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桃李

我老公是二婚，高薪理工男。
結婚當晚，他跟我說他和前妻離婚，是因爲前妻和他父母處不來。
他對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孝順他的父母。
我滿口應承，畢竟，我太懂該怎麼孝順父母了。
於是，婆婆週末早上六點來喊我起牀喫早飯時，我不慍不惱。
甚至爲免婆婆做早飯辛苦，第二天凌晨三點，我就站在了婆婆的牀頭，笑眯眯喊她：
「媽，起牀喫飯了。」
「咱喫完再回來睡，也是一樣的，哈。」

-1-
房間裏幽幽暗暗的，只有未拉緊的窗簾縫隙中透進來幾縷月光。
我摸到婆婆牀頭，纔出聲說話，一團黑影伴隨着髒話從婆婆身上迅速翻落了下去。
幾乎沒給他們任何反應的時間，我抬手按下了婆婆牀頭的開關。
燈光亮得刺眼。
緊緊拽着被子，臉上憋得通紅的公公破聲大罵：
「要死啊，半夜三更跑我們房間來？」
婆婆更是羞得用被子緊緊矇住自己的臉，直接裝死。
我拉不動她緊緊拽着的被子，只能貼到她耳邊，十二分恭敬的聲音：
「媽，起牀喫飯了。」
「咱喫完再回來睡，也是一樣的，哈。」
婆婆一動不動，裝死裝得徹底。
我又將眼光直直地盯在公公已經在暴怒邊緣的臉上，微笑：
「爸，我做了你最愛喝的小米粥，和媽一起起來喫飯啊，我這就去給你們盛粥。」
走到房間門口，我聽到婆婆輕輕地鬆了口氣。
頓住腳步，轉身，微笑，我繼續好心提醒：
「哦，地上的衣服我已經幫你們撿起來了，你們穿好衣服就出來哈，太久的話粥就涼了。」
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婆婆緊緊拽着的被子在輕微地抖動。
公公終於暴怒：
「滾，滾出去。」

-2-
婆婆強烈要求房間門必須換鎖。
離譜吧，他們家除了衛生間的門，所有房間門的鎖都是壞的，沒法反鎖。
我進門第一天就要求換鎖。
老公把我拉到一邊，說鎖是他媽媽故意弄壞的。
他媽媽說了，一家人之間沒有祕密，而且房間門鎖住了，不方便她半夜來給我老公蓋被子。
結婚當晚我拒絕圓房，因爲我拿不準婆婆什麼時候會走進來給我老公蓋被子。
結婚第二天婆婆開始催生，說我老公的前妻就是不會生孩子，纔不要她的。
從這時我就知道，以後的生活中，老公的前妻會被他們造各種謠，用來提醒我必須三從四德。
否則，我就會像老公的前妻一樣，被無情地拋棄。
結婚到現在一個月了，婆婆每晚必進我們房間，且時間不定。
大概是她什麼時候睡醒，就什麼時候過來。
過來也不幹別的，就站在牀頭看看她兒子，然後再幫他掖掖被子。
第二天早上必然會聽到婆婆說昨晚他兒子的胳膊跑出被窩了、腳丫子蹬出去了之類的話，語氣中都是她的勞苦功高。
說要不是她天天夜裏操心，她兒子肯定要着涼生病。
我問老公，婆婆的這種做法，他不會不自在嗎？
畢竟，他都已經二十七歲了。
老公說他習慣了，沒覺得有什麼。
還說他父母現在上了年紀，受不了刺激，很多習慣也改不了了，要求我和他一樣，事事都順着他們。
嗚嗚，他前妻過的都是什麼日子啊。
反正，我到現在都沒跟他圓房。
誰跟他開着房門做那事啊！
沒想到公公婆婆這麼虎，真就開着房門行事。
大概是沒想到他兒子出差去了，我會倒反天罡的半夜摸進他們的房間裏，喊他們起牀喫早飯。

-3-
「換，房間門鎖必須換。」
我孝順地看着婆婆，極力附和她說的話。
當下也不拖拉，立即打電話找人上門換鎖，三下五除二就把房間門的鎖全部換了一遍。
公公還親自試了試從裏面反鎖後，外面還能不能打開。
確定外面用鑰匙也打不開之後，這才付錢。
林旭出差回來，把新發的 5 萬元工資交給了我，說前後娶兩個媳婦，把家底掏空了，從現在開始他每個月的工資都會給我，希望我能好好持家。
他又看到新換的門鎖，皺眉問我怎麼揹着他父母把門鎖給換了？等下他媽媽鬧起來，可別怪他不站在我這邊。
他坦承自己沒法反抗媽媽，也反抗不了。
還說他前妻當初想要偷偷換門鎖被發現後，他媽媽一度鬧到要跳樓，這才作罷。
我明白了，合着這個家裏，誰最會鬧，就聽ṱű̂ₑ誰的唄。
晚上我將房門反鎖起來，林旭深受震動，猶豫着說：
「這樣，會不會不太好啊？」
「等下媽會說我們關門防着她。」
他說他小時候也反鎖過房門，那時候他媽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在他面前哭，說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居然像防賊一樣的防她，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林旭爲了不讓她傷心，從那以後再沒鎖過房門。
看來這二十七年來，林旭都是聽話的孩子，還沒有迎來叛逆期。
不要緊，每țű̂₋個人都會有叛逆期的，林旭的叛逆期來得越晚，到時候一定會爆發得越猛烈。
他的叛逆期覺醒，只是還需要點時間罷了。
我溫和地告訴他，他出差在外的時候，我都是這樣做的，婆婆沒有異議。
而且門鎖是婆婆主動要求換的，所以今晚他可以放心大膽地睡，不用等着婆婆來幫他掖過被子後，才能完全放鬆入眠。
一晚過去，林旭滿足地睜眼，感嘆說從來沒有像昨晚那樣，睡了一整晚踏實的好覺。
起牀後打開房間門，婆婆頂着大大的黑眼圈站在房間門口，眼淚巴巴：
「兒啊，你們以後睡覺能不能別鎖門啊？我在你們門外站了半個晚上。」
「敲門又怕吵醒你們，不進去給你蓋被子，我又實在放心不下。」
這小心翼翼、隱忍又可憐的模樣，連我看了都於心不忍。
老公更是瞬間愧疚又自責。

-4-
林旭這種高薪理工男，專心搞事業賺錢就好了，怎麼能讓他把精力耗在這種瑣事上？
我頂到林旭身前，誠意十足地拉起婆婆的手，聲音軟軟地認錯：
「媽，對不起，讓你操心了。」
婆婆警惕地看着我。
她大概爲了讓林旭妥協，真的在門外站了半個晚上，這精神恍惚的樣子不似作假。
我認完錯緊接着出了個大膽的提議：
「你這樣總是半夜操心，林旭也良心不安。」
「所以，我們商量之後，決定以後林旭晚上和你一起睡，這樣你也不用跑來跑去，直接順手就給他把被子蓋上了。」
林旭錯愕地睜大了眼睛。
婆婆腦子打結，舌頭也跟着打結：
「那你呢？」
人還挺好，還擔心上我了。
「我比林旭還小兩歲，也還是個孩子，以前在家時，我媽也怕我着涼，半夜要給我蓋被子的。」
「但是男女授受不親，我肯定不能和公公睡一張牀。所以啊，我跟你和林旭一起睡，媽媽你睡我們的中間，這樣你右手給林旭掖被角，左手給我蓋被子……」
林旭和公公兩個人的臉都青了，只有婆婆還精神恍惚遊離在狀況外。
公公趕緊打斷我施法：
「兒孫自有兒孫福，你操心這麼多幹什麼，林旭讀高中和大學住校的時候，你也沒給他掖過被子，不也過來了？Ṭů₎」
「你就別一天天湊到他們夫妻中間去，喫力不討好。」
他說完，婆婆也沒給我們好臉色：：
「你們兩個也是，永遠要記得，可憐天下父母心，養兒方知父母恩，趕緊的，要個孩子。」
人看着挺嚴肅，一句話卻說得顛三倒四的，我也是佩服他，到底是怎麼拐到催生上來的？
我拍拍林旭的肩：
「老公，你要努力了，咱爭取今年就生個大胖小子。」
婆婆腦子突然靈光了：
「今？今年？」
「今年怎麼行？」
哈哈，今年已經過去了一大半，要真是今年生出個大胖小子，他們家得綠得冒光。

-5-
婆婆開始懷念前兒媳的好。
她指着全自動洗衣機，故意把話說給我聽：
「李燕陪嫁的這個洗衣機真心不錯，那冰箱也是雙開門的……」
說到這裏她瞥了我一眼。
我沒搭腔。
我太「孝順」我媽了，以至於她沒給我準備嫁妝。
她又自顧自說下去：
「這房子裝修的時候，她孃家就把彩禮錢全部送了過來……」
又瞥我一眼。
我媽把十八萬彩禮全部吞了，想她吐出來，那是不可能的。
吐出來，家裏的耀祖就沒錢娶老婆了。
我裝聾作啞。
她擼起袖子，露出一個明晃晃的大金鐲子，直送到我眼前：
「這是我過生日的時候，李燕用自己的工資買來送給我的。」
「眼瞅着我的生日也快到了……」
她大咧咧地瞅着我。
沒辦法，我不得不表示，要不然顯得我不孝順她。
我拿出手機，笑嘻嘻地看着她說：
「媽，你不用再說了，我都懂。」
調出撥號鍵盤，我把手機舉到婆婆眼前：
「媽，你提供一下李燕的聯繫方式，我幫你聯繫她。」
「你自己拉不下臉來說想她，我幫你說。」
「另外啊，我也不是非要佔着林家兒媳這個位置的，只要李燕還想回來，我一定讓位。」
「林旭也跟我說過的，他和哪個媳婦過活都可以，最重要的是讓媽開心。」
「你喜歡李燕，咱馬上打電話讓她再回來給你做兒媳，這次生日讓她給你再送個大金鐲子……」
婆婆嘴巴哆嗦了兩下，沒能說出話來，但臉已經綠了。
我馬上秒懂：
「媽你不用不好意思，雖說李燕不一定想回來，但是林旭孝順，他肯定願意爲了媽，去求李燕回來……」
「我這就給林旭打電話，把媽的心思跟他說……」
婆婆突然發瘋：
「李寶娣，你故意的是不是？」
「老虎不發威，當我是任你拿捏的病貓？」
「我……我……」
她氣得大口喘氣，我了半天也我不出什麼話來。
我也發瘋：
「都說了別叫我寶娣，別叫我寶娣，聽不懂人話是吧？」
「我特麼叫李桃李。」
涉及到名字，我跟林旭提前交代過，誰要喊我寶娣，我就跟誰發瘋。
這破名字是我唯一的逆鱗！

-6-
林旭這次站我。
因爲他見識過我被我親媽喊寶娣的時候，我是直接上菜刀發瘋的。
他也把這件事拿出來在他父母面前講過，叮囑他們絕對不可以當着我的面喊我寶娣。
我紅了眼睛，面目猙獰：
「媽，你要是再喊一句寶娣，你和我公公那天半夜三點被我撞破的事，我就要大肆宣揚出去。」
婆婆剛蓄積起來的戰鬥力一泄而空，緊緊的閉上了嘴巴，一張老臉漲得通紅，恨不得原地消失。
算了，ẗų⁴她年紀大了，不跟她一般見識。
我拿起包出門。
婆婆愣愣地看着我換鞋、開門、出去。
不知道觸動了她什麼記憶，眼淚啪嗒啪嗒掉個不停。
她需要人哄，但是不需要我哄。
我毫不猶豫地關門，進了電梯。
先去了銀行，取了兩萬塊現金出來。
再去了公公的單位，找到他，把兩萬塊現金遞給他：
「爸，明天是媽的生日，這錢你拿去給她買點首飾，鐲子也好，項鍊也行，自己添點錢搞個鑽戒也可以，送給她做生日禮物。」
半夜三點還在折騰，這兩人還是有感情的。
感情需要表達，而不是跟公公這樣整天板着個臉，對婆婆沒什麼好臉色，讓她只能從小輩身上來找存在感。
公公依舊臭着個臉：
「我有錢，不用你拿，也不用你教我做事。」
看我有想把錢收回來的架勢，他拿着錢在手裏掂了掂：
「既然你們有這個孝心，那也行吧。」
行行行，剛入賬的五萬塊，還沒捂熱呢，兩萬塊就沒了。
我只好含淚在外面找了個海鮮自助，飽餐一頓安慰自己受傷的荷包。
逛完街又飽餐了一頓纔回家，在電梯裏碰到下班回來的公公。
他看到我，扭扭捏捏地把手裏拿着的禮物盒塞進公文包。
公文包很癟，首飾盒很鼓，塞不進去。
只能放棄掙扎。
我打着飽嗝喊爸爸。
本來兩個人都很尷尬，沒想到負負得正，一個飽嗝化解了所有，公公常年板着的臉忍不住笑出了聲：
「外面的飯比你媽做的好喫？喫到打嗝？」
我也只能嘿嘿嘿傻笑：
「外面的飯可以選擇不放香菜。」
公公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好傢伙，你問我答而已，爲什麼被你看得好像我說話很有心機似的。
出了電梯，房門沒關，我跟在公公身後進門，聽見婆婆站在陽臺上和她姐姐打電話，蛐蛐我：
「又懶又饞，衣服也只洗她和她老公的。」
「好邋遢，馬桶上的尿漬都不擦一下……」
「不會心疼人，我兒子晚上加班，她從來不會等，都是自己先睡……」

-7-
我能洗我和我老公的衣服就不錯了。
馬桶上的尿漬我是留着給林旭看的，要他尿尿的時候記得掀馬桶圈。
心疼人？
不好意思，長這麼大，沒被人心疼過，真不會心疼人。
我和林旭是相親結婚，我看中他人長得不錯，薪水高，以後不會面臨經濟窘境。
他看上我長得還行，又是頭婚，職業是老師，工作穩定，有寒暑假方便照顧家裏。
我們之間，目前還談不上有多深的感情，看中的都是對方的條件。
我看了一眼已經換好鞋的公公，只見他皺了皺眉，沒說什麼，直接進房間去了。
家裏的靜音拖鞋挺好的，我們回來了，公公都走進房間了，陽臺上的婆婆還渾然不覺，和對面聊得火熱。
各自都在蛐蛐自己的兒媳。
我不聲不響走到婆婆身後，不言不語，就那樣默默地站着。
聽自己的八卦聽得津津有味。
不一時，林旭也回來了，換鞋的瞬間抬頭看到了陽臺上的我和婆婆。
可能我們兩人的站姿看上去有點奇怪，林旭問了一句：
「小桃，你站在媽後面做什麼？」
婆婆立時轉身，幾乎和我臉貼臉。
「媽耶……你，你想嚇死我啊……」
站得太近了，婆婆嚇得差點暈過去，手裏的手機差點一個沒拿穩飛到樓下去。
好在我幫她接住了，要不然真飛到樓下去砸到人，事情就大了。
電話還沒掛，她姐姐在那邊問她怎麼了？
我笑嘻嘻接過話：
「大姨，你說你兒媳婦的那些話我都聽到了。」
「這些心裏話你不方便跟她說，下次聚會的時候，我幫你轉告她哈。」
站那麼近，就是爲了什麼都聽得清清楚楚啊。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驚叫：「媽耶……」
然後火速被掛斷了。
婆婆臉色慘白，看着林旭想要解釋點什麼。
事實面前，什麼解釋都是蒼白的。
最終她還是什麼也沒說，逃也似的鑽進了廚房裏。
大概做飯的時候心裏憋着一股氣，飯菜上桌的時候，每盤菜裏幾乎有一半都是香菜。
其實我已經喫過了，無所謂，坐在飯桌前不過是做做樣子。
公公開口了：
「以後做飯，別放香菜了，這玩意沒人愛喫。」
林旭也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對婆婆說：
「對了，我好像記得小桃不喫香菜的，媽，你以後別放了。」
婆婆筷子一摔，氣得差點昇天：
「這一大家子我不伺候了，你們誰愛做飯誰做飯。」
「她年輕，她漂亮，你們爺倆就一個個的都向着她說話是不是？」
「不說她挑食不對，反倒是我飯菜做得不好了。」
林旭和公公兩人莫名其妙，面面相覷。
婆婆發完火又看向我：
「你不喫香菜可以不夾香菜，你說對不對？」
我笑眯眯地說：
「媽，你說得對！」
不僅如此，第二天，我還親手給她做了一個芒果夾心蛋糕，爲她慶祝生日。

-8-
婆婆切開蛋糕，看到蛋糕胚層中密密麻麻鋪滿的小芒果塊，臉色頓時鐵青。
她對芒果過敏。
我故作關心：
「媽，怎麼了？你不喫芒果的嗎？」
林旭在旁邊小聲提醒我：
「媽對芒果過敏，喫不了。」
我將壽星翁連着蛋糕一同切下來，端給婆婆：
「媽，沒關係的，芒果不喫咱可以挑出來，咱喫蛋糕。」
我們做老師的，是很看重家風傳承的，婆婆讓我挑香菜，我自然可以讓她挑芒果。
領會她的精神，傳承她的家風，算是最大的孝順了。
公公和林旭也沒什麼好說的。
婆婆看着眼前的蛋糕，憋了一肚子火，想發卻又發不出來。
畢竟這是她的理論，我不過是貫徹實施。
本來她今天心Ţũ₊情十分好，公公不但給她送了禮物，還和她一起看電影，兩個人過了一整天的甜蜜二人世界。
結果回到家，好心情瞬間被這個芒果蛋糕給破壞了。
今天這個蛋糕，不僅僅是報香菜的仇。
我還想讓她也體驗一下，興高采烈的時候，總被別人掃興是什麼感受。
林旭現在對生活中的任何事物都沒什麼熱愛可言，和她的習慣性掃興脫不開干係。
婆婆紅着眼睛看林旭，意思是要林旭出面譴責我。
誰知林旭也紅了眼眶：
「媽，如果你覺得今天小桃做得不對，那你肯定也知道自己平時做得有錯，但還是堅持那樣做，到底是爲什麼？」
「你是我媽，無論你做什麼，我都想着你是爲我好，今天才知道，不是的。」
「你要的不是我們好，是我們對你的服從。」
所以說，思想教育是有用的，經過我枕邊風的薰陶，林旭也終於要從愚孝中慢慢覺醒。
我看向婆婆，她表情中有一點心虛，但更多的是失去對兒子控制的擔憂和驚恐。
正僵持着，門鈴響了。
公公起身開門，俏皮的女孩捧着一束花：
「叔叔好，我剛從日本留學回來，想起今天是阿姨的生日，過來給阿姨過生日。」
她滿面春風地走了進來：
「阿姨，生日快樂啊！」

-9-
林旭的小青梅回來了。
她甜美可愛，很快就把婆婆哄得眉開眼笑。
她跟婆婆分享在日本留學時的見聞經歷，說日本小媳婦是怎樣操持家庭、服從丈夫、孝敬公婆……
說她小時候不爲人知的心思，是希望嫁給林旭做老婆。
又半開玩笑地說本來還以爲二十七歲這樣年輕的年紀，林旭也和她一樣是單身。
沒想到她纔回來，林旭都二婚了。
末了她感嘆一句：
「沒辦法，太過優秀的男人，總是容易英年早婚。」
說這些的時候，她時不時看上一眼林旭。
婆婆滿心歡喜地看看她，又看看林旭，終於礙着我在場的緣故，沒有把她的生日會變成大型定親現場。
陳莉走的時候，婆婆滿眼不捨，尤其是陳莉臨走時說了一句「阿姨，我記得你對芒果過敏，他們怎麼這麼粗心，你過生日弄個芒果蛋糕來？」的時候，我明顯看到婆婆的眼睛紅了。
婆婆拉着她的手：
「林旭雖說是結婚了，但你們有從小的情誼在，千萬別生分了，要多走動多聯繫。」
我就靜靜地看着，不說話。
回房間後，關了燈，我手指扣緊林旭圈住我腰間的手，輕聲問他：
「你，準備好三婚了嗎？」
林旭：
「別多想，媽只是見到故人高興，沒有那個意思。」
他知道他媽媽有，嘴硬而已。
不要緊，他知道我也知道他媽媽有這個心思，就行。

-10-
陳莉表示她正在找工作，想託婆婆在我們小區租個房子。
婆婆看了一眼我們家空着的客房，說：
「還去租什麼房子，不是浪費錢嗎？我家客房空着，你先住進來，等你找到工作了，也方便租到單位附近。」
她說完看了我一眼。
房子是林旭買的，他運氣好，畢業就高薪，三年就全款買下了這套房。
她看我，我就看林旭：
「誰的房子誰做主，林旭沒意見的話，我自然也說不了什麼。」
並且，我還大方的表示：
「不過，也別住客房了，我搬到客房去，把主臥騰出來給陳莉。」
林旭掏出手機：
「我有個同事的房子正在招租，價格也不貴，我幫你問問吧。」
他說完就打電話，直接在電話裏敲定了租房事宜。
陳莉肉眼可見的不高興。
婆婆一直朝林旭使眼色，林旭只裝看不到。
他跟陳莉抱歉：
「不好意思啊，前兩天我小舅子說要過來找工作，到我這裏借住幾天，這會兒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我和我婆婆都驚住了。
那個小魔王，把他惹來幹什麼？
我抓狂，我不理解。
我好不容易從他這裏弄到十八萬彩禮，跟那個家庭買斷關係，他爲什麼要把我弟弟招來？
林旭跟我小聲解釋：
「藉口。」
「你說得對，有時候爲了避免麻煩，可以撒些無傷大雅的小謊。」
咦？我吹枕邊風的時候，真的有教過他撒謊嗎？
婆婆臉色難看，卻也沒有辦法，只能強留陳莉一起喫午飯：
「反正租的房子在同一個小區，以後你也別生火了，過來這裏一起喫飯。」
陳莉：「那我有口福了，這些年我天天惦記着阿姨做的香煎帶魚。」

-11-
自從陳莉來家裏喫飯後，林旭和我每天藉口加班，晚上喫完飯看場電影再回家。
有時候乾脆不回家，去酒店開房。
更甚至在他忙完一個項目後，我慫恿他請年假，和我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我們甚至沒有回家拿行李箱，千里迢迢直奔玉龍雪山。
在雪山上，他忽然感慨：
「小桃，這段時間，我跟着你，做了許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荒唐事。」
撒謊、夜不歸宿、說走就走……
但是也獲得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身心自由。
他說自己以前就像個提線木偶，在家裏是父母的木偶，在單位是領導的木偶。
時刻活在規訓裏，腦子裏緊緊的繃着一根弦。
我以爲我不被父母愛的人生已經夠慘了。
沒想到他把這些平常的自由也當作奢侈的荒唐事。
只能說我們倆不同的人生中，各有各的慘法。
我的慘在明面上，他的慘更隱匿，更不容易被看見。
我們盡興地玩了一個星期纔回去。
到家的時候，我聽到婆婆在諮詢律師：
「結婚不到半年，離婚的話，十八萬彩禮能要回來多少？」
陳莉坐在一旁，從Ŧű̂ₓ言談舉止來看，那個律師像是陳莉的朋友。
女律師啜口茶：
「不足半年的話，一般來說可以拿回來 50% 到 70%，我建議可以先協商，協商不成再起訴，到時候在法院上，我也會盡力爭取。」
「畢竟聽莉莉說，你兒媳在明知你芒果過敏的情況下，給你做芒果蛋糕慶生，這種明顯的過錯，也可以當做證據呈上法庭。」
我看着一起回來的林旭，對他做了個無聲的口型：
「三婚，雖遲但到。」

-12-
婆婆會攛掇我和林旭離婚，這是我早就意料到的事情。
陳莉的出現，不過是加速了這件事情的發展。
在我半夜三點進了她房間那次之後，她就已經非常後悔，當初爲什麼沒有善待李燕，導致李燕和林旭離婚。
我多多少少聽過一些李燕的事情。
她善良、真誠，是發自內心的想要和公婆處好關係。
她把收到的彩禮拿出來裝修，婆婆過生日她給買金鐲子。
可惜婆婆存的不是這個心，婆婆想的是怎麼拿捏住這個兒媳，讓她和兒子一樣聽話。
李燕是個老實的姑娘，但老實人寒了心，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所以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們以離婚收場。
婆婆在經歷過我這種野蠻生長出來、不講規矩的兒媳之後，每每和親戚聊天，都是說我不如李燕，她當初應該盡全力把李燕挽留住。
現在陳莉回來了，各方面條件都好，心裏又一直惦記着林旭，更兼有日本小媳婦的三從四德，簡直是瞌睡遇上了枕頭，這時候不把我踢掉，什麼時候踢？
我又看了一眼林旭。
他是個出門旅遊沒帶上父母都覺得自己荒唐的人，自然也不指望他能在婚姻這件事上忤逆婆婆。
李燕和他，就是前車之鑑。
這也沒什麼，用不到半年的婚姻生活，買斷了和原生家庭的糾纏，是我賺了。
要不然，現在我的工資卡還被我媽掐在手裏，我要敢不把工資給她，她就到我學校去鬧個全校皆知。
現在，我算是自由了。
林旭走到客廳，引起了她們的注意。
婆婆劈頭蓋臉就是一句：
「你還知道回來？」
「有本事帶着李寶娣在外面再買個房子單獨過活去啊。」
特麼的又喊我李寶娣！
我抄起茶几上的杯子，一杯熱水對着婆婆兜頭淋下。
把她燙得哇哇大叫。

-13-
林旭破天荒沒有說我。
律師和陳莉慌忙扯紙巾給婆婆擦臉。
婆婆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有什麼好看的，反正馬上也不是我婆婆了，用不着太客氣。
我扯了張紙巾擦手：
「你們慢慢談，談出了結果再喊我。」
轉身離開的時候，林旭拉住了我的手。
婆婆眼睛盯在他拉着我的手上，語氣生硬：
「林旭，我也不瞞你，今天找律師，談的就是你和李……桃李離婚的事。」
「你想清楚，你要是選她，就永遠不是我的兒子。」
林旭沒說話。
婆婆語氣軟和下來：
「好孩子，我知道你都是被李桃李帶壞了，你和她離婚，陳莉比她強上不知道多少倍。」
陳莉臉紅到耳朵尖。
不知道是害羞，還是羞愧。
林旭緊緊的抓着我的手，終於說話了：
「媽，如果你一定要我離婚……」
他深吸一口氣：
「我同意離婚。」
婆婆緊懸的一顆心放了下來：
「我就知道，你是個聽話的好孩子，媽不會害你。」
陳莉的臉更紅了。
我抽了抽被他緊抓住的手，沒抽動，又聽到他說：
「不過，如果我和小桃離婚了，我這輩子就不會再娶了。」
「陳莉也好，王莉也罷，不管是留學生還是博士生，我都不會娶。」
「媽，你做好我一輩子不再結婚，也不會有小孩的心理準備，這是你用孝道逼我做出的選擇。」
他溫和地看向我：
「小桃，你不是說不想要孩子嗎？」
「婚姻不過是一種制度，咱們可以不要婚姻這個形式，談一輩子的戀愛。」
這下不單婆婆、陳莉、律師震驚地看着他，就連我，也震驚了。
他還是那個相親時我認識的理工愚孝男嗎？
他是，他媽喊他離婚，他火速答應。
他又不是，他答應之後，用另一種殺人誅心的方式，反抗他媽。
婆婆氣得抓心撓肺，捶胸頓足。
林旭絲毫不爲所動：
「媽，你剛纔說讓我再買套房子，帶着小桃獨立成家，單獨過活。」
「其實這件事我已經想過了，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和你開口，既然你說了，那我們就照辦了。」

-14-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陳莉深知已經沒有可爭取的餘地。
她帶着律師離開了。
婆婆坐在客廳裏抹眼淚，從懷孕生子開始數自己喫了多少苦，才把林旭供到名牌大學畢業，拿高薪工作。
現在，林旭翅膀硬了，開始不顧她的死活，好一個娶了媳婦忘了娘啊……
這一刻，我突然有點同情林旭了。
被綁架了這麼多年啊，才稍稍想爲自己爭取一點點可憐的自由空間，就會換來驚天動地的一頓道德和良心譴責。
林旭大概是叛逆期終於爆發：
「媽，你不用說這些了，你就當自己投資失敗了吧。」
「既然做生意會有投資失敗，那麼養兒子，也會投資失敗的。」
「這個房子留給你們養老，我和小桃這就搬出去。」
他轉過頭來問我：
「我們出去租房子，可以嗎？」
「我漲薪了，只需要兩年，我就能給你全款買房子，到時候寫你的名字。」
我問他爲什麼願意跟我走。
他說：
「嘗試過自由的滋味，哪怕只有一點點。」
「就再也忍受不了不自由了。」
「小桃，要是你早一點走進我的生命，該有多好！」

-15-
整理行李的時候，公公回來了。
問清事情原委後，他把林旭喊到房間裏談了很久。
婆婆尋死覓活地，說鬧成這樣，日子沒法過了。
沒人理她。
鬧着鬧着自己也覺得沒意思，倒在沙發裏蒙面哭泣。
公公從房間出來，直接走到婆婆跟前，把她從沙發裏拉出來：
「起來吧，我們該回家了。」
婆婆陡然睜大了眼睛，看着他：
「你都跟林旭說了？」
公公點點頭：
「說了，林旭長大了，這裏再怎麼說，都是他的家。」
「你總覺得林旭配得上更好的女人。」
「可是，這個世界上，肯定還有很多比陳莉更好的女人，就算他配得上，他娶得過來嗎？」
「別逼孩子了，放手吧，咱們回家。」
我愣愣地看着林旭，他解釋說：
「爸媽早在我讀大學的時候就買了一套房子，只不過一直瞞着我，說是這樣顯得家裏窮，我更有動力賺錢。」
這世上有些父母的腦回路，真是令人費解。
好在他們想通了，願意放手。
婆婆跟在公公後面出門的時候, 氣餒地瞪了我一眼：
「你贏了。」
我溫順又謙虛地笑：
「一家人, 談什麼輸贏？」

-16-
轉眼過年，家裏親戚們都聚在一起。
老公大姨的兒媳婦悄悄來到我身邊：
「你知道嗎？當初在你和林旭的婚禮上，好多親戚都賭你們的婚姻撐不過半年。」
「爲什Ţů₄麼？」
「因爲，大家都覺得, 連李燕這麼好的媳婦都在小姨那裏沒法過日子，那林旭肯定是要結幾次婚就離幾次婚的，話說你到底是怎麼搞定小姨的？」
「你真想知道？」
「快說快說, 傳遞一下經驗。」
她攀上我的胳膊, 誠懇地討教。
我笑得含蓄：
「我孝順唄。」
她不信：
「得了吧, 知不知道她搬回去的時候, 在親戚面前至少訴了三天的苦，說小看你了, 還一個勁地勸別人以後娶兒媳，絕對不能娶老師……」
她話說到一半，忽然看到婆婆板着個臉出現在面前。
婆婆將我拉到身邊：
「做人不好亂嚼舌根哦，我家小桃孝順得很, 你可不興把我家小桃帶壞了。」
這幾個月給她報了好幾個老人旅遊團, 她現在每去一個地方，就開始說一兩句帶地方口音的蹩腳方言，以此顯ẗũ̂₌示她的遊歷，也成爲了她在親戚們面前炫耀的談資。
二十幾個親戚鬧鬧囔囔地圍坐在大包間的圓桌前，聽她講那些旅途中的所見所聞。
她講得神采奕奕，完全不像是當初我認識的那個一心撲在家庭瑣事上的黃臉婆婆。
「小桃是我們家的福星, 是她不計前嫌跟我說，女人不應該困囿於家庭瑣事, 應該走向更廣闊的天地, 我能走到外面看世界，也都是她幫我張羅的。」
親戚們都驚奇的看着我, 好像我搞定了一個世界上最難搞的人。
並且, 也不明白我爲什麼和她鬧成那樣了, 還要幫她。
其實婆婆也很可憐, 但凡她的世界能大一點，她也不至於變成一個惡婆婆的樣子。
幫一把她, 讓她的晚年生活過得精彩, 其實也是幫我自己。
服務員拿着菜牌過來, 大家七嘴八舌地點完菜, 婆婆忽然喊住已經要出包廂門的服務員：
「等一下, 記得所有的菜裏面, 都不能放香菜。」
服務員微笑：
「知道, 剛剛那位先生已經備註在菜單上了。」
那位先生，就是坐在我身旁的林旭。
他趁着大家都在聊天, 跟我沒話找話：
「對了, 你爲什麼給自己改名李桃李啊？」
「因爲我是老師, 當然希望桃李滿天下呀。」
「你也可以理解爲投桃報李，睚眥必報……」
「哦，我還以爲桃是個通假字, 通逃呢。」
「那又怎麼樣？」
「不怎樣，只要你不改成李桃林，一切都好說。」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