公是什麼東西啊!
我孩子又是什麼東西啊!
我抬眼看向牀邊的儀器。
我現在是真的很想去醫院做個正兒八經的孕檢了!
問題就是,我連屋子都出不去。
還好,我老公還是我老公,我有的是辦法拿捏他。
我坐起來推開營養餐:「我不愛喫這個,我要喫利苑的烤乳鴿。」
「喫什麼乳鴿我做老半天。」
「我就要喫。喫完了我順便要去趟阪急,我訂的鞋子跟包包到了。」
我平日裏就是作精。
我現在還懷孕了!
姜天奇沒能拗得過我。
「你躺着,我給你去拿。」他瞪了我一眼,出門了。
他前腳一走,我提着鞋二話不說溜出了家門,去了交警大隊。

-4-
任警官正在審司機,看到我,拎着保溫杯出來:「今早你去福明街拿照片,有沒有看到那裏出了車禍?」
「我正要跟你說這事兒。我那個私家偵探死了!死了!被車創死了!他乾的!」
任警官的臉色一下子不好了。
他知道我說的「他」指誰。
這次他沒有說我異想天開,而是直接帶我到審訊室外聽牆角。
司機當時是清醒的,車速也在正常範圍內,大卡車在那段道路限速 60,他當時開的遠不到這個速度。
「然後突然之間車就飛出去了!我油門都沒踩!真的!我還踩了剎車,但沒用!車完全不受控制!」
任警官低聲道:「我們檢查了道路上的痕跡,也檢查了卡車的車速監控,當時以發動機的動力輸出,不可能提供那種速度,倒像是……倒像是整輛車被什麼奇怪的外力拖飛過去了。」
「我老公當時打了個響指。」
任警官沉默半晌,瞥我一眼:「你家那位,也太不把牛頓放在眼裏了。」
「任警官,我今天找你來有更重要的事……你能不能帶我去做個產檢?」
「哈?」
等他下班後,我倆一起站在第一醫院婦產科外。
我跟他商量:「能不能用你的醫保卡?」
任警官:「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
「……我老公搞醫療的,我一刷卡他肯定就知道了,說不定 b 超沒照上,他就把我逮回去了。」
任警官翻了個白眼,老實去櫃檯掛號:「婦產科。」
護士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你?婦產科?」
他編了個拙劣的藉口:「她沒醫保,我卡上能報銷,快一點謝謝。」
護士問我:「你確定要給這種摳門的男人生孩子嗎?」
「不不不孩子不是他的,是我老公的,我老公長得比他帥,也比他有錢,就是我們夫妻感情出了點問題,我才找上他的。」
護士的表情愈發扭曲了。
任警官則冷臉捂住了我的嘴。
好說歹說開了單,我躺上了 b 超臺。
醫生本來在嘮嗑,突然臥槽了一聲。
我緊張問:「怎麼了?我孩子怎麼了?」
「你……你沒懷孕。」醫生磕磕絆絆道,「你子宮裏這些密密麻麻的是什麼東西啊……是蟲卵嗎?」
我晴天一個霹靂:「什麼?蟲卵?」
「……而且你的肝不見了。」她慘白着臉在我肚子上不斷移動探頭,「你的肝臟,好像整個都被喫掉了。」
做完全套檢查,我跌坐在醫院長椅上嚎啕大哭。
「他肯定是在拿我做生物實驗嗚嗚嗚……我們這麼多年的情分,他竟然拿我當小白鼠……他好狠的心!他不愛我了嗚嗚嗚……」
「都這時候了你還在意他愛不愛你?」任警官驚了,「戀愛腦也該有個底線吧大姐?你肝花兒都沒了。」
「他都不愛我了,我死了算了,讓蟲子把我喫光得了!」我癱在長椅上嗷嗷亂哭。
「餵你振作一點,總會有辦法的!」
正說話間,一位頭髮花白卻精神矍鑠的教授帶着人風風火火走到我面前:「你就是任天堂?」
「啥?你叫任天堂?」我看向任警官。
「對,怎麼了?」任警官冷着臉跟教授握握手,「我是任天堂,這位是……」
「……一名不願意透露名字的患者。」我連忙道。
「你的病例非常特殊,非常罕見……我希望可以成爲你的主治醫生。」
「大夫我還有救嗎?我活着的希望大嗎?」
「理論上你早死了。」教授嚴肅地推了推眼鏡,「你的子宮中有很多寄生蟲,它們在掠奪母體的營養,以至於你的臟器都在溶解以給它們供能……但是很奇怪的,你的身體沒有任何衰竭的跡象,在所有指徵全都錯亂的情況下,你既詭異又健康——這是個奇蹟。」
我揚起一絲希望:「那我現在能墮胎嗎?」
「你子宮裏那些未知寄生蟲的活體樣本得留給我。」
「您拿走好了。」
想起我跟姜天奇相戀十年,他給我留下的,是一堆蟲!我就嚶嚶嚶地哭起來。
教授讓助手遞上手術同意書:「爸爸籤一下。」
「我不是她老公。」任警官倒退一步,「我只是個走過路過的人民警察。」
我搶過筆簽完:「趕緊手術吧,我老公不會同意我流產的,等他發現了,就什麼也做不了了。」
因爲我的身體能讓教授發十篇 SCI。
最後我們違反了一切手術條例,當晚就上了手術檯。

-5-
無影燈下,我打了半麻,教授執刀,切開了我的肚子。
突然,我感覺房間裏的燈滋滋暗了一下。
然後在一羣白衣大夫中間,出現了一個黑色的人影。
——長直髮,大耳環,穿着性感的皮衣,沒什麼表情地看着我。
我尖叫起來:「啊!!!啊!!!!」
教授嚇得手一抖:「你鬼叫什麼?」
「背後有人!!!」
教授回頭,嚇了一跳:「你怎麼進來的?!」
話音剛落,一股氣浪憑空炸開,醫務人員紛紛被看不見的力量扔飛了出去。
儀器砰砰冒出了火花。
剎那間手術室裏一片狼藉,所有人都暈過去了,只有我敞着肚子躺在手術檯上:「你不要過來啊!」
我認得她!
她是我老公的最後一任出軌對象!
我那天在廢棄四樓,看到的就是她的人皮和我老公的脫在一起!
她不顧我的尖叫,優雅上前,乾脆利落地把手直接插進了我的傷口裏!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感覺冰涼的手在我身體裏亂攪,似乎在翻找什麼東西!
就在我快要疼死過去的時候,我的傷口中突然翻出細小的觸手。
它們用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生長攀爬,變得又粗又紅,絞住了她的手臂。
她擰起了眉頭,想要把手拔出來,但是那些觸手卻猛地紮緊,嚓地一下直接把她的右手切下來了!
切下來了!
我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從病牀上爬了下來,尖叫着打開門跑了出去:「救命啊!救命啊!」
朋友們,當時的場面,真是可怕極了!
——整條走廊連個人影都沒有,外面下好大的暴雨,一點光都漏不進來。
而我敞着肚子,肚子上還插着一截斷手,那個我老公的小三,就陰着臉拖着僅剩的左手在背後追我!
我一路都在淌血,加上被打了麻藥,根本跑不遠。
很快就走投無路,被逼到走廊盡頭的窗戶底下。
「把他的精子給我。」那個女人逼近我,平靜地說。
我大怒:「我纔是他老婆!」
下一瞬間,我頭頂的窗戶猛地打開,狂風暴雨掃了進來。
我抬頭。
——姜天奇西裝革履,陰沉着臉,以攀爬的姿勢,停在十三樓的窗框上。
「老公,她威脅我……」我當場哭出來了。
「沒事。」他伸手,自上而下摸了摸我的腦袋,然後猛地一揮拳,直接把那女的頭給打飛了出去!
人頭咕嚕嚕滾到地磚上。
我這才發現,不論是手上還是頸部,她都沒有流血!
無頭的屍體完全沒有受影響,劈手朝我襲來,我老公單手拎起她直接丟到了窗外,然後他也跳進了暴雨裏,消失不見。
我再也受不了這個刺激,直接暈過去了。
在夢中,我一直聽見詭異的笛聲。
旋律很熟悉,但怎麼也想不起來是在哪裏聽過。
後來,笛聲變成了瘋狂的尖叫,我被吵醒了。
眼前還是那個走廊,但這次燈火通明,醫護推着推車來來往往。
「太太你還好嗎?太太?」醫生在我耳邊喚道。
「我不大好……大夫把我肚子切開了,然後出了點狀況,沒縫上……」我哭唧唧拉開我的手術服。
但是很快我就發現,除了一點點血,我肚子上沒有傷口。
當然更沒有觸手和斷肢……
我是做了什麼奇怪的夢嗎?
「快把老教授叫來,我有點事情想問他……這裏怎麼這麼吵?什麼人一直在叫?」
整個走廊上都是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彷彿集體性的歇斯底里。
瘋狂,恐怖,絲毫不間斷,充斥着整個十三樓,已經到了沒法正常說話的地步。
醫護把我送到一間病房,看我的眼神帶着畏懼:「……教授過不來了,他……他們,全都瘋了。」
我猛地一愣。
țüₙ
瘋了?
「我們進手術室的時候,發現所有人都倒在地上,手術檯上是空的。我們對手術團隊進行了急救,等他們醒來以後,就變成這樣了——您知道些什麼嗎?」
「她什麼也不知道。」門被推開了。
姜天奇走了進來。
ƭũₐ  他有些狼狽,西裝破了,渾身是血,顯然經過激烈的戰鬥。
他接過醫護手中的大浴巾,披在我身上,溫柔地擦了擦我的臉:「好了。」
他這麼一鬨我。
我的眼淚立馬不要錢一樣往下流。
「這都什麼事兒啊……」我哭唧唧地抱住了他的肩膀。
媽的他身上好臭。
有一股發酸的臭味。
要不是我真的愛他,我就吐了。
就當姜天奇扶着我要回家的時候,刑警隊長衝進了病房:「姜先生,請你跟我們走一趟,我們現在懷疑你跟一場謀殺案件有關。」
我的心一下子拎了起來。
怎麼回事?!
在這個節骨眼下,警察查到我老公了?
「不好意思,您說什麼?」
「就在半個小時之前,有人在淮海路垃圾桶中發現了一張新鮮人皮。」刑警隊長出示了照片,「而監控拍到你光顧了那裏。」
「你的意思是,我把人皮剝下來丟在那兒了?」姜天奇呵呵一笑,「你剝過人皮嗎?」
刑警隊長:?
「這可是門手藝活兒。阿茲特克祭司每年春分會剝一張人皮獻給太陽神,他們是人祭的專家,每十六秒就可以挖一顆心臟,但即使是他們,剝張完整的人皮也需要兩個小時。兩個小時前,我還在阪急替我太太拿包,不是我乾的。」
我低聲道:「老公你的知識好淵博……但有一說一,你的嫌疑聽上去更大了。」
姜天奇笑了笑:「你們說我剝了人皮,那人肉呢?」
一個小刑警跑進來:「屍體的剩餘部分找到了。」
「在哪兒?」
小刑警打着眼風。
「說啊!」
「屍體……被插在醫院樓頂的避雷針上。」小刑警吞吞吐吐道。
刑警隊長的臉色一下子白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把人剝了皮,人皮扔進垃圾桶裏,人肉掛到二十二樓的避雷針上?您可真有意思。」姜天奇呵呵一笑,拎起西裝拍了拍,牽住了我的手打算回家。
刑警隊長攔住了他:「那你身上的血是哪裏來的?」
姜天奇的腳步頓住了:「我老婆剛纔差點流產了。」
Ṭū́ⁿ  「……流得你滿身是血嗎?」
姜天奇摟住了我的肩膀:「您這話說的,您沒有老婆嗎?您難道不知道女人懷孕是有可能大出血的嘛?」
刑警隊長微妙地臉色一變,問旁邊的護士:「是這樣嗎?」
「我們也不知道具體的情況。姜太太是林教授的病人,但是林教授他們全瘋了。」
雖然很讓人摸不着頭腦。
但咱們老薑家的嫌疑更大了!
「姜先生,你出現在兇案現場,你說身上全都是太太的血,你太太的主治醫生卻都恰到好處地瘋了,這會不會太巧?」
「也許,他們只是看了不該看的東西。人的認知是有極限的,未知有時候是種保護。」
咔嚓。
刑警隊長把手銬銬在了他手上。
顯然,他跟我不一樣,不喫我老公神神叨叨那一套。
姜天奇被帶走前過來抱了抱我。
「留下我的子嗣。」他在我耳邊輕聲道。「只要我在,他就會保護你。」
說着,他習慣性地摸了摸我的肚子。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我的孕肚,好像更大了……

-6-
我老公被抓了。
天盛律師團集體出動,在派出所安慰哭暈過去的我:沒事的,很快就出來了,定不了罪的,什麼證據都不會有……
我的心情很複雜。
一方面我肯定不希望姜天奇挨槍子兒。
另一方面我也不想他這麼快出來。
我老公肯定有事兒瞞着我。
這事兒還小不了。
這個狗逼,瞞這麼牢,法律都拿他沒辦法,更遑論我一個家庭主婦。
我決定從另外一個角度調查他的事。
我找上警察,檢舉揭發死者跟我老公有不正當男女關係:
「能不能告訴我這個女人究竟是誰,她爲什麼破壞我的家庭嗚嗚嗚……」
老刑警人挺好,告訴我死者名叫徐天伊,是個攝影師:「兩年前她放棄了優渥的薪水,從國家地理雜誌辭職,此後行蹤不定,上個禮拜纔剛從淇縣趕到 S 城——姜太太,她之前跟姜總完全沒有交集,他們之間不像是情殺。」
「那她來 S 城幹什麼?」
「我們正在調查。」
因爲徐天伊在 S 城連開房記錄都沒有,貌似沒有落腳點,老刑警打算連夜趕去淇縣,那是徐天伊最後留下生活軌跡的地方。
我趕忙讓任警官開車追上去。
「我有病我大半夜跟蹤刑警同志。」
「我要是你我就幹了。畢竟我老公一放出來,知道是你帶我做產檢,下一個被掛避雷針的就是你。」
任警官操了一聲,踩了油門就跑。
S 城到淇縣很遠,開着開着我就在副駕駛上睡過去了。
幾乎是一閉眼,我耳邊又響起了詭異的笛聲。
那旋律越來越響,越來越響,我實在忍不了:「任天堂你播的什麼陰間音樂!」
可是眼前的場景卻變了。
我沒在車裏。
而是在一間半地下的土胚房裏。
天色熹微,有幾個穿古裝的女人在我牀前說話。
她們的口音很奇怪,很陌生,不是我熟知的任何一種語言,但我的身體卻好像自帶強烈印記般,自動從牀上坐了起來,畢恭畢敬地跟着她們走出門去。
我這才發現我控制不了我的身體。
——這應該是個夢。
門外是一個很大的廣場。
寬闊的道路兩旁,隔着幾步路就插着一根長杆,挑掛着黑漆漆的東西。
我走了很久,才發現、才發現……
那一個個,都是人!
有的是被砍去四肢的人!
有的是被從中劈成了兩扇,肋骨大張的人!
我想起一本介紹文字演化的書。
裏頭說,甲骨文裏,「用」「卯」這些詞,本意都是獻給神的肉。
它們最直觀地代表着人牲被掏空內臟懸掛的形狀。
我差點吐了出來——這條路有多長?
又掛了多少人?
我走到廣場中央的高臺上,跟其他兩個少女一起,從大祭司手裏接過三個金盆。
金盆裏分別裝着一個人頭。
一顆人心。
還有剁碎了的肉糜。
我要吐了,但夢中的身體卻在高處帝君的注視下,端着金盆走向了不遠處的土丘,彷彿早已習以爲常。
我們一行人走進晨曦中的土丘,走進那個大張着的山洞,牆壁上的篝火把人影拉得詭譎跳動。
甬道里有塊大石頭,上頭被砍出了個神龕,我們將金盆放在神龕上。
同行的少女對我嘰ţüₙ裏呱啦說了一通。
這次我好像聽明白了。
她說的是:「羲娃,太歲就交給你侍奉了。」
我習慣性地從腰間抓起了骨笛,放在嘴邊吹奏了起來。
妖異的旋律響起。
同伴們全都害怕地退了出去。
火光猛地一顫,朝洞外低伏。
寒氣從洞裏猛地吹出來。
沙沙、沙沙……
我又聽見了我去捉姦那天,肉質攪拌、摩擦的聲音。
一個碩大的影子浮現在我頭頂,恐怖的壓迫感沉沉傳來,我僵立在原地根本不敢動彈。
眼角餘光就看見一個模糊的影子勾住那塊石頭,慢慢、慢慢爬了出來……
「啊!」我尖叫一聲,猛地睜開眼睛。
「睡一晚上怨氣還這麼大啊?」任警官眼下青黑、兩頰凹陷地瞥了我一眼。「早知道就換你開車了。」
「我做噩夢了!」我驚魂未定。
「你怎麼事兒那麼多,一會兒懷孕一會兒流產一會兒又要做噩夢,你家姜總電話號碼多少,我要把你塞還給他。」
要不是我家天奇坐牢了,我也忍不住要給他打電話了!
我不但做噩夢,還在外面被人數落了嗚嗚嗚!

-7-
早上九點多,我們到了淇縣。
老刑警已經把徐天伊的房間封了,我們上不去。
警隊司機老張在底下抽菸,陰沉着看着我們這倆不速之客。
剛好徐天伊的民宿在旅遊街上,有導遊湊上來攬生意:「你們哪兒來的?淇縣一日遊去不去?包車。」
見我們拒絕,他又問:「那姜府去不去,就街對頭,門票 15。」
我心念一動:「姜府?主人姓姜嗎?」
「對對對,地主老錢家,從明清傳下來的,闊了好多代了,看看這馬牆,嚯!那個氣派。他們清末的時候舉家搬去美國了,聽說改革開放以後,還作爲華僑歸國投資,就是那個、那個……」
「天盛集團!」
怪不得這發家史聽着這麼耳熟——這不是我老公家的祖宅嗎?!
徐天伊住的地方,就在姜家祖宅旁邊,這麼巧啊?
這可必須得去看看了。
「門票 15。」
「我是姜家少奶奶,這就是我家宅子,我回來也要買票啊?」
票務翻了個白眼,指了指「國家保護古建」的名牌。
我還要再吵,任警官趕緊付了錢逮着我往裏去了。
姜家的祖宅很大。
而且很奇怪,他家的門都開的特別高,按照人類的身高比例來說,有點太浪費了。
我在其他中式古建上都沒有見過這種門洞。
「柳嬌嬌。」任警官突然在客廳叫我。
「幹嘛這麼嚴肅地叫我名字?」
任警官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對面的牆,指了一下:「你看。」
跟普通的清末人家不同,姜家祖宅的客廳沒有貼鬼神,取而代之的是貼了個照片牆。
大部分都脫落了。
但有一張非常清楚,是姜家家主和一個清朝官員並排坐在一起。
他穿着長馬褂,看上去年輕英俊,身姿筆挺,而他的臉、他的臉……
「一百多年前的祖先會跟後代長得這麼像嘛?」任警官問我。
「不是像。」我摘下了牆上的照片,輕輕拂去上頭的灰塵,「是跟天奇一模一樣。」
「什麼意思?你說他是你先生?讓我看看……攝於 1898 年,那他豈不是起碼有一百五十歲了?」
「……他已經夠奇怪了,不差這一件。」我心煩意亂道。
我想起一個細節,我老公從不拍照。
除了跟我一起拍過套婚紗照,偶爾會允許我偷拍他,除此以外,他完全不接受任何攝像,連採訪都很少。
這個時候手機響了,是老刑警讓我們上去一趟:「姜太太,我們查到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我起先疑惑他爲什麼肯把徐天伊的房間開放給我們。
但到了那裏我就知道了。
——整個牆壁上全都是血,大潑大潑的血,連天花板上都濺上了,而浴缸裏散落着滿滿一缸剔得十分乾淨的人骨。
當地民警在忙着留存證據,老刑警帶着我們走到一面軟木板前:「徐天伊好像在追查姜家、追查你先生,她有跟你提起過嗎?」
我仔細看着那塊軟木板,上頭線索、圖釘、便籤紙和照片縱橫交錯——
AD1130 牧野之戰……
AD218 徐福東渡……
79 年龐貝古城陷落……
630 年玄奘西行……
794 年平安京八百比丘尼隕落……
……
她的文字非常狂放,讓人看着就想吐,串聯的文字也完全不知道意義,好像只是一系列毫無關聯的歷史事件。
我揉了揉額角,將視線聚焦在唯二兩張照片上。
在「1900 阿拉斯加」的文字旁邊,酷似姜天奇的人穿着愛斯基摩傳統服飾,站在一羣白人水手中間,冷銳地看着鏡頭。
他們背後是一條巨大的鯨魚,再遠是北冰洋起伏的冰山。
下一張就是「1996 回國」,姜天奇西裝革履從車上下來被抓拍的畫面。
「這是姜總嗎?」老刑警疑惑地指着最後的那個剪影問。
「……我不知道。」
「應該是你公公吧。」老刑警下意識找補。
——在他的認知中,人不可能過二十多年還不老,所以必定是子嗣。
而我冷汗津津地攥着口袋裏的照片,盯着面前的軟木板,目光追索到一切歷史的源頭:公元前 1130 年,朝歌。
如果,假如說如果,我們在照片出現以後,觀測到的所有人,都是姜天奇。
那我們憑什麼覺得,他只活了一百五十歲?
徐天伊把這些歷史釘在這裏。
有沒有可能,這都跟姜天奇有關?
我一瞬間被這種假設嚇得脊背發寒:
——夜夜睡在我枕邊的老公,可能已經在這片大地上,行走過整整三千年了。
偌大的時間縱深把我吞沒。
以至於我到樓下時還是蒙的。
導演又纏上來:「淇縣一日遊去嗎?」
「我們是來查案子的。」
「好不容易來一趟不能錯過紂王墓啊!」
我捕捉到了關鍵詞,分開了跟導遊糾纏不清的任警官:「你說什麼?這裏有紂王墓?」
導遊嗤了一聲:「你這話說的,咱們這兒古時候叫朝歌!」
我猛地一震!
徐天伊的軟木板……弔詭的夢……
我依稀記得夢裏面,高臺上看着我的帝君,就是紂王!
商紂王遷都朝歌,然後被西周攻破了,商朝八百年國祚就此結束。
——這跟姜天奇會有什麼關聯嗎?
「我要去看紂王墓!」
任警官震驚:「你老公在監獄裏,你小三喫了六個大活人,你還懷了不知什麼玩意兒,現在你要去逛旅遊景點?!」
我把他拖上車,講了我的夢,任警官皺起了眉:「怎麼,現在還加上個前世今生?你老公是商紂王,你是妲己,你們雙雙轉世再續前緣,專門禍害我這個交警?莫非我前世是你倆身邊的大太監?」
「不是!我就是個奴隸,地位很低的,住土胚房,離商王特別遠,我老公……他壓根都沒出現。我就沒夢到什麼帥哥。」
任警官:「那你今晚加油接着夢,夢好點兒,爭取做上妲己。」
我:……

-8-
紂王墓就是一堆雜草,沒啥好看的,我也沒有任何熟悉感。
導遊見我們意興闌珊,忙道:「前頭還有個皇帝丘,娘娘洞,香火可好了!」
「什麼破名字啊?正經不正經啊你這旅遊景點?」任警官生氣了。
他倆又撕吧起來,我眺望遠處的土丘,生出一股熟悉感。
我站的位置,跟夢中的景象合上了。
眼前的田野曾經是開闊的廣場,一條筆直的馳道穿過高速公路,通向遠處的山丘。
馳道兩旁間或豎着一個人牲,我們手盆金盆走向那個洞穴,高臺上的帝君冷冷看着……
「走!」我拉開車門坐了上去。
一刻鐘後趕到了娘娘洞。
越接近目的地我就越興奮。
沒錯!就是這裏!
歷經三千年的風霜,洞口風化了,暴露出更多的岩石。
裏頭的神龕也面目全非,被人擺上了佛像,堆滿了一層又一層的紅燭。
但我知道就是夢中的那個山洞。
正在準備祭祀的人們載歌載舞。
「這是在幹嘛?」任警官問。
「你們運氣好,趕上祭神了。」
我的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祭神?怎麼在山洞裏?」
「神不是天上來的,他們住在地底,就在山洞裏,俺們這片人全知道。」導遊驕傲道。
我猛地揪住了他的衣領:「你是說,住在山洞裏的那東西……是神?」
「對啊!就咱們土地神啊!」他說得理所當然,「這裏頭還有個祕密,你們外地人肯定不知道。你們知道紂王當初爲什麼遷都嗎?商朝的首都,本來不在俺們這兒,在商丘那邊,商朝人叫『天邑商』。但是有一天,天邑商祭祀的那個神,死了!被咱們朝歌的神打敗了!所以紂王就領着妲己,跑俺們這地兒建都了。」
「不止一個神……」
我覺得我好像把握到什麼很關鍵的線索了。
其實我老公的能力,已經遠遠超過人類的範疇。
在他的認知裏,他與人類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種族。
但之前,這種能力是無定型的,我對他也毫無概念。
直到「神」這個名詞,從淇縣導遊的嘴裏蹦出來。
——難道,我老公,是個古老的神明?!
我彷彿被蠱惑般,撫上了那塊擋在路中央的巨石。
剎那的回憶襲上我的心尖。
周圍暗了下來,火炬撲簌簌搖晃着,我又回到了夢中斷的地方,巨大的陰影中,有什麼東西沙沙、沙沙地爬過了石頭。
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一段混沌不定型的血肉,小心翼翼挪入了我的視線。
然後竭盡全力從中化出五指。
輕輕地、輕輕地,搭在了我的指尖。
「太歲大神,今天您看見外頭飛過的五色雀了嗎?您真該出來曬曬太陽。」
伴隨着我清脆的話語,洞穴裏響起咔、咔的回應,好像千年的風聲迴盪。
而我腦海中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我聽見了……」
我呆立在原地。
眼淚不自覺地奔湧而出。
——那是我老公的聲音。

-9-
我出來後給了導遊很多小費:「謝謝你解答了我很多疑問。」
導遊喜笑顏開:「那我再送您一個驚天大祕密!一般人我不跟他講的!」
「你說。」
「商朝不是周武王滅的。根本沒有牧野之戰。反正俺爺爺的爺爺一直都是這麼傳下來的。」
「哦?那商朝是被誰滅的?」
導遊靠近我,敬畏地指了指腳下:「是遭了神譴。」
我心念一動:「爲什麼?」
「據說是商紂王祭祀錯了東西,引得神明震怒,朝歌城裏一夜之間所有人都死了,血流到了牧野上。你知道『血流漂杵』這個成語嗎?最早就是形容牧野上的慘狀的,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說,那可不是誇張。姬發進城的時候,特意挖了一條水渠到淇水,才把朝歌城裏的血放乾淨。」
祭祀了錯誤的東西……
我突然覺得頭痛,這頭痛很快蔓延到了全身,疼得我無法站立。
我的肚子也趁機咕嚕嚕地叫起來。
腹部皮膚尖銳地突出來,彷彿有什麼詭異的生物試圖破皮而出。
有人把我扶到了車裏休息。
我拍了一下肚子:「小心你爸收拾你!」
那東西老實了,小腹變回了平整。
我緩過勁來,抬頭一看,是老刑警帶着老張來接我:「姜太太,你沒事吧?」
我搖搖頭。
「這起案子確實很詭異,不過好在你們一家都沒有受傷,徐天伊是個連環殺手,你先生不是,他已經被保釋了。」
「這麼快?」
「是的,他身上的血液檢測結果不是人血。我們誤會他了。」
不是人血,當然不是人血。
我老公是三千年前居於朝歌的太歲。
徐天伊顯然也不是人。
我那天無意間目睹的所謂偷情,以及後來在醫院中上演的,嚴格來說,都是神戰。
——她會是哪位神明?
——我老公在歷史上,又留下了什麼足跡?
我心事重重跟着他們坐上了警車。
他們三人聊起了剛纔的奇特風俗。
「其實歷史上很多民族都覺得神明來自地底,有祭祀山洞的傳統,這是種很普遍的現象。」老刑警竟然是個歷史迷,抽起了煙笑眯眯道,「南美洲那邊的祭祀,還會每年給神明獻上一張人皮。」
我猛地豎起了耳朵:「人皮?」
「這樣,神明就可以幻化成人,行走在人間了。」
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我聽見對面響起大隊長驚惶的聲音:「徐天伊的屍體出問題了!」
「什麼?」
「人皮確實屬於徐天伊,但是裏面的屍塊不是她的!」
「那是誰的?」
「DNA 檢測結果,是、是我們警隊司機老張的。」對面吞嚥了口唾沫,「老張被扒了皮,丟在牀上。而之前的那具屍體,穿上了老張的皮,陪你一起出差了……」
手機啪嗒掉在地上。
車裏一片寂靜。
我們三人驚恐萬分地看向了老張。
老張掐滅了煙,一腳油門下去,狠狠撞上了樹!
千鈞一髮之際,我的肚子猛地突出六隻爪子,用力撐住了椅背,這才讓我沒有被當場擠死。
我跌跌撞撞爬下車,後頭傳來拆門的聲音。
老張徒手拆了鋼板,丟到十米之外,從擠扁的駕駛室裏毫髮無損地出來了。
「長得很快嘛。」他看了眼我的肚子,那是徐天伊的眼神,「把他的子嗣給我。」
「不……不……」
「人類不可能誕育古神的子嗣。在它們破體之前,它們早就把你吸乾了,你會變成一具乾屍。」
「天奇不會這麼對我的!」
「這種時候就不要戀愛腦了……」
伴隨着虛弱的吐槽,響起啪啪兩聲槍響。
任警官從車裏翻出來,手裏端着老刑警的槍,直接給了老張兩發。
老張的右手和右腿當場被卸了,他保持不了平衡,以一種奇詭的姿勢倒在地上。
任警官衝上來拉着我就跑。
我倆跑進了一個倉庫,還沒關門,老張直接閃現到了我眼前。
我鑽到貨架後面,把能夠到的東西統統丟出去:「你要是敢動我,我老公不會放過你的!」
「他快死了。」
「你胡說八道!」
「你猜人類爲什麼要繁衍?」他不緊不慢地插着褲袋走着,隔着貨架看我掙扎,「因爲你們會死。只有一百年壽命的人類才需要留下子嗣,永生的古神壓根不需要後代。所以繁衍對於我們來說,是行將末路才做的錘死一搏。」
我的心猛地被揪住了。
天奇、天奇快死了?
所以他才讓我懷孕?寄希望於孩子可以保護我?
「他築巢真是一件麻煩事……從你懷孕開始,他把領地擴張了二十多倍,整個華東、華中都被他圈入了鼓掌之中,任何踏入領地的神族都毫無例外地被他吞噬了,真是噁心……」
任警官又從暗處對他開了兩槍。
Ťü⁰這次老張猛地一揮手,任警官當即被甩到對面牆上,摔得人事不省。
「整個三千年裏,他的兇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死到臨頭還這麼瘋癲,就從他的子嗣開始還債吧……」
老張的話語越來越低沉,越來越模糊,變得像是從地獄裏傳來的。
他的頭部整個裂開,一支噁心的觸手從裏頭升起來,升起來,像是壓根沒有盡頭一樣,直到頂住了天花板。
觸手上密密麻麻的眼睛看向四周,拍打着牆壁發出咚咚的聲音,粘稠的涎水滴落在我的腳邊。
沙沙,沙沙……
神明是古老恐怖之物。
祂們並無仁慈,也無道德。
只是一羣強大的怪物。
我閉上了眼:姜天奇你再不來我真的一輩子不會原諒你!
這個念頭剛過,天花板上就啪地一聲,坍塌一角。
姜天奇從天而降,雙腳夾住觸手沉身一扭腰,粗壯的觸手從中斷裂,轟隆砸在地上。
「可不可以對孕婦禮貌一點,燭九陰?我老婆她都懷孕了,你有沒有素質?」我老公質問。
「太歲……」老張的人皮裏鑽出更多的觸手,纏住了我老公,「要是躲在人皮裏不出來,你死的很快的……呵呵,你不敢讓你家小人看到你本來的模樣,嗯?」
我老公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瞬間變成了其他的東西,以極快的速度抱着燭九陰滾出了倉庫。
他倆在牆上撞出一個千姿百態、無法言喻的洞來。
外頭的天光瞬間黑了,電閃雷鳴,跟醫院的那天很像。
我想起傳說中燭九陰是掌管空間的神,他似乎有製造平行空間的能力。
我爬到任警官身邊:「任警官!任警官!……任天堂!」
他瞬間醒了。
「我老公跟人打起來了……他可能會死嗚嗚嗚……」
他往外看了一眼:「他倆打末日神戰,我就一把手槍,還壞了,我連戰五渣都不到,人民警察是有極限的太太。」
「我沒讓你去。」我哭唧唧地抽出了他的警棍,「借我一下。」
「家庭主婦也是有極限的!」
「天奇狀態不太好,所以纔給我留了個種,我不能讓他一個人戰死。」
「餵你……」
任警官想逮住我,可是我很快鑽出了牆洞,他骨折了抓不了我。
外頭是連綿的山川。
最近的土丘上,閃電映出兩頭不可名狀的巨獸,它們發出尖銳的嘶鳴互相攻伐,像是黑夜裏兩抹恐怖的剪影。
我翻到倉庫旁邊騎着的電瓶小三輪,頂着暴雨上山。
我的小腹隱隱發燙,肚子裏的孩子發出跟祂父親一樣憤怒的尖嘯,迴盪在我的顱骨中、身體裏。
不知過了多久,我闖入了戰場。
「決不能讓我老公死在這裏!」
這樣想着,我狠狠一扭把手,以一百八十邁的速度,朝燭九陰那長滿眼睛的身軀創了過去!

-10-
一切都終止了。
三輪車壘過古神的血肉,留下了骯髒的車印。
巨大的身軀坍在遼闊的山頭,方圓十里都下起了惡臭的酸雨。
刺穿祂身體的觸手開始翻湧着進食。
遺落在地面上的肉塊很快被吸收乾淨。
觸手清理完戰場後,又從背後侵蝕而來,爬過我的衣服,撫上我的皮膚,留下透明的粘液。
不定型的血肉蠕動着將我包圍。
「天奇,我想問你一件事。」
沙沙,沙沙。
「三千年前,紂王是把我……獻祭給你了嗎?」
沙沙,沙沙。
觸手幻化出沒有人皮的五指,再次觸摸了我的指尖。
皮膚神經鏈接。
他的回憶湧來。
陰暗的洞穴,燃燒的火把,擺放着的金盆。
少女安詳的人頭,跳動的心臟,新鮮的血肉。
……
武王誓師,商王震怒。
朝歌舉行了盛大的祭祀,向太歲獻祭了最好的祭品。
——那是太歲唯一願意悅納的人類。
——低賤的奴隸少女破例成爲珍貴的三牲。
當祭品呈上的一刻。
洞穴裏響起尖銳的爆鳴,像是聲嘶力竭的哭泣。
朝歌隨即發生了可怕的地震,淇水決堤。
隨之而來的是瘟疫,集體性癔症。
繁華的國都陷落成瘋子與血塊的城市。
古神遊蕩在羣山的陰影裏,不間斷地發出人類無法承受的尖嘯。
瘋掉的紂王登上了鹿臺,一把火燒掉了八百年的基業。
在最後的那場大火裏,一道巨大的陰影爬上了燃燒的鹿臺,鑽進了瘋王的身體裏。
武王姬發進入朝歌時,只找到了紂王無皮的屍體。
而從那天起,一個少年揹着巨大的箱篋,行走在大地上。
他的箱篋裏,裝着一團血肉。
一顆心臟。
以及一個少女安詳的頭顱。
……
「天奇,我那時候還活着嗎?」
「你被剁碎了,嬌嬌。」
「……那麼,人類真的可以死而復生嗎?」
「從表面上看,世間的一切都在從潔淨走向敗壞,從秩序走向混亂。人死以後,細胞凋亡、腐朽,血肉化爲白骨,但不要忘記了,是粒子構成了細胞,粒子不增不減,從宇宙起源的一刻就守恆不滅,生死只是數以億計的粒子組成的不同狀態……如果可以將構成你的所有微粒,推動到當初的位置……是的,一切都是可以回頭的,只是逆熵本身需要很多很多的能量……很多很多……」
公元前 218 年,日本海。
一個老道士佇立在船頭,眺望着遠方的地平線,流露出微笑。
「你的水路是正確的,你真的指引我們找到了蓬萊仙山……陛下的不死靈藥這次有着落了。」
少年穿着楚國的衣服,背上揹着一個偌大的箱篋,盯着天邊一座錐形火山的影子,默然不語。
「奇,你知道這樣多的奇聞軼事,回去以後願意供職陛下的宮廷嗎?他想要找到彭祖,我記得你說你見過他。」
「我會留在這裏。這裏有很多活火山,還有很多神明。至於彭祖……你可以告訴趙政,不用再找了。」少年轉過頭看着老道,眼中是神明的淡漠,「他在三十七年前就死了。」
公元 79 年,地中海。
碼頭的搬運工遇到了一位奇怪的旅人。
他黑髮黑眼,但不是常見的腓尼基人或者伯羅奔尼撒人,他的長髮過於順直,五官也過於柔和,讓水手想起遙遠東方的傳說。
在他跳下舢板時,水手試圖去幫他扶穩他隨身揹着的巨大箱篋。
那箱篋足有半人多高,幫忙卸貨可以拿到 4 個卡德拉斯。
一瞬間,尖銳的危險感襲來,搬運工忙不迭收回了手,但是他的手上依舊出現了血。
莫名其妙的傷口……
那少年甚至沒有動。
少年單手護住了箱篋,冷漠地走過他身邊,用純正的羅馬語道:「告訴你們的人,離開這個地方,維蘇威火山快要噴發了。」
警告像一顆石子掉進了水裏一樣,消失在熱鬧的碼頭上。
那天有很多人看到少年一個人朝神居住的火山去了。
三天後,維蘇威火山爆發。
羅馬經卷記載:「朱匹特對那裏降下了神罰……」
公元 630 年,吐火羅。
一個光頭的和尚在棚屋裏休息,棚屋外頭,遠遠可以看見矗立着的巴米揚大佛。
「奇,你一直揹着的那個箱篋裏面是什麼?」
「不要問,也不要看。」
「是你的小寵物嗎?它好像不喜歡那個地方,一直在撞擊着箱子想要出來。」
「沒事,只是手罷了。」
僧人的臉色一僵,隨即換了個話題:「奇,我去西天取經,你去西天做什麼?」
同伴對於佛理似乎不太虔誠,可能是爲了在絲綢之路上便宜行事,才裝扮成僧侶的樣子。
同伴果然又說了莫名其妙的話:「西天有八部天龍。」
僧人沒有聽懂。
但是他已經習慣了同伴寡言少語的風格。
他不會想到,後世將「胡僧伴玄奘西行」,錯誤地抄錄成了「猢猻伴玄奘西行」。
這個小小的筆誤,後來變成了另外一個故事。
公元 794 年,平安京郊外的樹林裏。
「你又回來了。」八百比丘尼看着眼前的少年,眼神變得蒼涼恐懼。
神道教八十萬衆神,在那來自徐福的道士登陸以後,死傷慘重。
祂不斷吞噬他們,剝奪他們的權柄,拿走祂們的力量,永遠不知饜足。
一千年來他們都在這個島嶼上戰戰兢兢苟且偷生。
八百比丘尼沒有想到他會再次出現。
那揹着箱篋的古神……
少年平靜放下箱篋,從裏頭捧出了一顆心臟。
那心臟沒有血管,沒有血液,蒼白得像是一顆卵,卻在他手中勃勃跳動。
「心臟修好了。但心臟跟其他器官不同,她很快就會發現,她沒有身體,她會再次死去。」他淡漠的眼很看向她,「禁錮時間的人魚,我需要用你的肋骨,打造一副封印心臟的化妝奩。」
等到安倍晴明追來的時候。
據說喫了人魚肉而不死的八百比丘尼已經消失了。
森林裏只散落着一尾巨大的白色巨魷。
魷裏露出一張精絕的、女人的臉……
——她的肋骨被人拆除了。
時間的長河緩慢地流過。
少女的身體卻從未腐敗。
相反,有賴於古神精心的照料。
那些死去的細胞、剁碎的肢體開始重新萌芽、生長。
大腦長出了眼球。
手與腿碰撞嬉戲。
內臟泡在神明的血水中緩慢地蠕動。
古神捧着箱篋痛苦地抬頭。
能量,祂需要更多更多的能量……
一眨眼的功夫,蒸汽機躍上了歷史的舞臺。
頭戴禮帽的東方人行走在廣袤的西部大平原上。
突然一陣飄忽的笛聲傳來。
紳士一個激靈,回頭看着馬車上的鐵皮罐頭。
笛聲不是裏頭傳來的。
他花了一天功夫,纔在附近的礦場裏,找到吹笛子的人。
那是一箇中國勞工,跨越大洋來到美國西部。
現在他快要死了,跟這個國度裏其他受虐而死的奴工一樣。
「誰教你的這支曲子?」紳士詢問。
「俺出生就會了……」
古老的鄉音撲面而來。
這是朝歌的聲音。
這是羲娃的聲音。
紳士心念一動,看他的眼神變得親切:「你來自我妻子的家鄉,我聞到了你血脈中屬於她的味道。爲此,我可以實現你一個願望,你想要什麼樣的願望?」
「俺希望白皮佬付出代價……」
中國勞工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紳士摘下禮帽,許下古神的誓言:「你的願望將會實現。」
18 個月後,美國南北戰爭爆發。
共計 120 萬美國人在內戰中傷亡。
文明前進得更快了。
1883 年,一位東方紳士敲開了特斯拉電氣公司的大門。
一份特殊合同遞到了這位大科學家的眼前。
「設計一個通電的密封罐頭……你要做什麼?」
「這不是你該知道的。」
「如果我不能知道它的用途,那我就沒法設計出符合你要求的電器。」
紳士撥弄着指尖,最後下定決心一般起身:「請跟我來。」
密閉容器被打開了。
沉澱着不知多少古神的血液裏。
人類的肢體漂浮着。
潔白的手臂浮出水面。
那是少女的柔夷……
特斯拉與東方神祕訪客密談了三天,最後同意用交流電爲容器供能。
六個月後,大發明家看着透明容器裏,手臂與軀體接駁的部位:「這是起死回生。」
「是的。」神祕訪客低聲說,「這是起死回生。」
又過了半個世紀。
原子彈出現了。
蘇俄軍方曾在烏克蘭丟失過兩枚核彈頭。
三天後,通古斯發生了一場奇怪的大爆炸。
爆炸中心的所有樹木都被炸燬了,雪地裏留下一個撞擊坑。
但詭異的是,沒有聲、光、火。
除了倒伏的樹木,沒有其他能量外泄。
衛星捕捉到了這次不同尋常的爆炸,美蘇雙方進入戰備狀態,但沒有任何證據是美國軍方所爲,最後通古斯大爆炸被記錄在克格勃的絕密檔案中。
……
他看着容器中,四肢與身體完成接駁的軀殼,輕輕撫上了透明玻璃。
你聽得見嗎?
羲娃。
今天清晨有美麗的喜鵲在草坪上飛過。
沉睡的大腦發出了夢囈般的聲音。
只有葵花樣的觸手,在努力消弭着傷口。
此時距離她再度睜開眼睛,還有足足五十三年。
「所以我並不是轉世重生了。」
「我只是起死回生了。」
「因爲是回到三千年前、完整的身體狀態,所以我並沒有長大的記憶,對嗎?我不是在現代長大的,我是在商朝、作爲奴隸羲娃長大的。」
「是的……三千年的時間太漫長了,你早已忘記了一切。」
2003 年。
中國 S 城某處孤兒院。
十四歲少女抱着膝蓋坐在牆角,不斷顫抖。
身體被摧毀的恐懼即使忘記,依舊深深地烙印在她的潛意識裏。
工作人員耐心地告訴她:「你的父母出車禍了,你活了下來,但沒有關係,我們會照顧你……有匿名者爲你捐助了很多善款,你會平平安安地長大、唸書,不要害怕。」
雨夜的窗戶外。
長身玉立的年輕人靜靜地凝視着。
時間也許真的是相對的。
他從不覺得三千年很漫長。
但是這一扇窗戶的距離,卻讓他觸不可及。
六年後,F 大。
作爲傑出青年回國的姜天奇被母校邀請做講座。
講座結束的時候,有個清脆的聲音叫住了他:「姜先生,你的鋼筆掉了。」
他們很快墜入了愛河。
少女洋洋得意覺得自己心機深沉。
她並不知道,那支鋼筆是他故意掉的。
一如她不記得過去的很多事。
三年後,他們結婚了。
跟很多灰姑娘的故事一樣。
少女在換衣間裏試穿婚紗,未婚夫坐在窗邊看雨。
他的記憶裏有過很多人,但現在像雨夜一樣寧靜。
叮咚。
她推開了門,戴着珠寶走到他面前:「怎麼樣?」
「很漂亮。」
少女竊喜地看他簽下了支票,爲自己得到一串漂亮的珠寶而由衷地高興。
她並不知道的是。
在她所忘記的三個千年裏。
他曾把整個人類文明,鑲嵌於在她的冠冕之上。
……
「你願意嫁給我嗎?」
新婚時美好的畫面隱退了。
我牽着的文質彬彬的新郎,變作了手中溼滑的觸手。
我回到了黑暗的雨裏。
從心靈深處,再次聽到了求婚的誓言。
我慢慢轉過頭去,第一次得見我丈夫的真容。
——間或的閃電中,他的輪廓彷彿一座小山。
——巨大不定型的肉質彷彿大腦般永恆地蠕動。
——肉芽不停地脫落又生長,粘液散發出駭人的氣息。
瘋狂的醜陋的炸裂的噁心的恐怖的……
……還有寂寞的。
綿延無際的寂寞。
我走過去,撿起地上的人皮,像每天早上替他整理西裝一樣,慢慢地、慢慢地給他穿好。
「老公,我們回家吧。」
番ṭů₄外

-1-
回家以後我繼續當個躺平的孕婦。
有一陣子我特別擔心我老公就快死了,畢竟燭九陰說,他們沒事兒是不生孩子的。
我老公發現我過於擔心,摸了摸我的腦袋:「我沒事。生孩子主要是爲了你。」
「我?」
「如果你永遠是人類的話,我很快就要來第二次了。」
我意識到他話中的隱意:「你把我改造了?」
他點點頭:「你現在已經不能算人類了,你是半個神明。」
原來他早有這個打算,要賜予我永生。
可是基因的融合非常困難。
他想到了妊娠。
「精子是一種病毒。胚胎是一種寄生體。」他說,「對於母體來說,子嗣是自然界演化最好的入侵者,他們甚至能形成血胎屏障抵抗母體的免疫系統,也會在妊娠過程中天然地改變你的身體,哪怕分娩後都會留下基因的污染。通過繁衍,我將我的基因混入了你的體內。」
我突然有個疑問:「秦始皇有沒有問你求過永生?」
「……我不會跟他生孩子的。」我老公傲嬌地別過了臉。

-2-
兩個月後,我早產了。
接生的是我老公。
過程很輕鬆。
主要這玩意兒他媽是卵生的……
還不是雞蛋那樣的硬殼卵,是青蛙那樣的,黏糊糊一坨一坨,噁心死了。
然後我老公在廚房撕了兩張保鮮膜,把孩子包了包,就放電飯煲裏去了。
孩子醜的不得了。
我一打開蓋我就吐了。
好幾把醜!
我真的,一點母愛都生不出來,太噁心了。
還臭。
孩子隨爹,我真是一點也沒生上。
「你只有二十三對染色體,我有四萬多對。肯定不隨你。」
因爲我真的生理不適,他把孩子隨隨便便孵了一下,就放海里去了。
我問他:「我不是懷了一堆嗎,怎麼就生出來三個?」
「他們把其他兄弟都喫了。」我老公平靜道,「我讓你早產也是這個原因,繼續妊娠,最後就只會剩下一胎。如果是那樣,他會繼承我全部的權柄。」
我也沒怎麼聽懂,只覺得消失的母愛浮上心間:「這麼小去海里沒關係吧?海里還有核輻射。」
我老公眼前一亮:「我當初在海里的時候,怎麼就沒趕上這麼好的東西。」
說着還舔了下嘴脣。
我警告他:「姜天奇,核廢水不能上咱家餐桌。」
他沉默。
「聽見沒有?!」
「……嗯。我去外面偷偷喫。」
我們因爲這個食譜問題大吵了一架。
但我後來想想,他喫核廢料畢竟對環境有好處。
我後來也沒有再阻止過他了。
只是有一條:喫過核廢料,不能親我的嘴。
這是底線。

-3-
半年後我們租了條遊艇去外海看兒子。
我心想生了不管,總也不大好。
我老公發出了高頻詭異的聲音,引發了海嘯。
我的三個兒子爭相從海里升起來。
一個個他媽的醜得慘絕人寰,不知喫了核廢料還是怎麼的,個個有兩層樓這麼高。
我的母愛瞬間消失了。
「他們真的不會被人類當作怪物抓起來嗎?」
我老公搖搖頭:「不會,他們住在我拉萊耶的宮殿裏。」
我嗯了一聲。
半晌:「等等?你剛說什麼?拉萊耶?拉萊耶是我家房子?」
「嗯,從白堊紀開始,一有厄爾尼諾現象我就住那裏消暑。」我老公平靜地點了下頭,「洛夫克拉夫特跟我有特殊的精神鏈接,可惜我帶他逛了逛家裏,他就瘋了。」
我:……
好傢伙您老就是鼎鼎大名克蘇魯的原型是吧。
怪、怪帶感的。

-4-
我們回來後去探望了任警官。
他因爲全身多處骨折,被包的像是木乃伊一樣,躺在病牀上。
他見面就開嘲諷:「喲喲喲,紂王和妲己來了。」
我老公在他病牀前坐下:「任天堂,謝謝你照顧我的妻兒。作爲回報,我能滿足你和你的後代三個願望。什麼願望都可以。」
任警官知道他的身țũ̂⁶份。
所以他沉默了。
半晌,他試探問:「能給我在 S 城搞套房子嗎?不用太大,就……結婚用?」
這回輪到我老公沉默了。
「紂王要殺一千個奴隸,才能換來我一個點頭——你就要套房?」
「沒錯!」任警官硬氣道, 「我工資就這麼點, 我想要套房怎麼了?」
我老公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 最後給他在黃浦江邊搞了個兩層疊墅。
還帶游泳池。
後來我去交管局交我那個違章。
任警官:「什麼違章?!沒有的!太太您沒有違章!您跟您的先生、孩子這輩子也不會違章的!我發誓!」
我:……

-5-
我老公對恐龍有特別的喜好, 逛各種博物館看恐龍化石不說, 公司裏還有一個部門在試圖對恐龍進行基因複製。
我問爲什麼。
他說好喫。
他跟我說歐洲出土過一個異特龍的化石標本, 上頭有一個奇怪的咬痕, 科學家百思不得其解, 什麼玩意能在異特龍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那可是食物鏈頂端。
「可把他們給難的。」我老公笑了笑, 抖了抖報紙, 繼續看報。

-6-
我旁敲側擊過我老公到底多少歲。
他沒有正面說。
但他跟我透露過,他的童年很不幸, 因爲地球很熱, 到處都是岩漿, 他喫了很多年的硫磺, 感覺特別委屈。
所以他用什麼都喫來治癒童年的創傷。
媽的,這得是 40 多億歲了……

-7-
生完孩子後我跟其他富家太太沒有區別。
就是經常跟我老公一起出入太平間。
看看最近有沒有什麼可憐的孩子不幸去世。
我看中了三個。
我老公買下了他們的遺體, 小心鞣製成了人皮。
然後我們家三個崽子就接回家養了。
我孩子到家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媽媽我可不可以把皮脫了。」
「不可以!」

-8-
我們的家風很嚴。
每個禮拜我都會開一次家庭會議, 三令五申:「不能喫人。不能喫人。不能喫人。」
我老公也幫腔:「媽媽就是人。你們會喫媽媽嗎?」
孩子們集體搖搖頭。
「你們也不能喫其他的人。」
我老公把孩子們哄睡以後,我心事重重:「這真的對他們有用嗎?喫人對你們來說到底算什麼?」
我老公想了想:「算喫辣條。」
我:??????
「我其實不太愛喫辣條。」我老公摟着我倒在牀上,「商朝人祭的傳統不是從我們古神這裏萌發的。他們哪怕造個大門, 都得先殺九百個奴隸填在地基裏。」
「所以就是他們餵你了, 你也隨便喫喫是吧?」
我老公庫庫地笑起來,整個房間都在顫動。
「姜天奇。」
「嗯?」
「以後也不要隨便弄死人了。」
「好。」
「你怎麼答應的這麼輕易?你是不是不用心?」
「這又不是什麼大事……老婆讓我不要弄翻桌上的辣條,我能怎麼說?」
「不要再說辣條了!」
搞得我們的戀愛非常得離譜。
彷彿海鷗愛上了碼頭的薯條。

-9-
老大十一歲上, 消失了三天,回來時滿嘴的血。
「我遇到了一個神。」老大臉色慘白地窩在他爹懷裏,「我把他喫了。」
「很好。」爸爸表揚他。
這次我再要干涉, 我老公拒絕了。
「神明之間沒有和平。祂不吞噬對方,對方就會吞噬祂。這跟人類社會不一樣,是我們作爲永生種族的天性。」
我突然意識到。
在四十多億年的時間裏,他一直活在非生即死的叢林裏。

-10-
老二上幼兒園時被孤立。
「他們說我太臭了……」他哭得粘液一坨一坨往眼眶外湧。
「沒關係的寶……」我戴着防毒面具, 溫柔地擦他的臉,「你只是還控制不好身體, 你看你爹四十多億歲了,也時不時從嘴裏伸出觸手來。沒事的, 等你長大就好了。」
我跟幼兒園老師說了他被孤立的事情。
沒過幾天, 老師告訴我,有個小女孩兒願意跟他一起玩。
小孩子的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 老二很快又每天傻呵呵的。
還把小姑娘帶回過家來給我看。
「阿姨好。」小姑娘軟軟糯糯的,長得漂亮又懂禮貌。
我兒子牽住她的手:「我有好看的東西,你快來。」
兩個孩子噠噠噠跑進了房間裏。
隔着門縫, 我看到我兒子打開手心,放出了一片海。
那是真正的海。
五彩斑斕的魚遊蕩在黑色的、幕布一樣的水裏, 龐大的鯨魚發出長吟。
「哇——」小姑娘吹着海風驚呆了。
「送給你。」
我兒子把海螺塞給她。
那是年幼的神明, 將被封印的海灘, 賜予了一位善良的孩子。
我看着孩子們。
彷彿看到文明起源時的,我們自己。

-11-
「你遇見過這麼多人,又有大把大把的時間, 爲什麼不跟他們培養更深厚的羈絆呢,天奇?」
「因爲他們都不是你……」
「……他們都不是你了,嬌嬌。」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