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戰死後,我在兒子的哀求下答應讓小叔子兼祧。
林檜同我保證,他兼祧只是爲了更好地照顧秩兒,絕不會強迫我。
他說到做到,夜裏從不來長房。
投桃報李,我將自己的嫁妝全都拿出來,一心一意扶持林家。
十八年後,林檜升了吏部尚書,林欽秩高中狀元。
我以爲終於苦盡甘來。
他們卻說我惡毒,罵我自私,斥我僞善。
然後割了我的舌頭,挑斷我的手筋,將我送進軍營,成了最下等的軍妓。
我被折磨至死。
靈魂飄蕩在林府上空十年,我才得知真相。
當年戰死的,根本不是我夫君林榆,而是小叔子林檜。
林榆和二房的陶婉本是青梅竹馬的戀人,娶我不過是因爲看中了我豐厚的嫁妝。
林檜死後,他頂替林檜的身份兼祧,既可以光明正大地與陶婉廝守,又可以讓我心甘情願地爲林家付出。
就連林欽秩,都是他和陶婉偷情的產物。
我親生的孩子,剛出生不過一個時辰,就被他親手溺死。
帶着不甘,我重生了。
-1-
「二弟,兼祧本就是陋習,你身爲讀書人,做這種不倫之事,對得起你這麼多年讀的聖賢書嗎?」
我情緒激動,說完這番話,起身時,一個踉蹌。
身體裏突然變成了那個千瘡百孔的蒼老靈魂。
數不清的記憶鑽入我腦中,不像是做夢,也不像是癔症。
像是老天憐我上一世悲苦,給了我重來一次的機會。
眼前的男人被我這話氣得臉脹得通紅。
「我只是擔心秩兒年紀小,沒有父親容易被人欺負,才提出兼祧。長嫂既將我想得如此齷齪,那我走,這件事以後就不再提了。」
他放下狠話,轉身就走。
我看着男人的背影有些怔忪。
林榆……
其實,上一世「林檜」帶着「林榆」的死訊回來時,我便覺得,比起林檜,他更像是林榆。
可林檜是文官,他只是奉命去潁州暗訪,怎麼會死在戰場上呢?
林榆是武將,戰死的只會是林榆。
兄弟二人本來就有七八分相似。
我便沒有對他的身份起疑心。
現在再看,他腳步沉穩,走路足下生風,分明是林榆。
林榆離開後,我隨手端起旁邊桌子上的一盞涼茶喝下,讓自己冷靜下來。
既然重生了,我要報仇,也要活着。
我決不能答應兼祧。
只要答應了,從宗法上來說,他就是我的夫,他不放人,我就永遠得困在林家。
正想着,張婆子一邊嚎一邊連滾帶爬地進了棲雲院。
「夫人,不好了,小少爺他發了高熱,您快去看看吧!」
我猛地起身。
林榆提出兼祧後,我一開始是拒絕的。
上一世,林欽秩突然發了高熱,我衣不解帶地照顧了他一天一夜,他醒來後,淚眼惺忪地求我,說他想要二叔做他的爹爹。
林欽秩才七歲。
我實在不忍讓他傷心難過,就腆着臉去了二房和林榆重提兼祧之事。
林榆心中有氣,奚落了我好一番,才答應我兼祧。
他義正詞嚴地告訴我,他這麼做只是爲了林欽秩,他和陶婉舉案齊眉,絕不會與我同寢。
我當時心中慚愧極了,覺得他是真正的君子,而我卻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死後,靈魂飄在林府上空,我才從他們偶爾的回憶中得知,林欽秩之所以突然高熱,是因爲他在貼身侍女周兒的慫恿下,將自己在冰冷的井水中浸泡了兩個時辰。
他早就知道自己是陶婉的孩子,之所以這麼做,就是爲了逼我答應林榆兼祧。
周兒是我從孃家帶過來的陪嫁丫鬟,我一直很信任她。
死後我才知道,早在我嫁進林府之前,她就被林榆買通了。
有她的掩護,我纔沒有發現丈夫與陶婉偷情、孩子被林榆掉包、他們一家三口合夥算計我。
想到這裏,我不由得冷笑一聲。
張婆子催促道:「夫人,您快去吧,小少爺都暈過去了。」
「好,我這就過去。」
我深吸一口氣,平復心情。
身邊侍女雪晴問我:「夫人,要給小少爺請大夫嗎?」
「啊,對,請大夫。」我扭頭對張婆子道,「你去二門找個小子,讓他趕緊去東平街請溫大夫來。」
張婆子不敢耽擱,立馬跑着去了。
我帶着雪晴,抬腳去了林欽秩住的鶴林院。
我到時,陶婉已經在了,正親自擰了帕子,敷在林欽秩的額頭上給他降溫。
-2-
我露出焦急的神色,大步上前。
「啪!」
一個結結實實的耳光,打在了周兒的臉上。
那白皙的臉蛋,立馬變得紅腫。
「我把小少爺交給你,你就是這麼照顧的?好好的孩子,怎麼突然發起高熱?」
我冷聲呵斥着,又將她另外半邊臉扇腫。
周兒不敢辯駁,低頭掩去眼底對我的恨意。
我不理她,向前幾步,推開陶婉,坐在牀沿上,對着林欽秩哭。
我一邊哭,一邊打量林欽秩。
七歲的孩子,一張臉通紅,難受得一直在睡夢中發出零碎的囈語。
「娘……難受……好難受……」
我瞥了眼陶婉,抓住林欽秩的手,回道:「我可憐的兒,娘在呢。」
林欽秩的手一直往外抽,我知道,他要找的娘不是我,而是陶婉。
陶婉滿臉都是心疼。
我纔不會成全他倆,我故意將林欽秩的手抓得緊緊的,讓他掙不開甩不脫。
「長嫂,派人去請大夫了嗎?秩兒這燒得也太厲害了,這樣下去怕是不行。」
陶婉急得快要原地打轉。
我沒理她。
一旁的雪晴開口道:「二夫人放心,我家夫人剛知道小少爺生病,就讓張婆子叫人去請溫大夫了。」
陶婉眼睛一下子亮了,神色也變得安穩了許多。
溫大夫出診一次,要至少二十兩銀子,普通人家是請不起他的。
可他祖上是宮裏的御醫,治病救人的本事響噹噹的,尤其擅長兒科。
林欽秩這點高熱,對他來說是小菜一碟。
因此,陶婉聽說我捨得花錢請溫大夫,安心多了。
可她不知道,最近天氣乍暖還寒,京中許多稚子得了時行病,溫大夫這時正忙得腳不沾地。
上一世,我考慮到這一點,所以讓人請的是行醫多年的劉大夫。
後來聽說,城西陳員外的孫子咳嗽得厲害,非要等溫大夫看診,結果把普通咳嗽拖成了肺熱。
現在林欽秩發的是高熱,比咳嗽還不能拖。
說不定就把人拖死了。
這樣的白眼狼,早該去地下給我的孩子陪葬!
我抬頭看向陶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撕心裂肺的痛苦,輪到她來品嚐了。
-3-
一個時辰過去,林欽秩身上的溫度越來越高,整張臉紅得嚇人。
陶婉擔憂道:「溫大夫怎麼還不來?這樣燒下去,可怎麼得了。」
我擦了擦眼角,像是安慰她,又像是自我安慰:「沒事的,沒事的,等溫大夫到了就好了。」
到底是我的「孩子」,陶婉見我這樣,不好再說什麼。
又一個時辰過去,陶婉坐不住了。
「長嫂,溫大夫怎麼還沒來,要不要先請別的大夫來看看?」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扭頭陰沉沉地瞪陶婉,惡狠狠質問她:「你什麼意思?」
「秩兒高熱不退,我心裏難道好受嗎?」
「你如今說這話,是責怪我這個做孃的不如你這個做嬸子的疼愛秩兒?」
陶婉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委屈巴巴道:「長嫂,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覺得,時間耽擱太久了,不如先請別的大夫看看……」
「請別的大夫?」我冷笑道,「溫大夫已經是我能請到的最好的大夫,弟妹若覺得別的大夫比溫大夫強,那我就退掉溫大夫,請弟妹口中更合適的大夫。只是,秩兒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弟妹可敢負責?」
她不敢擔這個責。
陶婉一張臉,青青白白,最終,她嘆了口氣,甕聲道:「溫大夫就很好。」
於是,又坐着等了一個時辰,用來給林欽秩退熱的井水都換了好幾盆。
溫大夫到了。
我看了眼還在呼吸的林欽秩嘆了口氣,人還活着,溫大夫來早了。
好在,溫大夫給林欽秩把了脈,眉頭越皺越緊。
「燒太久了,就算治好,恐怕會有後遺症。」
「什麼後遺症?」我急忙詢問。
「或是癡傻,或是癱瘓,或是失明,都有可能。」
「怎麼會這樣呢?」
我努力擠出兩滴眼淚來。
「溫大夫,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只要你能救好他,多少診費我們都肯出的。」
溫大夫嘆息一聲,開始施針。
我瞥了一眼旁邊的陶婉,她整個人神色不屬,很是失魂落魄。
難受嗎?難受就對了。
我轉身抱住陶婉,假意哭了起來。
「弟妹,這可怎麼辦?」
「夫君纔剛去世不久,秩兒就出了這事,叫我以後怎麼活啊!」
陶婉只得打起精神安慰我:「長嫂,沒事的,秩兒福大命大,一定會逢凶化吉。」
我繼續哀嚎:「他才七歲啊,若變成了傻子、癱子、瞎子,可就全毀了。」
陶婉聽得心裏不是滋味極了。
過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溫大夫收了針。
「溫大夫,怎麼樣?」
「我寫一張藥方,你們自己拿去抓藥,然後按照藥方熬了,給孩子灌進去。」
溫大夫說到這裏,頓了一下:「至於後遺症,得等他一覺醒來,才知道具體是怎麼樣的。」
「好。」我急忙令人取來銀子,送溫大夫離開。
溫大夫離開後,丫鬟周兒立刻去熬藥。
我問陶婉:「弟妹不回去嗎?」
「我想等秩兒醒來。」陶婉說。
我立刻道:「既然弟妹守着秩兒,那我去佛堂求菩薩保佑秩兒早早醒來。」
「長嫂去吧,這裏有我看着,長嫂儘管放心。」
陶婉那擔憂焦心的樣子,確實是一顆心都系在林欽秩身上。
我學着她,做出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讓雪晴扶着離開。
自然是去了佛堂。
只是,我並沒有跪在神佛面前苦求,而是洗漱一番後,在佛龕後面的軟榻上,安心睡了過去。
林欽秩上一世那般害我,已然斷了我們之間的母子情分,這一世,看他受苦,我心中只會快意。
-4-
睡了一夜,第二天醒來,我用墨粉在眼下輕輕掃了一層,就帶着雪晴趕去看林欽秩。
我到的時候,林欽秩已經醒了。
陶婉正在簌簌的掉眼淚。
「怎麼了?」我捂着胸口問。
陶婉哀聲道:「長嫂,怎麼辦,秩兒好像生了吊線風!」
我朝林欽秩的臉看去,果然看到他口角歪斜、面部肌肉鬆弛如線吊。
所謂吊線風,用民間的說法,便是面癱。
我心中大喜。
千百年來,還沒聽說哪個狀元是面癱的。
無論如何,林欽秩這一世,狀元是做不成了的。
但我依舊做出慈母的樣子來,急聲吩咐下人去請溫大夫來。
到了下午,溫大夫纔來。
他一番查看後,道:「傷了神經,治是治不好了,按照我給的藥方,慢慢養,總能養好一些的。」
我一臉的絕望。
陶婉受不住刺激,尖聲指責我:「若不是拖這麼久,秩兒如何會……」
「弟妹!」我打斷她。
冷聲道:「秩兒情況那般嚴重,若不是溫大夫醫術高明,換做別的大夫,說不得就回天乏術!」
「我是他親孃,難道我會害他嗎?」
「倒是秩兒爲何會突然高熱,需得好好查查。」
陶婉立刻偃旗息鼓,側着身子,拼命給林欽秩使眼色。
林欽秩年紀還小,不知道面癱的嚴重性。
他看到陶婉喫癟,立刻就想要維護親孃。
他拉着我的手,可憐巴巴地撒嬌:「娘,秩兒沒事的,害孃親擔驚受怕,是秩兒不乖。」
他最擅長在我面前扮可憐。
每次他扮可憐,我就慈母心大發,什麼原則都不要了,一顆心全給了他這個白眼狼。
可如今,他得了吊線風,眼歪口斜,這撒嬌的樣子,只剩下可笑。
我拿出手帕,掩住嘴角的笑意。
林欽秩繼續道:「娘,秩兒想和您單獨待會兒。」
我點了點頭,讓陶婉離開。
上一世,他也是在退燒後的第一時間,說要和我單獨待會兒。
等我遣散衆人,他就開始哀求我,說想要二叔做他的爹爹。
我不動聲色地看着林欽秩。
果然,等人走了,他立刻撲到我懷裏,像上一世那般哀求。
「娘,秩兒想要爹爹。」
「二叔長得和爹爹那麼像,秩兒看到二叔,就像是看到了爹爹。」
「娘讓二叔做秩兒的爹爹好不好?」
「娘如果拒絕秩兒,秩兒會一直一直不開心的。」
我盯着林欽秩的後腦勺冷笑。
直到他急得哭出來,我才裝作爲難的樣子,答應下來。
「只是,你二叔提出兼祧,娘拒絕時說了很多過分的話,如今再想讓你二叔兼祧,娘得先向他好好認錯纔行。」
「娘,您最好了。」小白眼狼立刻轉哭爲笑。
他還不忘爲周兒求情:「娘,我是自己不小心生病了,您不要責罰周兒姐姐了好嗎?」
我咬着牙:「好,娘都聽你的。」
我幫他掖了掖被子,讓他好好休息,然後起身離開。
回到棲雲院後,我讓雪晴悄悄盯着林欽秩那邊。
沒多久,雪晴就同我彙報:「夫人,您剛離開,小少爺就叫周兒去二房將二夫人請了過去,二夫人進了小少爺的房間後,一直沒有離開。」
她頓了一下,問我:「夫人,您真的要向二爺道歉嗎?」
「我既答應了他,自然要說到做到。」
我讓雪晴附耳過來,小聲吩咐了幾句。
雪晴是我的心腹,對於我的吩咐,向來沒有質疑,立刻答應着去做了。
我看着雪晴的背影,心裏有些疼。
上一世,她在我被送去軍營之前,就因爲維護我,被陶婉送去養獵犬的狗場,被飢餓的狼犬撕碎了。
這一世,我們絕不會再受到傷害。
-5-
到了晚上,我帶着林欽秩最喜歡喫的春筍炒臘肉去看他。
生了吊線風,最不該喫醃製的食物,我裝作不知,任由他將一大碗臘肉配着粳米飯喫得乾乾淨淨。
「嬸孃讓我喝雞湯粥,我都沒喫飽,還好孃親給我送喫的來了。」林欽秩歪着嘴說。
我假意心疼道:「秩兒生Ŧṻ₅着病呢,正應該多喫點補補,不喫飽,病怎麼好。」
「娘,我也這麼覺得!」林欽秩很開心。
他又問我:「娘打算什麼時候去向二叔道歉?」
我告訴他:「你二叔現在不在家呢,就算在家,也歇在二房,娘身爲長嫂,不好去二房尋人,三日後是你祖父的冥誕,你到時候悄悄將你二叔帶到西廂房,娘好好向他道歉,如何?」
「這自然好!娘放心,秩兒一定將二叔帶到西廂房。」林欽秩因爲激動,嘴歪得更厲害了。
我安撫他兩句,抬腳離開。
離開前,我在他牀頭留下一大包飴糖。
上一世,我擔心縱子如殺子,對他的教育很是嚴厲。
陶婉和林榆,反而對他溺愛。
因此,他一直不怎麼親近我,更親近陶婉和林榆。
既然如此,這一世,我也縱着他,反正不是我的孩子,養廢了,被拖累的也不會是我。
明日就是初三,周兒每月初三都會偷偷去銀莊存錢。
我讓雪晴挑着周兒出門的時間,出了門。
兩個時辰後,雪晴回來了。
她同我彙報:「按照夫人說的,奴婢東張西望一番,往紅月樓的方向走。周兒看見了,果然悄悄跟了上來。」
「她親眼看到我從紅月樓的龜奴手中接過春情藥,這會子估計正準備去二房告密邀功呢。」
我點了點頭,起身帶着雪晴往因翠湖走。
因翠湖在長房和二房中間,從棲雲院抄小徑過去,是能趕在周兒之前到達的。
果然,我和雪晴到了因翠湖的小亭,餘光剛好看到周兒的裙襬往後一縮,隱在了假山石頭後面。
我對雪晴使了個眼色。
雪晴按照計劃開口:「夫人,藥已經拿到手了……您真的要用這個藥算計鍾大人嗎?」
「鍾良玉這個人,年紀輕輕,卻古板得很,他喪妻已經兩年了,我若跟他發生關係,他定然會帶我離開林家,娶我爲妻。他如今聖眷正濃,林家巴結他還來不及,不敢得罪他。」
「可是夫人,鍾大人那樣的大官,後日真的會來林家參加老太爺的冥誕宴嗎?」
「會來的,他高中前,身上銀錢被賊寇洗劫一空,差點病死在街頭,我以林家的名義接濟了他。他是個知恩的人,老太爺的冥誕宴,他每年都派人送禮來,今年夫君戰死,是上報了朝廷的,他定然會親自來。」
上一世,鍾良玉就來了林家,他當時問我,可有什麼需要幫助的,我請求他,幫忙將「林檜」從虛職調任到了實職。
雪晴重重地嘆了口氣,道:「老爺去世,夫人您有兒子傍身,本可倚靠兒子的,誰知小少爺如今得了這樣的病,他這樣,將來別說是走仕途了,就是從商,也會被人看不起。聽說鍾大人爲人謙和,出手闊綽,夫人若真跟了他,也是一條出路。」
「可是呢,你到時候只需將鍾良玉引去西廂房,別的不用管了。」
我勾了勾嘴角。
隨手將手裏的魚食全都撒進因翠湖中,起身和雪晴抬腳回了棲雲院。
剛回去不久,我的眼線就急匆匆跑來彙報。
「周兒偷聽完夫人和雪晴姑娘說話,原地站了一會兒,臉頰紅彤彤的,轉身回小少爺院子了。」
魚兒,上鉤了。
-6-
萬事俱備,很快就到了老太爺的冥誕宴。
如上一世一樣,鍾良玉親自來了。
拜祭完老太爺,宴會開始。
鍾良玉身爲太子詹事,是赴宴客人中身份最高的,被林榆請到了主桌。
酒席過半,斟酒的小丫鬟不小心將酒水傾在了鍾良玉的衣袍上。
立刻有婆子上前,帶着鍾良玉前去清理。
過了一會兒,雪晴告訴我,周兒悄悄往西廂房去了。
我掐着時間,和女眷們告辭,帶着雪晴前往西廂房。
路過假山時,我看到已經換好衣裳的鐘良玉從另一個方向走來。
我假裝沒有看到他,一邊腳步匆匆,一邊用手帕擦着眼角。
雪晴焦急的在我身側勸我:「夫人,小少爺年紀還小,你若這個時候出事,小少爺將來怎麼辦?」
「就是老爺在天之靈,也希望您保重自己,不要放棄自己的生命。」
她說完這句話,小聲問我:「夫人,你確定鍾大人會跟上來嗎?」
「他以爲我要尋死,肯定會跟上來的。」我小聲回答。
很快,就到了西廂房門口。
西廂房房門緊閉,但藏不住裏面不斷溢出的淫聲浪調。
我假裝沒聽見,用力將門撞開。
林榆臉色潮紅,正將周兒壓在木桌上辦事。
「啊!」雪晴一聲尖叫。
兩人被嚇得分開,慌亂地把衣服往身上套。
我怒斥:「林檜,在父親的冥誕日上如此行事,你真是畜生!」
我轉身就走,正好撞見鍾良玉。
鍾良玉目光陰沉地看了看林榆,又看向我。
「大夫人,好精彩的一場戲。」
我一顆心怦怦跳。
我強作鎮靜,壓低了聲音,對鍾良玉道:「七年前,是我讓人將你送去醫館,並留下銀子的。」
鍾良玉出身寒門,能短短几年成爲皇帝最器重的天子近臣,定然是智計無雙的。
我今日籌謀,沒指望能將他糊弄過去。
可我需要他的幫助。
我只能做個小人,挾恩圖報。
「大夫人可有證據?」鍾良玉挑了挑眉。
他生得好看,挑眉時也很好看,可我從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威壓。
我掐着手心,開口道:「當年見鍾大人是入京應試的舉子,我除了給鍾大人留下銀兩,還給鍾大人留了一道蟾宮折桂的平安符。」
鍾良玉神色變了。
「我會幫你。」
聽到這句話,我鬆了口氣。
這一耽擱,林榆已經穿好衣裳,走了出來。
他不停地斥責周兒對他用手段。
鍾良玉冷笑道:「林大人的意思是,這個弱不禁風的丫鬟,跑到男賓席上,將人高馬大的你,打暈了扛到這西廂房來,並且姦淫了你?」
林榆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
-7-
品行不端、好淫不孝,八個字,足以斷送林榆的仕途。
林榆急忙辯駁,說是我叫林欽秩將他引來這西廂房的。
我紅着眼圈道:「我前些日子說話得罪了你,一直沒找到機會同你賠罪,秩兒又格外親近你,催着我和你道歉,我身爲長嫂,總不能跑到二房去找小叔子,所以纔想藉着今天這個機會,好好同你說開。誰能想到,你竟然和周兒……周兒是秩兒的丫鬟,你這麼做,簡直罔顧人倫!」
林榆只好把事情推到周兒身上。
周兒看看我,看看我身邊的鐘良玉,明白過來,自己是被算計了。
可現在明白,已太晚了。
她沒有我算計她的任何證據。
就是那賣春藥的龜奴,也早已拿了我的銀子,去豫州投奔親孃舅去了。
她的身子已經給了林榆,不能說自己本來是想獻身給鍾良玉的。
因此,她只能伏在地上,掩面哭泣。
我亦開始哭泣。
哭我死去多年的公公婆婆,哭我剛死沒多久的丈夫,哭我生了吊線風的兒子,哭我命苦,成了寡婦,林家二房的當家男人是個淫蟲。
品行不端、好淫不孝八個字,在我的哭聲裏,在林榆的頭上扣得嚴絲合縫。
林家的男主人久不回去,外院已經有人找來西廂房這邊了。
我撲通跪在鍾良玉跟前,紅着眼睛,大聲斥責林榆。
「鍾大人,我夫君林榆死在戰場上,那是爲國爲民的英雄。我餘生只想將我們的孩子好好撫養成才。」
「我一介女流,不懂什麼大道理,但也知道禮義廉恥四個字。」
「林檜在親爹的冥誕日做出這等醜事,枉爲人子,我身爲林家長房寡嫂,我羞與他爲伍!」
「今日,求鍾大人爲我主持大局,做個見證,我長房要與他二房分家。」
「從此將因翠湖旁的假山通道用磚石堵上,林家一分爲二,另開門戶,若要往來,需到門房投拜帖,其餘諸事,兩不相干!」
林榆氣得臉通紅。
林家人不擅經營,林家的產業在他們的打理下,日漸虧損,如今全靠我的嫁妝維持。
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想與我分家的。
他不好開口,對着匆匆趕來的陶婉使了個眼色。
陶婉看到林榆和周兒被捉姦,氣得不行,可咬碎一口銀牙,她也得顧着大局。
因此,衆目睽睽之下,她深吸一口氣,勸我:「大嫂,今日之事,是二爺的錯,可林家人丁單薄,公婆離世前,叮囑長房和二房要相互扶持。大哥剛去世不久,你就要分家,怕是不妥。」
周圍的人,也有小聲附和的。
我冷睨着陶婉,義正詞嚴道:「弟妹這話說得好沒意思,你們二房品行不端,我一個寡婦,不趕緊與你們劃清界限,難道還要等你們來連累我的名聲嗎?」
「我貞潔守禮了一輩子,若被你們帶累,我不如趁早投湖,纔算落得個乾淨。」
相對於別的朝代,大衍朝對女子的規訓並不嚴苛。
女子和離、改嫁都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可就算這樣,也沒人敢說女子的貞潔品行不重要。
這些壓在女子身上的枷鎖,如今正好成爲我用來反擊林榆和陶婉的利器。
周圍看熱鬧的衆人,聽了這話,神色立刻變得肅然,看我的眼神多了分欽佩。
更何況,全場最位高權重的鐘大人是站在我這邊的。
林榆和陶婉回天乏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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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鍾良玉的見證下,我和二房迅速切割。
林家祖宅的地契,我一分爲二,一份自己留着,一份給了林榆。
除此之外,林家的商鋪,田地,我全都給了林榆。
「秩兒到底是林家的孩子,他的那份,我若拿在手上,未免有人多心,不如全交給二房。以後秩兒的開銷用度,你這個做二叔的,記得給他送來。」Ŧůₖ
林家的這些產業,一旦沒有了我的貼補,就是賠錢貨。
我若跟他一人一半,不但佔不到好,別人還會覺得我的家業都是從林家分得的。
與其到時候牽扯不清,擔了虛名,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
衆人看在眼裏,都道我深明大義。
鍾良玉看着我們,交接了契書,又親自帶着我們去宗籍司簽了分家文書。
林榆這人,最是欺軟怕硬,他心裏有萬般不願,可有鍾良玉盯着,他也只能照做。
回去時,我將周兒推給林榆ťû⁹。
「林二老爺既然喜歡,就帶走,我身邊不留喫裏扒外的人。」
林榆一臉嫌惡地避開,站在陶婉身後。
他們二人對視一眼,端的是舉案齊眉。
「婉兒,你相信我,我心裏只有你。」
「我自然是信你的,不會被別人挑撥離間。」
就這麼相愛嗎?
我勾起嘴角,拭目以待。
和鍾良玉告辭之後,我先去了牙行。
我記得上一世這個時候,戶部侍郎被抄家流放,家中僕從正被髮賣。
到了牙行,果然讓我撿了漏。
幾張銀票交出去,十五個家丁,十個婆子和八個丫鬟,就跟着我回了家。
我雷厲風行地將林府的下人全部打包送去了二房,然後讓新買來的僕從頂替了他們的位置。
等一切都安頓好了,雪晴才上前同我稟報,說林欽秩聽聞我不但沒有答應林榆兼祧,還和二房分了家,已經哭鬧了一天。
這小白眼狼,若是天天在我跟前,那也是煩得不行。
我想了想,起身去了林欽秩院子。
我對他道:「秩兒,娘這麼做,可都是爲了你,你爹是大英雄,你二叔做出這種事來,我決不能讓他帶累了你的名聲。」
「可是秩兒想要爹爹。」
「不是娘不肯讓他做你爹爹,是他不配做你爹爹。你放心,就算沒有爹爹,娘也不會讓你比別人過得差的。」
「娘已經派人去找神醫,你面癱的毛病,早晚治好。你先去尋你二叔,讓他帶你去書院,等臉治好了,將來照樣參加科考。」
「你放心,林家的家產都給了你二叔,他不會不給你出束脩的。」
林欽秩現在到底還小,一聽我都是在爲他打算,頓時不鬧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帶着我新給他的丫鬟萍兒前去隔壁府上,尋林榆送他去書院。
他走路帶風,十分歡喜。
他還不明白,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過於唾手可得卻又失去。
給他尋找治面癱的神醫,是我騙他的。
他頂着張眼歪口斜的臉,再怎麼寒窗苦讀,都是白費力。
一個時辰後,萍兒來向我彙報。
「小少爺到的時候,林二爺正在打周兒,好像是因爲周兒惹陶夫人生氣了。」
「小少爺爲周兒說了兩句話,陶夫人紅了眼睛。」
「陶夫人同小少爺說自己的委屈,小少爺不耐煩的甩開她,和林二爺說起自己唸書的事情,林二爺同意了。」
「夫人您一心爲小少爺考慮,二爺誇您賢惠,陶夫人又哭了。」
我勾了勾嘴角。
林榆當然覺得我賢惠。
在林榆看來,若不是陶夫人沒管好周兒,我此時已經同意他Ŧű̂ₔ兼祧了。
-9-
林欽秩去了書院,沒有礙眼的人在跟前轉悠,我整個人舒心多了。
我抓緊時間將庫房理出來,就帶着雪晴出了門。
當今聖上好茶,上行下效,整個大衍的茶葉生意十分紅火。
上一世,爲了支撐林家,我將林家的胭脂鋪子改成了茶葉鋪,購買了一個落魄子弟研發的窨花茶配方,搶佔市場先機,賺得盆滿鉢滿。
正是因爲有這筆錢的打點,林榆才一路官運亨通,步步高昇。
後來,林榆將窨花茶的產業送給了三王爺,得到三王爺的支持,一腳踏入朝堂的政治中心。
這一世,林榆休想再花我半分錢。
我拿着銀票,按照上一世的記憶,找到那位落魄子,將窨花茶的配方買了下來,然後開始買坊地,買鋪子,忙得如火如荼。
我的心思全在生意上,直到一個月後,雪晴提醒,我才意識到,鍾良玉這段時間出現在我面前的次數有點多。
當鍾良玉再次與我「偶遇」時,我小心翼翼地試探他。
他倒是坦率,與我直言不諱:「你喪夫,我喪妻,我們誰也不要嫌棄誰,共度餘生正好。」
「鍾大人,您動這個心思,可是爲了報答我對你的救命之恩?」
「我不否認,我有報恩的想法,但我不會爲了報恩,搭上自己的一生。曼書,我很欽佩你,你若願意嫁給我,我絕不負你。」
「鍾大人,您幫我和二房分家,恩情已經還完了,至於其他,天底下多的是好女子欽慕鍾大人,鍾大人應該把目光放在她們身上。」
坦白來說,以我現在的身份,嫁給鍾良玉,是我高攀了。
可成親這件事,對死了一次的我來說,已經如同洪水猛獸。
在如今的我看來,嫁給某個人爲妻,相當於奴僕將自己的身契交給了主人,從此他便可對我,生殺予奪。
結局是好是壞,不過是一場豪賭。
我不想賭了,我想換一種活法。
鍾良玉是個君子,被我拒絕ṭū⁼,也不惱怒。
他好意提醒我:「我聽說了林檜想要兼祧兩房的事情,又派人去西北查了你亡夫戰死的事情。曼書,這世上,女子本就比男子艱難,林檜若不想放過你,總會有後招。」
我有些詫異,沒想到他會去查林榆。
他既然查了,定然已經知曉,戰死的人其實是林檜。
他的顧慮,也正是我的顧慮。
林檜不會放過我的。
他有官身,哪怕現在只是個不入流的小官,要拿捏我一個女子,也是很容易的。
他只需要對我的生意使使壞,我就只能回去做林欽秩的良母。
他們照樣像上一世那般喫我的血肉。
「鍾大人,您可願意拉我一把?」
鍾良玉Ṱṻₒ被我問得一愣。
或許,在他看來,娶我就是拉我出這林家的泥潭。
我將幾頁文書送至鍾良玉身前,正色道:「林檜這人,欺軟怕硬,我的茶葉生意,若有鍾大人合夥,林檜不敢動歪心思。」
「茶葉生意將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只要他不壞了我的營生,就拿捏不了我。」
那份文書上,我給了鍾良玉五成的利潤,他只需要出個名頭,然後每年等着分紅入府便可。
這是我早就想好了的。
拿銀子買靠山。
鍾良玉若是不願意,等窨花茶上市,自會有達官顯貴Ṫű̂³願意。
「好。」
鍾良玉看都沒看文書,在上面簽了字。
他真的是君子,一個救命之恩,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他都幫我良多。
-10-
在這之後,鍾良玉依舊時常出現在我面前。
但他看我的眼神變得很是剋制,再也不提要娶我的事情,對我的態度,就像是對待一個合夥人。
我們的性格很相合,相處久了,更像是默契的友人。
我若是男子,我們只怕早就在關公面前拜了把子。
窨花茶如上一世一般,一上市,就博得了小姐夫人們的喜歡,供不應求。
比起我這邊的順利,林榆那邊則處處不如意。
那日衆目睽睽之下,他和周兒有了首尾,他迫不得已抬了周兒做妾室。
陶婉恨周兒和她搶男人,每日對周兒非打即罵。
林榆一開始也是恨周兒的,只要陶婉能高興,他不在乎周兒身上多了幾道傷口,也不在乎周兒喫的是不是餿水。
周兒也不是認命的人,她既然已經成了林榆的妾室,自然是要爲自己爭一爭的。
因此,周兒在向林榆展示自己傷口的同時,也向他展示自己對林榆的癡戀。
漸漸地,林榆就覺得,冥誕日的事情,也怪不得周兒,是自己太有魅力了,迷了周兒的心,周兒太愛他了,所以做出錯事。
他原諒了周兒,就開始覺得陶婉行事惡毒,再不復自己記憶中的善良純稚。
在陶婉看來,就是林榆變了心。
二房妻妾不和,每日雞飛狗跳。
加上林家那些產業入不敷出,在陶婉的打理下,賬上的銀子越發捉襟見肘,短短幾個月,鋪子和田地賣了一大半。
林榆開始念起我的好來。
他仗着自己對府上的熟悉,幾次翻牆來見我。
好在現在府上的家丁都是我的心腹,每次都及時發現,將他趕了出去。
而林欽秩,在書院唸書,他頂着那張臉,不少同窗欺負他。
每次,他跟人發生矛盾了,我都拿錢擺平,從不指責他半句。
他開始變得更親近我。
萍兒說,當陶婉和林欽秩傾訴林榆變心時,林欽秩不耐煩地打斷,說陶婉沒有我關心他,心裏根本沒他。
他時不時往我院子裏跑,對我的態度,比上一世好太多。
他每次來,我都拿大魚大肉招呼他喫。
我吹捧他,說他天縱奇才,天生讀書的料。
我哄他,我現在辛苦一些,攢下基業,將來都是他的家底。
林欽秩被舉得高高的,整個人飄飄然。
他不知道,我在西山買了一個山莊,從慈幼院挑了一批孩子,不拘男女,悉心培養,將來我的產業,他得不到一文。
日子就這麼過着,直到周兒有了身孕,我知曉,我報仇雪恨的時機到了。
此時,距離我設計和二房分家,也才半年的功夫。
-11-
周兒被陶婉欺負了太久,當有了身孕,她覺得自己翻身的機會來了。
她希望自己這一胎能生出兒子來。
城北的香山寺求子特別靈驗,她求了林榆的批准,自己帶着李婆子坐馬車前往香山寺上香。
香山寺的山腳,有許多百姓賣山果,山果通善果,因此香客們大多會駐足購買,十分熱鬧。
周兒在這裏下了馬車,結果就被一個五大三粗的農婦推倒在地。
農婦推了人,轉身一溜煙跑了。
周兒用手捂着肚子,哎喲哎喲地叫疼。
隨行婆子顧不得追農婦,趕緊檢查周兒的情況。
周兒一張臉煞白,也顧不得去香山寺了,立馬改道去了附近的醫館。
離開前,她聽到周圍幾個賣山果的農人議論:「那不是青橘村的人嗎?她跟這小娘子是不是有仇啊,怎麼撞了人就跑?」
到了醫館,果然動了胎氣,好在大夫醫術高明,將孩子保住了。
回到林府,周兒就拉着林榆的衣袍哭。
她指責主母陶婉惡毒,想要害她流產。
撞人的農婦是青橘村的人,陶婉的孃家嫂子亦是青橘村的人。
林榆自然不信她一面之詞,立刻派人去尋找撞人的農婦,找不到撞人的農婦,便去尋找那幾個認識農婦的農人。
誰知這些人一夜之間突然消失了,一個都找不到。
周兒道:「事情敗露,一定是主母提前讓她們藏起來了。」
陶婉沒做過的事,自然不認,當即對周兒破口大罵。
就在這時,陪周兒去香山寺的李婆子站出來,證實周兒所說,確實有農人指認撞人的農婦是青橘村的人。
李婆子是林家的家僕,不是周兒的心腹。
她的話,林榆自然是信的。
陶婉百口莫辯。
林榆看陶婉的眼神,充滿了失望。
周兒在一旁哭鬧,更是讓他心煩。
最後,林榆罰陶婉禁足佛堂,爲周兒肚子裏的孩子誦經祈福,什麼時候周兒的胎穩了,什麼時候出來。
林榆到底是愛陶婉的,「謀害子嗣」這樣的罪名扣在了陶婉頭上,換來的都只是這樣輕飄飄的懲罰。
陶婉被禁足後,滿心覺得這都是周兒對她的陷害,林榆是被周兒矇蔽了。
她心裏籌劃着怎麼揭穿周兒的真面目。
可到了夜裏,她在睡夢中被腳步聲驚醒。
她以爲府上來了賊,正要叫人,卻透過門縫,看到李婆子鬼鬼祟祟地往外走。
陶婉跟了上去。
然後就看到李婆子在後門同一個農婦說話。
「我們老爺說,這件事你做得很好,給你的酬勞,一分不Ţūₒ少都在這裏。」
「夫人總是欺負周姨娘,老爺心疼姨娘,卻又不能偏幫,這下好了,夫人被關了禁閉,姨娘可以在府中好好養胎了。」
那農婦問:「既然老爺喜歡姨娘,姨娘肚子裏又有了老爺唯一的孩子,他爲什麼不以無所出爲由休了夫人?」
李婆子嘆氣:「夫人把家管得越來越拮据,我倒是希望周姨娘上位。」
「可主子們的事情,我們做下人的哪裏懂。」
「我只聽老爺說,他有一件天大的祕密,只有夫人知道,所以他不能休了夫人。」
農婦咋舌:「那你們林府就這麼供着她?」
「哪能一直供着,等周姨娘孩子出生了,多磨一磨,老爺必然會狠下心來的。夫人總是對周姨娘非打即罵,老爺最不喜心思惡毒的女人了。」
陶婉臉色大變,想要衝出去抓住這兩個人,去林榆面前對質,可她剛上前兩步,就頭一疼,暈了過去。
李婆子和農婦聽到人倒地的聲音,合夥將人抬了回去。
我收到消息後,派人去書院傳了個消息。
於是,第二天中午,林欽秩就因爲被催繳束脩回了家。
我提前去了西山山莊,避開了他。
於是他去了隔壁找陶婉要錢。
陶婉把全部寄託都放在了林欽秩身上。
林欽秩是她的兒子,她覺得林欽秩應該站在自己這邊。
於是她同林欽秩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要林欽秩去同林榆揭穿周兒的真面目。
但她不知道,林欽秩是帶着火氣回來的。
他被山長當衆催繳束脩,覺得十分沒有面子。
離開書院前,他還和嘲笑他窮鬼的學生打了一架。
此時哪有心情聽陶婉說話,一心只想趕緊拿了錢回去打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的臉。
因此,他敷衍道:「好的好的,你快把錢給我。」
陶婉看出他的敷衍,自是不肯,要他留在家中等林榆回來。
林欽秩惱怒道:「天底下怎麼有你這麼自私的女人,搶不到男人,是你自己的問題,你怎麼好來耽擱我讀書的事?」
「你這般不會服軟,我要是爹爹,我也選周兒。」
「周兒老實善良,哪有你說的那麼惡毒。」
「有你這麼個親孃,算是我倒黴。」
「別說是我娘了,就是周兒,也比你待我真心。」
據李婆子說,陶婉臉變得煞白,整個人搖搖欲墜。
我心裏暢快極了,上一世紮了我一輩子的針,如今,陶婉終於疼了。
-12-
我繼續留在西山山莊,沒有回去。
林欽秩沒有從陶婉手中要到錢,也不回書院了。
陶婉受了兩次打擊,自然不會坐以待斃。
等林榆回府,她一改之前的硬氣,和林榆服了軟,並主動表示要和周兒認錯。
林榆心裏到底有陶婉,見她不鬧了,便也放她出了佛堂。
他下令,府中之人,再不許提之前的事情。
林欽秩回來了,妻妾和睦了,林榆心中暢快,提出擺一桌家宴慶祝。
陶婉表示自己在佛堂跪了一夜,身體虛弱,將操辦家宴的事情交給了周兒負責。
我早叮囑李婆子小心盯着。
上一世,我在陶婉手上,喫了不少暗虧。
陶婉是什麼性子,我最清楚不過。
果然,在廚房飯菜準備妥當,準備上菜後,陶婉悄悄去了廚房後窗,從窗戶將一包藥粉倒進了專門爲她補身子的鱔魚湯裏。
那鱔魚湯,孕婦不能喝,林榆和林欽秩不愛喝。
陶婉想要用這個辦法,讓林榆和林欽秩誤會是周兒害她。
她覺得,只要他們認定周兒不善良,心就會回到她身上。
李婆子趁着放鹽的功夫,摸出更大的一包藥粉,悉數放進了旁邊的豬腳湯中。
豬腳湯油膩,陶婉向來不愛喫。
於是,到了家宴,陶婉還來不及喊肚子痛,其餘的三人已經口吐白沫。
陶婉向來狠心,爲了讓林榆和林欽秩相信是周兒下毒害自己,她給自己下的真真切切是斷腸草的毒,只是劑量少,不會要她性命。
爲了萬無一失,她甚至已經安排好大夫,等她中毒後,便立刻能將大夫請來爲她解毒。
她準備的大夫是她的表兄,她買毒藥的藥鋪亦是她表兄開的。
但她沒想到的是,林榆、林欽秩和周兒都中毒了,並且情況比她嚴重。
等她派人將她表兄請進府中診治,三人已經回天乏術。
李婆子是我的人,她唯一的小孫子得了重病命懸一線,是我拿錢治好的。因此,她對我忠心不二。
李婆子下在豬蹄湯中的藥粉,亦是斷腸草, 是我給她的。
我生意做大了, 自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從黑市買來毒藥, 任何人都查不出來。
所有的罪證, 都會指向陶婉。
當我從西山山莊回來時, 林榆、林欽秩和周兒已經毒發身亡, 唯一被救過來的陶婉, 也被捉進了監獄。
我身爲林欽秩的「娘」, 心痛極了, 哭得難以自拔。
我花了銀子,求審案的官差, 一定要對陶婉重判。
官府問我是否將受害者們的屍體領回去。
我只領了林欽秩的。
我買了墓地, 起了新墳。
但我將林欽秩的屍體草草丟到了亂葬崗,墳墓裏埋的是我當年爲我那不曾謀面的孩子親手縫的襁褓。
林欽秩這惡土長出來的惡果, 不配喫香火供奉。
-13-
我心裏暢快極了, 卻無人可賀。
我在西山山莊擺了宴席,請鍾良玉和孩子們一起喫。
鍾良玉知曉林家人是如何的狠毒。
他對我說恭喜。
他說:「老天有眼, 善惡到頭,總算報應不爽。」
他不知道林家人的報應是我親手籌劃。
我也不打算讓他知曉。
他這一路來都陪着我, 賣窨花茶的分紅, 我給他送去,他從來都不收,說是先存放在我這裏。
時常有小娘子對他示好, 他都乾脆利落地拒絕。
我便知道,他對我沒有死心。
但我同他說了,我不打算嫁給他。
可無論我是否嫁給他, 籌謀林家的祕密, 我都絕不會告訴他。
他是個君子, 我可以信任他,但我決不允許我對他的信任有朝一日會成爲刺向我的尖刀。
林榆三人去世後,我心情大好, 心境也開闊了許多。
我對鍾良玉說,我想去江南看看。
江南茶鄉, 那裏的茶, 滋味應當會更好。
如果可以,我想留在那裏置業, 這裏對我來說, 到底算是傷心之地。
鍾良玉聽了,愣了一下。
然後, 他說好。
我便慢慢將鋪子開到了江南。
西山山莊的孩子們自然也分批跟着我去了江南。
江南對我來說是陌生的新地方,但亦是我迎接新生的地方。
這裏的山水很美, 這裏的吳儂軟語也很好聽。
不像是他鄉,更像是我的故鄉。
我在這裏一呆就是三年,鍾良玉時常給我寫書信來。
我每一封都看了,但忙起來了, 未必每一封都回。
直到第四個冬去春來, 我得到一個消息。
朝廷新上任的茶政司大人,調到江南來了。
那日我春困,在院子裏的桃花樹下, 迷迷糊糊醒來時,李婆子興高采烈地告訴我。
新來的茶政司大人,姓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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