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意延綿

組會被導師噴得狗血淋頭，我坐在樓梯間破口大罵：
「嘴毒的老頭子，早晚有一天我要嫁到你們家，罵你兒子，打你孫子！
「讓你敢怒不敢言，哈哈哈！」
導師那校草兒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我身後，一臉期待地看着我：
「師姐，你說的是真的嗎？」

-1-
「向晚意，你處理數據的手法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讓人匪夷所思大開眼界！
「我在實驗室撒把米，雞都做得比你好！
「你一個工科研究生，論文寫得跟《紅樓夢》一樣，文學界真欠你一個諾貝爾獎！」
我熬夜寫了一宿論文，組會上卻被導師噴了個狗血淋頭。
組會開到晚上十點，師兄弟們都疲憊地散去。
我一個人坐在樓梯間，手指在地上畫着圈圈破口大罵：
「嘴毒的老頭子，當着師門上下那麼多人的面罵我，我不要面子的嗎？
「早晚有一天我要嫁到你們家，罵你兒子，打你孫子，你只能在旁邊看着還不能插嘴，讓你還跟我囂張！
「哈哈哈！」
一想到我指着導師的帥氣兒子鼻子罵，導師在旁邊敢怒不敢言的樣子，我心裏爽死了，仰天長笑三聲。
突然，一個強壓着笑意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師姐，你說的是真的嗎？」
我驚嚇得一轉頭，直接對上導師兒子的那張帥臉。
他正彎腰看着我，笑得眉眼彎彎，眼裏好似還閃着期待。
他那張骨相優越的臉放大在我眼前，看得我心臟都漏跳了一拍。
我不禁感嘆，那老古董能生出這麼帥的兒子來，我師孃得是天仙吧。
「顧延之，你別誤會，我隨便說說的。」
口嗨被正主逮到，我慌忙擺着手解釋。
「這樣啊。」
顧延之懶散地拖着尾音，將信將疑。
我連忙轉移話題，瞄準了他手上提着的飯盒。
「給你爸送飯？」
「對啊，我媽讓我給他送點消夜。」
我摸了摸餓扁的肚子，感嘆自己真是個小可憐。
或許是被飯香勾引，我肚子不爭氣地叫了起來，還是一連串的怪叫。
顧延之一愣，很識相地把飯盒遞上來：
「師姐，要不給你喫吧。」
「師弟真好！」
我大喜過望，接過飯盒坐在樓梯口就狼吞虎嚥起來。
邊喫邊想，導師他把我罵得那麼慘，我喫他一頓飯不過分吧。
顧延之有些被我的喫相震驚到：
「師姐，你怎麼餓成這樣？」
「別提了，我昨天寫了一宿的論文，半夜才發現實驗數據有誤，今天又補做了一天實驗，到現在覺沒睡飯沒喫，還被你爸罵。
「哼，蠻橫的老頭子！」
我邊吐槽邊努力地往嘴裏塞着飯。
我想不通，我師孃不僅人美，做飯也這麼好喫，怎麼就看上導師了呢？
「我也覺得，這老頭子蠻橫得很，我都上大二了還不允許我談戀愛，哪有這樣老古板的人？」
顧延之坐在我身邊義正詞嚴地跟我一起吐槽他爸。
我嘴裏含着飯狠狠點頭表示贊同。
顧延之卻突然話鋒一轉：
「所以師姐，你要不要跟我談戀愛，好好氣氣這個老頭子？」
跟顧延之談戀愛？
這個提議讓我老臉一紅。
我大腦飛速運轉，跟帥哥談戀愛，還能氣導師，這買賣划算！
「成交！」
我一口答應下來。
但其實我是言語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
我深知沒有愛情的談戀愛就是耍流氓，我是不會真的和顧延之談戀愛的。
雖然顧延之長得很在我的審美點上，但是兔子還不喫窩邊草呢，我也不是愛佔便宜的人。

-2-
爲了氣到導師，我和顧延之換上了情侶頭像。
分別發了條僅導師可見的朋友圈，並艾特他。
結果導師在評論區緩緩打出個問號，然後就再沒了動靜。
不愧是我導，心理素質就是強。
自家豬被白菜拱了還能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我打算給他來點猛的。
「顧延之，真親嗎？」
顧延之的薄脣在我眼前十釐米處，我猶豫不決。
「哎呀你快點，我爸心理強大得很，不讓他感受到視覺上的衝擊，他怎麼會生氣？」
顧延之可真是大孝子，爲了惹他爸生氣，居然主動讓我親他。
但是我二十幾年來從來沒親過男人啊。
我和顧延之堵在導師下班的必經之路上。
我醞釀了半天也沒能下去嘴，顧延之恨鐵不成鋼地罵我真沒用。
眼看着導師提着公文包緩緩走過來，我心一橫，眼一閉，抬頭就親了上去。
但是第一次沒經驗，我只親到了顧延之的下巴，淺淺的胡茬兒有點扎人，酥酥麻麻的。
我眯着眼偷瞄導師的反應。
只見他在原地愣了幾秒，然後立馬抬手捂住了眼，邁着小碎步試圖從我們旁邊繞過去。
走到我身邊時，他透過手指縫看到我在偷看他，腳步一頓，轉身大步流星地逃回了辦公樓。
空蕩蕩的辦公樓裏傳來了一聲關門的巨響，聽起來氣得夠ẗú₅嗆。
我開始有些後悔：
「顧延之，你爸沒有什麼高血壓心臟病之類的吧？」
顧延之卻一副奸計得逞的表情，笑得沒心沒肺：「你放心，他好得很。」
顧延之的下巴上蹭了點我的口紅，想到剛剛酥麻的嘴感，我忍不住臉紅心跳，急忙伸手在他下巴上抹了一把。
他條件反射地後退：
「師姐你幹嘛，沒親夠啊？」
他賤兮兮地一臉無辜。
死孩子，胡說什麼？
他依然嬉皮笑臉，傾身過來：
「不過師姐，嘴真軟。」
我反手一拳捶在他胸口。
「臭小子，敢佔師姐便宜？」
「師姐，是你親了我，是你佔我便宜吧。」
他楚楚可憐的樣子真是引人犯罪，想好好欺負一把。
算了算了，導師就這一根獨苗，還是別被我摧殘了吧。

-3-
應顧延之的強烈要求，我時不時地和他成雙成對地在導師面前刷存在感。
知父莫若子，導師好像真的被我倆氣得不輕。
遠遠地看到我，導師拔腿就跑。
後來的幾次ŧű̂ₘ組會，聽完我的彙報他都是鐵青着臉，一言不發。
元旦那天是師門的例行聚會。
顧延之有事來晚了，拉了把椅子大剌剌地在我旁邊坐下。
對面導師的目光在我倆身上轉來轉去。
我剛抬眼看過去，他就一秒低頭，用筷子扒拉着碗裏的菜。
這老頭好像真的被我刺激到了，不會氣到自閉了吧。
偏偏顧延之還火上澆油，他故意貼近我，明目張膽地伸手用小拇指鉤了鉤我的。
我一個激靈抽回手：
「你幹什麼？」
「我爸看着呢。」
顧延之一臉無辜地解釋。
我開始打退堂鼓。
老頭子雖然嘴毒了點，科研水平還是一等一的，在這個師門裏我學到了很多東西。
再說了，我向晚意向來尊老愛幼，把這個老頭氣得半死我也是於心不忍。
「算了吧，別鬧了，我們到此結束。」
我湊在顧延之耳邊低聲說道。
「你什麼意思？」
「我們談戀愛的事情就算了，彆氣你爸了。」
顧延之一臉不可置信，神色瞬間冷了下來：
「向晚意，我就是你的工具人，想用就用想丟就丟是吧。」
我對他突然的脾氣有些莫名其妙，卻還是試着跟他解釋：
「顧延之，我們……」
「來師弟，喝一杯。」
我還沒說完就被旁邊師姐的敬酒給打斷了。
顧延之端起酒杯跟師姐碰杯，故意把我們之間的距離拉遠了些，整晚沒再跟我說過半句話。
整場師兄弟們相互敬酒，他都照單全收。
他和大家談笑風生，唯獨對我冷臉。
他刻意躲避我，讓我莫名有些失落，食不知味。
好不容易捱到飯局結束，導師突然 cue 我們：「延之，你送下晚意師姐，她喝得有點多。」
我導師還是很細心的人，我酒量不好，只敬了導師幾杯就有點酒勁上頭，臉紅得像個烤紅薯。
顧延之還在跟我生氣，沒有說話。
氣氛有些尷尬，我擺擺手拒絕：
「沒關係老師，我沒事可以自己回去。」
「顧延之！」
導師厲聲喊了他的名字，顧延之拿起我放在椅子上的揹包，低聲說了句「走吧」，就率先出了門。

-4-
他不想理我，沉默地跟在我身後。
一直到我宿舍樓下，我同班同學宋奈等在那兒。
他捧着一束紅玫瑰，手裏還有個心形的盒子。
「晚意，生日快樂！」
差點忘了，今天除了是元旦還是我的生日。
我也不傻，宋奈三番兩次向我表達過好感，他今天這架勢大概要是表白的。
我捫心自問和他坦坦蕩蕩，可被顧延之看到，卻莫名有種被捉姦在牀的感覺。
顧延之比我還先發聲，他站在宋奈面前，身高原因壓迫感十足。
「你們什麼關係？」
宋奈此刻卻紅着臉支支吾吾起來。
該死的，你這會兒矜持扭捏個什麼勁兒啊。
我趕緊出聲解釋：「別誤會啊，我們不是……」
「向晚意，所以你有男朋友了還答應跟我談戀愛！你吊着我？」
顧延之看起來怒不可遏，眉頭緊鎖。
我也一瞬間怒氣直衝頭頂。
他說什麼話？
我吊着他？
「顧延之，我們一開始談戀愛就是假的，假的你懂不懂？我不喜歡你！」
顧延之冷哼：
「呵，不喜歡我，你還說要嫁給我，要給我生孩子？」
宋奈還在這兒呢，我被顧延之臊得滿臉通紅，氣得我口不擇言：
「顧延之，我那都是氣話。我纔不喜歡你，你一個小屁孩兒，幼稚死了，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你？」
我一向嘴比腦子快，話衝出口，我和顧延之都愣在了當場。
「對，我是小屁孩兒，我幼稚，所以你喜歡他。」
顧延之滿眼失望，冷笑着紅了眼。
我一瞬間竟然生出些心疼的感覺。
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本來我們一開始就是爲了氣他爸。
顧延之把揹包遞迴我手裏，失魂落魄地轉身離開。
他落寞的背影刺得我眼睛有些痛。
「晚意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和他……我給你造成困擾了。」
宋奈不知所措地跟我道歉。
「沒有，我跟他沒關係。」
我倔強地別開眼，聲音不自覺地哽咽起來。
聽我這樣說，他眼神亮了下，我立馬否認：
「跟你也沒有，謝謝你的喜歡，但是對不起，我不喜歡你。」
宋奈垂着頭盯着腳尖：「我明白了。」
我心煩意亂地回到宿舍，把揹包一甩，癱坐在椅子上。
這顧延之，真是半句都不聽人解釋。
突然感覺揹包裏有什麼東西硌了我一下。
我翻出來一個盒子，打開來裏面是一枚銀製的戒指，仔細看內環還刻了個小小的「晚」字。
附帶着還有一張賀卡：【晚意，生日快樂，第一次做戒指不太好看，希望你別嫌棄，我以後會做得更好的。】
落款顧延之。
愧疚感瞬間湧上我的心頭，原來他知道我的生日，還精心準備了禮物。
可我晚上都跟他說了些什麼呀。
我抓狂地扯着頭髮，碰巧閨密打電話來祝我生日快樂，我一股腦跟她講了這些事。
閨密幫我冷靜分析：
「晚意，有沒有可能在顧延之眼裏你們就是在真的談戀愛？
「你沒把這件事情當真，可是他不知道啊。
「他只知道你想氣他爸就答應跟他談戀愛，不想氣他爸了就把他一腳踢開。
「在他看來你現在就是個渣女，玩弄他的感情。」
閨密一語驚醒夢中人。
難道顧延之真的當真了？
我是渣女？
我玩弄他的感情？
他對我有感情？
想起晚上他伸手過來時，我摸到他掌心有些粗糙破皮，該不會是打磨戒指時弄的吧。
完蛋了，顧延之好像真的喜歡我。
但我好像傷了弟弟的心。

-5-
我拉不下臉來跟他道歉，他也很硬氣地沒有理我，一直到放寒假我都沒再見過他。
放假在家抓耳撓腮寫不出論文的深夜，我刷到導師的朋友圈。
原來導師他們一家都回了老家過年，而他們老家和我家在同一個城市。
我媽得知後一定要請導師全家喫個飯，說什麼要盡地主之誼。
導師全家，那不是還包括顧延之？我倆還在冷戰中，我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我三推四推終於打消了我媽的念頭，不過她還是堅持讓我去導師家拜年。
我一拖再拖，從正月初一拖到了正月十五還沒去。
我媽陰陽怪氣地說：「你怎麼不中秋再去拜年？」
熬不過我媽的長槍短炮，我一直等到顧延之發朋友圈說出去玩了，纔敢提着大包小包的禮物上門。
師孃見到我很開心，拉着我聊東聊西。
導師卻顯得很不自然，坐在我們旁邊不知道是該看書還是該看手機。
師孃有點不滿，直接 cue 他：「老顧啊，你學生來看你了，你怎麼一句話不說？」
導師挨不過師孃的灼灼目光，憋了半天才開口：「小論文寫完了嗎？開學可以投期刊了嗎？」
我的笑容瞬間凝固在臉上。
我的導，你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師孃白了他一眼：「你不會說話別說，大過年的能不能讓孩子休息一下。」
導師聽話地低頭擺弄手機，嘴裏嘟囔着：
「我說我不說你非得讓我說。」
師孃做了一大桌子菜，還拿出了一瓶黃酒。
「晚意，這是我孃家哥哥寄來的黃酒，說是喝了對身體好，尤其是女生。我感冒了喝不了，來你陪你導師喝一點。」
蒼天可鑑，我只知道我酒量不好，但從來不知道我喝多了會如此癲狂。
幾杯黃酒下肚，我拽着導師的衣角哭訴：
「老師，你實話實說，我科研水平是不是真的很差嗚嗚嗚。
「你每次都罵我，可我已經很努力了，我不要面子的嗎嗚嗚嗚。
「我好笨，我不配做你的學生嗚嗚嗚。」
師孃把我抱在懷裏，一邊安慰我一邊埋怨導師：
「老顧啊，你怎麼把學生逼成這樣了，什麼實驗，做不出來就不做，至於把孩子搞成這樣嗎？」
我醉得厲害，師孃留我晚上在她家睡。
老家的房子沒有客房，師孃直接把我安排在了顧延之的臥室。
熬夜寫了幾天論文，終於在酒精的作用下美美睡了一覺。
醒來卻是晴天霹靂。
許久未見的顧延之仰面靠坐在牀頭，我還牽着他的手。
準確地說，是我緊攥着他的手。

-6-
顧延之的睡顏真好看，我還來不及欣賞，他立馬醒了過來。
「你醒了。」他甩着手腕跟我說道。
我突然意識到此刻我穿着緊身秋衣，趕緊拉着被子蓋在胸前。
「顧延之，你怎麼跟我睡在一起？你不想睡沙發，把我叫起來睡沙發啊。」
顧延之嗤笑一聲，抬手摸摸我的額頭：
「你喝多了失憶了是吧。
「我半夜回來看你睡在這兒就準備走，是你死抓着我的手不讓我走，還跟我說了好多道歉的話。」
道歉？
該死，完全想不起昨天說了什麼。
我知道我潛意識裏是喜歡顧延之的，不然我也不會口嗨要嫁進導師家。
我不會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吧。
爲了挽尊，我立馬否認：「顧延之，我昨天喝多了，不管說了什麼都不是我的真心話，你不要當真哈。」
顧延之擰開了一瓶礦泉水，「咚」地放在牀頭櫃上，語氣哀怨：
「行，我知道師姐你最擅長說謊了，什麼都不是你的真心話。」
我生硬地轉移矛盾：「那就算我拉着你，你怎麼不甩開我？」
「你喝多了有牛勁知不知道？一個小姑娘手勁大得能擰鋼筋，我手都麻了。」
我被他揶揄得臉紅一陣白一陣。
「晚意啊，起牀喫早飯了。」
門外師孃在喊我，嚇得我連滾帶爬地下牀就往外跑，生怕下一秒師孃就進門。
顧延之一把把我拽回牀上：
「衣服都沒穿好，跑什麼跑？」
我努力想掙脫他卻不能，他居然說我有牛勁。
「求你了，不能讓他們看到我和你在一起。」
顧延之不悅地挑眉：「怎麼？我見不得人？」
「拜託拜託。」
我雙手合十跟他祈求。
他挨不過我祈求的眼神，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我出去。」
我扒着門縫看師孃在跟顧延之說話。
「你不是說要明天纔回來嗎，怎麼現在回來了？你師姐睡在你房間，你看到了沒？」
顧延之一臉輕鬆：「是嗎，我剛回來，沒看到。」
師孃鬆了口氣：「那就好，別衝撞了人家。」
我收拾好出來時，已經不見顧延之，只有導師和師孃坐在餐桌前。
我隨口問道：「顧延之呢？」
「哎，你怎麼知道延之回來了？他說沒看到你啊。」
師孃質疑我。
我心裏咯噔一下，哎呀我這笨腦子，怎麼自己暴露了。
導師不知道怎麼像是被嚇到了一樣，手一抖，潑了半碗豆漿出來。
「啊，是那個，我剛穿衣服的時候聽到他的聲音了。」
我拙劣地解釋，好在師孃沒有深究。
「延之啊，去找他發小了，好不容易過年見一次，恨不得天天待在一起。」
我鬆了口氣，走了就好，不然這頓早飯我肯定是坐立難安。
情緒穩定下來，失去的記憶也慢慢回到我腦子裏。
半夢半醒間，我感覺有個人站在牀前。
藉着皎白的月光，我看清是顧延之的臉。
我迷迷糊糊地伸手就拉上了他的手，另一隻手抓着他胸前的衣服用力把他拽到我面前，嘴裏還絮絮叨叨地數落着他：
「顧延之，你這個小屁孩兒脾氣忒壞了，一點不聽人解釋的，跟你爸一個脾氣，都欺負我。」
他保持着姿勢俯身看着我，笑得梨渦淺淺。
半天，他伸手戳了戳我的額頭，寵溺地說道：
「明明是你在欺負我好不好。」
想到這兒，他低沉的聲線像是又響在我耳邊，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猛猛甩頭想把他從我腦袋裏甩出去。
啊啊啊，這一定是做夢，一定不是真的。

-7-
轉眼到了開學的日子，我媽恨不得把整個家都給我搬學校去。
20 寸的行李箱被我媽裝了 40 斤的行李，外加一個蛇皮袋子。
我沒忍住發朋友圈吐槽我媽的壯舉。
顧延之言簡意賅地評論了句：
【時間，車次。】
他這是要來接我嗎？
其實顧延之這個弟弟真的挺好的。
我開心地跳到牀上，抱着玩偶扭來扭去。
我媽路過像看傻子一樣看着我，然後又往我的行李箱裏塞了兩盒益智丸。
返程那天，出了站我便開始左顧右盼，顧延之應該會來接我的吧。
結果顧延之沒等到，宋奈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了。
自從我明確地拒絕了他後，他說要跟我像哥們兒一樣相處。
他從後面躥出來，使了十足的力拍了下我的肩膀：
「好巧啊晚意，我們居然是坐同一趟車來的，我就說身影看着這麼熟悉，真的是你。」
「是好巧啊。」
我的笑容有點僵硬。
他自然地接過我的蛇Ŧũ₄皮袋子扛在肩上，叫我跟他一起回學校。
我依然不放棄地四處張望，但確實沒看到顧延之的身影，只好跟着宋奈一起走。
怕他來遲了和我錯過，我還給他留了言，告訴他我和同學一起回學校了。
結果一直等到晚上他都沒有絲毫音訊。
我給同學分完了蛇皮袋裏的零食，最後還剩我媽讓我給顧延之帶的他愛喫的牛肉乾。
我收拾好東西便去他宿舍樓下找他，站在外面給他打電話：
「顧延之，我在你樓下，我媽讓我帶了點牛肉乾給你。」
電話裏傳來的卻是他室友沈逸的聲音：
「學姐啊，延之他今天喝多了，現在還在廁所吐呢。」
「怎麼回事？他怎麼喝成這樣？」
我焦急地詢問。
「今天我們社團一個學妹過生日，大家玩得比較開心就多喝了點兒。你別擔心啊，我會照顧他的。」
沈逸說完就掛斷了電話，電話裏隱約還傳來嘔吐的聲音。
怪不得他今天沒有來接我，原來是去參加學妹生日聚會去了。
虧我辛辛苦苦背了兩千公里牛肉乾，餵狗都不給你喫。
一晚上，我把學校裏的貓貓狗狗餵了個遍，它們把我當成了大哥，一隻只跟在我身後開心地搖着尾巴。
我擼着貓摸着狗滿意地點點頭，轉念一想，顧延之竟然還不如這些貓狗有良心。

-8-
剛開學，我們學院本科生學生會和藝術學院搞了個什麼聯誼活動，室友非拉着我一起參加。
我論文投稿還沒着落呢，連連拒絕她：
「文珊，本科生的聯誼活動我們去幹嘛呀。」
文珊邊畫眼線邊反駁我：「本科生的活動也沒規定研究生不能參加啊。
「而且我聽說藝術學院的男生都超帥的，肯定比我們學院這些工科男強。」
這怎麼能滅自己學院威風，長別人學院志氣呢？
爲了糾正她這種崇洋媚外的思想，我分辯道：「我們學院還好吧，顧延之就不錯啊。」
文珊一口咬定：「對，就是顧延之，你導師的兒子，他今天也會去哦。」
聽到顧延之會去，我敲鍵盤的手一頓。
感情這小子這麼多天聯繫不上都是ŧū₌在忙活這些事情，我非去看看不可。
我把包往肩上一甩，拉着文珊就衝出門。
草坪上拉着氛圍燈，青春洋溢的大學生們圍坐在一圈，中間一男一女在唱歌。
沒錯，唱歌的男生正是顧延之。
女生穿着粉粉的短裙，長相甜美可愛。
兩人聲線一個甜美一個低沉，合唱一首情歌，下面觀衆的手都要揮斷了。
顧延之的目光撞上我時有一瞬間的慌亂，唱錯了拍子。
女生緊張地望向他。
俊男美女，好不養眼。
文珊顯然對唱歌沒什麼興趣，她拉着我混入了藝術學院的桌遊堆裏。
剛巧顧延之的室友沈逸也在，他一見到我就激動地衝顧延之招手：
「延之，快來，你師姐來了。」
「我來就來唄，你喊他幹嘛？」
因着顧延之的關係，我和沈逸也很熟，說話比較隨意。
剛結束一曲的顧延之順從地走了過來，當然，身後還跟着那個女生。
他們坐在了我對面，女生很快加入桌遊戰局，顧延之沉默地擺弄着手機。
「學姐，你怎麼也來參加聯誼活動了？」
沈逸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我聊着天。
我直接引用文珊的話：「怎麼，本科生的活動也沒規定研究生不能參加啊。」
「不是這個意思，學姐，你不是有男朋友嗎？」
我哭笑不得：「這誰傳的謠言？」
他下意識看向顧延之：「延之，你小子謊報軍情是吧，是不是怕我們追你的美女師姐啊，真不夠意思。」
顧延之被戧也不惱，反而低頭嘴角噙着笑。
沈逸憨憨一笑：「學姐，聽延之說你媽媽做牛肉乾那真是一絕，秒殺所有零食店，你上次不是給延之送了嗎，還有沒？整點嚐嚐唄？」
「你給我送了牛肉乾？什麼時候？」
「哦，就是她過生日，你喝多了那天。」
沈逸下巴揚了揚，指向了顧延之身邊的女生。
對上了，原來還是她。
前幾天高高興興過生日，今天甜甜蜜蜜唱情歌。
顧延之，我真是信了你的邪你喜歡我。
「東西呢？」
顧延之還有臉問，我一肚子邪火沒處撒。
「餵狗了。」
我坦白回答。
「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
說完我拉着文珊就往外走，文珊一臉驚訝，回頭看着藝術學院帥哥依依不捨。
顧延之和沈逸神情複雜地愣在原地。

-9-
組裏的大師兄快要畢業了，組織師門上下一起去海邊燒烤。
叫我通知顧延之一起，我沒通知。
切菜時，兩個師兄在後面談起顧延之。
「怎麼好久不見延之了，最近幾次師門活動都沒見他。」
「人家剛剛大二，當然是參加年輕人的活動了，跟我們這羣被科研論文折磨的老人有什麼好玩的哈哈。」
「他在本科生學生會，最近好像有很多活動要組織吧。」
「年輕人的生活真是豐富多彩啊，不像我們，按咱導師的嚴厲程度，能順利畢業就是萬幸嘍。
「真羨慕大師兄啊，博士答辯順利通過了。」
「哎，師兄畢業之後去哪裏工作？」
……
話題逐漸偏移，我的關注點卻停留在了「年輕人」三個字上。
Ṱú⁵誰說的女大三抱金磚，分明是女大三隔座山。
我感覺我和顧延之之間的距離，何止隔了一座山。
半場時，顧延之突然來了。
意料之外，他還帶了那天唱歌的學妹，學妹手裏還捧了束花。
顧延之身邊很少有女生出現，此刻高調出雙入對引起了一衆師兄弟的起鬨。
「延之，我就說你這麼長時間不出現，是有情況了。」
「有學妹作陪，自然就不來找我們這些師兄師姐玩了哈哈。」
「說說，怎麼好上的？」
「別拿我開玩笑了師兄，哪有的事兒。」
顧延之的語氣像是害羞。
我背對着他們，用力地給牛肉刷着醬，努力裝作聽不見，與我無關，其實耳朵恨不得飛到他們那兒。
「這學妹我可見過啊，學院公衆號發了推文，聯誼活動，你倆可是封面哈，相當般配。」
學妹幫着顧延之解釋：「學長，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的，你們聊，我去那邊。」
學妹躲到了一旁，顧延之小聲嘀咕：
「師兄你們別說了，別讓我師姐聽到。」
居然還怕我聽到，敢做不敢當？
我一時聽得出神，忘記了手上還烤着肉。
油滴到碳上，火苗噌地躥起來，嚇得我尖叫着跑開。
顧延之立刻衝上來拉着我的手仔細翻看。
「怎麼樣，燙到沒？」
「我沒事。」
我彆扭地抽回手，繼續翻動着炭火上的烤串，希望還能拯救一下。
一旁的師兄喊我：「師妹，你這牛肉烤多久了？都烤老了。」
我本就心煩氣躁，火氣上湧開始炮火亂射：
「想喫自己烤！還挑三揀Ťůₒ四起來了！」
說完我便撂挑子不幹了，自己拉了把椅子找個陰涼處坐下。
顧延之假裝不經意地跟了過來，手裏還拿着我剛烤煳的牛肉串。
邊喫邊吹彩虹屁：
「師姐，誰說你這牛肉烤老了，這牛肉太好了。」
「師姐，你這廚藝都能上綜藝做飯了。」
「師姐，我就愛喫你烤的肉，再給我烤兩串唄。」
顧延之像只聒噪的鴨子，在我身邊轉來轉去，我沒忍住張口戧他：
「師姐師姐師姐，你怎麼那麼愛叫師姐，非得提醒我我比你大，我是你姐嗎？」
顧延之一瞬間呆住，大概沒有想到我居然會因爲他叫我師姐而生氣。
「晚意，你是不是年齡焦慮了。」
看着顧延之驚慌的眼神，我有點愧疚，不該朝他發無名火的。
「有一點吧。」我坦白。
「那，我可以問下，是因爲我嗎？」
「是又怎麼樣？
「我也想要個可愛學妹陪我一起玩，不行嗎？」
顧延之抱着手臂饒有意味地看着我：
「向晚意，你這人嘴真硬。」
我都火冒三丈了，他這種輕鬆的樣子恨得我牙癢癢，不想理他，轉身就走。
他卻跟在我後面，緊追不捨：
「向晚意，你就不能承認你喜歡我嗎？」
我被逼急了，張口就來：
「我喜歡你有什麼用？你已經和學妹相親相愛了！」
顧延之撲哧笑出聲，把臉懟在我面前盯着我眼睛看：
「你真是眉毛下面掛倆蛋，只會眨眼不會看。
「你沒看見我學妹對你博士大師兄依依不捨的嗎？」
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師兄懷裏正抱着學妹帶來的花，學妹跟他聊得開心地手舞足蹈。
「真的嗎？」
我還是將信將疑。
「她剛進學校就對大師兄一見鍾情了，知道他是我爸的學生，才求我幫她的。
「我本來想着做件好事，好人有好報，說不定也能讓我的愛情之路順利點，沒想到有人打翻醋罈子啦。」
我撇撇嘴：
「我怎麼知道你是真心想幫人家還是想近水樓臺先得月啊，上次返校，你說了要來接我的，結果去參加人家生日聚會，還喝得大醉。」
「喲，你怎麼知道我要去接你？我有說嗎？你是不是很期待呀？」
我無語了，他確實沒明說。
煩死了，他怎麼總能將我一軍。
顧延之反客爲主：
「我一大早天還沒亮就跑過去接你，你卻和宋奈成雙成對地一起出來了。我這麼大個人杵在那兒，你連看都沒看我一眼，我沒當場衝上去鬧一番就不錯了，我自己喝悶酒多喝兩杯還不行？」
他一頓連珠炮，我自覺理虧，辯解的聲音越來越小：
「我真的沒看到你嘛。」
顧延之看我沒了氣勢，滿意地笑笑：
「我大人有大量，所以，向晚意同學，你到底要不要和我弄假成真？」
我猛地抬頭。
弄假成真？
這個詞還不錯。

-10-
和顧延之確定關係後的第一次約會，就撞上了導師。
之前假的時候我敢和顧延之牽着手在他面前招搖過市，現在變成真的我反倒害怕了起來。
遇見導師，我的第一反應就是跑。
可是手還被顧延之攥着，硬生生被拉了回來。
顧延之看向導師的眼神，得意中帶着挑釁。
救命，我不會，畢不了業了吧？
你們父子的鬥爭，別扯上我啊。
「你倆……談戀愛了？」
導師一臉嚴肅着質問。
最菜的學生泡走了自己兒子，導師一定氣死了吧。
我有點害怕，忍不住往顧延之身後藏了藏。
「沒錯。」
顧延之大方承認，還牽着我的手在導師面前揮了揮。
你是真大膽啊，我是真服了。
我連畢不了業去擺攤賣襪子都想到了，卻沒想到我導師激動得一拍大腿，哈哈一笑：
「太好了，那我是不是可以說話了？
「晚意啊，你可不知道，這小子還有你師孃都不讓我跟你說話啊，非說我會把他媳婦兒給嚇跑了。
「你那論文我忍了好久了，真的是爛到不行。晚上你來我家吧，我給你一對一好好指導下。」
等等，信息量有點大。
之前導師見到我就跑不是因爲生我氣，而是顧延之和師孃叫他不許跟我說話？
看着導師急匆匆離開的背影，我忍不住質問顧延之：
「所以，你爸一直知道我們的事，還很支持？」
「當然了，我爸只是嘴毒，他還是很喜歡你的。
「上次你來我家拜年，他知道我們在冷戰，還特意給我通風報信讓我趕回來陪你喫飯，只不過那天遇到了車禍，堵到半夜纔回家。」
顧延之一臉志得意滿。
怪不得，那天導師一整個不自然。
確定導師和師孃都不反對，我才如釋重負。
當晚我抱着電腦畢恭畢敬地來到了導師家。
看得出來導師急得不行，隨便扒拉了兩口晚飯就把我拽進了書房。
導師指着我的論文，仔細斟酌措辭：
「晚意，你看這段綜述，寫得不錯。」
我內心一喜。
「但是最好全部刪掉。」
我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
這感覺就像給個甜棗，再打個巴掌。
我放棄掙扎：「老師，你想罵什麼要不還是直接罵吧。」
導師頓感鬆快，大手一揮：
「那好，你再看這創新點，都創新到外太空去了, 這方法你能實現？還有這段，這……」
「喀喀！」Ţű̂ⁱ
導師剛打開的話匣子被門外師孃的咳嗽聲給生生打斷。
導師尷尬地扶了扶眼鏡, 話鋒一轉：
「啊, 我的意思是你還是很有進步的，孺子可教，再接再厲。
「那個，我出去倒杯水, 平復下心情，你自己看看。」
導師剛出門, 顧延之就偷感很重地摸了進來。
「你怎麼來了？」
他沒回答我，徑直走到我身邊。
我託着下巴盯着電腦愁眉苦臉：
「顧延之，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勁？」
「別胡說，我爸對研究生的要求不是一般高，你的論文還有改的空間, 其他學生都是直接被他打回去重新寫的。
「我爸說, 你最大的優點就是心態好, 不記仇。那麼多學生他只敢罵你，而且你還從不氣餒，上進努力，你就是我的前進的方向，我指路的明燈。」
我撲哧一笑：「顧延之, 你還挺會安慰人的。」
「我還有，更能安慰你的。」
顧延之曖昧一笑, 雙手撐住椅子扶手，順勢傾身壓了下來。
我驚嚇出聲：「你幹什Ṫŭ₈麼？這是你爸的書房。」
顧延之厚着臉皮插科打諢：「書房是用來學習的, 我在學習怎麼和你談戀愛啊。」
顧延之越壓越低, 我努力地抵着他的胸口：「別這樣, 你爸隨時會進來的。」
他絲毫不爲所動，還調侃我：
「你不是還放出豪言, 要罵他兒子, 打他孫子呢嗎？你怕他？」
「我就隨口一說，我當然不敢。」
我努力地把他推開點距離，以獲得一點氧氣，我感覺我熱得快要窒息了。
他低頭用鼻尖輕蹭着我的，酥酥癢癢。
兩人呼吸糾纏, 他淺淺地引誘着我：
「那親他兒子，你敢不敢？」
說完他滾燙的嘴脣直接覆了上來, 我一秒瞪大了雙眼。
眼看着門縫中導師端着水杯馬上要開門進來, 我恨不得一腳踢開顧延之。
導師摸到門把手的那刻, 師孃突然閃現, 一把抓住導師的衣領薅走了他。
一連串的激動和驚嚇，我心跳如擂鼓。
顧延之突然停下來，醉眼迷濛地看着我：
「晚意，你心跳好快。」
我老臉一紅：
「我纔沒有……」
話沒說完, 顧延之再次覆上來，攻城略地，把我的驚呼吞沒。
月光溫柔，但不及他。
電腦上未寫完的畢業論文, 頁面停留在了致謝那一頁。
最後一句：
【感謝我的男朋友顧延之，紙短情長，不盡依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