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被霸凌的校草共感了

和路祁共感後,我每天都疼得死去活來。
本着救人救己的原則,我決定朝路祁伸出援手。
若干個月後。
路祁忽然攥着我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肌上:「星哥,其實我願意的。」
不是,他願意什麼啊??

-1-
路祁不住校,柏澄星打聽了三天才有消息。
在他頭回撞見路祁被圍毆的小巷口,賣水果的老婆婆說剛看見一小夥子被一羣彪形大漢拖進去。
柏澄星心道不好,拔腿就往巷子裏跑。
小巷烏漆嘛黑,沒有監控,路燈也壞了大半,唯一還在工作的一盞還忽閃忽閃的,活像在拍恐怖片。
柏澄星不禁感到悚然。
「沒錢?!沒錢你手裏拿的什麼?還能喫得起肉怎麼就還不起錢?!」
一道老煙嗓的聲音從巷子深處幽幽傳來。
話剛落地,又聽「砰」的一聲響,一個雄壯但個頭不高的男人將一個清瘦的男生摔在了牆上。
柏澄星的後背應聲傳來一陣疼痛,疼得眼前一黑,他咬了咬牙,加快了腳下的速度,同時朝那頭喊道:
「手下留人!」
柏澄星的聲音在逼仄但深長的小巷中迴盪,施暴者和被揍的小可憐皆是一怔,看了過來。
小可憐路祁的雙頰和鼻骨都帶着擦傷,嘴角也淤青一片,唯有那對黑葡萄一樣的桃花眼在忽閃忽閃的路燈下水光盈盈。
「大哥!是前幾天報警的那個臭小子!」施暴團體中的一個花臂認出了柏澄星,伸手要抓人。
柏澄星欠身躲開,靈活得像泥鰍一樣擠進他們的包圍圈,擋在了路祁面前。
他氣還沒喘勻,從兜裏掏出一張卡,丟在了爲首的寸頭身上:
「裏面有六百萬,密碼八個零,我替他還了!」
幾個壯漢聞言,視線不約而同望向那張黑金色卡片。
寸頭也捏起卡看了一眼:「你是他誰啊?」
柏澄星:「朋友!」
寸頭輕蔑地笑了聲,又露兇相:「他一個窮光蛋能有那麼有錢的兄弟?你當我傻呢!」
「就是就是。」小弟們應和。
柏少也笑了,區區六百萬也能叫有錢?!
「你要是不信,拿着卡去銀行試試不就知道了?沒有你再回來找我,我就在 A 大讀書,還能因爲你們輟學不成?」柏澄星雙手叉腰緩着跑岔的氣擋在路祁身前,像一隻護犢子的大公雞。
適才想抓柏澄星的花臂湊上來仔細瞅了眼卡片,小聲跟寸頭說:「老大,這個好像是 A 行的鑽石卡,淨資產至少要一千萬纔有申領資格……」
寸頭擰眉:「真的?」
花臂:「上上回堵的那個老總就是用的這種卡,沒錯。」
寸頭將信將疑,看了眼手裏的銀行卡,又看向柏澄星身後的路祁,眼神狠厲。
路祁被打怕了,下意識發抖。
柏澄星感到身上傳來微微的戰慄:「嘖,你們要不要啊?不要就還給我!」說罷,作勢去搶。
寸頭自然不給,將卡往兜裏一插,指着柏澄星鼻子:「你最好沒耍花招,否則下回我連你一起揍!」說罷,抬了抬手,一行人轉身離開。
柏澄星心裏啐了寸頭一句,轉身去看路祁:「沒事吧?」
路祁面上餘驚未散,眼裏噙着細碎的淚花,搖了搖頭:「謝謝。」
「沒事!」柏澄星拎起被寸頭丟在地上的一袋生肉,遞給路祁:「那個,我聽你輔導員說你住在外面,可以帶我去你家看看嗎?」
路祁接過,掀眸看了面前救了他兩次的「恩人」,有些遲疑,但最後還是說:「可以。」
路祁領着柏澄星往巷子深處走去,因爲腿上有傷,他走得很慢:「卡里沒錢吧?」
雖然知道沒人會傻到爲才見過兩面的人豪擲六百萬,但他還是確認一下才能心安。
但柏澄星的回答並不按套路出牌,他大方地說:「有啊。」
路祁腳步一頓,大腦空白了一秒,漂亮的眼睛裏露出詫異和茫然,還有一絲驚慌:「爲什麼?」
催債人要的是他死去的爹欠的錢,他有理由不還,可如果是柏澄星的錢,那他……
柏澄星看出他的憂慮,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我已經聯繫律師了,能要回來。這次不把錢真給他,他下回打你打得更狠。」
「可是……爲什麼?」
柏澄星迴頭:「什麼爲什麼?」
「我們應該不認識吧,爲什麼要幫我?」路祁抬眸看向柏澄星,帶着審視的意味,不放過他臉上一分一毫的表情。

-2-
最近兩個月,柏澄星總是會莫名其妙地像被人揍了一頓一樣,渾身上下五臟六腑疼得生不如死。到了晚上九點十點,更是會有被人摸遍全身的感覺,但是去醫院又什麼都查不出來。
他甚至還找了大師驅邪,但都毫無用處。
直到某天他出校取公司資料,方向感太差,誤入小巷,目睹了一場圍毆,看見被圍的竟然是他們學校今年剛招進來的高考狀元!
柏澄星還沒來得及驚訝,那幾個壯漢就開始動手,他們踹路祁一腳,柏澄星跟着悶哼一聲,他們揍路祁一拳,柏澄星跟着齜牙咧嘴。
柏澄星驚詫不已,天殺的!爲什麼打在他身疼在我身?!
柏澄星立即報警,趕走了施暴團體。
上前拉路祁的時候,他刻意伸出右手去拉路祁的左手。果不其然,他的左手也有被緊握的感覺!
感到驚悚的同時,柏澄星竟也鬆了口氣,起碼找到「發病」的源頭了。
事後,他問路祁那些人是誰,爲什麼會被揍,路祁目光躲閃,只說是催債的。
柏澄星看他不想多說,也沒接着問,但根據柏澄星共感以來的經驗,那些人平均每三天就要揍路祁一次。
他不得不查清楚。
這不查不知道,一查,他以爲自己在看什麼狗血小說。
路祁今年年初剛成年。十年前父親創業失敗欠下高利貸選擇跳樓一走了之,沒兩年媽媽又跟富豪跑去了國外。只剩下年邁的奶奶帶着他四處躲債,近兩年奶奶也患上了老年癡呆。
好不容易有樁好事,以 H 市高考狀元的身份考進了 A 大。卻因此上了社會新聞。那羣追債的看到新聞追來了這裏。
好一個「欠債的爸勢利的媽,生病的奶奶和破碎的他」,柏澄星收到資料後,看得瞠目結舌,久久不能平復。
本着救人救己的原則,他決定幫路祁還了這筆錢。
「爲什麼?當然是因爲你疼我也疼啊!」
「什麼?」路祁沒聽清。
「啊……」柏澄星一個不慎,竟把心裏話說了出來,還好沒被聽見,趕緊轉移話題:「你不知道我是誰嗎?」
路祁:「知道,柏澄星。」
「那不就得了,我也知道你,今年 H 市的高考狀元路祁,對吧?」
路祁睜着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看着柏澄星,有些詫異,但還是點了點頭。
柏澄星:「那這樣還不算認識嗎?」
路祁成功被帶偏了思緒,沒再刨根問底。
自小巷一路走到頭,路祁帶着柏澄星拐進了一棟破樓。
不出柏澄星所料,路祁外宿果然是因爲他奶奶。
但意料之外的,他們的住宿條件比柏澄星想得好太多,兩室一廳,像是剛翻新過。
柏少還以爲路祁會像電視劇裏演的窮酸小子一樣,住那種牆皮快掉完了、牆角結蜘蛛網了、黑洞洞沒有窗戶的、下雨天還會漏水的房子呢。
「誰……誰啊!」路祁的奶奶拎着一根擀麪杖,從廚房慢悠悠走出來,費勁地打量着路祁,明顯已經不認人了。
路祁讓柏澄星進客廳坐下,自己耐心地把奶奶哄進房間休息,而後折回來給柏澄星倒了杯水:「只有白水。」
「沒事。」柏澄星這樣說,卻沒有拿起水來喝,路祁拿的不是一次性杯子,他有潔癖:「她是你奶奶嗎?」
柏澄星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問起關於路祁和奶奶的事。
路祁倒也乖巧,說的和柏澄星自己查的八九不離十。
柏澄星裝出一副同情樣:「你沒想過把她送到療養院去嗎?這個病雖然治不好,但有好的醫療條件還是可以延緩症狀的。」
「真的?」路祁眼中攢起一撮小火苗:「要多少錢?」
「錢不是問題,我爸有人脈,你只要信得過我,我現在就可以給你聯繫。但是療養院在 K 市。」
路祁一聽在外地,有些猶豫。
柏澄星一環接一環引人入「套」:「我家也在 K 市,我會託人照顧的。你要是想見她,我隨時帶你去見。你這成天兩邊跑,既耽誤學習,也照顧不好她,一去上課就給她關屋裏也不是辦法啊。」
柏澄星說的路祁自然也知道,但是把奶奶交給一個沒見過幾面的人真的安全嗎。
路祁雙手絞了絞:「你到底爲什麼要幫我?」
柏澄星「嘖」一聲,怎麼繞半天又繞回來了:「我就是看你順眼不行嗎?六百萬對我來說不過一塊表,你奶奶進療養院也不過一句話,舉手之勞而已。你要不信,大可以反過來想,我有什麼理由害你,你於我有什麼可圖?」
確實是,柏澄星的身份全校皆知,富甲一方,有權有勢,要一個病重的老太太做什麼……
但每個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目的,有時候看起來別無所求的人反而所求越高、越多。
路祁的桃花眼裏情緒複雜:「我考慮一下……」
「行,但最多兩天,你現在住在外面太危險了。等那些人收到法院傳票肯定還會來找你,要是狗急跳牆找到你奶奶頭上可就麻煩了。」柏澄星打下一劑猛藥。
路祁一聽奶奶,明顯慌了。
柏澄星軟硬兼施,放輕語氣:「所以,儘快把你奶奶送走,你來跟我住是最好的選擇。」
「跟你住?」路祁倏地抬眸。
柏澄星應:「嗯,有什麼問題嗎?」

-3-
夜色寬廣,萬籟俱寂,一向早睡的路祁正輾轉反側,腦海裏都是柏澄星。
柏澄星是 A 大臭名遠揚的名人,據說爸爸是 K 市首富,爲了讓他來 A 大上學給學校捐了三棟樓,但柏少進了 A 大卻不好好學習,成日囂張跋扈欺男霸女,讓男同學給自己當牛做馬,讓女神們爲其跪腳丫,害得舍友絕望退學、校花幾欲輕生,奈何權勢滔天無人敢言!
路祁平時忙於學業和照顧奶奶,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和這樣的大少爺產生交集。
雖然他一直堅信,耳聽爲虛眼見爲實,憑柏澄星救他這兩次,他也該相信柏澄星不是壞人,但他們從前從沒交集,柏澄星憑什麼幫他呢?
看不透他的目的,路祁就格外不安。
路祁翻了個身,將小毯子往上拉了拉。
但是那些人既然已經找到了他回家的必經之路,找到他家也只是時間問題。如果他們真如柏澄星所說,把心思打在奶奶身上……不行!
路祁都不敢再往下想。
奶奶已經是他在世上最後一個親人了,絕對不能出事。
那要向柏澄星求助嗎?路祁腦中有兩個小人在打架。
白色小人說:如果答應,就欠下了一個人情,柏澄星要的,你未必還得起……
黑色小人說:可現在奶奶的病情越來越嚴重,如果真的有機會延緩惡化的速度……
黑色小人手持長矛,一下戳中了白色小人,白色小人瞬間煙消雲散。
如果奶奶能慢一點惡化,那他路祁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4-
柏澄星收到路祁的消息後,第一時間就給療養院打了電話。
次日一早,療養院的人就來接走了路奶奶。
當晚,路祁就收拾好行李來找柏澄星了。
敲門聲比柏澄星預計的還要早 10 分鐘,宿舍的衛生還沒收拾完。
兩人簡單打了個招呼,柏澄星說:「先進來吧,牀上四件套我已經幫你領了,都是學校的標配。」
路祁順着柏澄星的話看去,哪止幫他領了,鋪都鋪好了,牀鋪上,牀墊、牀單、被芯、被套、枕頭枕頭枕巾整整齊齊,甚至牀簾都裝好的。
路祁看着青草色主調的四件套,眸光思索了一瞬,他怎麼記得學校的標配是巨醜的藍白格子呢?是更新換代了嗎,更新的牀簾牀墊都有了……
「謝謝,多少錢?」路祁說。
柏澄星揮了揮手:「免費的。那個,我習慣學習和喫飯分開了,書桌和飯桌各騰一半位置給你,可以嗎?」
a 大宿舍是標準的兩人寢,獨立衛浴,帶個小陽臺,室內靠牆的兩邊是被書架衣櫃半包圍的落地牀鋪,牀頭近門的地方一人一張書桌。
柏澄星之前一直一個人住,就把學校的標配書桌換了,一邊換了更大的、足以容納兩個人的書桌,牆上頭打了兩個櫃子放書,一邊換了個相同尺寸的大理石材質石板桌,用於喫飯。
「可以。」路祁沒有意見,走到牀邊摸了摸質感輕柔、觸手生熱的被子,心裏對考上 a 大的自己又給予了一次肯定。
高校待遇就是好。
與此同時,柏澄星在廁所門口叫了一聲:「秦樂!你掉坑裏了?!」
路祁一滯,才知道宿舍裏還有第三個人。
「快了快了!在擦了!」一道男生響起,緊跟着就是沖水聲。
沒半分鐘,一個剪了短寸的男生從廁所走了出來,手裏還拎着一個拖把。
路祁不知道這人是誰,爲什麼在這兒。
男生則是在盯着路祁臉上的傷痕。
柏澄星拿過秦樂手裏的拖把,指揮道:「先把書桌收一半出來。」
秦樂收回視線,點頭說「好」,麻溜地開始幹活。
柏澄星則是回到牀上,繼續看路祁來之前看的那本商戰小說,看着看着,便翹起了二郎腿,好不自在。
秦樂收拾完書桌,無縫銜接地開始拖地。
路祁在衣櫃前收拾着衣服,時不時給秦樂抬個腿,挪個地,時不時也瞥一眼秦樂和柏澄星。腦海中飄過剛入學那會兒同學們茶餘飯後常說的「櫻花樹下站誰都美,柏少身邊站誰都倒黴,不是傭人就是出氣筒。」
如果柏澄星的目的只是讓他過來幫忙跑腿、做衛生,那他賺大了!可如果是出氣筒……
「怎麼了?」柏澄星老覺得有視線往自己身上瞟,一抬眼,把路祁抓個正着。
路祁思緒打斷,心虛地收回視線:「沒。」
這樣的表情柏澄星看多了,一眼就知道路祁在想什麼,抬手掏出手機,點了點。
秦樂屁兜裏的手機隨即響起播報:「支付寶到賬 200 元!」
彎着腰收垃圾袋的秦樂立刻直起身,看向柏澄星,臉上帶着諂媚的笑:「柏哥今天怎麼轉支付寶了?」
因爲有聲。
柏澄星沒搭理秦樂,扭頭跟路祁說:「我沒有霸凌的愛好,你放心。」
路祁一愣,赧然地低下了頭。
怎麼回事?柏澄星那麼幫他,他嘴上說着不信那些流言,怎麼還是下意識把秦樂聯想成受害者?
路祁油然生出一股愧疚。
柏澄星倒是都習慣了,沒覺得有什麼。
可沒想,秦樂收拾完衛生,臨走前也湊到他面前:「柏哥,這帥哥臉上的傷怎麼搞的,你揍的嗎?」
柏澄星目光一凜。
秦樂立馬閉嘴,拎着兩袋垃圾跑了。
不過這話倒是提醒柏澄星,他看了眼傷痕累累的路祁:
「明天我帶你去醫院做個檢查。」
路祁搖頭:「不用,他們知道打哪不會出事,這些傷拿不到傷情鑑定。」
柏澄星被他說得一愣:「我要傷情鑑定幹什麼?看醫生是爲了療傷,你看你這一身,不疼嗎?」就算你不疼,我也要疼死了。
想他柏少從小嬌生慣養,在家有保姆,出門有保鏢,除了剛學會走路那會兒跌了幾個跟頭,上哪還喫過這樣的苦頭?
路祁不說話了。
柏澄星看他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宿管說住進來要去他那填個表,你記得帶上學生證去一趟宿管辦公室。」
路祁:「宿管辦公室在哪啊?」
「在 B 棟二樓,監控室旁邊,從我們這下去,走連廊可以過去,繞個彎就行。你知道連廊往哪走吧?」
路祁搖頭。
「算了,我帶你去吧。」

-5-
柏澄星和路祁到辦公室的時候,正有幾個男生因爲被沒收了大功率電器跟宿管撒潑耍滑。
有正事要幹,宿管便將那些人往後稍了稍,讓他們一邊等着。
宿管視線在柏澄星和路祁身上掃了一圈:「叫什麼名字?」
「柏澄星。」
「路祁。」
柏澄星、路祁異口同聲。
幾個男生聽見「柏澄星」,紛紛豎起了耳朵,朝這邊投來了視線。
宿管:「我問要住進來的。」
柏澄星這才意識到自己多話了,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路祁:「我,路祁。」
宿管看了路祁一眼,跟路祁一問一答,填完了系統上的表格。
「還要拍張照。同學你在這等着,我帶他去拍張照。」宿管對柏澄星說。
柏澄星應「好」,宿管起身將路祁帶到了另一個房間。
房間裏零星堆着一些雜物,亂糟糟的,看起來並不像拍照的地方。
宿管順手把門一關,露出關切的神情:「路祁同學,你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路祁愣了一下:「摔的。」
「真的?不是被同學欺負的吧?」
路祁搖頭:「不是。」
宿管鬆了口氣:「那就好,遇事一定要及時跟老師說啊,我們學校絕對不會縱容暴力行爲的!」
路祁眸光閃爍,頷首說:「好」。
「對了,剛搬來,東西都準備好了嗎?要不要學校的四件套?」
路祁剛想說不用,舍友幫他領過了。
就見宿管從旁邊架子上拎下來一袋牀上用品,並不大,正面是透明的皮質包裝,一眼就能看清裏面的被單牀單,是死板的藍白格子條紋。
「正好這還有一套。比外面買的便宜,150 塊錢一整套。」
路祁一怔,不是不要錢嗎?
「學校的四件套都是這樣的嗎?」路祁問。
宿管點頭:「是啊,除非你想要女孩子的,女孩子那邊有粉色的。」
「不,不用了,謝謝。」路祁有些亂。
「行吧。」宿管帶着路祁離開了雜物間。
出去後,宿管給路祁發了水卡和鑰匙,兩人便回宿舍了。

-6-
已經熄燈,室內昏暗一片,只有柏少的香薰蠟燭散發出微弱的光,隱隱映在牀簾上。
這是路祁住宿的第一個晚上,他有些不太適應溫暖舒適的被窩,輾轉反側。
宿管明確地說了,學校的標配牀上用品只有藍白格子,沒有青草色四件套,那他現在鋪的蓋的又是哪來的呢?
他睡前趁柏澄星洗澡,觀察了一下,發現柏澄星的四件套和他現在用的是同一個品牌,上網一搜,光牀墊就四位數了。
柏澄星爲什麼要給他置辦牀上用品又騙他說是學校的呢……
路祁對柏澄星這個人簡直百思不得其解,決定找個熟悉柏澄星的人打聽一下。
他打開了手機微信。
一點開,彈出的是上次發佈調查問卷停留的朋友圈頁面。
剛想退出去,忽然看見頁面中第二條朋友圈來自「a 大校園牆」,發佈動態正巧跟柏澄星有關,是一張聊天截圖,來自一個小時前,一個匿名投稿的人:
-牆!驚天大瓜!柏少有室友了!
-今天我在宿管辦公室親眼看見柏少帶着一個滿臉是傷的男生過來登記。
-好像是柏少逼那個男的住進去的,那男的一直冷着臉,然後臉上脖子上都是傷,像是被人揍的。
剩下的我就不多說了。只能說祝這位小哥平安【雙手合十】
對話中用了不少模糊的詞語,但導向性非常明顯,無疑就是想說柏少強迫新舍友和自己住,還揍了對方。
路祁看得眉心一蹙。
路祁沒什麼時間社交,加的大學同學很少,只看見兩條共同好友評論。
一個來自他們班班委,發了一個【驚恐】的表情包。
另一個來自想拉他進社團的學姐,發了一句:空口無憑,證據呢?!
路祁想起自己的目的,私戳進了學姐的聊天框。
【貓 emoji】:學姐你好,請問你跟柏澄星認識嗎?
學姐回覆得很快。
smile:呀!小路學弟,你竟然主動找我!【興奮】
smile:問柏少做什麼呀?我跟他算是認識,但是不熟,之前一起做過一次小組作業。
【貓】:最近跟他有接觸。
smile:哦哦,那你是跟他相處有負擔嗎?
【貓】:有點。
smile:誒呀,你別信校網和牆上說的那些!他雖然看起來脾氣不太好,但是人很好的。之前跟他一起做小組作業的時候,有組員拖沓甩鍋給我,他知道後直接在羣裏給那人噼裏啪啦一頓罵,事後還請我喝了奶茶,可仗義了!
smile:ps,我還見過他臭着臉喂流浪貓呢,挺有反差萌的【捂嘴笑】。
smile:學校裏關於他的那些謠言一開始就是幾個嫉妒他的男生私下的歪歪,但是不知道現在怎麼就傳成共識了,別信嗷。
【貓】:嫉妒他有錢嗎?
smile:是,也不全是,大一那會兒他名聲沒那麼壞,人又帥又有錢的,很多女生都喜歡他,包括一些學校知名的美女,就像金融系和外語系的系花,還有校花,都追過他。
smile:他們奉之爲神的女神全都倒追柏少,自然就看不過眼,編排起柏少了,連帶美女們也一起被造謠【嘆氣】。
smile:其實跟柏少表白的那些他都拒絕了。無論什麼樣貌家世品性的女生,他都一點機會不給。甚至讓我們一度懷疑他是不是不喜歡女的【偷笑】
路祁心一驚。
【貓】:不喜歡女的?
smile:是啊,好像他之前拒絕某個女生,說了類似「對女生不感興趣」的話【捂嘴笑】。
對女生不感興趣?
不喜歡女的?
路祁抓着手機的手越來越緊,倏然間想到,他問柏澄星爲什麼幫他時,柏澄星迴答的那一句:
「我就是看你順眼。」
路祁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默了好半晌。
——
彩蛋,關於臭臉喂流浪貓:
大二,柏澄星上了一下午課,飢腸轆轆,回宿舍路過便利店,買了根烤腸。
結果一口咬下去,臉色驟變。
該死的!是冷凍後的肉!
柏澄星擰着眉,全憑素質,纔沒將入口的那一點原地吐出來。
他強忍着,跑到垃圾桶,吐掉嘴裏的一小塊,正要把手裏的也丟進去時,看見了一隻小貓,盯着不知道被冷凍了多久的烤腸發出乞食的「喵喵」叫。
於是他將那根難喫的烤腸,餵給了小貓。
遠處的「smile」看見了,覺得他很有愛心。

-6-
次日週六,一大早,柏澄星就帶着路祁去醫院檢查了,怕遇上需要空腹的,兩人都沒喫早餐。
跑了一上午,如路祁所言,身上的傷口看着猙獰可怖,但都不嚴重,不傷及根本。但柏澄星爲了讓自己快點不疼,還是再三詢問注意事項:
「那生活上和飲食上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嗎?怎麼樣才能好快點啊?」柏澄星邊問邊打開了手機錄音。
醫生見他問得誠心,也很耐心地一一回答了。
路祁坐在醫生的側對面,一句話沒說,沉默地看着站在他身旁,看起來很可靠的柏澄星,目光灼灼。
「謝謝啊。」柏澄星錄完立刻點了轉文字,複製到便籤裏。
「誒,應該的,」醫生說着,感慨了一句:「現在像您這樣細心的家長也是不多了。」
柏澄星和路祁皆是臉色一變。
「家……我是他同學!」柏澄星一把扯掉了口罩,打破了自己進醫院絕對要包裝得密不透風的規矩。
醫生旋即面露尷尬:「誒喲,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像您這樣關心的同學更是罕見吶!」
柏澄星一把扯上了口罩,氣鼓鼓地拉着路祁走了。
路祁跟在後面,想着醫生的話,腦子很亂。
是啊,哪有這麼關心的同學的……
柏澄星說對他好是看他順眼,但他雖然小有姿色,卻也有自知之明。他打小因爲「長得順眼」受過不少小恩小惠,可這個「順眼」或許指一顆橡皮、一個包子,卻絕對不值六百萬。
那柏澄星想要的肯定不止於讓他當個花瓶看着順眼。
可…可柏澄星是男的,他也是男的啊!這可是在搞同性戀!
等柏澄星和路祁從醫院出來,坐上柏少在 a 市的專屬座駕路虎攬勝時,已經中午,司機都等得睡着了。
柏澄星拍着車窗把人叫醒,和路祁坐進後座。
一上車,他就拉了個三人小羣,成員是他、路祁、秦樂。
秦樂首先冒頭。
百事可樂:?
路祁也疑惑地看了一眼柏澄星,再低頭時,羣名已經改了。
「星」將羣名更改爲「點菜羣」。
非常簡潔明瞭。
星:@百事可樂加一倍錢,以後帶兩份飯。
星:他身上有傷,最近不能喫海鮮、羊肉……
柏澄星將剛剛轉進手機便籤的醫囑複製粘貼,發出去,綠泡泡竟佔了三分之一個屏幕。
百事可樂:又那麼多【震驚】。
「星」拍了拍「百事可樂」說,今天的秦樂明天的首富。
星:@【貓 emoji】你平時喜歡喫什麼?等會他就去買飯了。
果然如此。路祁嘆了口氣:「我可以自己去食堂喫。」
「你膝蓋上有傷,醫生說了要少活動。他帶一份兩份都一樣,你就說想喫什麼就行,錢我付。」
「不用,我有錢的。」在不能確定自己可以回應柏澄星之前,絕對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好。
柏澄星笑了聲:「有多少?」
「差不多一百萬吧。」
柏澄星瞪大了雙眼:「多少?!」路祁那樣的家境,又是剛成年,上哪弄的那麼多錢?!
「都是高考的獎金。」
柏澄星鬆了口氣,差點以爲自己嬌貴的身子要受牢獄之苦了。
「那些追債的要的是我死去的爸欠的錢,我沒繼承一分我爸的遺產,所以也沒理由幫他還。」路祁怕柏澄星覺得自己有錢不還,詐騙他,於是小小解釋了一下。
柏澄星倒是沒想到這茬,聽他提了才火大:「那你也不能任他們揍你啊?!你是什麼金剛不壞之身?爲了點錢命都不要了?」
柏澄星語氣凶煞,但話卻是句句帶着飽滿的關切。
路祁心中難免動容,抿着脣搓了搓手。
無論怎麼說,柏澄星對他是真心實意的好,他不能佔柏澄星便宜。
「那個錢,要不我先還你 80 萬,我要留點給奶……」
柏澄星打斷:「不用!那六百萬遲早能要回來的。你的錢留着多買幾身保暖的衣服吧,成天凍得手冰涼。」
說到這,柏澄星便忍不住吐槽了,路祁是冰雕嗎?四五度的天氣,上次去他家,看他就蓋個小薄毯子,今天出門也只穿個連帽衛衣。不是半夜把他凍醒,就是白天把他凍得手腳僵硬。
路祁張了張嘴,想說我手不冰,但話到嘴邊,猛然意識到,他又沒用手碰過柏澄星,柏澄星怎麼知道他手掌溫度呢,難不成偷偷摸過嗎?!
路祁天馬行空的想象被一連串手機震動打斷。
【點菜羣】
百事可樂:【圖片】x8
百事可樂:@【貓 emoji】@星今天二食堂的菜,兩位客官來點什麼?
柏澄星打下自己想喫的,也催路祁:「喫什麼?快點,等會沒了。」
路祁拗不過,跟着打下菜名,但執意要自己付錢。
柏澄星「嘖」一聲:「你看我像缺錢的樣子嗎?花資本家的錢別心疼!什麼好,喫什麼,趕緊把傷養好最重要。」
你不缺錢,可是我也不缺啊。
柏澄星又語重心長地說道:「一百萬說少不少,但也說多不多,你現在還沒有掙錢的能力,這是坐喫山空,不能亂花知道嗎。」
路祁驟然間滯了一瞬,黑葡萄一樣的大眼睛盯着柏澄星看了半晌,心裏竟然也不吐槽了,緩緩應下了一句「嗯」。
不能亂花錢……很久很久沒人這麼囑咐過他了。
柏澄星沒注意路祁的目之所及,他忽然感覺有點眩暈,眯着眼靠在了車側。
過了會兒,心間那種左右搖晃的感覺並沒有消解,反而幅度越來越大,他抽出車上放的礦泉水,吞了一口,問:「你暈車嗎?」
路祁輕輕「啊」了一句,搖頭:「不暈。」
那真是奇怪了。
柏澄星捂着心口,揉了又揉。

-7-
柏澄星下午有課,喫完飯後囑咐了路祁一句「記得上藥」便去上課了。
「嘶——」
「唔——」
課上,柏澄星不知道第幾次發出奇怪的聲音,秦樂終於忍不住問道:「柏哥你怎麼啦?」
「沒事。」柏澄星緊抿着脣,額角已經出了一層薄汗,伸手到桌下揉着火辣辣疼着的腿。
路祁這個臭小子,下手也太重了,簡直不知道他是在上藥還是在上刑。
偏偏他要上藥的地方還很多,從腿到腰,從胳膊到臉,最後疼得柏澄星表情都控制不住了。
「真的沒事嗎?」
下課了,秦樂看柏澄星臉色蒼白,又問。
柏澄星搖了搖頭,加快了腳步往宿舍趕,秦樂三步一小跑纔跟上。
「走那麼快乾嘛啊?宿舍到底有誰啊?哦,有校草。」
秦樂自問自答,又兩步並作一步趕上去:「柏哥,你跟那個路祁究竟是什麼關係啊?」
柏澄星腳步一停,感覺到路祁手在扣藥箱,估計是上完藥了,他呼的鬆了口氣,慢了下來:「舍友關係,還能什麼關係?」
「那你是爲什麼讓他住到你宿舍啊?」
柏澄星被問得不耐煩了:「你怎麼那麼多爲什麼?!」
「也不是我想問啊,你是不知道你有新舍友的事情在學校傳開後,大家怎麼說你。」
柏澄星分給秦樂一個眼神:「怎麼說?」
秦樂掏出手機,把校網上說他霸凌路祁的帖子打開,遞到柏澄星眼前。
柏澄星掃了一眼,不屑地「哼」了一聲:「這不是很正常嗎?」
他都習慣了,櫻花樹下站誰都美,柏少身邊站誰都是受害者。
秦樂看柏澄星一副無所謂的態度,真想豎個大拇指,有些偏激的校友可是連爸媽都問候上了。
從 C 教到他們住的男生宿舍,要走 15 分鐘,柏澄星迴到宿舍的時候,路祁已經在伏案學習了。
路祁在聽網課,手機放得很低,頭也埋得很低,見他回來,抬頭打了個招呼。
柏澄星應聲,不自覺揉了揉自己的頸椎,他將書本放在書桌上,路祁以爲他也要學習,自覺往另一邊挪了挪。
哪知柏澄星只是從書架上抽出一個平板:「用這個墊高點看,密碼六個零,手機字小傷眼。看一個小時起來動動,別累着頸椎和腰。」
路祁一滯,柏澄星真的就那麼喜歡嗎?關心他就像關心自己一樣自然仔細。
柏澄星見路祁半天沒接,又把平板往前送了幾分:「拿着啊,發什麼愣?」
路祁睫毛輕顫了顫,接過:「謝謝……」
「對了,校網上那些東西別當真,我對霸凌沒興趣。」秦樂說的那些柏澄星並不當回事,但想到路祁初來時看秦樂那個眼神,還是提一嘴好。
「啊?」路祁眼中露出一絲迷茫:「什麼校網?」
不知道啊,那沒事了。
柏澄星:「沒,你繼續吧。」
說罷,柏澄星轉身去了浴室。他每出一趟門,回來都得洗澡。
路祁還要上晚自習,兩人沒在一起待多久,喫完晚飯,便又分開了。
柏澄星晚上一直在宿舍和公司的人開視頻會議,審覈新項目的進度。
他已經大三了,開始慢慢接觸家裏的業務,準備一畢業就進入分公司工作。
路祁下課回來的時候他還沒結束,打掃衛生的動作放得很輕,拿藥箱的動作也放得很輕。
但剛擰開藥瓶,要往傷口上抹,柏澄星就像有蜘蛛感應一樣看了過來。
路祁不解,繼續上藥。
柏澄星加快了語速:「嗯嗯,那今天就先這樣。」
「啪——」柏澄星合上了筆電,站起身時膝蓋猛地一軟。
他疼得擰了擰眉,又深呼兩口氣,控制住表情,走到路祁身前,一把搶走了路祁手裏的藥水。
路祁瞪着一雙懵逼的桃花眼:「?」
「你這是上藥還是上刑?!」說着,柏澄星從藥箱中抽出了一根棉籤,在路祁身前單膝跪地。
「幹什麼?」路祁心率變得有些快,眉目間流露出兩分慌張。
柏澄星語氣並不好:「你手太重了!我來!」
路祁瞳孔微縮,心間陡然一顫。
柏澄星感覺到,有些無語,但還是儘量輕了語氣:「我不會欺負你,你別害怕,放鬆點。」
柏澄星又感覺到皮膚上傳來戰慄,路祁在發抖。
算了。
柏澄星不勸了,拆開棉籤,點蘸藥水,輕輕觸碰路祁腿上傷口,小心謹慎的樣子好像路祁是個瓷娃娃。
柏澄星能感覺到路祁一直瞪着他那雙漂亮的眼睛緊張地盯着自己,但他柏少最擅長忽視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他專注地給路祁上藥,給開放性傷口消完毒塗完藥,又給淤青的地方擦藥油。
「趴牀上,衣服掀起來。」柏澄星受不了手上的藥油味,想快點搞完去洗手。
路祁聞聲又是一抖,眼中露出顯而易見的驚慌。
柏澄星也不跟他廢話,共感這事讓他對待路祁的身體如同對待自己的一樣,伸手就要把路祁掀翻按在牀上。
路祁瑟縮着向後躲開,警惕地:「幹什麼?」
柏澄星看他豎着毛的樣子,也有些不解:「塗藥啊!你背上自己夠得着嗎?」
路祁眼睫輕顫了兩下,表情呆滯了兩秒,心跳趨緩:「哦。」
「快點。」柏澄星催促。
路祁怯怯地看了柏澄星一眼,慢悠悠地趴了下來。
柏澄星推起他的衣服,看見背上被那羣混蛋踹出來的淤青,不由眉頭一緊。
他將藥油倒在手心,搓了搓,用掌根輕輕按揉,每碰到路祁一次,路祁都要抖上一抖,弄得像在抖篩糠一樣。
柏澄星感受到手下緊繃的肌肉,拍了拍他的腰:「你放鬆點。」
「嗯~」路祁被拍得直接叫出了聲,叫完覺得羞恥,臉埋進了交疊的臂間,只露出兩隻熟透的耳朵。
他努力地深呼吸着,試圖緩解緊張,但柏澄星的手上下游走,揉在淤青上時帶起噝噝啦啦的疼痛和酥酥麻麻的電流,讓他實在是放鬆不下來。
……
「好了。」柏澄星將路祁身上的傷悉數上好藥,開始收拾藥箱。
路祁也從牀上緩慢地坐起來。
「你以後自己上藥的時候溫柔一點,我很……」很疼的,柏澄星險些說漏嘴:「我看着就疼!」
路祁眸光一凝,敏銳地察覺到柏澄星想說不是這一句,我很什麼?最符合條件的,大概是「我很心疼」……
柏澄星感覺給路祁搓油搓得自己身體都發熱了,連帶着心跳也有些快,他準備等會兒換件薄點的睡衣。
柏澄星扣好藥箱,起身的剎那,無意與路祁的目光交錯了一瞬。
但很短暫,因爲路祁很快便垂下了視線,他胡亂趿拉上拖鞋,站起身:「我去洗澡。」
「剛上完藥洗什麼澡?」
柏澄星不解地一把拽住路祁:「身上那麼多傷口,別洗了,等會兒我幫你擦擦。」
「不用!」路祁忽然大叫,像只應激的貓。

-8-
兩個月前,路祁剛被追債的找到。
他拼了命地想要逃跑,途中連摔了好幾個跟頭也不在意,爬起來繼續,可最後還是被那羣人一腳踹在了地上,像踢沙包一樣毫不留情地踹來踢去。
那會兒還不是在偏僻的小巷,路邊零星的有幾個人路過,卻沒有人來制止。
不知道過了多久,路祁感覺舌尖一股腥甜,一口鮮血噴灑在施暴者的鞋上。
寸頭叫停,朝他身上啐了口口水:「我管你還一年還是一輩子,一次是一塊還是一萬,總之給我還清咯,不然逮你一次揍你一次!」
人走了,路祁渾身疼得動彈不得,縮在牆角像一顆泛黃的草。
天色越來越深,車流聲漸漸淡去,他聽見路口包子鋪收攤的聲音,想起來奶奶還被關在家裏,沒有喫飯。
他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忍着四肢百骸傳來的劇痛往家走,時不時不知道從哪掉下幾滴血。
打開門看到奶奶的那一刻他有點想哭。
可是奶奶看見他血淋淋的一身傷,堆滿皺紋的臉上露出迷茫,緊接着是害怕和警惕。
老太太慢悠悠走進廚房,抄出她的擀麪杖,動作遲緩地往路祁的方向揮舞:「出去!滾出去!」
擀麪杖揮舞的速度很慢,但路祁沒躲,打在他身上的力道也不重,起碼比起剛剛經歷的那一場不足掛齒,但他就那樣被打哭了。
他站在家門口,崩潰地大哭,是陰雲密佈了好多年的暴雨。
路祁在痛苦中掙扎,猛地驚醒。
夜色已沉,室內昏暗,只有斜對角有一方搖晃的燭光亮着,是柏澄星的助眠香薰。
柏澄星……
「你看你這一身,不疼嗎?」
「那你也不能任他們揍你啊?!」
「多買幾身保暖的衣服吧……」
「一百萬說多不多,不能亂花知道嗎?」
「自己上藥的時候溫柔一點……」
柏澄星的句句叮嚀如飄零的落葉,隨着一陣溫柔的風,捲進腦海,響在耳畔,打破了他的夢魘。
路祁感覺到身上溫暖輕盈的絨被,身下柔軟的牀墊,還有不到兩三米之外傳來的,柏澄星輕緩而規律的呼吸……五感漸漸恢復,劇烈起伏的胸膛也漸漸恢復了平靜。
路祁盯着恍惚的燭火愣了許ṱū́ₜ久才意識到自己沒拉牀簾。
他緩緩將牀簾放下,打開了手機,將亮度調到最低。
噩夢的驚恐已經驅散了他的睏意。
他點開和校園牆的聊天框,看自己的稿投出去沒有。
之前學姐提過校網,今天柏澄星也提到校網,他想知道這是個什麼東西,於是給校園牆投了稿。
校園牆回覆了,沒接他的稿,而是回了一個問號的表情包,說「竟然還有人不知道校網?」然後甩了個鏈接。
路祁回了句「謝謝。」點開了鏈接。
校網總共有四個板塊,學習、生活、八卦和交友,路祁挨個點開,隨意看了看,忽然發現八卦區裏的第一個「hot」標識的帖子,就是關於他和柏澄星的。
路祁點開。
帖主截了那天校園牆上關於柏澄星有新室友的內容,說自己可以作證,隨後貼出兩張照片,正是他和柏澄星,他臉上的傷在圖上看起來格外猙獰。
帖子底下爭論得如火如荼。
-柏少的新舍友(×)柏少的新沙包新僕人(√)
-天吶這小哥哥怎麼被揍成這樣……
-柏澄星你**********
-這不是路祁嗎?今年開學典禮發表講話的那個新生代表!
-!!!我記得,校草預備役!我們宿舍都說下學期校草評選要給他投票呢!帥哥怎麼半個學期不見,落入柏少魔爪了【心碎】。
-對着這張臉也能下那麼重的手,柏澄星你真的【流汗黃豆】。
-原來有錢真的可以爲所欲爲……糟蹋完校花繼續糟蹋校草……
-到底有沒有人管管柏澄星了!
-之前有人跟學校反映過,但奈何人家有權有勢手眼通天,學校也只能坐視不管【攤手】。
-老天,告訴我,現在是几几年?真的是法治社會嗎?
帖下罵人的很多,什麼難聽罵什麼,好像柏澄星揍的是他媽一樣。
實在是不堪入目,路祁看得眉頭緊蹙,心中惱火,看了沒幾眼便退了出去。
緊跟着,他又被算法推送了另一個關於柏澄星的帖子:
有一個【爆】的字眼,標題叫「柏少十宗罪」,發帖時間竟然已經是兩年前,似乎還在持續更新着。
帖子正文是細數柏澄星的罪行,洋洋灑灑兩千字,配圖也不少。
罪行第一條,是說柏澄星不學無術,靠爸爸給學校捐了三棟樓才進的 A 大。附圖片證據,男生宿舍樓梯上刻着他爸公司捐贈的字樣。
第二條,是柏澄星霸凌舍友至其退學。據柏澄星同屆同學說,柏澄星大一時的舍友每天都要給柏澄星帶飯,哪怕他自己不喫也要給柏澄星帶,宿舍的衛生也是其一力包攬,牀都要人鋪。這些也有圖有真相。後來這位舍友,在大一下就退學了。
第三條,就是柏少利用特權獨佔寢室,那位舍友走後,柏少獨居三年,至今學校都沒再給他安排新舍友。
第四條,是強迫校花當女友害其險些投湖,理由是有人聽見校花和柏澄星在男生宿舍樓下說話,柏澄星表情看起來很兇,對話結束後,校花走到了校園湖畔,盯着湖面爆哭,看起來像要投湖自盡。附證據,一張兩人站在一起說話的照片,和一張美女在湖面落淚的照片。
第五條,還是霸凌。據說柏少少爺病很重,有潔癖但又懶癌晚期,所以每天都會威脅一名同學去幫他打掃宿舍衛生,另外還要人幫忙帶飯買水拿快遞……全都有圖有真相。路祁一眼認出其中兩張上是秦樂。
第六條,仍舊是霸凌,柏少脾氣差,見誰不爽就開噴,無論男女。證據附圖一張小羣的聊天截圖。柏澄星艾特了兩個人,一開始語氣還算客氣,後來莫名其妙就開始罵人了。路祁在其中看見了學姐的頭像。
……
說是十宗罪,但列了遠不止十條,還在實時更新着。
最新一條,便是霸凌路祁。
如此無厘頭的帖子,竟然還有一羣人相信追捧?!路祁感到不可置信。
帖主說的話看似有憑有據,但放出來的照片只能證明柏澄星爸爸確實捐了樓、柏澄星確實讓人給自己打掃衛生和跑腿、柏澄星和女生說話、女生在湖邊哭。
哪裏能看出捐樓是爲了走後ťű̂ₓ門,哪裏能看出幫忙跑腿的人是被強迫的?又哪裏能看出柏澄星在強迫女生,更遑論女生因他想投湖?!兩張照片都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天拍的!
罵人的那張截圖更是,明顯有一大段內容被刪掉了,明顯的斷章取義。
都是一羣什麼傻筆。
路祁看得心中窩火。

-9-
路祁去上早課了。
秦樂衝進柏澄星宿舍,打斷了柏澄星的工作,把路祁午夜十二點發的帖子遞到他面前,說:「大新聞!」
柏澄星斥責秦樂越來越沒規矩了,什麼時候進來門都不敲了。
秦樂:「這回真是大新聞!!你先看!」
柏澄星心想,要是無關緊要的,看完扣你一半時薪。
【澄清貼】。
我是路祁,柏澄星的新舍友。
我不知道你們出於什麼樣的目的,要這樣誣陷柏澄星,給我戴上受害者的帽子。
我在這裏鄭重澄清,柏澄星沒有霸凌我,他對我很好。我從沒被他揍過,身上的傷跟他沒關係,反而他讓我搬來和他住,是爲了保護我不再被壞人糾纏。
他並不是你們口中囂張跋扈不學無術的人,他對待學習很認真,績點一直是他們系裏前 10%,可查。
除此之外,同樣的年紀,你們在網上當鍵盤俠,他已經開始接手家裏的公司,每天都從早忙到晚,打不完的視頻會議,籤不完的文件,連喫飯都在聽金融播報,幾乎沒給自己安排任何的休息時間。
他從沒強迫過任何人,幫他跑腿和打掃衛生的同學都是自願的,柏澄星給他們支付了遠高於市場價的報酬。
你們所列舉的一系列「罪證」,完全經不起推敲。
他父親捐了樓,就能證明他是非正常渠道入學的嗎?
一張面對面說話的照片,就能看出他在強迫誰嗎?一張湖邊哭泣的照片就能猜到照片裏的人因爲什麼哭、哭完想投湖嗎?
一張前言不搭後語的聊天截圖,能看出因果嗎,就斷定他無厘頭罵人?
你們看圖說話的水準實在是讓人望塵莫及。
你們這樣大規模宣揚,已經嚴重損害他的名譽。如果他想,完全可以告你們,但是他沒有。
他爲人大度,但我不。
我不願意成爲你們構陷他的理由之一,若之後再讓我看見用「我」詆譭柏澄星的帖子,我會保留證據,適當時候,選擇起訴。
「……」
柏澄星看着最後那一行「起、訴」的字眼,忽的笑了一聲:「多大點事,至於那麼認真?」
「柏哥?你不感動嗎?」
柏澄星嘖一聲,抬腿要踹秦樂:「滾!」

-10-
晚上,柏澄星照例審查分公司報表。
路祁在打掃衛生,拖地拖到柏澄星腳邊的時候,被柏澄星制止:「這些交給秦樂就好了。」
路祁搖了搖頭:「我想做,我總不能白喫你的。」
怎麼還惦記着那點飯錢,「那纔多少錢?」柏澄星說着,又要拿他的拖把。
路祁緊緊扣着拖把:「星哥,這些以後都給我做吧。」
什麼?叫他什麼?
「你對我那麼好,我也想爲你做點力所能及的事。」路祁偏圓的桃花眼裏,真誠、堅定,帶着一絲討好和祈求。
柏澄星清咳了兩聲:「你想做什麼?」
路祁真摯道:「秦樂能做的,我都能做。」
「是嗎?你別以爲他工作沒難度啊,我可是很麻煩的Ṭū́⁵。」
「我不怕!」路祁心想,你連我這個大麻煩都不怕,我還有什麼好怕的。如果沒辦法用你想要的方式回應你,那就用別的形式報答你吧。
「我光忌口就要二三十種,要是帶錯了耽誤我喫飯,我罵人很兇的,在秦樂之前被我罵走的可不是一個兩個。」
「我記性很好的!」
路祁眨巴了兩下大眼睛。
柏澄星驟然失語了一瞬,喉結滾動,手癢,掰開筆電保護殼,從裏頭抽了一張百元大鈔出來。
「嗯?」路祁看遞到臉前的錢,露出疑惑的表情。
柏澄星輕咳了兩聲,意識到這不是在家,不是誰都能理解他一開心就隨手賞金條的習慣的:「先去給我買瓶葡萄汁吧。」
「好!」路祁眸光一亮,接過錢,噠噠噠下樓了。
很快,路祁就帶着六塊錢買到的葡萄汁和剩下的九十四塊零錢回來了。
柏澄星拿過葡萄汁說:「剩下的當路費。」
路祁一怔,搖頭,把錢放到了柏澄星桌上:「我不要。」
「僱人幹活不給工資是違反勞動法的,我不是奸商。」柏澄星說。
「我不是想當你員工!」路祁說:「我不要錢,我就想報答你。」
哈,報答,他柏澄星竟然有一天能聽到「報答」這個詞,竟然不是「報復」嗎?!
「但是我有錢,我就想給你。」柏澄星也說。
兩人開始了一場拉鋸戰,那九十四塊錢被推來推去,最後弄掉了一枚硬幣。
「乒」的一聲輕響,打斷了二人。
兩人對視一眼,似乎都意識到這樣很幼稚,不由相視着輕笑了一聲。
柏澄星感覺到心跳的速度快了一些。
路祁低下身去撿硬幣,柏澄星手裏也把玩着另外一枚硬幣。
路祁撿起硬幣,抬頭起身時,柏澄星忽然捏着手裏那枚硬幣,覆在了路祁眼前。
「還真是硬幣眼。」
下意識的一個動作下意識的一句話,讓雙方凝滯了兩秒。
不知道是誰那邊的窗戶沒關嚴,夜裏的幾縷涼風透過窗縫,將窗幔吹得起起伏伏。但空氣仍舊有些粘稠,兩顆同步的心臟皆被什麼還分不清具體的情緒籠罩着。
四目相對,哦不,路祁被遮住了一隻。
柏澄星看着路祁沒被遮住的那隻眼睛,想到了剛喝的那一口葡萄汁,甘甜醇香。
路祁的眼睛很好看,是偏圓的桃花眼,瞳色偏深,像剛被水流沖洗過的黑葡萄,偶爾微微泛紅或是泛起水光的時候,輕易就能激起男人的保護欲。
更別說搭配上他那悽慘的經歷。
柏澄星一直覺得路祁是個柔軟的人,當他發現這樣一個柔軟甚至有些膽怯的人在校網爲他辯駁,說出那些強硬的話時,柏澄星是有些驚訝的。
雖然柏少不懼流言,可真有一個人在外界都詆譭你的時候信任你,爲你衝鋒陷陣,很難不感動吧?
大抵是因爲這樣,所以心跳有些失控。
「咳咳,天越來越冷了,晚上記得蓋好被子。」
柏澄星收回那枚硬幣,移開眼,不太自然地說了這麼一句。
——
是的,柏少在家被傭人伺候開心了,就是隨手發金條的。
關於筆電殼裏放錢是柏少的迷信,就是個生財的寓意,他手機殼裏也放。

-11-
次日一早,柏澄星就收到路祁發來的食堂早餐的照片。
【點菜羣】
大眼萌妹:@星星哥今天喫什麼?
百事可樂:【旋轉問號.gif】
柏澄星睡眼惺忪,看對面的牀鋪已經空了。
星:@百事可樂把我的忌口給他發一份,以後跑腿的活你倆一人一半。
百事可樂:【三摺疊問號.gif】
百事可樂:怎麼一夜未見我就變相降薪了?誰能告訴我昨天夜裏發生了什麼!
星:再問就徹底炒魷魚。
百事可樂:【微笑】
百事可樂:@【貓】柏哥不喫辣椒不喫薑蒜不喫香菜;不喫綠葉菜;不喫動物手足;不喫羊肉鴨肉;不喫冷凍超過 48 小時的肉……記住了嗎【微笑】
大眼萌妹:收到【敬禮】
柏澄星掃了眼秦樂發的,感覺比他印象裏自己發給秦樂的少了一半,但剛睡醒,頭腦混沌,也沒多想。
星:今天喝粥吧。
大眼萌妹:好【ok】
已經入冬了,早起天涼,柏澄星迴完羣裏的消息,在溫暖的被窩裏蹭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準備下牀。
結果就在他掀開被子的瞬間,手機叮的一下進來新消息。
然後是咚咚咚好幾條。
柏澄星看了一眼,「林歲」,立刻又蓋好被子縮了回去。
柏澄星算了下 Y 國和這邊的時差,林歲那邊應該是凌晨 1 點左右,這個點不睡幹什麼呢?
柏澄星點開林歲發來的語音,開頭就是一個酒嗝。
隔着屏幕都燻得柏澄星眉頭一蹙。
「秦斯理王八蛋!他竟然……竟然因爲才認識沒兩個月的同學跟我吵架!」
柏澄星和林歲、秦斯理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開襠褲之交,三家在 K 市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他們仨高中的時候還讀的同一所國際學校,但最後柏澄星嫌長途飛行太累,選擇了留在國內,林歲和秦斯理一起去了 Y 國。
林歲大半夜的給他發一連串消息,其實反反覆覆說的就那幾句話,秦斯理跟他吵架了。
柏澄星沒回林歲,而是打開了錄屏,將林歲數條情緒激動的語音錄下來,發到了他們仨的小羣裏,艾特秦斯理,讓他去哄。
畢竟解鈴還須繫鈴人。
發完,他就退出去看路祁的消息了,適才錄屏的時候,彈窗顯示「大眼萌妹」發來一條消息。
大眼萌妹:喝粥的話,今天還要牛奶嗎?
柏澄星迴了句不用。
那邊,林歲已經鬧起來了。
林歲:【語音:啊啊啊啊啊星星我殺了你!!!】
柏澄星噗嗤一笑,在語音裏,他隱隱聽見了開門的聲音,大概是秦斯理進了林歲的房間,教訓他不許喝酒。
柏澄星雖然不回林歲,但饒有興致地將林歲酒後發瘋的語音挨個聽完了,直到路祁帶飯回來,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賴了快半個小時的牀。
路祁見他窩在被子裏竊笑,有些驚愣,除了昨天晚上他跟柏澄星推錢時,這還是他第一回見柏澄星笑。柏澄星平時都是一副臭臉。
柏澄星翻身下牀,手裏還拿着手機放林歲鬼哭狼嚎的錄音。
路祁也一併聽了去,不禁想:誰啊?叫得那麼難聽。
柏澄星洗漱完出來,手機已經關掉揣兜裏了。
路祁也把他的牀鋪好了。
柏澄星對被子的疊法是有要求的,且吹毛求疵,秦樂幾乎每週都會因爲被子沒疊好被柏澄星教訓。但路祁竟然不用教,一下就疊成了他想要的模樣,一點褶子都沒有。
「我拿自己的被子練了很久,還可以嗎?」路祁注意到他的目光,邀功似的問道。
柏澄星點頭,比了個大拇指給予肯定:「不愧是狀元。」
柏澄星走到餐桌坐下,兩人並肩喫起早餐。他今天沒放金融早報,想到剛剛林歲秦斯理提到的回國,問了嘴路祁:
「還有一個多月就放假了,你春節有什麼打算?」
路祁思考了一下,往年都是跟着奶奶躲到哪就在哪過年,今年……
「可能去療養院附近租個短期房住一陣吧。」
「那不如住我家。」
路祁一怔:「嗯?」
柏澄星放下粥勺:「年後高利貸傷人的案子就要開庭了,你去我那可以提前跟律師見一面。我媽在生我的時候就走了,我家也就我和我爸,老柏也說挺想見見你的。」
路祁喝粥的手頓住了:「不,不太合適吧……」
柏澄星已經把和他的事都告訴家裏了?
可是他們現在這……不清不楚的,都還沒確定關係,就能見家長了嗎?
還是說想先帶他回去溫水煮青蛙?
「有什麼不合適的,我和我爸兩個人過年也怪冷清的,到時候把你奶奶也接到家裏,今年我們四個一起過,也熱鬧些。我傢什麼都不多,就是房間多。」
「還有我兩個兄弟,他們過年也回來,都挺想認識你的。」
路祁:「兄弟?剛剛給星哥發語音的那個嗎?」
他們這都還沒確定關係,柏澄星竟然就已經把他介紹給朋友和家人了……
柏澄星點頭:「嗯,其中一個。」
柏澄星之前就跟秦斯理和林歲提過路祁,剛剛發錄屏到小羣裏,路祁又剛好發消息,「大眼萌妹」來消息的彈窗剛好被錄了進來,林歲爲了轉移話題,在羣裏一個勁兒的問「大眼萌妹」是誰。
柏澄星如實回答,「之前跟你們提過的挺可憐那小孩,他眼睛很大。」這個備註,是昨晚剛給路祁改的。
秦斯理回:「那想必也很萌。」
柏澄星想了想,好像確實也是,不禁自動腦補起路祁扎倆小辮的模樣,刷牙的時候笑了半天。
路祁:「好,我去。」

-12-
放假前的一個多月,說慢也慢,說快也快,不過是帶幾頓飯的功夫。
其實給柏澄星帶飯這活兒還挺有講究的,路祁既要考慮到他的喜好,還要顧全飲食結構均衡。但越有挑戰性的事路狀元做起來越激情。
柏澄星不愛喫綠葉菜,路祁就想盡辦法給柏澄星帶果實果菜以及莖菜類的蔬菜填補膳食纖維,譬如黃瓜、茄子、土豆。
他也試過帶番茄,但這個柏澄星不喜歡。
柏澄星不喜歡酸,一點酸都不行。路祁認真記下。
另外,也每天都帶水果,各式各類的水果換着買,但柏澄星除了香蕉幾乎什麼都不碰。
路祁一開始以爲他也不喜歡喫水果,後來問了才知道,柏澄星只是不喜歡喫酸的水果、不愛喫果皮,平時嫌麻煩不愛剝皮,於是除了容易剝的香蕉外,柏澄星一律不喫。
從那之後,路祁買了水果回來都會做成果切,再送到柏澄星面前。
柏澄星看他弄得那麼費事,不禁問:「幹什麼非要讓我喫水果?」
路祁乖乖答:「你能喫的蔬菜太少了,總不能天天都喫土豆黃瓜,膳食纖維這一塊,只能靠多喫水果補充了。」
柏澄星倒沒想過路祁對這方面還會有研究:「我也不是隻喫土豆黃瓜啊,生菜油麥菜娃娃菜我都挺喜歡喫的。」
「啊?」路祁一怔,以爲自己做漏了功課,特意搜了點菜羣的聊天記錄,確認不是自己的錯,才說:「秦樂跟我說你所有綠葉菜都不喫。」
柏澄星也奇怪了:「怎麼可能,我之前特意跟他說過的,我喫油麥菜和生菜。另外,娃娃菜不是黃的嗎?也算綠葉菜?」
路祁猛地一噎。
或許柏少對於蔬菜這方面的常識有些欠缺,彼「綠葉菜」非常識中的「綠葉菜」。
「柏澄星愛喫的蔬菜」這方面,路祁又有得研究了。
在路祁計劃着把柏澄星養健康一點的時候,柏澄星也在爲路祁的未來計謀,路祁身上的傷在他日復一日的監督塗藥下,已經開始漸漸痊癒。
可這些都只是治標不治本,共感這事不知道會持續多久,他明年就要畢業了,下學期就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在學校,不可能一直把路祁綁在身邊看着。
他得想辦法讓路祁沒有他也能衣食無憂,遇到壞人也能有反抗的底氣和實力。
「路祁,你想賺錢嗎?」
最近秦斯理和他爸都給他發了幾個項目,他覺得蠻有前景的。
彼時的路祁正打掃着衛生,聞言露出疑問的表情:「怎麼了嗎?」
「我手上有幾個投資項目,都做過風險評估了,十成十穩賺。你要是信我,跟着我投一點,等到畢業說不定能在 A 市買套別墅。」
路祁:「我信你!但是我對這方面確實不太懂,應該怎麼投?」
柏澄星沒想到他會答應得那麼爽快,打好的勸說腹稿都白費了:「到時候我把那幾個項目企劃書都發給你,畢竟是真金白銀的投資,你自己也可以找人看看,選一個你覺得靠譜的。」
「不用,我相信星哥。星哥覺得哪個好,我跟着投就是了。要投多少啊?可以直接把錢給你嗎?」
柏澄星:「你看,我建議剛開始就拿個二三十萬,等看到收益了,再追加。」
路祁點頭:「行!那就拿三十萬吧。」
柏澄星見自己說什麼他信什麼,心裏有些擔憂,這去外面能被人騙得褲衩都不剩吧:
「路祁,你是不是太沒有危險意識了,這可是實打實的錢!不怕我騙你?」
路祁眼裏流出一絲詫異:「你還需要騙我這二三十萬嗎?」
柏澄星一想,也是。路祁就算是全部身家 all in,也抵不過他幫忙還的六百萬。
「但是,你這樣的投資態度太容易被騙了,要改。」
路祁掃着地,頭都沒抬:「我也只跟着你投啊,你又不會騙我。」
柏澄星倏地啞言,路祁怎麼就那麼信任他呢?
但不得不說,這樣的信任讓柏澄星很是受用。
柏澄星胸口鼓鼓囊囊湧起一陣熱流,險些又要掰開筆電保護套,抽一百現金打賞路狀元。
好在秦樂及時敲門,帶着柏澄星網購的快遞進來了,纔打斷了柏澄星犯蠢的想法。
「加溼器?」路祁看見秦樂組裝,問了一嘴。
柏澄星應:「嗯,A 市對我來說太乾了,一到冬天我身上就幹得難受。」
……
解決了「錢」的問題,柏澄星又聯繫了一個九段散打王,投資對方在學校對面開了一家散打館,不求盈利,只求散打王親自教路祁一些防身之術。
散打王見這天上掉餡餅的事,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柏澄星則是以給「朋友」捧場的理由,把路祁騙去散打館開業禮,敲金蛋砸出來一張年卡。
路祁捏着那張年卡,看着熱情的散打王,手足無措。
柏澄星拍着他的肩膀:「我就說今天要給你辦張卡呢,巧了這不是。」
路祁懵:「給我辦卡?星哥想讓我學?」
柏澄星點頭:「是啊,你現在身體是好全了,但咱們不能好了傷疤忘了疼。以後的路還長着呢,誰知道哪天又會遇到變態,會兩招總是好的。你總不能每次出事都盼望着我從天而降去救你吧?」
路祁就這樣被半推半就着,成爲了散打王的親傳弟子。每週末都要去上兩節課。
可柏澄星忽略了一點,想要學好散打,必少不了摔打。
散打王對「親傳弟子」那可是下死手的。
有時候柏澄星看着散打王共享過來的監控,都分不清路祁是散打王的學生還是散打王的靶子。
路祁被錘鍊,他又能好到哪裏去,不是胳膊被掰得生疼,就是大腿被拉伸拉得合不攏,有時候腰背還要捱上兩腳,甚至摔跤磕到尾椎骨,疼得眼花耳鳴。
柏澄星有時候疼得受不了,就在宿舍給自己幹塗紅花油。
這天路祁又被摔打,柏澄星從藥箱裏拿出所剩無幾的紅花油。
宿舍內開着熱烘烘的暖氣,他換了條短褲,靠在牀頭,一手拿着 Kindle 看書,一手抹着紅花油揉大腿肌。
這幾周下來,他都漸漸認命了。
今天柏澄星看的是本小說,十分精彩,看得入迷都忘了時間,直到路祁推門而入,他才意識到已經九點,路祁下課了。
「你受傷了?」
路祁放下揹包,衝到柏澄星牀邊,扒着柏澄星白花花的大腿檢查。
路祁貌似在散打館洗過澡了,衝到柏澄星身前時帶起了一陣輕柔的沐浴乳香。
「沒,就是忽然有點疼,現在已經好了。」柏澄星雖然跟着共感疼痛但皮膚上並不會有痕跡。
「怎麼會忽然疼?要不要去醫院看看?」路祁放心不下。
「不用,可能就是睡覺的時候抽筋了不知道吧。」柏澄星胡扯。
路祁深深看了柏澄星一眼,確認沒什麼大事,才鬆了口氣。
但緊跟着又問:「星哥腿上爲什麼那麼多疤啊?」
柏澄星瞅了眼自己的兩條腿,小腿大腿上皆有一些不知道什麼時候留下來的疤痕:「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皮膚比較敏感吧,容易留疤。」
柏澄星並沒有當回事,繼續看書,也沒注意到路祁起身拿了什麼東西過來。
「星哥,上次醫生給我開的這個祛疤藥很好用,你試試吧,還有……」
「不用,我懶得塗。」柏澄星懶洋洋地打斷。
之前家庭醫生也給他開過祛疤藥,但這種玩意兒要堅持塗,沒一兩個月見不了效,柏澄星一個連掃地都要找人代勞的大少爺哪有這個恆心。
何況他正看小說看得興起,可沒心思塗什麼藥。
「那我幫你吧,你繼續看書,不礙事的。」路祁說罷,就抬起柏澄星兩條長腿往自己大腿上放。
柏澄星隨遇而安:「也行。」
路祁沒拿棉籤,直接將藥膏擠在虎口,用指腹蘸取揉在柏澄星的皮膚上。
柏澄星注意力回到了 Kindle,任他揉搓。
因爲共感的原因,他已經對觸摸那麼敏感了,任路祁擺弄,都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只在路祁按揉到大腿內側的一道不規則疤痕時,下意識夾了下腿。
路祁食指被柏澄星雙腿夾住的瞬間,大腦一片空白,呼吸都停滯了一瞬,緊跟着是落空了一拍、又重重彈起的心跳。
「塗好了?」
柏澄星只是夾了一下,很快就分開了,自己都沒意識到,是路祁忽然激動的心跳,讓他從小說中抽離掀眸,看了路祁一眼。
路祁眼神閃爍,張着嘴,好半天才說:「沒」,然後繼續塗抹。
路祁的指尖有些泛紅,再觸碰到柏澄星的皮膚時,感覺十分燙手。
他喉結滾動,一碰到柏澄星的皮膚,就偏開視線去看宿舍門框上掛着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柏澄星很久沒有找到這樣一部對自己胃口的小說,沉浸在劇情裏,根本顧不上感受路祁活躍的小心思。
直到某個瞬間。
柏澄星切章的時候,忽然意識到,路祁不是在按揉傷疤,而是整個手掌都覆在他的腿上,來回撫摸!
柏澄星心一驚,目光還沒來得及從 kindle 上移開,腿已經先動作,——猛地往回抽。
不料,路祁見了他抽腿的動作,竟一把錮住了他的腳踝!
「你幹什麼?!」柏澄星大叫,心裏密密麻麻的像有螞蟻在啃噬。
路祁張了張嘴,鬆開了柏澄星的腳踝:「我看你皮膚幹,給你擦點身體乳……」
路祁的聲音有些沙啞。
柏澄星這才注意到路祁手邊那 Duang 大一罐東西,鬆了口氣:「你什麼時候用身體乳了?」
路祁眨了眨眼:「哥不是說身上幹得難受嗎。」
說過嗎?
柏澄星迴想了一下,哦,裝加溼器那天隨口提了一嘴。
「哦,那你繼續吧。」柏澄星略顯尷尬,他剛剛竟然有那麼一瞬間以爲路祁在輕薄他!
路祁應聲,拿過身體乳,按壓出乳白的一泵,在手心搓了搓……
「咳咳——」柏澄星清了清嗓子,重新看回 Kindle。
路祁塗完柏澄星的兩條腿,又讓柏澄星將胳膊伸給他。
柏澄星曲起雙腿,將 Kindle 放在膝上,伸完右臂伸左臂,還問:「上半身要擦嗎?」
路祁「咳」一聲:「不用。」
說罷,放下柏澄星的胳膊,收好藥膏和身體乳,有些慌張地跑了。
柏澄星撇了一眼,路祁拿着浴巾進了浴室。
不是洗過澡了嗎?
柏澄星感到有些奇怪,但並沒多想,換了個姿勢,趴在牀上繼續看自己的小說。
直到某個瞬間。
他倏地身下一激靈!
kindle 上的黑字都變黃了……
柏澄星驚訝地往衛生間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一會兒,罵了句「草」,將 kindle 丟到了一邊,拉過被子蓋住自己,臉埋進了枕頭裏。
他緊閉着眼睛,視野湮滅,意識像水道里的一艘船,一會兒搖晃,一會兒疾速,一會兒就被浸透了全身。

-14-
路祁有了新工作,幫柏澄星塗身體乳和祛疤藥。
只是這份工作比較耗費元神,時常做完就要泄一次……
柏澄星不知道路祁是受了什麼刺激,如此頻繁。
一開始他很享受,畢竟躺着什麼都不幹就能有滔天的快感,何樂而不爲。
但縱慾是要付出代價的,久而久之,柏澄星感覺到自己白天明顯變得精力不濟。
於是不得不規勸路祁,「身體最重要,別小小年紀弄虛了身子,老了得不償失。」
可路祁似乎誤會了他的意思,隔天就買了一堆健身器材在宿舍開始健身,開始晨跑夜跑。
又是把柏澄星累個半死。
這樣的情況,一直到期末周,才稍稍好轉。
狀元郎迎來了大學的第一次大考,還是很重視的,停了健身,改爲學習。
柏澄星很是寬慰。

-15-
考完的第二天,兩人就回 K 市了。
路祁一路上都很緊張,柏澄星當他是認生,說了好多次他爸不會喫小孩。
下午兩點半,兩人順利抵達 K 市機場。
k 市也冷得嚇人。
登機時,秦斯理和林歲在羣裏說要一起來給他接機,但柏澄星沒在出站口看見人,走出機場也沒看見他們倆的車。
「奇怪。」柏澄星唸了一句,要掏手機問,結果發現手機沒電關機了。
他在飛機上一直在看 kindle,都沒注意到,只好轉而向路祁藉手機。
路祁二話不說,把手機遞給了柏澄星,說出了**解鎖**密碼。
柏澄星一打開,看見一個還未關閉的瀏覽器頁面,他無意窺探路祁的隱私,但是頁面中的詞條被加粗標紅着:「第一次見男朋友家長應該注意什麼」。
柏澄星心一跳,瞪大了雙眼。
「怎麼了?」路祁問。
ẗŭ¹「沒,」柏澄星替路祁關掉瀏覽器,心想,大概只是路祁太緊張,想搜「見朋友家長」被無良瀏覽器推送了「見男朋友家長」而已,嗯,就是這樣。
柏澄星憑着記憶熟練地撥通了秦斯理的電話,開頭三位數字和他自己的手機號一樣,末尾是四個 8,很好記。
電話打了三次,對方纔接:「不買保險。」
「秦斯理,是我!」柏澄星冷得直跺腳,握着手機的指尖被冷冽的風吹得泛紅。
「我拿着吧。」路祁伸手給通話按下免提,將手機拿到了自己手裏。
柏澄星立刻將手縮回了袖子:「你們在哪兒啊?我在 2 號門。」
那頭,秦斯理剛發出一個音節,手機就被另一個人搶了去,是林歲:「星星!我看見你了!你站那別動!」
說完,電話被掛斷。
同時,不遠處的庫裏南後座車門開了,一團明黃色的人下車大叫了一聲「星星!」
而後朝着直奔柏澄星,撲了過來。
柏澄星被林歲撞得趔趄了一步。
林歲緊摟住柏澄星:「想我沒?!」
柏澄星配合道:「想想想~想死我們歲子了~」
路祁還是第一次見柏澄星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不由多看了這個穿着明黃色羽絨服的男生兩眼。
是不是抱得有點久了?
路祁正想着,一隻遒勁有力的大手就拽住了「歲子」的後脖領,將其拉出了柏澄星的懷抱。
路祁抬眼看去,大手的主人看起來也是二十左右,個頭很高,穿着一身黑色盤扣大衣,顯得十分矜貴,想必這個就是讓柏澄星熟記 11 位電話號碼的人,秦斯理。
秦斯理朝路祁抬了抬下巴,問柏澄星:「他誰啊?」
路祁眉心微蹙,不知道爲什麼,他感覺這個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對,讓他本能地不喜歡。
其實秦斯理是明知故問,柏澄星已經把要帶「大眼萌妹」回來過年的事在羣裏說了。
他這樣問,是在問路祁的名字,防止林歲沒禮貌地直呼人家「大眼萌妹」。
可還是晚了,柏澄星剛想開口介紹,林歲就脫口而出:「大眼萌妹!你就是大眼萌妹?!眼睛真的很大啊!」
秦斯理想捂林歲嘴也來不及了,路祁朝柏澄星投去疑惑的眼神,柏澄星尷尬得臉都紅了:
「咳咳,上車說,這太冷了!」
林歲和柏澄星、路祁進了後排,秦斯理坐在了副駕。
不用柏澄星解釋「大眼萌妹」怎麼來的,林歲上來就吐得差不多了。
路祁看了柏澄星兩眼,倒也沒說什麼。畢竟他一早就知道柏澄星爲自己的美貌所迷。
但柏澄星就尷尬得恨不能鑽去車底了,給舍友起外號,還泥塑舍友什麼的實在是……算了,讓他從這跳下去重開吧!
「對了星星,市中心開了一家新會所,國風主題的。我在 Y 國收到好多朋友傳來的視頻,裏面的小姐姐都可漂亮了!過幾天帶上路祁妹…哦弟弟一塊去玩唄!」林歲說道。
柏澄星合理懷疑林歲的口誤是在故意揶揄他,有些咬牙切齒地說:「好啊!」
得到柏澄星的回答,林歲又拍了拍前頭的副駕座椅,問秦斯理:「你去嗎?裏面也有小哥哥哦~」
回應林歲的是秦斯理的一聲冷笑。
以及路祁一記踩空的心跳重拍。
「去不去嘛!」林歲鬧起秦斯理。
柏澄星轉眼去看路祁,路祁眉頭輕擰,看着秦斯理的方向,表情凝重,眼裏似乎帶着兩分審視和敵意。
柏澄星心道不妙,路祁不會恐同吧?!

-16-
天擦黑時,車開進了小區。
林歲和秦斯理在這裏也各有一套別墅,但今天是來給柏澄星接風的,自然一起到了柏家。
到家的時候柏父還沒回來,林歲和秦斯理賓至如歸,愛幹嘛幹嘛。
柏澄星先帶着路祁轉了一圈別墅,負一層是他爸的藏酒閣,一樓是會客廳、廚房、餐廳、客臥、保姆間;二樓是三間主人起居室和兩間書房、一個衣帽間,都是他和他爸各一間,還有一間臥室原本是留給爺爺奶奶的,但前兩年爺爺奶奶過世了,而後便一直空置着;三樓有室內影廳、健身房和花房。
路祁原本應該住在一樓,但柏澄星看他那麼怕生,覺得離自己近點好,就讓管家把爺爺奶奶之前住的房間清掃出來了,正好緊挨着他的房間。
逛完別墅,兩人回房間簡單收拾了一下,很快管家就上來通知晚飯好了。
柏澄星和路祁一起下樓,到餐廳時只看見林歲一個人。
「秦斯理呢?」柏澄星和林歲空了一個位置坐下,路祁緊挨着坐在他的另一邊。
林歲手機上還響着唰唰唰的遊戲聲,頭都沒抬:「跟叔叔去看什麼商場項目了。」
「我爸回來了?」
柏澄星話音剛落,就聽兩串腳步聲由遠及近,老柏的聲音還如洪鐘一般:
「是啊!想我了?」
柏澄星雙眸一亮,立刻道:「想!想死了!一句五十萬!」
「臭小子!」老柏笑罵了一句,走到主位坐下,右手邊只和路祁隔了一個座位。
後面的秦斯理像做完形填空一樣,坐在柏澄星和林歲中間,林歲立刻關掉了遊戲。
路祁這才發覺,自己坐了離主位最近的一個位置。
大家會不會覺得他很沒禮貌?
「誒,這就是你那個小同學吧?小路是不是?」老柏也注意到了路祁,打招呼的同時,揚手示意阿姨上菜。
路祁被點名,有些緊張:「嗯,叔叔好」,說着,他起身把從房間帶下來的禮盒拿了出來,遞到柏父面前:「這是給叔叔的見面禮。」
柏澄星看見那精緻包裝的酒盒,想起剛下飛機那會兒看到的詞條,有些不自在地輕咳了兩聲。
老柏沒想到自己能收到小輩送的禮,也是一怔,面上笑出了褶子,直說路祁客氣。
飯菜都已上桌,柏父拉着幾個小輩關心學業和學習生活,尤其關注路祁。
但路祁句句都說得謙虛,柏澄星忍不住插嘴:「他可是去年 H 市的高考狀元!」
「喲,H 市?這難考啊!學的什麼專業啊?」
路祁:「計算機。」
柏澄星補充:「他成績可好了,咱家那麼多公司,你留意留意,可以給他安排個合適的崗位,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老柏點頭:「那是當然,不過小路才大一吧?」
路祁:「嗯,不着急。」
「叔叔,我也想去你公司!」林歲賣巧道。
林歲性格活潑,討大人喜歡,幾個人你一句我一句,飯桌上氛圍十分和諧。
柏澄星也扭頭跟秦斯理打聽他們的留學趣事,尤其說到上次他和林歲吵架的原因。
秦斯理說話比較言簡意賅,再有趣的事經由他的嘴說出來都像過了水,寡淡好幾倍:「Y 國的同學跟我表白,他擅自替我拒絕了。」
「怎麼拒絕的?說他是你男朋友嗎?」秦斯理還沒跟家裏出櫃,怕被老柏聽見,柏澄星聲音壓得很低。
路祁只聽到了後半句,「他是你男朋友嗎?」
爲什麼要關心秦斯理有沒有男朋友……路祁將一小碗剝好的蝦仁遞到柏澄星面前。
柏澄星掃了眼,說「謝謝」,轉過頭繼續跟秦斯理竊竊私語。
倒是秦斯理,與路祁的視線相撞。
秦斯理的眼神赤裸,帶着打量,路祁莫名覺得自己受到了挑釁。
路祁又碰了碰柏澄星的胳膊:「星哥,我夾不到蘆筍,可以跟你換一下位置嗎?」
「蘆筍……」柏澄星抬眼掃去,蘆筍在林歲面前,離得確實有些遠。
「我給你夾吧。」他八卦還沒聽完呢,位置不能換。
柏澄星端起路祁的小碗,起身用公筷給路祁猛夾了三大筷子:「夠嗎?」
「夠,夠。」路祁沒料到柏澄星會這樣,有些慌張地看了一眼柏父,眼裏是明晃晃的心虛。
老柏注意到,有些摸不着頭腦。
夾個菜而已,何至於看他眼色?

-17-
柏父還是讓秦斯理和林歲在柏家住下了。
飯後幾人玩了會兒賽車遊戲,便各自回房間休息了。
臨睡前,路祁照例來給柏澄星上藥,精神頭看着不太對,鬱鬱寡歡。
柏澄星問了一句:「不開心嗎?」
路祁指腹揉着柏澄星膝蓋下那塊快消退的舊疤痕:「我是不是沒表現好啊?」
路祁想到自己「沒眼色」地坐在主位旁邊、坐在父子之間,還讓柏澄星給他當衆夾菜,恨不能時間倒流。
據說有錢人家都特別注重餐桌禮儀,他這樣在柏父眼裏肯定很沒禮貌吧。
柏澄星不明白他的惴惴,只當他是因爲自身經歷性格敏感:「沒有啊,大家都很喜歡你。」
路祁默了一會兒:「叔叔是不是很喜歡秦斯理啊?」
怎麼又扯到秦斯理了,柏澄星不解:「是啊,他在從商上有天賦,16 歲就靠投資賺到人生第一桶金了,一成年就成立了自己的公司,長輩們常說我和歲子離開了家族肯定餓死,但秦斯理不會,他就算不是秦家少爺,也能靠自己闖出一番天地。」
說着柏澄星都有些牙酸,秦斯理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
「看來星哥也很喜歡他啊……」
這話就明顯拈酸帶醋了。柏澄星看了他一眼,試探着問道:「你不喜歡他?」
「我爲什麼要喜歡他。」路祁幾乎是脫口而出。
柏澄星看着路祁的神情,思量再三,坐直了身子:「路祁,你是不是有點…恐同啊?」
路祁上藥的動作倏地一滯,抬起頭,眼裏帶着幾分慌張:「沒有!我不恐同!」
他急於辯駁的樣子反倒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
柏澄星暗歎一口氣,心想,算了,你說沒有就沒有吧,也不再往下問。
路祁想繼續解釋也開不了口了。
路祁給柏澄星兩條腿上已經消淡了不少的疤痕一一上好藥,又塗上一層身體乳,弄完,已經將近 11 點。
柏澄星昏昏欲睡,讓他出去時順便把燈關了。
路祁應「好」,將藥膏和身體乳留在柏澄星臥室,便離開了。
一開門,竟撞上了舉着水杯路過的柏父。
兩人對在此時此地見到彼此都有些微微的詫異。
路祁有些緊張地說「叔叔好」,邊伸手關上柏澄星房間的燈,帶上柏澄星房間的門。
柏父看着他的動作,留意到他指縫殘留的一點濃稠的、乳白色的液體:「那麼晚還沒睡啊?」
「就要睡了。」
「嗯,早點睡。」柏父說罷,沒再多聊,回去睡覺了。
路祁沒有睡覺,而是換了一身寬鬆的運動裝,上了三樓健身室。
他有夜跑的習慣,不跑就愛胡思亂想,剛纔已經問過了柏澄星,在樓上跑步不會影響樓下休息,他便想好了上來鍛鍊。
健身室裏開着暖氣,路祁啓動跑步機走了一會兒便熱了,脫掉了一件外套。
按下提速,路祁開始小跑。
落地窗外,是小區裏星星點點的路燈,和排列整齊的別墅。每家別墅的小院都佈置得各有特色,或許身處其中會覺得別具一格,但從路祁這個角度看,就顯得格外凌亂。
像他本人此時的心情一樣。
他自小就很擅長察言觀色,這短短一天的接觸下來。
路祁覺得秦斯理這個人有問題,百分之九十九喜歡柏澄星。
不然他不會第一次見面就用那樣奇怪的眼神看自己,好像同類看透同類一樣。
他還拉開了林歲和柏澄星的擁抱、喫飯時故意坐在柏澄星邊上。
路祁呼出一口長氣。
那柏澄星對秦斯理呢?
路祁想到柏澄星流暢地輸出秦斯理電話號碼,想到柏澄星誇秦斯理的那一長段話,還有飯桌上問秦斯理男朋友……
該死。
路祁伸手,抬高了跑步機角度,加快了配速。
月光澄淨,小區路道上已經沒有了人,別墅裏透出來的光也一盞盞熄滅。
唯有柏家三樓的健身室還亮着光。
它樓下,夢中的柏澄星睡得並不踏實。
他很累,累得像跑了 20 公里。

-18-
前一天晚上林歲說玩賽車遊戲不過癮,要去賽車場玩真賽車。
於是早上喫過飯,四人便整裝待發,路祁背了個小包。
到地方,一下車,寒風吹在臉上,像刀片在割。
林歲冷得摟着秦斯理的胳膊來回跺腳。
路祁從小包裏拿出了兩頂毛絨帽,是他和柏澄星在學校戴的。
他把灰棕色小熊帽給柏澄星戴上,欠身捏着兩根棉繩在柏澄星下巴處打蝴蝶結。
柏澄星頭頂多了兩隻圓溜溜的小熊耳朵,衝路祁笑了笑,哈出一口熱氣,呼紅了路祁的臉頰:「還是你貼心。」
「這天氣,也只有你想得出來賽車。」秦斯理一邊吐槽林歲,一邊將人的手揣進自己口袋裏。
但路祁在給自己戴帽子,並沒看見。
很快,路祁頭上也多了兩個兔耳朵。
其實也就下車後走入場館的一段路冷,進了館內便有了暖氣。
柏、秦、林都在賽車場停了自己的車,下了停車庫進場地。
路祁自然不會賽車,柏澄星原本想讓他在會員休息室裏喫着點心看電視的實時轉播,溫暖一點,但路祁執意要跟出來。
沒有比賽的時候,看臺是很冷清的,路祁戴着兔耳朵帽,坐在看臺區舉着手機追着柏澄星的車錄像,很顯眼。
柏澄星時不時就瞅一眼看臺上的小白兔,分神分得厲害。
跑完第三圈,柏澄星就用車裏的藍牙跟秦斯理和林歲說自己不玩了。
見柏澄星停了車,路祁噠噠噠跑上前去,剛想開口問,柏澄星就說:「太冷了,受不住,我們還是去休息室看他倆玩吧。」
兩人走綠色通道,進了柏澄星的專屬休息室,裏面已經準備好了茶點,電視上,秦斯理和林歲的車正好停在起點處。
三圈,對秦斯理和林歲來說,只是剛熱完身。
他倆要比一場。
一聲令下,兩輛賽車如離弦之箭衝出殘影,柏澄星看得全神貫注。
路祁沒看,賽場上沒了柏澄星,他就不感興趣了,他注意到柏澄星兩隻手被凍得泛紅,用室內的點餐平板叫了兩杯熱拿鐵。
電視上,原本落後林歲一個身位的秦斯理在彎道處漂移超車。
這是秦斯理的絕技。
柏澄星每次看了都會驚歎:「牛逼!」
路祁終於掀眸看了一眼電視屏幕,他盯着前頭那輛黑紅色的賽車,眼裏隱隱有什麼在流轉。
不一會兒,拿鐵送到,路祁塞了一杯到柏澄星手裏,柏澄星看比賽看得認真,並沒注意。
等第二場比完,柏澄星迴暖的手才舉起拿鐵抿了一口,而後面露難色,找到垃圾桶,一口吐掉了嘴裏的拿鐵。
「怎麼了?」路祁問。
「咖啡豆不對,我只喝阿拉比卡原生種咖啡豆裏的埃塞俄比亞種和瑰夏種,這個不是。」柏澄星解釋。
路祁哦一聲,打開了手機便籤。
林歲秦斯理跑了一上午,到中午喫飯,四人才在餐廳見面。
喫飯時,柏澄星調侃了一句,回去不讓司機開了,讓秦斯理來開,他要坐冠軍副駕蹭蹭光。
幫柏澄星挑着辣椒的路祁忽然嘟囔了一句:「就兩個人比也能叫冠軍嗎……」
這原本只是他的一句心裏話,不知道怎麼就說了出來。
桌上四個人瞬間陷入尷尬。
「你幫我再拿一瓶酸奶。」柏澄星支走路祁。
等路祁走遠,柏澄星估摸着他應該聽不見了,才代爲解釋:「他可能有點恐同……」
林歲眉梢微動:「怪不得。」
秦斯理卻道:「是嗎?我怎麼覺得他是把我當情敵呢?」
林歲嘴一張,眯起眼,摸着下巴打量柏澄星:「好像也有道理。」
柏澄星:「瞎說什麼!我把他當兒子養的!」
林歲嗤笑,想到這兩天柏澄星和路祁的相處,說:「我看是他把你兒子養還差不多。」
柏澄星:「那可差輩了!」
秦斯理嘆道:「其實都一樣,你是他爹,他是你媽。」
「噗——」林歲笑得前仰後合。
柏澄星啞口無言。
有些人可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19-
路祁從小自立自強,雖然出身不好,但鮮少有自卑的時候。
可來 k 市這幾天,他看見了柏澄星身邊的秦斯理和林歲,聽他們聊商業規劃,聊國際旅行,看他們玩賽車說過去,不知不覺就生出了一股不甘,彷彿他只是個外人,秦斯理、林歲跟柏澄星纔是一個世界的。
從賽車場回來之後,路祁像是魔怔了,抱着遊戲手柄不撒手,每天都要在遊戲裏飆車。
一開始是自己玩,後來是拉着秦斯理 1v1。
秦斯理玩賽車遊戲很多年了,路祁再苦練也只玩了兩三天,輸得很慘。
但路祁愈挫愈勇。
秦斯理受不了了,乾脆放點水讓他贏,這水控制得不多不少剛剛好,路祁也沒察覺出來,扭頭就跟柏澄星求誇:「星哥!」
沙發上看着 kindle 的柏澄星朝他比了個大拇指。
「再來!」路祁還要玩。
秦斯理不想玩了:「換人吧。」
路祁聞言,火藥味十足地說了句:「怎麼,你怕了?」
秦斯理登時頭冒三根黑線,讓他贏也不是,輸也不是,朝柏澄星投去了一個無語的眼神。
柏澄星自然也能察覺出來,待又結束一局,上前拉走了路祁。
柏澄星把路祁帶到了餐廳,佯裝倒水:「你就算不喜歡秦斯理,也別表現得那麼明顯啊!」
路祁眼中殘留的興奮微微一滯,眸光黯淡了下去:「……對不起,我是不是讓星哥爲難了?」
柏澄星忽然覺得自己剛剛說話有點太兇了:「不是……」
路祁垂下頭,低眉順眼地認錯:「對不起,我玩遊戲容易上頭。」
「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沒關係,原本就是我情緒不穩定。你跟他們玩吧,我先上去了。」路祁放下水杯,離開了餐廳,徑直往樓上走去。
柏澄星一杯水倒到一半,嘆了口氣。
「他怎麼上去了?」柏澄星走出來後,林歲和秦斯理正玩着別的遊戲,擰頭問了句。
柏澄星搖了搖頭,拿上 Kindle 追了上去。
秦斯理意味不明地笑了聲。

-20-
柏澄星先把 kindle 放回了房間,然後去敲路祁的房門。
好半天都沒人開。
直到柏澄星感覺又累又熱,才反應過來路祁大概又去跑步了。
健身房裏。
路祁已經熱完身,跑了一公里,他剛把上衣脫掉,柏澄星就進來了。
「怎麼這個時候跑步?」
路祁沒答,反問:「星哥怎麼上來了?」
柏澄星在供休息的沙發上坐下:「找你聊聊。」
路祁一滯,按下停止鍵,跑步機配速緩緩變慢。
等路祁從跑步機上走下來,柏澄星看到正面了,才意識到路祁沒穿上衣。
他目光掃過路祁線條分明的八塊腹肌,和小有輪廓的胸肌……路祁已然不再是那個被堵在箱子裏瑟瑟發抖的瘦弱白斬雞……
老天!他不過健身了幾個月!這是合理的嗎?
柏澄星內心嘆叫着,不由多看了兩眼。
路祁見他一直盯着自己,撇了眼架子上的衛衣,沒拿,走到柏澄星身邊坐下:「星哥想跟我聊什麼?」
柏澄星開門見山地問:「你爲什麼討厭秦斯理啊?」
「沒有討厭他,只是……」嫉妒?說不出口。
「其實你還是有點恐同是不是?」
「不是!」路祁頭搖如撥浪鼓:「我不恐同,一點都不!真的!」
柏澄星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沒事,他有他同性戀的自由,你有你恐同的自由。不過好歹看在我的面子上,別表現得那麼明顯。反正也就這一個月,以後應該都不會再見了。」
「什麼意思?!」以後都不會再見是什麼意思?!
路祁忽然抓住柏澄星的胳膊,俯身往前湊了許多:「明年、以後,都不帶我回來了嗎?」
路祁忽然的湊近帶起一陣熱浪,讓柏澄星下意識往後躲了躲,腰抵在了沙發扶手上。
柏澄星不明白他爲什麼忽然那麼大反應,有些懵。
以後的事情當然以後再說啊。
路祁無法接受柏澄星哪怕半秒的沉默,他眼睫輕顫,垂眸抿脣,喉結滾動,像是慌張之中下了很大的決心。
柏澄星一頭霧水,就見路祁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按到自己胸口,說:「其實我願意的,我願意!」
柏澄星感受到手上彈性的觸感,腦子嗡地一叫,下意識往回抽手,卻被路祁箍得更緊。
「我想通了,只要是你,我都願意!」
不是,什麼願意,願意什麼?
柏澄星擰着眉,正打算問,健身室虛掩着的門,被推開了。
一身運動裝的老柏站在門口,看着自己兒子裸着上身的男生逼在沙發一側,手還摸着人家的胸肌。

-21-
「柏澄星!你給我出來!」老柏怒吼。
路祁面對這樣暴怒的柏父反而不緊張了,還遞給柏澄星一個堅定的眼神:「要我一起嗎?」
柏澄星兩邊都摸不着頭腦,但憑着直覺,他搖頭:「不,不要。」
柏澄星被老柏帶去了書房。
門一關,老柏就咬着牙嘆了口氣,像是恨鐵不成鋼。
「怎麼了,爸?」
老柏已經火上眉梢,全憑着多年來的修養才隱忍不發,他在書房裏打了幾個轉:「你自己跟我坦白!」
怪不得忽然要帶人回家過年,怪不得飯桌上夾個菜都悄悄看他眼色,怪不得半夜從柏澄星房裏出來!
怪不得小歲天天在朋友圈轉發「同性戀正常」的文章,怪不得老秦一跟他喝酒就談「斷後」,感情都在給他打預防針呢!!
柏澄星懵:「坦白什麼?」
老柏見他還嘴硬,氣得一掌拍在紅木桌上:「你,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你哪看出來我……」
柏澄星正要否認,忽地,身下像被人摸了一把。
「你說實話嘛,是不是跟小路在談戀愛!」
「什麼跟什麼……我跟他……嗯~」
柔軟又厚實的手掌帶着多年握筆磨出來的薄繭,開始輕淺試探。柏澄星身子不受控地泛起微微戰慄,沒兩下,就覺腰間一軟。
他下意識併攏雙腿。
這奇怪的動作即刻吸引了老柏的注意。
然後,柏澄星在自己親爸的注視下,緩緩起立。
「……」
彼時無聲勝有聲。
柏澄星心中發出尖銳爆鳴!路祁!!你在幹什麼!!
老柏的臉瞬間漲紅,成了豬肝色:「你!你!逆子!我就你一個兒子啊!」
「不是…爸,你信我,我跟他嗯~真不是那種關係……」張狂的熱浪如波濤般洶湧而至,柏澄星努力剋制呼吸,但路祁酷愛直奔主題,加速加得很快,快感猛烈,根本不容他好好講完一句話:「我…我尿急,晚點說!」
話畢,柏澄星奪門而出,倉皇而逃。
狼狽的柏澄星軟着腿往房間跑,路過路祁房間時,竟發現這人的房門半敞着。
幹壞事還不關門!
柏澄星順手便要幫他關了,沒想,一走近,聽見裏頭溢出黏糊糊的呻吟:
「星哥…星哥……柏澄星……」
「……」
柏澄星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大寫的「草!」
22。
凌晨一點了,柏澄星還沒睡着。
怪誰?
他翻來覆去半個多小時,最後躺平了和天花板直瞪眼。
星:在嗎?
手心還有握筆的觸感,柏澄星判斷路祁應該是沒睡。
狀元郎:怎麼了?
柏澄星視死如歸:「你說的『願意』是什麼意思?」
聊天框頂上的「正在輸入中」亮了一會兒,消失了,沒有新消息彈出。
柏澄星等得手心冒汗。
不知道過了多久,柏澄星的房門被敲響。
「咚咚——」
已經不知道是敲門聲還是心跳聲,柏澄星像只受驚的貓,唰地坐起身,張皇地四處看了兩眼,下意識找可以逃跑的後路。
但他爲什麼要逃?
「星哥?」路祁在外面叫。
柏澄星剋制着駭人的心跳重拍,拉起被子蓋過肩膀,拿起手機給路祁發消息:
「你回去,在手機上說!」
一向聽話的路祁這時候卻叛逆地在門外喊:「這種事不應該當面說嗎?」
柏澄星打字:「你聽話,回去!等會吵醒我爸了。」
路祁打字回:「那哥讓我進去不就好了。」
雙方僵持不下。
路祁又在外面喊:「哥?星哥?我可以進去嗎?」
他再叫,老柏就真的要醒了。
柏澄星一咬牙:「門沒鎖!」
話剛落地,門就被推開。
路祁踏進來的一刻,柏澄星竟然有一種引狼入室的錯覺。
柏澄星沒讓他開大燈,而是自己點了牀頭的閱讀燈。
昏黃的光線,只能堪堪讓他們看見彼此,並不真切,路祁在柏澄星牀邊坐下,沉默了一會兒,燈光影影綽綽映在他的俊朗的眉目上,黑葡萄一樣水靈的雙眸裏蘊含着讓柏澄星感到不安的火光。
柏澄星的心臟響着雙重奏,他的、路祁的混合着,都是緊張居上。
實在太詭異了。
柏澄星要打破這讓人窒息的沉默:「怎麼不說話?」
路祁:「我有點緊張……」
「那,那算了!我不問了!」
柏澄星要投降,路祁又忽地開口:「我要說!」
「那就快說!」
路祁捏了捏自己的手:「其實我……我一直都明白你對我的好,我也很早就……可就是因爲你對我太好了,我怕混淆了感激和感情,纔不敢說明。但是我現在想明白了,我就是喜歡你!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路祁曾經一直以爲自己就是塊小破布,隨風起隨風落,髒兮兮的沒人要。可遇見柏澄星之後,他發現自己好像是個氣球,柏澄星時不時往裏吹兩口氣,酥酥癢癢的,讓他時而扁平,時而鼓起,總之漸漸有了形狀。
柏澄星告訴他,他沒有很髒,也不是沒人要,有人願意朝他吹氣的,有人會告訴他,你可以張弛有度,不必一直乾癟或一直緊繃。
路祁抿了抿脣,微微俯身朝柏澄星湊近了一些,鄭重道:
「星哥,我願意和你談戀愛!」

-23-
路祁說的話拆開,每個字柏澄星都看得懂,可一串成句子他怎麼就讀不懂了呢?!
什麼也?什麼願意?
「不是的路祁,你一定搞錯了什麼……」
路祁堅定地搖頭:「我沒搞錯,我確信自己不是出於感激,就是喜歡,單純的喜歡你!我看你跟秦斯理林歲玩,我會喫醋,會難過,我就想你對我一個人笑,想讓你只看着我,至少……至少對我笑得最開心。這樣還不算喜歡嗎?」
柏澄星也拼命搖頭:「但……但是,我不喜歡你啊!我不喜歡男的!」
路祁神色一滯。
柏澄星腦內閃過一道靈光,似乎明白哪裏出錯了:「你不會是覺得我對你好是想……」睡你?不太文明,「想跟你談戀愛吧?!」
路祁呆滯的模樣看起來有些可憐:「不是嗎?」
路祁臉色變得蒼白,眼裏浮現出慌張和着急:「你說的,你看我順眼,除了我這個人,你別無可圖!」
柏澄星愣了一下,他說過這種話嗎?
算了。
柏澄星呼出一口濁氣:「路祁,我接下來說的話你可能不信,但我用我全部身家擔保絕對是真的!」
柏澄星的手舉到頭側,做發誓狀:「我當初救你,是因爲我跟你共感!就是,你能感覺到的,我都能感覺到。當時你被打,我也疼得死去活來……你明白嗎?」
路祁眸光閃爍,眉頭微蹙:「怎麼可能……」
柏澄星就知道他不會信,開始絞盡腦汁地想辦法證明。
就見路祁眸光閃爍間,倏然垂下頭,看了眼自己的襠:「那我……」
「……」
柏澄星一噎,登時啞口無言,想到幾個小時前自己在老爸面前一柱擎天……
「對。你從健身房離開之後……我也有感覺。還有你之前在宿舍,睡前去浴室……我都能感覺到。」
說到這,柏澄星忽然記起,路祁從清心寡慾到夜夜笙歌的節點就是幫他塗祛疤藥和身體乳那晚!
艹!真的艹了!這世界是瘋了吧!
路祁眼中閃過片刻呆滯,搖着頭一把抓住了柏澄星的手,看向柏澄星的眼中還有最後一簇希望:
「那…那星哥對我……」
「兄弟情!社會主義兄弟情!」柏澄星無情地搶答道。

-24-
第二天,路祁說不舒服,一整天都沒出房門。
柏澄星想着他「失戀」了 emo 一會也正常,沒管。
結果到了傍晚路祁竟然拖着行李箱說沒臉面對他和他爸,要走。
柏澄星拽着他的行李箱拉桿給他連人帶箱推回房間:
「這大過年的,你去哪啊?!」
「找奶奶。」路祁手還拽着行李箱拉桿。
柏澄星把他的手掰掉,將人按坐在牀上:「過幾天她就過來了!」
路祁垂着頭:「不用了,我在療養院附近找個旅館和她過年就行。」
柏澄星一噎:「你也說了,都要過年了,你住旅館像什麼話?就算我們不能…那什麼,那至少是朋友啊,你沒必要……」
「砰」一下,路祁房門被推開,打斷了柏澄星的話。
是很沒眼力見的林歲:「你們在幹什麼?」
「幹什麼?」柏澄星微微皺起眉頭。
林歲被兇得一愣:「之前不是說去會所玩嗎,我定好包間了。我看你們門țṻ₀沒關就進來了。」
柏澄星一時沒想起來:「什麼會所?」
林歲:「市中心新開的國風會所啊,不是說好一起去看小姐姐跳舞嗎?」
柏澄星記起來了,從機場回來的路上說的。
一直垂着腦袋的路祁抬起了頭,凝視着柏澄星,像在等他的回答。
「出去,先出去!」這邊架還沒吵完呢。
柏澄星先把林歲推了出去。
林歲踉蹌着後退:「那你快點啊,定的八點,都打扮帥點,小路弟弟也是!」
柏澄星啪地帶上了門,房間內又只剩下他和路祁四目相對。
「去吧,看漂亮小姐姐跳舞。」路祁又垂下腦袋,話裏帶着明顯的怨懟。
柏澄星第一反應是,我敢去嗎?!我去了你不就趁機溜走了?!
但轉念一想,他爲什麼不敢??
路祁看他猶豫不決,又道:「你想去就去吧,我也不是你的誰,沒理由不讓你去玩。」
是啊,路祁是他的誰?他要是不去,說不定反而更讓路祁誤會。
柏澄星呵出一口長氣:「行,那你別亂跑,有事給我打電話。」
說罷,他忽視掉路祁那受傷又不可置信的眼神,拖着行李箱就往外走。
路祁一把拽住行李箱:「這是我的行李!」
柏澄星使蠻力甩開他,將行李拿出去交給了管家,讓管家鎖起來,看好。
——裏面有路祁的身份證和銀行卡。
25。
國風會所。
林歲包的是個中型雅間,足夠容納 4-6 人,但此時除了珠簾後的表演者,只有柏澄星和林歲兩人。
正在表演的是簫箏合奏,林歲舉着手機給秦斯理錄了一段,發過去,嘟囔了句「沒意思。」然後說:「秦斯理不來也就算了,小路弟弟爲什麼不來啊?你們剛剛是不是吵架了?」
提起糟心事,柏澄星不免喝了兩口酒:「你說,我身邊怎麼就那麼多 gay 呢?」
林歲疑惑,「什麼意思?」
柏澄星遞去一個欲說還休的眼神,而後哀嘆了口氣。
林歲遲鈍了半秒,恍然大悟:「不會真讓秦斯理說中了吧?大眼萌妹暗戀你?!」
柏澄星沉默。
林歲大喫一驚:「天吶,這是什麼概率,你長這麼大,就交到三個朋友,兩個是 gay,還有一個暗戀你……」
柏澄星:「倒也不用掰着手指頭算。」
「沒事的星星,還有我呢,起碼我是直的!」林歲摟着柏澄星的肩膀拍了拍,沒忍住噗嗤笑了一聲。
柏澄星「嘖」一聲,給了他一拐。
林歲哈哈大笑,笑完問道:「那你怎麼想啊?」
柏澄星:「我能怎麼想,我是直男!」
「也是,真是可憐我們小路弟弟了,爲什麼偏偏喜歡上直男!」林歲嘆着,又說了句「還好秦斯理不喜歡你。」
柏澄星已經微醺:「你說,他們爲什麼會喜歡男人呢?」
林歲搖頭:「反正我不喜歡,硬邦邦的一點都不好抱。」
柏澄星:「是啊,身體構造都一樣,有什麼好喜歡的,不如喜歡自己。」
「自己也硬邦邦的,我還是喜歡香香軟軟的美女,」說着,林歲拿起了會所平板,點開了陪酒頁面:「星星,要不我們叫兩個小姐姐來暖暖場吧?就我們倆,好冷清啊。」
要是平時,柏澄星必定不會點這種服務,但偏偏剛被一個「gay」表白……
他今天還真的就想喝點小酒了。
柏澄星和林歲看着平板上的照片和基本信息,各點了一個女陪酒。
適應會所風格,這裏的陪酒都是國風打扮,一個穿着胸前挖了個大洞的高開叉旗袍,一個穿得像西遊記裏的女妖精,西域古裝打扮,露着一截小蠻腰。
林歲朝旗袍女招了招手,「女妖精」就自覺坐到柏澄星身旁,她跟柏澄星自我介紹了一下,就給柏澄星倒酒。
柏澄星心想,你這也太直接了,想多賣兩瓶也不能上來就灌啊。
但他還是就着酒杯準備抿一口,但嘴脣還沒觸碰到杯口,脖子上先傳來了滴滴點點的涼意。
他定睛看,女妖精手很穩,並沒有灑到他脖子上。
「怎麼了?」女妖精問。
柏澄星推開她,指着天花板問林歲:「這是不是漏水了?」
「啊?這又不是頂樓。」
柏澄星真的感覺有水滴到了身上,還越來越多,越來越密,越來越猛。
不是天花板漏水,那只有一種可能。
媽的,路祁在幹嘛?!
「我去個衛生間。」柏澄星說着,起身往外走,手裏已經在給路祁撥電話了。
沒人接。
他又給管家打,等接通的響鈴間隙,柏澄星走到了露臺,他看見外面開始下雨了,不少人小跑着往建築下躲。
「喂?少爺?」
電話通了,柏澄星點開免提,切到天氣預報 app,小雨轉中雨,將持續三小時。
艹!
「劉叔,路祁不在別墅嗎?」
管家:「啊,他剛剛出去了,說想散散步。」
「帶傘了嗎?」
管家愣了一下:「好像沒有。」
柏澄星呵地笑了。
路祁這個臭小子!大冬天的去淋雨!是想報復他嗎!
柏澄星讓管家立刻帶上傘去外面找人,自己掛斷了電話,連包廂都沒回,在手機上跟林歲說了一聲,便打網約車往家趕了。

-26-
網約車不能進小區,柏澄星從門口下車,抽了把物業放在入口處的黑傘。
管家說路祁剛走沒多久,那大概還在小區裏,柏澄星一路邊走邊張望。
天已經黑了,他記得路祁今天穿的是一身黑色羽絨服,找起來困難程度不小。柏澄星感覺到路祁已經淋溼的頭髮和領口,後背下側也隱隱有了潮意。
電話還是一直打不通。
柏澄星的步伐有些急,想着繞完整個小區還找不到就要報警了。
但好在,路祁沒鬧到要報警那一步。
柏澄星晃眼間看見不遠處的路燈下,有突兀的一團灰影,他再定睛一看,像一個人蹲在地上。
柏澄星心一跳,小跑上去。
果然是路祁。
他背上的灰色衛衣已經溼透,羽絨服被他脫下來搭在了頭頂,手臂撐着,擋住了一小片雨。
走近了,柏澄星看見,路祁遮擋的那一塊地面還幹着,上面蜷縮着兩隻緊緊依偎的小貓。
柏澄星將傘舉過他頭頂,鬆了口氣:
「貓都知道找個避雨的地方,你還沒貓聰明嗎?」
路祁早就聽到腳步聲了,沒回答,頭都沒抬:「玩得開心嗎?」
「小姐姐漂亮嗎?」
「是哥喜歡的類型嗎?」
真是陰陽怪氣。
柏澄星無語,心想,不是你讓我去的嗎?
柏澄星伸手去拉路祁的胳膊:「先回家。」
雨水潲進了小貓好不容易找到的避雨地。
路祁甩開,重新撐起羽絨服:「不要,我走了它們就淋溼了。」
柏澄星嘆了口氣,真當貓傻嗎,那麼多草叢,那麼多建築,哪裏不能躲雨?他正要開口反駁,就聽路祁悽悽慘慘慼戚地自白道:
「他們是沒人要的小貓,媽媽不要…爸爸不要……現在連奶奶也忘記了它……」
路祁似乎哽咽了一下:「他們是沒有主人的小貓……」
昏黃的路燈下,雨水滴滴答答,風很冷,路祁垂首看着小貓,柏澄星垂眸看着路祁毛茸茸的頭頂。
溼濘的雨夜,溼透的衣服,哽咽的喉嚨,酸澀的心臟,因爲冷而微微發抖的皮膚……柏澄星無一不共感着……
艹了。
「如果我也走了,它們就真的變成流浪貓了……」
真的艹了!
「我要!我要行嗎!你和貓我都要!」
柏澄星投降。他把傘一丟,拉開棉服拉鍊,不顧小貓意願,全揣進懷裏,一手託着,另一隻手拽起路祁。

-27-
到家後,柏澄星先給管家打了個電話,告知人找到了。
然後將貓交給傭人,將人塞進浴室。
柏澄星囑咐阿姨熬了薑湯,路祁一出來,柏澄星就把薑湯遞到他面前。
路祁蔫蔫的,沒反應。
柏澄星嘖一聲:ťù⁻「難道要我喂嗎?!」
他就隨口損一句,沒想到路祁當真了,抬眸眨巴了兩下圓溜溜的葡萄眼。
柏澄星把碗放下:「自己喝!」
路祁眼神一閃,垂下眼簾,接了過去,慢吞吞地喝起來。
柏澄星看他頭髮還滴着水,給他披了個毛巾在肩上,又給他找出吹風機。
柏澄星都要給自己感動壞了,老天爺!他柏少什麼時候這樣伺候過人!
但路祁竟然還不滿足,薑湯喝了沒兩口忽然抽搭起來。
柏澄星低頭一看,人眼眶都紅了。
「怎麼了?」此時此刻,柏澄星很想叫路祁一句「大小姐」。
「你騙人。」路祁說。
柏澄星微滯,張了張嘴,心累無比:「非得談戀愛嗎?做兄弟不行嗎?一輩子那種,我養你。」
「你會結婚的,你妻子不會允許我的存在的。」
「那我不結不就行了?」
路祁:「你又騙人。」
柏澄星真是無言以對了,這哪裏是大小姐,簡直是祖宗!
眼見毛巾也要被路祁頭髮上的水珠浸透,柏澄星伸手掀起,按在路祁的腦袋上,報復似的猛搓了一圈。
擦完,隨手一丟,打開了吹風機。
嗡嗡的風筒聲響起。
啊——
世界清淨了!

-28-
怕路祁再亂跑,柏澄星提前叫人把路祁奶奶接了過來。
老柏年末忙,有幾天沒回家,一回來,家裏多了兩隻貓和一個帶着護工的老太太,人都傻了。
柏澄星藉機跟他聊起了路祁悲催的過去,並試圖告訴他,自己真的沒有跟他談戀愛,只是同情他。
老柏「呵」一聲,扭頭來了句:「你什麼德行我還不知道,少給我裝良善!」
但好歹,老柏默許了貓和老太太的存在。
路祁也只是不那麼愛說話了,沒再整幺蛾子,他見到奶奶就像忽然長大了一樣,事無鉅細,懂事成熟,一點也沒有在柏澄星面前鬧脾氣裝可憐的影子。

-29-
除夕夜。
柏父從酒店定了一大桌年夜飯回來,擺滿了餐桌。
但飯桌上卻只有老柏和小柏兩個人。
柏澄星和路祁之間發生了什麼老柏這個人精不用問也猜出了個七七八八,小輩的感情他不好插手,但大過年的不喫年夜飯算什麼。
「去把小路和他奶奶叫出來一起喫。」老柏對小柏說。
柏澄星其實已經在微信上喊過了,但路祁說不用,他和奶奶過就行。
但是小柏還是聽話地起身往奶奶住的客房走去。
一路上他都在斟酌措辭,到地兒了隱約聽見路祁在裏面說話,像是自言自語,但具體說什麼又聽不清,只感覺心裏一陣陣地酸。
他敲了兩聲門。
過了一會兒,路祁纔出來,眼睛有些紅……像是剛掉完眼淚。
柏澄星罕見地感到侷促:「那個,我爸讓你帶上奶奶一起喫飯。」
路祁搖頭:「不用了,幫我跟叔叔說聲謝謝,奶奶生病了,喫飯不老實的,我自己做了飯,已經在喫了。」
柏澄星朝裏望去,老太太佝僂着背坐在桌前,艱難地握着一個勺子,面前擺着四菜一湯,看起來也不寡淡。
路祁執意不出來,他也不好逼人家:「好吧。」
小柏沒叫出來人,老柏在飯桌上嘆氣:「唉——還以爲今年你帶了人回來年夜飯能熱鬧一點,沒想到還是我們爺倆……」說着又提起自己想再娶的事。
柏澄星從來沒反對過老柏再娶,但老柏一直都是嘴上說說,感情生活並沒有任何進展。
這一次,柏澄星也是敷衍的「哦」了一聲。
原該和和美美團團圓圓的年夜飯愣是給這爺倆喫出一種悽清哀默感。
喫完飯,老柏就去了書房,除夕夜外國人可不放假,他還得加班加點。
柏澄星則是打開電視,播放春晚當背景音,製造出虛假的熱鬧,然後倒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玩手機,等零點。
他們物業每年除夕都會準備煙花宴,挺有意思的,他等着和路祁一起看煙花。
可不知道是春晚太枯燥還是手機太枯燥,柏澄星百無聊賴之際竟然迷迷糊糊閉上了雙眼,睡着了。
時鐘指針咔咔噠噠,柏澄星呼吸規律清淺,感覺到寒冷,還往沙發靠背裏縮了縮。
直到「砰」的一聲巨響,柏澄星被驚醒。
「砰砰砰——」一炮接一炮。
柏澄星一看時間,已經零點了,他竟然錯過了煙花秀開場!
柏澄星懊惱地敲了下自己的腦袋,趿拉着棉拖小跑着去敲路祁的門。
「走!去樓頂看煙花!」路祁一拉開門,就被頭上翹着呆毛的柏澄星拽着胳膊往外拉。
「不了,」路祁扒掉柏澄星抓自己的手,「我在屋裏看就行,奶奶有點怕,我得陪着她。」
柏澄星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看見屋裏躺在牀上眼神無助的老太太,又啞口無言。
門關上了。
柏澄星輕嘆了口氣,只能自己往樓頂走。
路祁奶奶那個房間根本看不到煙花的全貌,柏澄星錄了段視頻,微信發給路祁,說了句「新年快樂」。
聊天ţü²框頂上亮了許久的「正在輸入中……」,但最後,柏澄星只收到一句「謝謝」。
「叮叮叮——」
柏少的手機不停地湧進道賀新春的消息,各個平臺的提醒音都五花八門,搭上漫天煙花和炮響,真是好不熱鬧。
可柏澄星心裏卻異常的酸,是一種疊加狀態的酸,一陣一陣,像午夜被風推動的海浪。潮溼、冰冷、孤獨,連綿不絕。
一樓的客房裏。
路祁坐回窗戶邊,聽着炮響,跟奶奶接着講他沒講完的故事,他遇到了一個很好的人的故事。
爆竹聲聲,持續了將近兩個小時。
煙花把夜幕還給月亮的時候,奶奶已經睡着了。
路祁的故事也講到末尾:
「他不喜歡我,我是不是該自覺離開……」

-30-
初八,路祁的奶奶被接回了療養院。
初十,柏澄星和路祁啓程回校。
原本柏澄星還怕他倆單獨在一起尷尬,沒想到路祁根本不給他尷尬的機會,他早上醒來,路祁人已經走了,晚上快熄燈纔回來,然後一直在浴室洗漱到熄燈。
彷彿不想看見他一樣。
但他還是照常把宿舍衛生打掃乾淨、飯也照常帶,買好了放在門口,給他發消息。
這樣的相處狀態一直持續到開學後半個月。
某天柏澄星一個人喫飯的時候,忽然就受不了了。
生氣地把筷子一摔。
這是什麼意思?跟他冷戰?!
柏澄星在點菜羣裏發了條消息,說路祁以後不用再幫他帶飯了。
秦樂回了個「?」
路祁沒回。
過了十多分鐘後,路祁私發問了一句:「衛生也不需要了嗎?」
艹!
柏澄星感覺心臟被掐了一把:「不需要了。」
路祁毫無感情地回:「好。」
31。
柏澄星也不愛在宿舍待了,成天臭着個臉在學校裏瞎轉悠。
校網上對他的評價更不好了,說他凶神惡煞,像在尋找下一個受害者。
之前路祁說他ťù₅心情不好的時候會跑步。
柏澄星也照樣學樣,在操場刷圈。
操場人很多,跳舞的同學、散步的小情侶,還有同樣來運動的,打羽毛球、跑步……他卻在人海中一眼看見了路祁。
路祁加入了個社團,彼時正在團建。
柏澄星撇開眼,開始跑步。
奈何心事重重,剛跑了兩百米,就被旁邊的同學撞了一下,腳一崴,摔進草坪。
撞到他的同學一看見他的臉,一副天塌了要死了的表情,點頭哈腰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周圍不少人聞聲看了過來,但聽說被撞的是柏澄星,都不敢靠近,只是欲蓋彌彰地用餘光湊熱鬧。
柏澄星扶着地,一點點爬起來,擰着眉沒好氣地說了句「沒事」,然後自顧自往外走。
身後一些人嘀咕着:「是不是出門沒看黃曆,撞誰不好撞上柏澄星。」「柏澄星不會報復他吧?」……
一衆議論聲中,有一個女生怯生生地說:「他看起來很疼啊,要不要上去扶一下」
但立刻就有另一道聲音說:「你瘋了!他是柏澄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柏澄星頭回穿破網絡感受到自己狗屎一樣的人緣。
他拖着受傷的腳一步一挪地走,感覺腳腕處那鑽心的疼痛感越來越清晰,疼得他直冒冷汗。
他咬着牙走到看臺坐下,掏出手機,聯繫秦樂來做個陪護的兼職。
但很不巧,秦樂去校外兼職了。
柏澄星心想,媽的,今天出門沒看黃曆的是他纔對!
手機忽然再次震動起來,柏澄星看了一眼。
來電顯示:大小姐。
柏澄星朝路祁的方向看去,那人身姿挺拔,在人羣中很矚目,正四處張望着。
他按下接通:「喂?」
「你在哪?」路祁語氣有點急。
「主席臺這邊。」
電話掛斷,兩人隔着人山人海,視線交錯了一瞬。
路祁一路奔跑,帶起的除了風,還有大半個操場的注意。
他直奔柏澄星而去,衆目睽睽之下在柏澄星身前單膝跪地,掀起柏澄星的褲角,看向已經青了的腳踝:「能動嗎?」
「可以。」
「能走嗎?」
柏澄星看了他一眼,搖頭:「疼。」
路祁睫毛很長,輕眨了兩下,放下了他的褲角:「我揹你吧,先去醫務室看看。」
說罷,也沒問柏澄星的意見,便轉身彎下腰。
柏澄星見他那麼坦蕩,扒着肩膀就跳了上去。
「我草?那是路祁嗎?!」
「看來之前校網上那個帖子真是路祁本人發的啊。」
「……」
議論聲在身後遠去,路祁沉默地揹着柏澄星走了一路。他的肩背寬闊,手臂有力,走路時產生的微微顛簸,導致柏澄星的鼻尖時常蹭到他的髮絲,嗅到熟悉的洗髮水香,柏澄星心裏升起一股密密麻麻的、難以言明的情緒。
分不清楚是誰的心跳,快得嚇人。
到醫務室,醫生診斷是扭傷,給了一個冰袋,開了一瓶噴劑和兩盒消炎止疼藥。
路祁按着柏澄星腳踝上的冰袋,跟醫生說了句「謝謝」。
天還很冷,沒一會兒,路祁的手指就被冰得泛紅。
來了新的病患,醫生走了出去,隔間裏只剩下柏澄星和路祁。
空氣似乎有些黏稠。
柏澄星心想,這都是幹什麼呢……
沒人說話,實在有些窒息。
路祁小心地挪開冰塊,看了一眼淤青的部位,眉心緊鎖。
「過幾天開庭,要不要我陪你回 k 市?」柏澄星嘆了口氣,遞出和好的臺階。
路祁一腳踢飛:「不用。」

-32-
路祁來回加上出庭,要離開學校五天。
這期間,秦樂明顯察覺到柏澄星心情不好,從他的食慾就能看出。
秦樂每次把食堂的菜色發過去,柏澄星都說隨便、看着買。
秦樂只能對照着柏澄星的忌口,做排除法。
但買回去,柏澄星又不愛喫,幾次打開餐盒都皺着眉,一副要把他炒魷魚的樣子。
「我覺得你配不上那麼高的工資。」柏澄星看見餐盒裏的紅燒肉,覺得胃裏犯惡心。
秦樂也委屈啊:「不是你讓我看着點的嗎……我都避開你的忌口了……」
柏澄星冷笑:「路祁買飯從來都是自己看着買,他怎麼就能買到我心坎上?」
秦樂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心說,可能人家本人就在你心坎上。
「拿出去扔了!」柏澄星把那一份紅燒肉重新裝好遞給秦樂。
秦樂又樂了,他留着給自己美美加餐:「那要我再買其他的嗎?」
「不用!不餓了。滾吧。」
「好嘞!」秦樂退下。
柏澄星深呼一口氣,掏出藍牙耳機聽歌舒緩心情。
一曲剛響,他又猛地摘下耳機。
路祁都不在,他幹嘛要戴耳機?!
柏澄星莫名其妙又跟耳機發起脾氣。

-33-
五天其實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律師跟柏澄星報告,完美勝訴。路祁次日中午就會啓程回學校。
柏澄星看了航班信息,下午三點就能到,他想過去接他,但又怕路祁誤會,最後沒去,算了下時間,應該下午四點半左右路祁就會到宿舍。
柏澄星上完早課,一下午都呆在宿舍。
他不會承認自己在等路祁。
可沒想到他從白天等到黑夜,路祁竟然將近熄燈纔回來。
回來什麼招呼也沒打,開口第一句話竟然是問:「六百萬到賬了嗎?」
柏澄星心裏隱隱有些不爽:「哪有那麼快!」
路祁哦一聲,好像有些失望,徑直去了浴室洗漱。
柏澄星欲言又止,想問的話直到快睡覺了才問:
「不是下午的飛機嗎,怎麼那麼晚纔回來啊?」
已經熄燈了,路祁剛晾完衣服,在一片黑暗中抱着盆往浴室走,聞言腳步一頓:
「我去看房子了。」
「什麼意思?」柏澄星心一涼,從牀上坐了起來。
路祁把盆放回浴室,折返回來拉開了衣櫃,開始疊衣服:「星哥原本就是怕我被他們打才讓我住進來的,現在他們伏法了,我沒有繼續住在這的理由了。」
柏澄星一噎,看他摸黑也要疊衣服,氣到:「怎麼,今天就要搬啊?」
路祁動作一頓:「如果哥不想見到我的話,我也可以先出去住賓館。」
柏澄星真的生氣了:「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路祁沒再說話。
柏澄星也不想再跟他講話,倒頭躺了回去。
走吧,愛走就走!
路祁窸窸窣窣地收拾了好久的衣服,似乎還拉開了行李箱,將疊好的衣服放了進去。
柏澄星聽見路祁豎起了行李箱,緊接着是一串腳步聲。
柏澄星心裏一團亂麻,終於還是忍不住睜開了眼。
這一睜眼,路祁竟然站在他牀邊。
「幹什麼?」柏澄星擰眉。
路祁打開手機,按亮手機手電筒:「我想看看你的腳踝。還疼嗎?」
柏澄星心臟猛地抽了抽:「你還知道問啊!一回來就給我甩臉色,我欠你的?!」
他坐起身,將受傷的腳伸出被子。
路祁蹲下身,照着原本淤青的地方看了兩眼:「……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柏澄星心想,算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路祁確認已經好全了,關掉手電筒,掀開被子一角,要將柏澄星的腳放回:「等我搬出去,就不會再煩你了。」
柏澄星眉心一擰,腳猛地往外一伸,將路祁踹倒在地。
柏澄星的屁股和手掌應聲傳來疼痛。
路祁沒有立刻站起來,而是維持着被踹倒的姿勢與柏澄星對視。
柏澄星也沒想到自己會踹人,驚愣過後有些歉疚,但讓他道歉他又做不到。
昏暗逼仄的寢室裏,只有柏澄星的安眠香薰亮着火光,恍恍惚惚,映照着路祁優越的側臉,和他如燭火一般明明滅滅的雙眸。
柏澄星看見他喉結滾動,感覺身軀有些發熱,是那種撓人的熱。
「……」
路祁硬了。
柏澄星意識到,心中大罵一句神經病!往下一倒,拉起被子矇住了頭。

-34-
路祁是真的想搬走。
柏澄星聽到很多個房屋中介給他打電話,也注意到他的衣櫃書桌被收拾得空了大半。
柏澄星把「大小姐」的備註又改成了「小作精」。
爲了眼不見心不煩,柏澄星開始泡自習室了,不到睡覺不回寢室。
秦樂的飯也送到自習室的休息吧裏。
「還有事?」
柏澄星掀眸看了秦樂一眼,見他放下飯遲遲不走,盯着自己,像有什麼話想說。
秦樂舔了舔脣:「柏哥,你是不是跟路祁鬧彆扭了?」
這個是顯而易見的。
但柏澄星仍舊不正面回答:「怎麼了?」
「他剛剛給我發了個文件……」
「什麼文件?」
秦樂麻溜地掏出手機,將路祁發給自己的文件打開,遞給柏澄星看。
四頁 PDF,差不多五千字。
第一頁,前半部分,就是複製粘貼柏澄星發給他的飲食忌口和物品擺放習慣。
後半部分,列了個小標題《星哥喜歡的食物(猜測)》,列出許多菜色,並按照 ABC 分了三個級別,分別是特別喜歡喫(必點、百喫不厭)、很喜歡喫(常點、喫得很多)和一般喜歡喫(相較於其他食物)……
柏澄星從未跟路祁說過自己的偏好,但看下去,竟然是百分百準確的,甚至很多柏澄星自己都不曾察覺。
第二頁看起來像一份研究報告,段首加粗的幾個地方分別是「不同時間下星哥不同的飲食愛好」「不同天氣下星哥不同的飲食愛好」「不同心情下星哥不同的飲食愛好」……正文便是對加粗字體的具體展現,柏澄星晚餐喜歡喫海鮮,下雨天更喜歡喫牛肉和雞肉不喫水果、心情不好喜歡喫清淡的粉面……
不愧是狀元。柏澄星心道,有這樣的觀察和分析水平做什麼都會成功。
第三頁,前半部分,是路祁對物品擺放和衛生要求的一些補充,比如下午茶買了要放在左手邊,否則容易灑,比如書架用溼抹布擦完要再用幹紙巾吸水,否則會浸溼書角……
後半部分,是路祁對柏澄星忌口養成的一些原因記錄或猜測。比如柏澄星跟他說過的不喜歡動物手足,是因爲老柏帶他去鄉下農家樂,他親眼看着雞鴨鵝在圈裏踩着自己拉的屎走路,從此有了心理陰影。(這裏括號打了個備註「可愛!!」)比如柏澄星很喜歡喫魚但不常點的原因,路祁猜是嫌挑魚刺麻煩。(這裏括號打了個備註「以後都幫他挑乾淨!」)……
第四頁,是路祁對秦樂的囑咐。
譬如,星哥很喜歡喫生菜、娃娃菜和油麥菜,看見食堂有的時候無論他點與不點,都帶一份,還要多買水果!補充他不喫蔬菜缺少的膳食纖維。(不要圖方便只記「不喫綠葉菜」!請默唸十遍「星哥愛喫生菜、娃娃菜油麥菜」!)
譬如,天冷的時候,麻煩晚上做完衛生給星哥牀尾的熱水袋灌滿熱,他手腳容易涼。記得擰緊點!
…………
柏澄星把這將近五千字仔細地看完了,半晌沒說話。
「柏哥不是我說你,你自己看看你這人多麻煩,光忌口就能讓人寫四頁 PDF,我幹活也很不容易的,能不能不要降工資啊?」秦樂說。
柏澄星把手機還給秦樂,二話沒說,回座位拎起自己的電腦就往宿舍跑。
紅燒肉在路祁的評判等級裏,達到了「B」。柏澄星喜歡紅燒肉,卻不喜歡秦樂帶的紅燒肉是爲什麼呢……柏澄星的心劇烈地搖晃着。

-35-
「艹!」
柏澄星推開宿舍門,看見路祁的牀位除了他準備的四件套還在,其他地方都空了。
柏澄星掏出手機給路祁打電話。
第一個沒接。
第二個還是沒接。
柏澄星隱隱有些發抖了。
第三個。
終於接了。
「你在哪?!」柏澄星幾乎是吼出來的。
路祁不回答:「怎麼了?」
「你在哪!!」柏澄星又吼叫着問。
路祁:「快到校門口了。」
「站那!別動!我現在去找你,你要是敢走,那三十萬我就私吞了!」
柏澄星威脅着,朝學校大門跑去。
幾天之後,他奔跑的視頻會在校網瘋傳,校友將之命名爲「爲愛競速」。
校門口,路祁坐在花壇邊,後背揹着包,腿側放着行李箱。
周圍幾個人認出他,竊竊私語地猜測,柏少是不是又將舍友逼退學了。
路祁帶着藍牙耳機,並沒聽見。
他直到柏澄星喘着粗氣跑到面前,才摘下耳機。
「跟我回去!」柏澄星拉着路祁的行李箱就往回走,想要故技重施。
但這回路祁沒動,沒有因爲行李在柏澄星手裏,就跟柏澄星迴去。
柏澄星不得已又退回來,去拉人。
路祁固執,不動如山地說:「我找到房子了。」
「不許搬!」柏澄星吼。
路祁看了柏澄星一眼,低下頭:「憑什麼?」
柏澄星一噎。
「你知道我的心思,也無法回應我,還要我留在你身邊,我會難受,這對我不公平。」
柏澄星嘆出一口氣:「就一定要談戀愛嗎?」
「我沒說一定要談,我不是已經放棄……」了嗎。
柏澄星厲聲打斷:「談!那就談!」
路祁一滯,抬頭看向柏澄星。
上次柏澄星也是這樣把他和小貓一起鬨回家的,哄回去,說的話就不算數了。
柏澄星看他沒反應,竟也有點慌:「難道你的喜歡保質期就幾個月嗎?現在就不喜歡了?」
路祁淡淡垂眸:「喜歡。但你是騙子。」
「我怎麼就……」柏澄星也想到了那兩隻小貓。
柏澄星視線掃過周圍捂着嘴偷看的幾個女生,呼了口氣,攥緊了拳頭,很大聲地喊道:「我喜歡你!路祁我喜歡你!」
幾個女生「嚶嚶嚶」地叫出了聲,甚至有個女生都不怕柏少了,直接拿出手機來拍。
「現在她們都是證人!我不騙你!我也喜歡你。」
路祁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睜大,眸中水光瀲灩:「可是,爲什麼……」明明一個月前還說不喜歡他。
「哪有那麼多爲什麼,我都沒問你爲什麼會喜歡我呢!就因爲我幫你還了六百萬?」
喜歡這事如風中絮,很難理清到底源自於哪裏,但大都早有伏筆。
或許是路祁撿起那枚硬幣的時候,或許是路祁毫不猶豫地爲他發聲的時候,或許是路祁不動聲色把果切放到左手邊的時候,或許是路祁淋着雨保護小貓的時候……
又或許更早,在臉盲的他於小巷中一眼認出路祁的時候,那之前,他明明只在開學典禮的臺下遠遠望了狀元郎一眼。
「不是……」路祁發現「喜歡」這事確實說不明白。
「行了大小姐,剩下的我們回去再說,好嗎?」
柏澄星胸膛中有兩心臟重疊着蹦跳,激動、劇烈,橫衝直撞,他有些受不了了。
「大小姐?」路祁耳尖微熱,爲什麼又換了個外號,是因爲要配大少爺嗎?
柏澄星看路祁愣愣的不回神,直接上來拉住了路祁的手,拽起人往宿舍走。
路祁踉蹌了兩步,感到手心的溫度,澄澈的桃花眼裏蹦出明媚的欣喜,嘴角也跟着微微上揚。
圍觀的幾個女生讓出一條道,其中一位的手機錄像還沒關,鏡頭裏,初春的校園林蔭道上,兩個身形高挑男生雙手緊握着,一個拖着行李箱,一個揹着包,他們往校園深處走去,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
像電影結局的一幕。
【正文完】
36.番外
柏少在校園狂奔和柏少在校門口激情告白的各個角度視頻已經在校園牆和校網以燎原之勢傳開。
可憐的秦樂但凡早一點看到,都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來柏澄星宿舍給他送落在自習室的藍牙鼠標。
他見柏澄星宿舍門沒關嚴,叫了一聲也沒人應,就自己進來了。
屋裏沒人。
他欲放下鼠標走人。
可剛把鼠標放到柏澄星書桌上,就聽外面傳來了動靜。
「真的嗎?」路祁的聲音在門口響起:「真的喜歡我嗎?」
嗯?什麼喜歡?!秦樂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柏澄星的聲音:「真,比真金還真!」
「那可以親一口嗎?」
秦樂瞠目結舌。
外面沉默了兩秒。
還是路祁的聲音:「對不起, 太快了是嗎?我就是被你騙過一次,沒有安全感。」
柏澄星:「親!進去親,好嗎?」
秦樂以爲自己聽到了什麼驚天大祕密, 怕被發現了要殺頭,一聽他們要進來, 四下慌亂地看了一眼, 在柏澄星和路祁進門之前, 拔腿跑到了陽臺。
陽臺門關上的同時, 宿舍大門被推開。
「門怎麼沒關?」路祁警惕道。
柏澄星有點不好意思:「嗯……可能是我剛剛追出去太急了。」
路祁聽了這話心裏更癢了,脫揹包的兩個動作, 他邊做邊盯着柏澄星, 那扭捏嬌羞的勁兒, 好似在脫衣服一樣。
路祁把包放到了書桌凳子上,人靠着桌沿,望向柏澄星,目光明亮而粘稠,抿了抿脣。
柏澄星從未談過戀愛, 竟一眼明白了他在索吻。
心跳咚——咚——咚——
柏澄星撓了撓耳根, 視線偏向一旁,腳步卻直挺挺地朝路祁一點點挪近。
救命,該親哪啊?
親額頭?臉頰?還是……
「可以親嘴嗎?」路祁倏地掀眸,直接爲他做出選擇。
柏澄星眼睛眨了眨,錯開視線:「可……可以。」但緊跟着, 又要苦惱,該怎麼親?
親其他地方只有點一下一種選擇, 但親嘴的話, 選擇就多了。
柏澄星雙手緊了緊,路祁撐着桌角的雙手也加重了力氣。
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 逐漸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看清對方睫毛的戰慄。
柏澄星閉上了雙眼,雙脣正欲往下壓,耳邊忽然傳來「咔噠」一聲。
他驟然睜開雙眸, 朝聲音來源看去,扭頭的剎那,雙脣擦着路祁的脣瓣而過。
嗡一聲, 他感覺自己全身上下都炸起了煙花。
他甚至怔了半秒, 才識別出來視野中那個掃興的秦樂。
「啊哈哈哈,hi~」秦樂被發現,伸出一隻手揮了揮。
他也恨自己關鍵時刻暴露啊!他多麼想看完這一幕, 但怎知往窗戶探身得太過, 壓到了門把手。
路祁臉色瞬間黑了下來。
「你怎麼在這!」柏澄星惱道。
秦樂乾脆開門走了進來, 打着哈哈尷尬地一步一步往門口挪:「我?我來給柏哥送鼠標啊哈哈哈,鼠標忘在自習室了。」
路祁:「送鼠標怎麼會跑到陽臺去?」
柏澄星一凜:「是啊?」
「這不是聽到了不該聽的,怕被你們滅口嗎!」秦樂說罷,趕緊快步越過兩人, 一溜煙跑出了宿舍:「放心!我不會亂說的!」
還順帶關上了門。
「砰」一聲, 室內又只剩下了柏澄星和路祁兩個人。
兩人目光相觸,又極快分開,一個摸着鼻子輕咳了兩聲, 原地打了個轉,一個紅着耳尖略帶失落,起身拉起行李箱走到衣櫃邊開始整理衣服。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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