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歲那年,皇帝讓我搖骰子,搖到幾就嫁幾皇子。
我小手一扔。
五個皇子,我卻穩穩扔出了個六。
孃親高興極了,直誇我扔得好。
因爲皇帝就五個兒子,她以爲我不用再加入帝王家。
這時一個太監跑了進來:「皇后娘娘生了!是個皇子!」
皇帝高興極了,直誇我扔得好。
說這是天賜良緣。
-1-
七歲時,我抱着丞相家的公子不撒手,回家哭着喊着要嫁給他。
我娘大驚失色,讓我噤聲,說我早已與太子定下了婚約,以後都不許再說「要嫁與別人」這種糊塗話。
我不解:「爲什麼我要與太子成親?」
「因爲……」我娘頓了頓,想了許久才道,「因爲當年你骰子扔到了六,六便是六皇子。」
我更不解:「可骰子不就只有六個面,卿兒不管怎麼扔都不能嫁給丞相家的公子,只能嫁給皇子啊。」
「……」
我娘徹底不說話了,眼底思緒萬千。
但我太小,讀不出她眸中複雜的情緒,只是隱隱覺着孃親看我的目光中帶着些許心疼。
這下我徹底不解了,於是便躺在地上打滾撒潑:「我不要嫁給太子,我纔不要嫁給太子!我又沒見過他,萬一他是醜八怪呢?」
一說到這兒,我的眼淚更止不住了:「我纔不要嫁給醜八怪,不要!我就要嫁給丞相家的公子,他纔是學堂裏最好看的那個!」
我娘拿我沒辦法,只得將我抱起來哄道:「太子風姿綽約,卿兒你見到他一定會喜歡他的。」
我止住了哭泣,抽抽噎噎地問道:「真的?」
看着孃親篤定地點了點頭,我這才破涕爲笑,順帶從鼻子裏冒出來個大鼻涕泡。
-2-
八歲那年,太子回京了。
聽說當年皇后娘娘懷孕時,國師夜觀天象算出此胎大概率留不住,即便生下來也會是死胎,但若是此胎能留住,將來必定會有大作爲。
保胎的唯一一線希望便是皇后娘娘移至清幽寺養胎,誕下龍胎後也不能離開,直至孩子六歲。
如今太子六歲了,被皇帝親自從清幽寺接了回來。
太子來學堂見太傅時,我拉着丞相家的公子賀銘一起爬上屋檐偷看。
孃親騙了我,太子瘦瘦小小,看着病蔫蔫的,一點也不好看,活像個剛出生的小雞仔,比賀銘差遠了。
一想到我要與一隻小雞崽子成親,我便心下一悲,腳一滑就跌了下去。
好巧不巧,正正好好壓在了太子身上。坐在他身上時,我還在嚎啕大哭,抽抽噎噎說不要嫁給小雞崽子。
就這樣,我和太子的第一次見面,以我嗷嗷大哭,他昏迷不醒而告終。
回家,爹爹發了好一通脾氣,說太子是我未來的夫婿,這點我再怎麼樣也改變不了。
我委屈地直掉眼淚:「從小到大你們都在跟我說我與太子的婚約,把這件事看得像是比天大一般。太子纔不是我的天,女兒也想像爹爹一樣上戰場殺敵,保家衛國。」
爹爹嘆了一口氣,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我的腦門:「等你長大了你就懂了。」
還不等我細想,爹爹就將我扛上了肩:「走咯,跟爹爹練槍去!」
-3-
第二次和太子見面是在學堂裏。
出門前,孃親親手做了一盒糕點塞給我,讓我下學時拿去給太子賠禮道歉。
孃親做的糕點香極了,我沒忍住,在課上便偷喫了兩塊。
剛塞進嘴裏,一旁的賀銘便拿書立起,擋住臉小聲道:「喂,喫什麼呢?」
想起爹爹說的好兄弟就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便從食盒裏拿了兩塊糕點分給他。
但賀銘喫得太香,我肚裏的饞蟲又被勾了出來。
心想着再偷喫一塊也不會被發現吧,然後一盒糕點就這樣被我和賀銘瓜分得一乾二淨。
下學我打了個飽嗝,提着個空糕點盒,有些不好意思地對太子說:「昨天的事對不起。孃親說這個糕點是給你賠禮道歉的,但被我和賀銘不小心喫完了。要不然你就聞聞味吧?挺香的。」
太子笑了。
看着眼睛亮晶晶,笑起來還有個梨渦的太子,我心想:太子好像也沒有那麼醜。
想起我娘出門前說的,要與太子和平相處,我便主動道:「跟不跟我們去抓蛐蛐兒?」
太子面露難色:「可是書我還沒背完,你們背完了嗎?」
我無所謂道:「沒有啊。」
賀銘無奈道:「我也不會。」
「這……」他有些猶豫。
「走吧,大不了我們明天一起被太傅罰寫唄,咱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太子這才妥協道:「好吧。」
結果第二天只有我和賀銘被罰了抄寫。
「不是說好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嗎!」
太子避開我的眼神,有些心虛道:「昨日回宮又花了些時間看了看,也不知道爲何就記了下來。」
我氣得直呼太子的全名:「蕭奕!」
賀銘在一旁一把捂住我的嘴:「喊不得喊不得,小祖宗,太子的全名可喊不得。」
-4-
十歲那年,賀銘家辦詩會,十三歲的賀銘一首詩豔驚四座。
八歲的蕭奕也嶄露頭角。
只有我在一旁喫豬肘喫得滿嘴流油。
爹爹看我的眼神恨鐵不成鋼:「唉,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瘟豬。」
王家小姐起鬨讓我作詩。
以「花」爲題的詩我撓破腦袋都沒想出來。
京城中的貴女們正要暗暗笑我。
蕭奕卻丟Ťũ̂₊給我一張紙條。
「馜梅幽聞花,霓枝傷恨低,遙聞寧似水?馜似綠,馜是透春綠。」
我悄悄偷看,照着念出,王小姐的臉卻被氣成了豬肝色。
我仔細一思索,笑出了聲,
蕭奕這是幫我出氣兒呢。
王小姐氣急敗壞:「你也就這點能耐。」
「那又怎麼樣,作詩我不擅長,舞槍纔是我拿手的。」
說着我翻身上臺,一支長槍便拿在手中。
槍身隨着我的動作似一條銀蛇在花間舞動。
長槍劃過長空,劃破空氣,發Ṫű̂ₔ出嗚聲如百鳥朝鳴。花瓣順勢也被舞起,在空中聚在一起又飄落四散開來。
「怎麼樣,本小姐這個以花爲題的槍舞不比你作的詩差吧?」
「好!」蕭奕率先鼓起了掌,其他人也緊跟其後。
只有賀銘一邊假笑一Ŧŭₓ邊咬牙切齒地用只有我倆才能聽見的聲音小聲道:「林卿雲我要殺了你,我的花!你賠我的花!那是我爹從西域特地給我帶回來的!我養了一年纔開的花啊——」
突然一道爽朗的男聲由遠及近:「哈哈哈,好!朕是當真給自己挑了個好兒媳啊。」
在場衆人齊齊行禮。
皇上看着很高興,擺了擺袖子便讓衆人平身。
「不愧是武將世家,當真有林將軍當年在戰場以一敵十的風采啊。
「卿丫頭,朕要賞你,你想要什麼?」
「什麼都可以嗎?」我眼睛亮了。
「當然,朕是皇帝,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我撓撓頭,想了一會兒才猶猶豫豫地開口:「那……可以今天不做太傅留的課業嗎?」
皇上笑得更大聲了:「別人都是朝朕要黃金要封賞,朝我要不做課業的,你還是頭一個。
「林將軍果真教出了個好女兒啊。」
我有些不解,平時不做課業我要挨太傅的罵,怎麼到這裏就成了值得誇獎的事情了。
想不明白,我悄悄問賀銘這是爲什麼。
賀銘也不告訴我,只道:「你長大就懂了。」
長大就懂了?
這話孃親、爹爹也跟我講過。
難道是因爲我長大之後就會變聰明瞭?
嗯,肯定是這樣的。
那就拜託我們三個快快長大吧。
我心裏這麼想着。
然而還沒等我們長大,第二年春,蕭奕便病倒了。
-5-
蕭奕的病來得突然。
明明前一天我們還約着去偷摘戶貴妃宮裏的果子。
去探望他時,蕭奕正躺在牀上緊閉着雙眼昏迷着,臉色蒼白。
這些年他在宮中調養,面色早就紅潤了起來,也好看了許多,但現在他的面色比第一次我見到他時的面色還要白上幾分。
看着這樣的蕭奕,我一下沒忍住便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賀銘連忙捂我的嘴,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噓,我的小祖宗欸,你哭什麼,皇后娘娘都還沒哭。」
我抽抽噎噎道:「他……他……」
我一開始是試着強忍住不哭的,但後面我越說越難過,便又倏地大哭起來:「他怎麼……他怎麼更醜了……比我家大白剛出生時還要醜……嗚嗚嗚。」
大白是我家的狗。
剛出生時瘦瘦巴巴的,眼睛都睜不開,我覺得醜極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哭得太大聲,蕭奕的眼皮竟然動了動。
「太子醒了!」一旁的太醫喜出望外,連忙報信。
我抱着蕭奕,不知是不是太高興了,鼻涕眼淚糊了他一臉。
皇后娘娘的眼眶也溼潤了,聲音顫抖:「謝謝你,卿丫頭,國師說得沒錯,你果然是太子的福星。」
被皇后娘娘抱着,我有些蒙,連哭都止住了。
太子醒了應該感謝太醫纔是,爲什麼謝我?
難道我的鼻涕眼淚有奇效?
蕭奕的這場病讓他足足在牀上躺了半個月。
待他病好後,我做了個決定——
我要帶他鍛鍊身體。
「我阿爹說了,身子不好就要多加鍛鍊!」我揮着長槍,「動起來!打過我再休息。」
賀銘舉手抗議:「不是,他身子骨不好,爲什麼我也要加練啊?」
我舞着槍桿,一下將賀銘抵翻在地上。
賀銘這才連連求饒:「好好好,大小姐,我練我練。」
-6-
我十三歲時,十六歲的賀銘考上了狀元。
我拎着長槍追着他罵了一路:「賀銘你個王八蛋!藏得挺深的!感情三個人裏真的就我蠢笨如豬——」
蕭奕在一旁添油加醋:「是吧是吧,他天天揹着我們回去挑燈夜讀。」
賀銘被追得累了,扶着膝蓋氣喘吁吁:「累了累了,不跑了。祖宗欸,要殺要剮隨你吧。」
我狠狠捶了一下賀銘的胳膊,引得他捂着胳膊齜牙咧嘴。
「早說你會啊!害得你平白無故陪我捱了太傅那麼多年的罵。」我眼眶有些紅,「做兄弟的,也沒必要那麼講義氣吧!」
「傻子。」賀銘嘿嘿一笑,攬過蕭奕的肩膀,「你也得加油了。」
回家之後我想了許久。
賀銘高中狀元,蕭奕又在治國這方面展露出了非同一般的才華。
還有一同在學堂的孫小姐、羅小姐也都是精通書法繪畫。
平日裏她們私下還笑我沒有個女子樣。
好像也對。
這麼比起來,只有我平平無奇。書讀不來,畫畫不來,女紅更是繡不會。
十歲的我可以提槍舞花震詩會,十三歲的我卻爲我自己只會舞槍發愁。
唉。
想到這兒,我愁得只喫了兩碗飯。
爹孃見我這般,連忙詢問,我便把心裏想的與他們說了一遍。
爹爹聽完朗聲大笑:「我家卿兒纔不是平平無奇。」
我娘也鬆了口氣,夾了一塊紅燒肉塞到我的嘴裏:「就是,我家卿兒舞得一手好槍,熟讀兵法,習得你爹全部真傳,放戰場上也得是個英姿颯爽殺敵破陣的女大將軍!」
我有些不確信:「可京城中的貴女們個個都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們說這樣的女子才叫有才華。」
「胡說!」孃親拍了一下桌子,「不同女子有不同的活法,哪來那麼多歪理?我家卿兒一身武藝,那也叫有才華。」
我的眼睛亮了:「那卿兒以後就做女將軍可好?」
我爹有些欲言又止,正要開口,卻被我娘Ṭú³掐了一把。
我娘笑眯眯道:「好好好,我家卿兒日後定會成爲名揚四海的大將軍的。」
我心中的疙瘩一下沒了,連忙拿起碗:「小翠,再幫我添份米飯!」
第二天,我便將賀銘、蕭奕拉到一處,得意揚揚地宣佈:「我決定了!我以後想當個將軍,平定暴亂,殺敵衛國!」
賀銘抱臂順勢倚在樹上,輕笑道:「好!那我就做個大賢臣!」
「那你呢?」
「我……」
還沒待蕭奕說完,賀銘連忙打斷道:「你們兩個真是我祖宗,這可不能亂說的。」
我想了想蕭奕是太子,那未來必定是做皇帝的。
嗯,這確實不可亂說。
但是蕭奕卻說:「我不想做皇帝。」
我有些不解:「你爲什麼不想當皇帝?」
蕭奕反問道:「那你爲什麼不想做皇后?」
我躺在草坪上指向天空:「我纔不要被困在皇宮裏,我要做就做飛翔的鳥兒。我娘說了,我有更廣闊的天空。」
蕭奕沉思了一下,正經道:「嗯……那我們換換,我做皇后,你做皇帝。」
蕭奕他平日裏正經得像個小老頭,現在不正經開玩笑的樣子倒是可愛。
我與他對視一眼,便雙雙笑出了聲。
賀銘卻一臉欲哭無淚,跪在一旁雙手合十舉過頭頂,嘴裏唸唸有詞道:「大逆不道,大逆不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老天爺勿怪,老天爺勿怪。」
-7-
十六歲那年春,南方爆發了嚴重的水患。
朝廷派了官員前去治理,可不僅水患沒治好,瘟疫還就此橫行。
十四歲的蕭奕自行請命前去賑災,皇帝自然不肯答應。
但蕭奕一連跪在勤政殿前幾日,風雨無阻,皇帝這才鬆了口。
一同前去的還有賀銘。
臨行的前一天,我抱着蕭奕嗚嗚哭:「那邊那麼危險,你要是不小心染上瘟疫可怎麼辦啊?」
蕭奕拿帕子輕輕替我擦眼淚:「不用擔心,我已經長大了。」
賀銘在一旁不滿地嚷嚷道:「哎,我也要去的,怎麼沒見你關心關心我呀?」
我撇過頭去瞪他:「你?你活着就行。」
「唉,果然有了心悅之人就是不一樣咯。」賀銘故作誇張,長吁短嘆。
我只覺臉上突然一熱,連忙辯駁道:「放屁,我只是把蕭奕當作弟弟。」
「哎,我可沒說你心悅誰啊,你怎麼知道我說的是蕭奕啊?」
像被拆穿了心事一般,我只覺心跳得厲害:「賀銘!」
賀銘、蕭奕開始會經常用飛鴿給我傳些書信回來,內容無聊沒有絲毫營養。
【喫了嗎?】
【睡了嗎?】
【渴了嗎?】
我看着來氣,以爲又是賀銘整我的。
於是便提筆回——
【喫你個頭。】
【睡你個頭。】
【渴你個頭。】
書信停了一日後才又來了一封,這封纔是賀銘寫的:【你的心上人可是鬱悶了一天,不知你爲何要罵他】
哦,原來是蕭奕寫的。
可沒過幾秒我又發愁了起來,蕭奕爲什麼這麼給我寫信,他是不是討厭我呀?
於是我便提筆寫信問賀銘:【蕭奕他是不是討厭我?】
賀銘的回信很簡短就一個字:【嗯。】
我正要難過,卻注意到信紙最下面還有一行小小的字:【騙你的。】
「賀銘!你又騙人!」
-8-
聽聞賀銘蕭奕出發南下後半月纔到目的地。
然而他們的馬車剛到,當地百姓便發生了暴亂。
賀銘扮成乞丐,在橋洞睡了幾日後才得知這場暴亂的緣由是貪官當道,百姓錯把他們當成了貪官。
賀銘蕭奕二人南下兩個月後抓了不少貪官,原來朝廷下發的賑災物資分發不到百姓手裏,都是被這些貪官貪了去。
物資從貪官們的府邸裏搜刮了出來,皆下發給民衆,流民暴亂的問題纔有了改善。
第四個月,蕭奕畫出了水利圖,水患得以控制。
七月悄然而至,我無聊地趴在窗臺上。
窗外知了吱吱地叫着,擾得我心煩。
真想一拳打在樹上都給他們震下來。
「小姐,太子殿下他們有消息了!」
我眼睛亮了亮:「什麼消息?」
小翠看着有些猶豫,支支吾吾地:「就是……嗯……」
「什麼消息嘛!你直接說,本小姐還聽不得了嗎?」
「就是聽聞南方瘟疫到了夏季更嚴重了,太子體恤民衆,親自去發藥救治,也不小心染上了瘟疫。」
話音剛落,我只覺得我的耳朵裏嗡嗡的,連窗外刺耳的蟬鳴都聽不見了。
我一下慌了,蕭奕就是個病秧子,自小身子骨就比別人弱上幾分,瘟疫又鬧得兇,至今還沒有對症的藥方出來。
坐着乾着急從來不是我的行事作風,當晚我便偷了我爹最寶貝,也是跑得最快的那匹馬出發去了嶺南。
蕭奕他們當時用了半月的路程,我不到七日便趕到了。
「卿卿?這裏很危險,你怎麼揹着家裏偷偷跑來了?」賀銘話裏話外帶着責怪,「快回去,這裏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我抓住賀銘的衣袖焦急道:「別管那麼多了,蕭奕呢?先帶我去見他。」
正說着,房門被推開,一個戴着帷帽的白衣女子端着藥碗走了出來。
她微微向賀銘行禮:「太子殿下的病已經好了大半了,堅持服藥便可痊癒。」
賀銘向我解釋道:「這是蘇尚書的女兒蘇婉音,蘇小姐醫術了得,前日便研製出了治療瘟疫的藥方。」
微風吹過,將她臉前的皁紗拂起。
纖眉朱脣,明眸皓齒。
「好美。」我感嘆着。
「卿卿——」是蕭奕。
他的聲音虛弱沙啞,但帶着怎麼也遮掩不住的喜悅。
我正欲推門進去,他卻阻攔道:「別進來,我怕傳染你。」
拗不過他,最終我只好答應他,等他好了再來見他,於是賀銘便差人打掃了一間屋子讓我住了下來。
得益於蘇小姐的藥方,蕭奕病了半月便好了,但他的身子還是落了病根,每到冬天便會咳得厲害。
唉。
真怕他死了。
-9-
十八歲那年,皇帝駕崩了。
年僅十六歲的太子蕭奕繼位。
按照規定,蕭奕需要守孝三年才能娶妻。
我是蕭奕未來的皇后,宮裏便早早地派來了教我規矩的管教姑姑。
據說這個姑姑是太后親自選的。
管教姑姑很兇,比教我練槍時的爹爹還要兇。
而且爹爹教的是槍,我沒幾日就能學會。
但管教姑姑教的是四書、四藝還有女工,我學了好幾日都沒有見長。
姑姑說我是她見過最不開竅的一個,《女訓》《女誡》別家小姐早就會背了,只有我能從書裏挑出刺來,說這書寫得不對。
那就暫且當她在誇我聰明吧。
就這Ŧű⁵樣學了半月,我坐不住了。蕭奕忙着政務,我便傳信約着賀銘偷偷溜出去玩,誰知我狗洞纔剛鑽了一半便被管教姑姑差人一點點拖了回來。
「小姐請自重,男女有別。您是未來的皇后,現在更應該與其他男子保持距離,也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
我無能狂怒:「你也知道我是未來皇后啊!那就放我出去玩——」
「奴婢也是按規矩行事,得罪了,林小姐。」
我崩潰了,坐在椅子上便嗷嗷大哭。
「注意儀態!」
「我不當這個皇后了,誰愛當誰當吧。」
「不得妄言!」
「蕭奕你個王八蛋!」
「直呼陛下全名,對其不敬,乃是死罪!」
我徹底崩潰了。
於是再見蕭奕時狠狠揍了他一頓。
蕭奕被打蒙了,一臉無辜委屈地看着我:「爲什麼揍我?」
「打你就打你了,還要什麼理由。」
賀銘從小到大攔也攔累了,這次乾脆坐在一旁看戲嘖嘖道:「毆打當今聖上,林卿雲你也是第一個,你有多少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我作勢要揍他,他連忙抱起胳膊:「哎,我是朝廷命官,毆打朝廷命官也是要掉腦袋的。」
「這兒一堆規矩那兒一堆規矩。」我悶了一口酒,越想越委屈,「我不想學規矩了——」
「那就不學。」蕭奕認真地看向我,「卿卿不需要學這些,你本來的樣子就很可愛。」
對上蕭奕的眸子,我只覺得耳朵發燙得厲害,便連忙移開視線,提高音量道:「我,我當然知道!還要你說!」
「哎,還有人呢。你倆要談情說愛去一邊兒談去。」
「我看你是嫉妒。」
說到這個話題我又不禁好奇起來,於是便用胳膊肘戳了戳賀銘:「你說你也老大不小了,別人家和你一個年紀的,早就娶妻生子了。
「你說實話,喜歡京城中哪家小姐?我們幫你出謀劃策。」
賀銘蹙眉:「你懂個屁,我忙着爲國效力呢,哪來那麼多時間搞情情愛愛的。」
我嗤笑出聲:「怕是沒有哪家小姐看得上你吧。」
「我的名聲都是和你倆一起混臭的。」賀銘咬牙切齒,「心傷到了,你們兩個必須自罰三杯,不然我就好不了了。」
「那你還是傷着好了。」蕭奕淺笑出聲。
「你怎麼也跟林卿雲學壞了呢?」賀銘不滿地嚷嚷着,「想當年你只有這麼點大的時候,說什麼你都信,傻乎乎的。唉,現在都學會戧人了。
「都是你林卿雲,都把人帶壞了。」
「關我什麼事?咱們三個中肚子裏壞水最多的就是你了吧!」
「欸,此言差矣。不是我哈,是蕭奕。」
……
不知不覺我們喝完了六大壺酒,大家都有些醉了。
「卿卿你爬樹做什麼?」
「我想感受一下猴子平日裏的生活是怎麼個滋味。」
「你……好吧,那我也試試。」
賀銘急得跺腳,酒都像是被嚇醒了一大半似的:「你們兩個祖宗快點下來,摔倒了我可擔待不起!」
「賀銘你也快上來!上面的星星好亮啊。」
「真的?」
「真的。」
……
賀銘氣急敗壞:「蕭奕你真是學壞了,上面根本看不到星星!
「你們兩個怎麼下去了?等等我,我卡樹上了。」
「那你就在上面睡吧。」我拉着蕭奕,笑着和賀銘揮手,「我們可是要回去睡覺了。」
「不是,真不管我了啊?
「回來——」
-10-
二十歲那年,西北發生戰亂,羌奴來勢洶洶。
我爹被派出徵平定戰亂。
他出城前,我拽着爹爹的衣袖不肯撒手。
我爹無奈地摸摸我的頭:「怎麼還跟小孩子似的?
「放心吧,爹爹很快就會回來。二十五年前,爹爹可以把他們打得滿地找牙,二十五年後,爹爹照樣可以!
「而且我家卿兒大婚,爹爹當然不會錯過。」
「當真?」
「當真。」爹爹笑着與我拉鉤作誓,我才肯鬆手。
看着騎在馬上漸行漸遠的身影,我心中卻隱隱不安。
爹爹走後,西北一邊屢屢傳來捷報。
我不安的心也隨着傳來的捷報漸漸放下。
眼看着我與蕭奕的婚期將近,我掰着日子盼望着爹爹的歸來。
然而先一步到達京城的是爹爹的死訊。
阿孃沒有受住刺激,一病臥牀不起。
爹爹的靈柩是十日之後送回京城的,當時阿孃的身子便已虛弱得撐不住了。
她差使下人扶着她去看爹爹最後一面。
她和爹爹自幼相識,當年爹爹正欲與孃親訂婚時卻被派領兵遠征西北。
西北之地路遠苦寒,羌奴兵馬又強盛無比,這是一條不歸路,與赴死無異。
孃親卻堅定地與爹爹訂婚。
「林郎,我信你。」
孃親是深閨中的大小姐,不顧家人阻攔與爹爹定親,是她這輩子做過的最叛逆的事。
好在孃親賭對了,西北大捷。
爹爹勝利回京前遭奸細暗算,傳聞送回林家時還昏迷不醒。
孃親嚇壞了,在爹爹牀前哭得不能自已。
可爹爹卻突然睜開眼,嬉笑道:「騙你的。」
孃親又哭又笑,狠狠捶了他一拳。
「痛痛痛,真的受傷了,你看看。」
「那就痛死你算了。」
「柳娘,你看看嘛!我真的受傷了,哎喲哎喲,要暈倒了。」
「哪兒?我看看。」
「就知道你最好了,都不捨得我痛。」
「林州你討厭死了,這樣的玩笑不許開第二遍!」
……
十八歲的爹爹躺在病榻上與阿孃開着幼稚的玩笑,而四十三歲的爹爹卻躺在鋪滿冰的靈柩裏,讓阿孃期盼着這又是一個幼稚的玩笑。
一向在外人面前穩重的阿孃跪在靈柩前泣不成聲。
「林州,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又想騙我是不是?多大的人了,怎麼還在玩孩童的把戲?這次我纔不會上當。
「林州你個騙子,不是說好了會平平安安地回來嗎!
「林州……」
可不管阿孃怎麼哭喊,爹爹都沒有再像二十五年前一樣睜開眼睛嬉笑着說「騙你的」,像應了阿孃說的「這樣的玩笑不許開第二遍」。
爹爹的下屬告訴我,害死我爹的人是跟隨了他二十五年的副將。
他哄騙爹爹飲下摻着蒙汗藥的酒,又趁夜深無人對其痛下殺手,最後帶着一隊精兵投奔了羌奴。
我不敢告訴阿孃,我也不敢表現得過於悲傷過於憤怒。
爹爹沒了,阿孃又病了,現在正需要我撐起這個家。
-11-
可阿孃走了,走在爹爹靈柩回京的第二天,走在了爹爹的靈柩前。
院裏海棠花開得正旺,海棠花又名斷腸花,寓意着生死離別。
或許當年爹爹和阿孃親手種下這棵海棠Ṫüₘ時,便早已定下了他們的結局。
老天像是給我開了個巨大的玩笑,前二十年我過得順風順水,無憂無慮,是人人豔羨的鎮國將軍府的嫡女,更是阿爹阿孃的唯一血脈,掌上明珠。
我自小與太子訂婚,不久便是這天聖的皇后。可在我成婚前,我的父親死於走狗之手,阿孃也隨之而去。
就這麼一夜之間,我沒了爹爹和阿孃。
賀銘從嶺南趕來時,蕭奕剛陪我將阿爹阿孃下葬。
「卿卿,對不起,剛得知消息我就趕來了,可我還是來晚了。」
我收拾着阿爹阿孃的遺物淡淡道:「沒關係,從嶺南一路過來你也累了吧?不用擔心我,你早些去歇息吧。」
「怎麼就你一人,蕭……皇上呢?」
「他還有政務,我便喊他先回去了。」
一向慣會安慰人的賀銘也說不出什麼話來了,最終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不必故作堅強……你……想哭就哭吧……」
我拿起阿爹生前慣用的長槍,平靜擦拭着:「哭?害死我爹的兇手還沒死,我爲什麼要哭?」
「你要做什麼?」
長槍的鋒刃閃着寒光,凌空而立,氣勢如虹。
「報仇。」
-12-
黑雲翻墨,風如拔山。
我身穿麻衣,長跪金鑾殿前。
「臣女林卿雲,護國將軍林州遺孤。請皇上准許臣女帶兵北上,擒拿走狗張景德,踏平西北——」
狂風驟雨勢欲來,濃雲壓城城欲摧。
「臣女林卿雲,護國將軍林州遺孤。請皇上准許臣女帶兵北上,擒拿走狗張景德,踏平西北——」
「卿卿,你這是做什麼?」蕭奕從大殿出來,連忙將我扶起。
我咬着牙不肯起來:「請皇上准許。」
我與蕭奕從未有過什麼規矩,這是我第一次跪在他面前喊他皇上。
「卿卿,你可知現在北上有多危險?羌奴兇殘,他們自幼騎馬,比我們更擅作戰。剛剛前方探子來報我方死傷慘重,最重要的林域關都已失守,後面的仗只會更難打。」
「更是這樣,我纔要去。二十五年前,我爹親自平定西北,二十五年後就換我來平定。
「更何況害死我爹的兇手還逍遙在外!這叫我怎麼能忍!」
我抬起頭認真地看向蕭奕:「你還記得我十三歲那年說過的話嗎?」
「平定暴亂……殺敵衛國……」蕭奕喃喃出聲。
他看向我,眸子裏滿是不捨:「我等你。」
末了,他沉默了幾秒,突然高聲道:「來人,傳朕旨意,命鎮國將軍之女林卿雲帶兵北上,封固寧將軍,支援西北,明日即刻前往——」
「臣接旨。」我伏身跪拜,臉上有些涼,或許是雨水,或許是我的淚水。
-13-
塞外的日子很苦。
蕭奕說得不錯,要塞林域關失守後的戰役只會越來越難打。
可是再難打我也要打下來。
阿爹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阿爹沒完成的,我替他完成。
張景德的狗頭是我親自取下的。
西北的暴亂終於在第三年時平定了。
一切安定下來後,我啓程回京。
因爲大雪封山,阻塞的消息終於傳到我了手裏——
蕭奕病重,兩月前便已昏迷了。
我快馬加鞭,像十六歲那年聽聞蕭奕染疫,我連夜偷了阿爹的快馬一路疾馳南下那樣。
到了京城卻發現,蕭奕立了新後,而賀銘也以貪污的罪名被抄家,打入了大牢。
我不顧阻攔,衝進了金鑾殿,提着長槍直指蕭奕。
一旁的太監正要喊護駕,便被蕭奕擺了擺手攔了下來。
「你先下去吧。
「天寒,先把我的大氅披上。」
蕭奕的聲音溫柔,滿是情意。
可這關懷的對象不是我,而是他的新後。
在看清那女子容貌的那一剎那,我的手不自覺地抖了抖。
我認得她——
正是那年瘟疫,治好蕭奕的蘇婉音。
我的聲音不自覺有些發顫:「給我個解釋。」
蕭奕的目光追隨着蘇婉音,直至她出了殿門他纔將視線重新移到了我身上。
與剛剛看向蘇婉音時的神情不同,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冰冷,甚至帶着絲絲不耐煩:「解釋什麼?朕心悅的一直都是婉音。
「但朕需要你父親的支持,還需要他爲朕衝鋒陷陣。你父親死了,朕便需要你替朕清掃障礙,所以只得與你故作深情。
「況且你不想想,這天下哪個男子會喜歡你這般女子?」
耳朵裏一陣嗡鳴。
短短三句話讓我如墜冰窟。
我按捺住心中的酸澀,接着問道:「那賀銘呢?你爲什麼要將他關入大牢?」
「朕處置個貪官還需你來指手畫腳?」
「放屁!賀銘他怎麼可能貪污,我們自小一起長大,他什麼德行你不清楚?」
蕭奕嗤笑道:「別跟朕談情誼,陪你們裝瘋賣傻那麼多年,朕早就厭惡了。
「要不是當時想着朕登基後還需要你們家室支持站穩腳跟,朕早就演不下去了。」
末了,他又輕飄飄補了一句:「不過現在你們沒什麼用了。」
語氣之淡像是在隨意處理一些沒有用的垃圾一般。
我努力剋制着,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麼顫抖:「蕭奕,你什麼意思?」
「那年的賞花會,父皇讓你討賞,你只要了不做課業。你知道父皇爲什麼直誇林家養了個好女兒嗎?
「因爲別人會討黃金,討功名,只有你對功名毫不在意,沒有絲毫的野心。
「只有這樣的女子才適合做皇后。」
我直勾勾地盯着蕭奕,嗤笑出聲:「所以你認爲我現在有野心?」
蕭奕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淡淡道:「功高蓋主也是錯。」
「功高蓋主……」我輕喃出聲。
「好一個功高蓋主。
「蕭奕,真有你的。
「我在前線九死一生,爲你破陣殺敵,清掃障礙,最後你卻告訴我功高蓋主也是錯?」
我笑得接近癲狂,眼淚也不自覺滑落。
「直呼朕的名諱,這就是你的規矩嗎?」
蕭奕的聲音冰冷,不帶絲毫的感情,眸子中也滿是厭惡。
「你看看你現在,哪有一點點女子該有的樣子?」
曾經的蕭奕會告訴我不用學習規矩,會陪着我喝完酒爬上樹胡鬧,從不介意我直呼他的名諱,會陪着我舞槍弄劍,會寬慰我說不用學着尋常女子的樣子,會爲我說我要做名揚四海的大將軍而鼓掌……
但現在……
我仔細地盯着面前的人,試圖找出一絲他年少時的痕跡。
可眼睛鼻子都還是那個人,看向我時的神情怎麼就變了呢?
年少時的蕭奕看向我時,眼神真誠而又清澈,對我的感情不遮掩絲毫,全都映在眸子裏,真摯而熱烈。
我努力地將他與記憶中少年的身影重疊,可就算我再怎麼努力,也無法將二人重疊到一起去。
太割裂了。
三年說短也不短,說長也不長。
可就是這三年,便讓曾經滿眼是我的少年變成了我不認識的模樣。
既是這樣……
我用長槍斬斷一截青絲,一字一句道:ţṻⁱ「蕭奕,自此,我們恩斷義絕。」
「來人,傳朕旨意,固寧將軍疑似與鄰國勾結,攜帶兵器進金鑾殿欲行不軌,現剝奪兵權打入大牢,聽候發落——」
-14-
再次見到賀銘是在大牢裏。
我同他被關在一處。
「唉,又衝動了吧?你來了我都住不上單間了。」賀銘倒是樂觀,還有心思打趣我。
我卻沒有和他鬥嘴的心情。
「我的小祖宗欸,我們三年沒見了,做什麼愁眉苦臉的?
「笑一個嘛。」
我被他煩得急了,便開口戳他傷疤:「你都被污衊成貪官了,還有心情在這兒逗我笑?」
賀銘無所謂地攤攤手:「沒冤枉我,我確實貪了。
「就一個西域進貢的玉鐲,我偷帶了一下,不過後面我又給他放回去了。
「小氣死了。」
我捶了他一下,終於笑出了聲。
「笑了笑了,你看看還是笑了好看呀。」
我靠着牆壁坐下:「說吧,蕭奕他到底怎麼回事?」
「兩個月前,蕭奕突然昏迷,這一昏就昏了一個月,太醫都說沒救了,但蘇小姐把他救了回來。
「但是蕭奕醒來後便像變了個人似的,執意要娶蘇小姐爲後,但凡爲你說話的都被打入了大牢。」
「所以你是替我說話才進來的?」
賀銘避開我的視線,有些含糊其詞:「哪有的事,我是貪官……」
心中泛起一陣酸澀。
傻子。
我和賀銘聊了許多。自從蕭奕登基後,賀銘便開始有意無意與我避嫌,這還是第一次我們兩人單獨坐在一起聊天。
我們從七歲我拽着他的衣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喊着要嫁給他這事聊起,聊到我賞花會爲出風頭削了他養了一年多的花,又聊到我這三年爲父出征。
「你說兒時的我們多好啊。」正聊着,賀銘突然感慨了起來。
「……」
沉默良久,我也感慨道:「是啊,結局怎麼變成這樣了呢?」
「兒時你嚷着當將軍,我嚷着當賢臣,只有蕭奕那小子說不想做皇帝。但你看現在多好笑,咱們一個貪污,一個叛國,都被關在大牢裏。蕭奕呢,在外面做他的快活皇帝去了。
「這老天爺啊,喊他一聲爺,還真把我們當孫子玩。」
賀銘苦澀地笑着搖了搖頭,臉上盡是無奈。
「權勢真的會改變一個人嗎?」
「會嗎?」
「會吧……」
……
就這樣聊着聊着,我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陣兵器相接的聲音吵醒。
在戰場上三年,我對聲音早已格外敏感。ŧũ₉
外面在打架,而且人馬不少。
我剎那間反應了過來——
有人造反了。
我正要破門出去,卻發現渾身使不上勁。
意識也開始逐漸模糊。
昏迷前我似乎聽見了一道熟悉的聲音:「替我照顧好她。」
醒來後已是第二天。
僅僅一夜,外面的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燁王蕭崇逼宮謀反被當場處決,先皇蕭奕因病駕崩,駕崩之前立下遺詔,傳皇位給舒親王蕭然。
新皇念我與賀銘有功,便翻舊案重查,最終下旨將我們釋放,官復原職。
這本該欣喜的事,我卻高興不起來。
我滿腦子都是蕭奕死了這件事。
腳下一軟。
賀銘眼疾手快將我扶住。
我對蕭奕的感情複雜,此刻倒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只覺得胸口有一塊石頭,堵得我無法呼吸。
下雪了。
雪落下發出簌簌的聲響,冬霧瀰漫,寒意料峭,面前青磚上也漸漸鋪上了一層白色。
我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肌膚的熱度很快將手心中雪花融化,將其化成一攤水。
我笑了。
笑着笑着眼淚便出來了。
「死得好啊,死得好。」
這命運當真是造化弄人。
官復原職後,我自行請命鎮守西南,那裏的邊境一直遭受侵擾。
離京那日,賀銘來送我。
「什麼時候回來?」
我騎在馬上,揹着長槍,只留下一個背影給他。一陣風吹過,吹動我束起的長髮和衣衫,我背對着他,笑着朝後面擺了擺手,高聲道:「等我成爲名揚四海的大將軍!」
城牆上,賀銘的聲音也大了起來:「好,大將軍,我等你!」
「那待我回來時,你也要成爲人人讚頌的大賢臣——」
我回頭與賀銘對視了一眼,雙雙笑出了聲。
「成交!」
番外:蕭奕
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學堂。
但我還沒有看清她的樣子,便被她一屁股坐在了身下。
第二次我終於看清了她的樣子。
粉雕玉琢,眼睛清澈而明亮。
偷喫糕點的樣子也很可愛,小臉鼓鼓的,像我之前住在清幽寺時在山林裏見到的小松鼠一般。
下了學,她提着個空食盒來找我,說糕點不小心被她喫完了,還提議讓我聞聞味道。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自此我們便成了朋友。
八歲那年的賞花會,父皇點名誇獎了她。
我知道父親是誇她沒有心機和野心,適合做我未來的皇后,一輩子困在這宮牆之中。
唉,只有她傻傻的,還在納悶爲什麼要誇她。
十一歲那年,她告訴我她不想做皇后,她未來想做像她爹爹那樣的將軍。
可高門貴女的人生怎麼能由她自己做主呢?
她是鎮國將軍的女兒,註定了只能嫁入皇家。
看着身側眼睛亮晶晶的她。
我想如果可以,我便放她去做自由的鳥,盡全力護她一生。
十四歲那年,我染上瘟疫,聽說她一路快馬加鞭七日趕了過來。
我好想第一時間衝出去見見她,但是我的病還沒好,又怕傳染給她。
唉,抓心撓肝。
十六歲那年,母后派了管教姑姑去教她規矩。
聽她講她的委屈,我着實心疼。
於是第二天便求母后召回管教姑姑。
她還樂呵呵地以爲自己學成了。
十八歲那年,鎮國將軍沒了。
她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
安頓好她父母的屍骨後,她便請旨北上。
西北苦寒,路途遙遠,甚至要塞都已淪陷。
因爲我心中有她,我不想放她去。
我怕她受苦,也怕她受傷,更怕她一去不回。
但也因爲我心中有她,我更應尊重她的意願。
最終我還是放她去了。
沒關係,我願意等。
在她出征後的第二個月,我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了。
每日便靠補品去填補身體的虧虛。
還沒等到她回來,我便已經撐不住了。
蘇婉音將我救醒,醒來後才發現我早已昏迷了一個月。
向母后問安時,撞見了母后和國師在商議事情。
而商議的對象正是我和卿卿。
這時我才知道,原來棋局早在我出生前就已經布好了。
當年母后得知她這一胎是死胎,懇請國師幫忙出謀劃策。
國師給了母后一劑湯藥,並告訴她服下後,這胎便可保下來。
但此子身體必然虛弱, 甚至會有生命危險, 所以必須找一個天命之女, 提供氣運,但氣運被吸光了, 人也自然會死。
母后一口答應下來, 國師也通過生辰八字算出了這個天命之女, 正是卿卿。
而當年卿卿搖的那個骰子也被做了手腳, 不管怎麼搖都是六。
如今我的身子日益虛弱, 是因爲我早就是該死之人。
現如今唯一救我的法子便是天命之女的心臟。
我知曉母后一定會對卿卿下手,於是先一步將卿卿以通敵叛國之名關押保護了起來。
在我昏迷的這段時間, 朝堂也是暗潮湧動。
自我登基後,五哥蕭崇便一直在策劃謀反。
我昏迷以後,他便認爲有了機會,準備等我死了就攜兵進宮, 逼宮登基。
但如若他真的當上了皇帝, 他定會先消除異己,賀銘還有卿卿自然就危險了。
他們兩家皆是在父皇突然駕崩那年, 極力扶持擁護我登基的。
所以這個皇位他坐不得。
我的身子我自然也知曉,掰着手指算也沒有多少時日了。
我等不了那麼久了, 必須先下手爲強。
於是我便拉攏了蘇尚書,並立他的女兒爲後。
同時我與二哥交易,立遺詔傳位於他, 但他日後要護卿卿和賀銘周全。
就這樣, 我們計劃着假死引出蕭崇。
他果然上當了。
將其就地處決後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
按照計劃, 我服下了假死藥, 被二哥的人送出了京。
京城下了好大的雪,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我坐在山間的小院裏聽着雪落。
窗外暮色漸沉, 已經一天了, 風雪依舊連綿不斷。
京城已經十年沒下過那麼大的雪了。
上一次下這麼大雪時,我們都還是孩童。
卿卿追着我, 往我身上砸雪球。賀銘在一旁心驚膽戰地護着我, 不讓我被砸到。
結果是我們兩個都被砸得連連求饒。
就這樣玩累了,便直接躺在了雪地裏。
末了,三個人身上都溼透了纔回家。
想起卿卿,我不由得我看向手中的青絲,這是那天卿卿爲了與我恩斷義絕時割下來的。
我知道那天的話我說得太重了。
我也不忍心傷她。
可這是一盤早已布好的棋局,我們兩個無法共存, 只有生死。
所以我只有這樣做才能讓她對我毫無眷戀, 只有這樣她纔有機會去做自己,也只有這樣她纔不用困在這後宮裏,做一輩子的囚鳥。
我只是一個將死之人。
而我的卿卿還有大好的前程和未來。
臉上一涼, 是雪吹進來了。
我想起身將窗子關上, 剛有動作便引得一陣咳嗽, 喉嚨間一股血腥味便瀰漫開來。
聽聞卿卿自行請命鎮守西南,賀銘留京輔佐新帝。
我沒有力氣再去想那麼多了,視線越來越模糊, 身子也逐漸輕了起來。
在失去意識前,我喃喃道:「真好啊。
「我們都完成了年少時所說的願望。」
唯一遺憾的是,這輩子還差她一句「我愛你」。
(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