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後見到一個女子。
第一世她被陷害失貞,爲證清白,撞柱而亡。
第一次重生,她步步爲營,還是被算計致死。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次次重生,佔盡先機,可次次身陷死局。
絕望之際她把身體交給我。
十年後,一切塵埃落定。
她雙目充血,一遍遍問我,爲什麼不殺了那對狗男女,爲什麼佔着她的身子,不爲她復仇。
我莞爾一笑:「莫急,好戲這纔開始。」
-1-
我死在了和親途中。
再睜眼,就成了週歲安身側的寄生魂魄。
我看她揹負血仇,一次次步入死局,再一次次重生,這次竟也坐到當家主母Ṱù⁸的位置。
之前幾次重生,她不是被算計失貞,就是被妹妹溺斃在池塘裏,還有一次被拔光了指甲,活生生打死。
她多次重生,又在變數里找不清方向。
這一世,好不容易走到最後,週歲安懶懶地躺在太師椅上,看我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得意。
「我那個惡毒的妹妹,還有偏心的母親、爹爹,全都死了。我們這輩子一定會過得痛快,對不對?」
我的靈魂懸在上空,不置可否。
變數變數,關鍵在於一個「變」字。
我久久沒有言語。
她心裏沒了譜,聲音發顫:「爲什麼不認可我?我這次靠自己走到最後,我的勝利,只有你一直陪着,爲什麼不看好我……」
與此同時,一波人馬推門而入,爲首的頭目笑得下流,他提着個衣衫半褪的男人,把男人丟在房間的榻上。
我知曉,變數到了。
週歲安嚇壞了,她強裝鎮定:「放肆,一羣狗奴才,本夫人的房間也是你們能進的?退出去!」
那家丁一笑:「我們奉公子的命令,前來追拿盜賊,意外撞見夫人和這狂徒行不軌之事,來人啊,把這二人押到宗祠,讓族內長老發落。」
「無稽之談!」
週歲安最後一絲鎮定破碎,她掌心死死扣住太師椅的扶手,還是被拉了出去。
我嘆了口氣,跟着她飄出去。
這些年,一旦和週歲安離得遠,我的靈魂就會虛弱,歲月悠長,我已經習慣跟在她身邊,習慣看她次次重生,再一次次被殺。
她被帶去了祠堂。
沈家上下二十多個長者正襟危坐,被押來的路上,幾次拉扯糾纏下,週歲安髮髻鬆動,垂下幾綹髮絲,衣衫也破開幾個口子。
祠堂裏,那個被稱爲狂徒的男人,順從地跪在地上,臉色帶着三分潮紅。
兩人行爲狼狽,衣衫凌亂。
真有幾分私通的意思。
週歲安想開口爭辯,還沒說話,小臂粗的板子就打在她腰上。
她撲倒在地上,嘔出一口鮮血,仰頭去看一側的沈二公子:「夫君,我沒有……」
男人失望地看了她一眼。
週歲安就被拖出去。
僕人高舉板子,一下下落在週歲安的腰上,板子上帶着鉚釘倒鉤,沒幾下週歲安就被打得鮮血淋漓。
不過二十下,她就只剩下半條命。
只是她不甘心,看着自家夫君冷峭的眉眼,嚥氣前一秒,她脣口微張。
爲什麼……
-2-
這是她最成功的一次重生。
殺了陷害自己的妹妹,除了偏心的爹孃。
還找到了合心意的夫君,可她不明白,自己爲什麼還是死了,究竟哪一步錯了,是哪一步走錯了呢……
月光打在她單薄的魂魄上。
週歲安臉上掛着淚,緩緩轉頭看我:「你那麼聰明,每次只在死後點撥我。能不能告訴我,這次是哪步錯了?」
祠堂外,板子還在打着,從白天打到夜裏。
腰腹以下被打成了一堆爛肉,鉚釘帶起血肉,再落下,再揚起。
我仰躺在房檐邊的平臺上,輕輕一笑:「你看他們,像不像在捶肉丸?」
週歲安沒說話,死了太多次,她已經不在乎自己的死法。
我猶記得第一次,她被妹妹溺死,魂魄飄起來的時候,像只受驚的兔子。
「水鬼的皮膚會不會泡得發白發腫,你看看我現在醜不醜?樣子有沒有很難看……」
可如今,她只會覆盤上一次失敗的原因。
我緩緩說道:「沈家需要身世顯赫的當家娘子,周家倒了、散了,留你一個孤女,有什麼用呢……」
福禍所依。
周家人既是她的死敵,更是她的依ŧū³仗。
週歲安愣住。
片刻後她神色變得混沌:「我只想好好活一次,活到壽終正寢,活到歲月漸老,爲什麼人人都不放過我……」
她眼裏的光一點點泯滅。
這次不僅家人背叛她,親自挑的郎婿也不是個好東西。
我知道,她沒有精力再重來一次。
而我的機會,來了。
我的五指穿過虛無,緩緩託舉起她的掌心:「還有一次機會,想不想試試?」
她眼神一亮:「什麼?」
我輕輕一笑,語氣中帶着蠱惑:「我替你活,爲你殺下這一局。這次,你看我一步步走到最後,怎麼樣?」
週歲安眸光一頓,她眼中有困惑,有迷惘。
我看到她嘴脣上下翕動:「那你想要的是什麼?你又是誰?」
-3-
我是誰?
自從死後,我跟在週歲安身邊好多年,她身上好似有一股魔力,我離不開,也逃不掉。
我跟着她在宅子裏兜兜轉轉多年,也困在宅子裏那麼多年。
見證她鬥智鬥勇,次次重生。
我幾乎忘了外面的世界,忘了自己的名字。
熙和……
我叫熙和。
但下一秒,我只叫週歲安……
我要的,也只有週歲安。
-4-
上天真的眷顧週歲安。
她再次重生了。
只不過這次,睜開雙眼的是我。
眼睛睜開,我看到懸在上空的週歲安,一如我之前看着她。
隔着牀幔,她的目光染上三分不忍。
「抱歉,我沒辦法預知重生的時機……
「實在不行,就下次吧……」
在她看來,我面前的路是死路、死局。
可我捏着身下的褥子,綿軟,溫暖,重活一次,我捨不得死。
而我身側,衣衫半褪的男人緩緩捧起我的臉,他的褻褲鬆鬆垮垮地搭在腰上,看我的目光帶着輕佻。
「周家娘子,當真是水靈。」說着,就捏住我的下巴親過來。
與此同時,周念安帶着周思恆破開了房門。
「姐姐,你這是在幹什麼?」
親妹帶着親爹捉姦。
我目光微垂,壓下心底翻湧的情緒……
呵……地獄式開局嗎?
我攏緊衣衫,側身看了他們一眼,擠出兩滴眼淚:「妹妹,事已至此,那我該怎麼辦,你教教我好不好?」
周念安笑得放肆。
「你沒了貞節,與其不清不白地活在世上,還不如死了,給自己留個體面,也保全了周家的顏面。
「到時候我會和爹爹說,給你挑口好點的棺材,畢竟你是周家的嫡長女,說不定以後我會發發善心,再給你找個樣貌不錯的死刑犯配陰婚。
「呵呵……」
我捏着她的手。
「那妹妹當真是待我不錯,不如妹妹教教我,該怎麼死?」
周念安眼珠一轉,盯上檐下的紅木:「死是最簡單的事,長姐,只要你今天撞死在這,就是最有烈性的女子,沒人會信你和人私通,不僅不會被人詬病,還能保全你的名節。」
我長袖下的骨節咯吱作響。
名節,最沒用的東西。
要我爲了這個東西去死,有趣呢。
我故作柔弱姿態,一點點靠近周念安:「妹妹,你事事周全,真不知道該怎麼謝你。」
周念安笑得更放肆,她和那地上的男子對視一眼,嘲笑我的愚蠢,更覺得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
可下一秒,她的笑容僵在臉上。
我用盡力氣,抓住她的後頸,朝柱子上撞去。
一下,兩下,三下……
等到周思恆反應過來,等到我被人拉住,周念安的臉早已經血肉模糊。
她崩潰地捂住臉大叫:「我的臉,我的臉……父親,我的臉。」
我被押進柴房的時候,周念安想殺我,可下一秒,泛着寒光的匕首從我袖口掉落,她又被嚇得後退。
對上她怯生生的目光。
我笑得眉眼彎彎:「妹妹,你教我的,死是最簡單的事,我可不忍心這麼對你,咱們……來日方長。」
-5-
柴房的日子並不好過,米水全無。
只有週歲安陪着我。
她不太理解我的做法。
「與其餓死,還不如一頭撞死來得痛快……」
我透着柴房窄小的窗子,看窗外的月色,烏雲皎月,良辰美景應是如此,我有多少年沒看過了……
週歲安倚在我的身側。她兀地說道:「對不起啊,你好不容易活一次,還讓你當了個餓死鬼。」
我忍不住嗤笑出聲:「週歲安,你知不知道,你這張臉,會讓京中多少男子瘋狂,多少女子嫉妒?」
明明是清冷至極的面孔,可一旦笑起來,勾魂攝魄。
這樣一張臉,不做禍國妖姬真是可惜。
周念安的臉毀了,周思恆可捨不得她死。
週歲安蔫蔫的:「好看又不能救命……」
我道:「誰說不可以呢。」
週歲安還想問我,我只覺得困頓了,懶懶睡了過去。
睡着了,能最大程度地緩解飢餓。
周府裏,大夫來了一波,又走了一波,整整三日過去。
周念安摔了一屋子的東西。
在我餓昏前一秒,吱呀一聲,柴房門被打開。
我被接到臥房睡了整整七日,氣血虛虧,本來休養五日就可以下地,可我蹭着柔軟的褥子,一點都不想動。
到了第七天,周念安帶着一衆丫頭婆子闖了進來,她臉上頂着碩大的傷口,表情幾乎要喫了我。
「你這個賤人,心思怎麼這麼歹毒,毀我的臉,我下半輩子怎麼辦,怎麼辦……
「我還怎麼嫁人,怎麼挑選夫婿……」
說着說着,她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我不喜歡你,憑什麼都是孃親的女兒,你比我好看那麼多,你爲什麼不去死,我是你妹妹啊,你不該愛着我嗎?
「我們可是姐妹,你不能爲了我去死嗎?
「只要你死了,我就是京城第一美人,那些前來提親的名門勳貴,眼裏就只有我嗚嗚嗚。」
她臉上的傷口又崩開了,血水混雜着淚水,狼狽至極。
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透過她那猙獰的臉,光影重合之下,我似乎看到了另一個人。
【我是你母后啊,熙和,你幫幫我好不好?
【你弟弟還那麼小,我在朝中沒有實權,那些老臣總擔心我挾天子以令諸侯。
【總擔心我會竊取大盛江山。
【母后最疼你,你也疼疼母后好不好?只有你去和親,纔可以讓那些人相信,相信母后心裏只有大盛,只有你死在路上,大盛纔有出兵理由,母后纔可以藉着沈家收復兵權。母后纔可以穩穩地站住腳跟。
【你放心,母后會爲你安排好假死藥,等一切塵埃落定,母后就接你回來,好不好?】
那時母后笑得那般溫柔,溫柔到我以爲她真的對我存有一點愛。
我這一生就信了她一次,一敗塗地。
過了那麼多年,毒藥ṱû₄穿透肺腑的痛苦依舊在。
我看着周念安,只覺得好笑。
我不懂,這些人爲什麼可以藉着血脈親情,說出些違心的話,做出讓人遍體生寒的事。
她設計捉姦,重生數次的陷害,一次次的惡語相向,甚至多次要週歲安死,都只是因爲「嫉妒」兩個字。
現在她一邊要週歲安愛她,一邊要週歲安去死。
而週歲安顯然第一次聽到這個說辭,她愣在那,久久說不出話來。
-6-
周念安被拖了回去。
我輕輕道:
「周念安毀容了,她以後只會是周家棄子,哪怕是周思恆再偏寵她,對於沒有價值的棋子,也只會任由她自生自滅。
「她的後半生,都會對着那張奇醜無比的面孔,日日作嘔,不得出頭之日。
「她沒有自盡的勇氣,日後每一天,她會比死了還要難受。
「而我,我會同你一起,歲歲平安。」
我又道:「你開心嗎?」
週歲安背影僵在那,她沒說話,良久展露出一個笑臉:「不夠,還遠遠不夠。周思恆,沈遠昭,還有趙芸,我要他們都爲我償命。
「ťú⁼我要他們與我一樣求而不得,身不由己,我要他們受盡苦楚……」
她每說一個名字,眼中就落下一滴淚。
她的父親,她的郎婿,她的生母,明明都是她的至親,可都置她於死地。
-7-
周府的荷花又開了,三日後,僕人在池子裏撈出一具浮屍。
正是那個狂徒。
我和他那天的事情,被有心人壓了下來。
我撒弄着魚食,沒一會兒湖中的錦鯉就張着小嘴喫了個乾淨。
後院周念安又鬧了,大聲嚷着一些腌臢事。
周思恆聽不下去,直接讓人端了一碗藥給她灌下去,毒啞了周念安的嗓子。
我閒下來種了許多花,夏日裏花香最濃,不知道是不是周念安嗅到了花香,又開始作妖,她寫了無數封信,都被周思恆截了下來。
再過不久。
周念安不知爲何,被斷了雙手。
流水的釵環錦緞送入我的小院,甚至是週歲安從沒見過的血燕都被送了過來。
我心情不錯,安排下人燉了一盅。
色澤橙紅透亮,雖然比宮裏的差了點,可一個四品官家裏能有這個品級的燕窩已經是難得。
用過飯,後院傳來了消息。
周念安沒了。
她走得很安穩,臨死前被下人服侍着喫了兩碗飯,走前倚在窗邊,看了兩個時辰的鳥兒,整個人很安詳。
我仰頭看樑上的週歲安:「怕不怕她化成厲鬼來尋你?」
週歲安聳聳肩:「若論怨氣,她肯定比不過我。
「要是按照恩怨,她更應該去找周思恆。」
周思恆怕周念安再出岔子,說出不該說的事,乾脆下了毒。
我笑笑沒說話,手下一動,摘了一朵池裏的蓮蓬,自言自語道:「你說這池子里長的蓮蓬,苦不苦?」
-8-
夜裏的時候,趙芸喊我過去。
這是我第一次直視週歲安的生母,之前的數次重生,週歲安對這個生母都避而不談。
只有上次,週歲安收集周家貪墨的證據,把這家人一鍋端了,我纔在人羣中草草看了一眼。
除ƭű₈此之外,只要是姐妹二人的角逐戲,趙芸一直置身事外。
週歲安對這個生母描繪得很少,她從小跟府裏的婆婆生活,也沒受到過小姐的待遇,這次的見面,不同尋常。
趙芸的婢女引我去了偏院。
穿過青石板鋪成的巷道,眼前的景象逐漸清晰。
房間門口焚着香,一名青衫女子手持佛串跪在鋪墊上祈福。
一時間我竟然有些恍惚,似乎看到深宮裏那個自怨自艾的女子。
走入房間。
正對着的,正是周念安的牌位。
趙芸語氣無波無喜:「來了?給你妹妹上炷香吧,再叩幾個頭,這輩子,終究是你對不住她。」
我站在原地沒動。
趙芸又重複了一遍剛纔的話。
魂魄陰氣重,要遠離香堂宗廟,週歲安的魂魄被隔離在屋外。
我看着慈眉善目的趙芸,提着裙襬一步步上前。
她遞給我三炷香。
下一秒,香籤被我折斷,我掀了周念安的牌位和供奉。
「趙芸,你讓我拜她?我在你心裏究竟算什麼?」
不知爲何,眼中染上了淚水。
「要是我沒有反抗,那天就是我死,娘……要是我死了,你會不會爲我設立牌位?會不會爲我祈福禱告?」
我像是問她,又像沒有問她。
趙芸冷嗤:「夠了!念安再不懂事,也是你妹妹。
「你怎麼這麼不識大體,到現在還要跟一個死人爭?」
她冷眼旁觀,知道周念安的設計,知道周念安對週歲安的陷害。
我猶記得週歲安死的時候,一頭撞柱,鮮血灑了一地,死後被草蓆匆匆一裹丟到了後山,更別提什麼牌位供奉。
或許是生週歲安的時候難產,她就認定週歲安是個壞胚子,剛出生就將她抱給了乳母,之後又丟給下人。
在週歲安的數次重生裏,有不下於八次死在這個妹妹手裏。
這些人啊,明明身爲人母。
一個替換掉我碗裏的假死藥,一個看着二女兒一步步把大女兒推入死局。
一個的心是黑的,一個的心是偏的。
明明都生着一副菩薩面,可都長着一顆惡鬼心。
我那個道貌岸然的母后,好歹爲了面子,在人前對我極盡寵愛。眼前的趙芸,卻是裝都懶得裝一下。
我共情了週歲安。
我擦去眼角的溼潤,留下淺薄一笑:「要我拜她,除非我死。」
出佛堂的時候,趙芸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
「你這個不孝女,上不尊親,下不友愛。
「除非你現在給念安磕一百零八個響頭,給她認錯,否則你出了這道門,我就再也沒有你這個女兒。」
我和上空的週歲安對視了一眼。
她紅了眼窩,可沒有回頭。
疾風知勁草。
沒有人教她養她,她在宅子裏困了一生,也鬥了一生。
上輩子硬是靠着一次次踩的坑,坐上當家主母,說實話我挺佩服她。
可也僅僅如此。
回院子的時候,下了雨。
週歲安的魂魄跟在我身後,整個人如霜打的茄子。
見我失落。
她還是把手搭在我肩上:「別難過了,我都不難過,反正那麼多年她都是老樣子,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我看着她做鬼臉逗我笑。
不知爲何,我心口驟悶,喘不過氣來,我Ŧũ̂₂問週歲安:「我想喫飴糖,你知不知道哪兒有的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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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搭了個架子翻牆出去。
週歲安活了幾輩子也沒出過宅門,她小心翼翼地跟在我身後,踩着我的影子,好奇地這邊看看,那邊瞅瞅。
路過賣糖人的攤子,她就走不動道。
她說:「以前我爹每次下朝,都會給周念安帶,這個好喫嗎?」
我:「……」
我一時間答不上來。
我也好多年沒喫過了呢。
小時候偷喫,母后總是打我的板子。
她怪我貪玩,不好好學習功課,似乎喫了這個糖人,我就會荒廢多年的努力,就會成爲一個廢柴蠢材。
思緒回籠。
瞧着週歲安眼饞的模樣,我從懷裏拿出兩個銅板。
糖人的甜味化在舌尖,我問週歲安:「你感受到了嗎?很甜……」
她閉着眼睛努力地去感受,去體會,到最後,我還是買了個糖人,插在我一側的影子上,日頭很大,糖人化成糖水滴在地上。
我聽見週歲安說:「謝謝。」
我笑笑:「人家可不是什麼好人,千萬別謝我。」
乍起的暖風帶起我鬢角的髮絲,我舉着糖人抬頭。
猝不及防和二樓上的人對視,這一下,卻是再也移不開眼。
皇弟……
-10-
我死後,靈魂隨着週歲安經過一載又一載。
我和她一起被困在宅子裏,不知外頭歲月幾何,更不知世界的更迭變化,如今再見,當年那個喜歡窩在我臂彎裏撒嬌的皇弟,已經生得芝蘭玉樹。
而皇弟的一側,垂首立着的,正是沈遠昭。
週歲安上輩子親自挑選的那個夫君。
也是那個上京貴女人人傳唱的「沈小將軍」。
上輩子正是因爲嫁給他,週歲安才能在周家治罪後,從滅門之禍中摘出來。
大仇得報,明明該是人生最恣意的時刻,可沒想到現實給了她狠狠一刀。
週歲安顯然也看到了沈遠昭,她靈魂一陣痙攣,痛苦地抱着頭蹲在地上。
說起來,週歲安好像比我小了幾歲,這麼多年相處下來,我看着這個她一步步向前走,一點點摸索進步,竟有些心疼她。
我嘆了口氣。
爲她遮去了沈遠昭的身影。
「回去吧。」
-11-
皇宮有三年一度的賞花宴。
皇后每回都會宴請官員子女入宮品茶。
說是品茶,不過是給年輕男女相看的機會。
這事三年一次,時間久了沒什麼稀奇,一次也不一定能湊個幾對。
只是如今來說!母后應該是太后了。
回到家我很快明白,爲什麼趙芸篤定了我會爲周念安叩頭認錯。
週歲安養在後宅,沒有嬤嬤教導,更沒有先生教她識字,趙芸就是想靠這點拿捏我,逼我給她低頭。
只是可惜了……
週歲安或許不通禮儀。
但我是熙和,被母后約束教養了十幾年,最不用爲這事發愁。
對於趙芸的刁難我一笑了之,最後她一甩衣袖。
「後宮禮儀繁多,你就死犟,讓你給你妹妹認個錯,她都已經是個死人了,你爲什麼要跟一個死人計較?
「到時你在宮內出了差錯,可千萬別連累周家!」
這人凶神惡煞的。
我突然有點想念母后做的桃花酥。
想念母后那張假仁假義的慈祥面。
我想,母后那張臉,可能不只騙過了我,也騙過了她自己?至少在我和親出使的那一刻,她自己都在騙她自己。
騙她愛我,騙得自己都流下了一滴淚。
只是不知道我死的那年,母后有沒有難過,有沒有落淚……
想着想着,我心底有點蠢蠢欲動。
想把這些人,想把這些臉……都撕碎了。
-12-
周家的主人是周思恆,他很瞭解趙芸的脾性。
事後請了兩個嬤嬤教我規矩。
周家就我一個女兒,他指着我給他釣個金龜婿,自然不想看我出任何差錯。趙芸目光短淺,他就把目光多放了一寸。
但也只是多放了一寸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見過沈遠昭的緣故,最近週歲安的話越來越少。
她時不時看着天空出神。
「世人都說,丈夫是女子的天,夫妻之間最該恩愛不疑,互相扶持……
「他爲什麼要殺我,一生一世的話是他說的,也是他選擇不信我,打死我……」
這話有些稀奇。
母后從沒這麼教過我。
我的父皇不是什麼好東西,藉着母后母族的勢力登基,事後又屠盡母后一族。
狡兔死,走狗烹。
只是後來,母后用十年溫柔鄉編織了一個夢,把父皇網在裏面。
父皇成了母后砧板上的肉。
父皇死後,母后一直教我,也在一直告訴她自己。
權力是這世間最好的東西,也是最邪的東西。
它可以讓父皇變得六親不認,讓無數人趨之若鶩。也可以讓一個母親,推出自己的血脈骨肉,只爲了穩坐高位。
而週歲安人生的悲劇。
也是因爲她沒有能力把權力緊緊攥在手裏。
還偏信了沈遠昭的承諾。
把自己逼入死局。
想到沈遠昭……我心底流淌出一絲異動。
當初的和親可是沈家出謀劃策的。
一個是爲了手握兵權,一個是爲了大權在手。
兩股勢力扭成一根繩。
一個在朝廷,一個在後方。
沈家可是母后的最大助力。
上輩子我嗤笑她搭上了沈遠昭這根線,這輩子我卻覺得命運真他媽的可笑。
負了她的,推動我命運的——
兜兜轉轉都指向同一個方向。
我和週歲安,怎麼不算是殊途同歸。
-13-
做公主的時候,受到太多約束,這不能去,那不能喫。死後又和週歲安一起被圈在宅子裏十幾年。
說是十幾年,不過是週歲安的十幾輩子。
教習嬤嬤一板一眼地教我規矩,我直接找出上次出門買的迷藥,下在她們的茶水裏,然後逃了課。
我躺在郊外的草地上,週歲安躺在我身邊。
天陰陰的,細雨如酥。
週歲安又問我:「你到底是誰?」
細雨落進眼睛裏,涼涼的,我道:「我叫週歲安。
「我會爲你,殺出一條血路。」
熙和已經死了。
或許有人記得,或許無人記得。
她該死。
至少母后覺得,她該死。
-14-
宮裏的路和記憶中一樣。
御花園多了很多叫不出名的花,宮女在前面指路,我迎面撞上一個紅色錦袍男子,他一愣,連連後退。
「在下沈家二公子,一不小心衝撞了姑娘,還望姑娘恕罪。」
我懨懨地看了他一眼。
可驚詫於他眼底的情動。
這人莫不是……重生的?
這輩子我和他無甚交集,他的眼神,不對勁。
我下意識退開三步:「無事,沈小將軍客氣。」
他卻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歲安,你爲何一直躲着我……上輩子我身不由己,你死後我就後悔了,我不要什麼高門嫡女,不要什麼前途坦蕩,我只要你……
「你原諒我好不好,給我一次機會,求你……」
我皺眉看他,一巴掌抽在他臉上。
「沈公子,你唐突了,我實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女兒家的清譽尤爲重要,請你慎言!」
沈遠昭愣在原地,他整個人失了魂,一步步與我拉開距離。
他自幼隨父征戰,鐵骨錚錚,骨頭碎了都不曾掉一滴眼淚,此時竟然紅了眼眶。
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只可惜遲了,太遲了……
我不是什麼大善人。
這句道歉,我不接受。
也沒有資格替任何人接受。
這場鬧劇發展至此,週歲安又哭又笑,她捂住流淚的臉龐問我:「憑什麼,憑什麼啊……他一句後悔了,我上輩子經歷的,是什麼啊……
「明明我上輩子,只差一點就可以了,只差一點,就可以安度餘生……」
活生生的人,被構陷私通。
被打成一堆爛肉。
換來他的一句後悔,就想重修舊好。
真不知道是沈遠昭是瘋了,還是在做夢。
我肯定會把他的肉,一塊塊撕下來,讓他感同身受。
-15-
賞花宴上,太后帶着一個牌位姍姍來遲。
開宴之前,在場的人都向那牌位敬了三炷香。
大盛長公主熙和之靈位。
再看到這個稱呼,恍如隔世。
一句「母后」哽在嗓子裏,硬生生被我吞進喉嚨裏。
熙和啊,早該死了。
大盛的長公主,十五歲就該死在那條和親的路上,我還記得,毒酒一絲絲穿過喉管,生命一點點從身體裏抽離的滋味。
只有我死。
大盛纔有出兵匈奴的理由。
我死後,天下一統,匈奴收復。
母后藉口把兵權交託於沈家,只爲了她一輩子的高枕無憂。
是取捨,也是選擇。
-16-
太后鬢角生了銀絲,聲音透着蒼老。
「熙和喜歡熱鬧,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放開了玩,不過千萬別弄壞了哀家的花兒,熙和喜歡……」
她面子一向做得很足,喜歡聽恭維的話。
推杯換盞之間,我已經出神了。
週歲安似乎看出了什麼,在我耳邊喚了一句:「熙和公主?」
叮咚一聲。
手裏的酒杯掉在地上,白瓷碎成一瓣瓣碎片。
我還沒說話,沈遠昭就跪在地上。
「娘娘,周家娘子肯定不是故意的,剛剛微臣對她表露心意,她應當是受了微臣的影響,不是故意當衆失態。」
恬不知恥!
衆人的臉色變了又變。
他這是要坐實了我和他的關係,再順勢求一紙賜婚啊。
我不慌不忙地跪在地上:「太后娘娘,臣女只是想起很多往事,又看到御花園中有許多伊譙花,一時出神罷了。」
伊譙花?
有人不禁嗤笑出聲。
「周家娘子莫不是記錯了,御花園中的花是從江南快馬送來的青山臥雪,伊譙花又是什麼品種,我們怎麼沒聽過……」
「說不定是什麼鄉野村花,萬花集上都沒有記載的花,能是什麼好貨色?」
這是我當初和母后的密語,這些人怎麼知道?
我保持姿勢沒動。
一聲輕咳,周遭恢復了寂靜。
太后在上方招了招手,立馬有兩個太監把那兩個多嘴的小姐拉出去。
週歲安自從得知我的身份,她開始心底發怵,還是問我。
「她們被拖去哪兒了?」
我輕輕說道:「杖斃。」
當着太后的面嚼舌根,不會有好下場。
宴席散後,太后留了我一個人入慈寧宮。
皇弟也被她傳喚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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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家人,有多少年沒有像這樣好好說過話了?
皇弟壓制住眼底的興奮,給太后行了個禮,然後看向我:「不知這位是……」
太后拿起竹籤,挑起盤子裏的葡萄。
「皇帝問話呢,你還不回他?」
我恭敬地跪下:「臣女四品典儀周思恆之女,週歲安,參見皇帝、太后。」
一室寂靜。
良久,太后又道:「是個好孩子,平時可有什麼喜歡喫的東西?有什麼想做的事?你且說來看看,哀家今日可以賞你一個恩典。」
「臣女喜食桃花酥,雨後的清泉輔以桃花,是上上佳品。」
太后和皇弟一愣。
我沒說謊。
母后做的桃花酥比御膳房的師傅做的都要好喫,只可惜過了這麼些年,我幾乎忘了桃花酥的味道。
太后嘆了口氣:「孩子,那你可有什麼想要的?
「哀家儘量滿足你。」
她認了我的身份,可不能認我這個人。
我這輩子的身份,只能是週歲安。
對面相識,不相認。
這結果,我也認。
不然我怕是會被那些老臣當成邪祟燒死。
我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臣女父親做官多年,貪污腐敗,數額高達千萬,臣女想用這些證據,爲自己求一座宅子。」
一個讓我出入自由、有所歸處的宅子。
回去的路上,週歲安又問我:「爲什麼是一座宅子,不是恢復公主的身份?就算不是公主,郡主也可以啊。
「這樣的話,就再也沒有人可以欺負我們。」
出宮的路很長。
上輩子出宮和親,我和母后兩兩相望,她眼底有不捨,有愧疚,更有對權力的渴望。
她牽着年僅十歲的皇弟爲我送嫁,半月後,公主死在和親途中。
屍體在送回大盛的途中出了意外,被歹人搶去凌辱,最後被隨意丟在沙漠裏,野狼來了一波,走了一波,最後只找到半塊屍骨。
大盛王都舉國震怒。
士兵士氣高漲,藉着爲長公主復仇的名義,大敗匈奴。
母后啊母后,這是不是都在你的計劃裏?
就連我的死,都被你利用到極致。
我輕輕一笑:「郡主、公主有什麼好?一句話就可以被送去和親,被迫爲大盛奉獻。歲安,我們現在求的,是一世安穩,你懂不懂?
「我現在要做的,是顛覆周家,再把你從這場禍事裏摘出去。
「趁母后對我還有點愧疚之心,這事得趁早。」
週歲安聽不太懂我的話。
「太后娘娘待你那麼好,你爲什麼不認她?有她在,你還可以替我殺了沈遠昭。熙和,熙和,你爲什麼不跟我說話。」
好?
她還是一副假人假面,騙過了所有人。
只是週歲安不懂,太后對我的那點子愧疚,根本就微不足道。
沈家和太后同氣連枝,太后不會幫我殺沈遠昭。
我揹着雙手,回眸的瞬間,趁週歲安不備,和高樓上的人遙遙一望,腳下的步子更輕快了。
母后,您對我那一點點愧疚之心,最終會成爲刺入您心口的一把把利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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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歲安現在有點聒噪。
周家被抄了家。
她在我耳邊嘰嘰喳喳:「熙和公主,就差一個沈遠昭,你幫我殺了他好不好?我們一起共享歲月悠長,你說過的。
「公主公主……」
我擺擺手:「現在還不是時候,沈家樹大根深,非一日之力可以拔除,莫急。」
週歲安蔫兒了下去沒說話。
我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沈遠昭可是威遠侯家的二公子,手握兵權,我現在手無縛雞之力,沒權又沒錢,太難了。歲安,我要是幫你除了他,你怎麼報答我呢?」
週歲安俏皮一笑:「命都給你!」
我搖了搖頭。
傻姑娘,我開始就說過,我不是什麼好人……
至於沈遠昭,即便是沒有你,我也會做掉他,做掉沈家。
只是現在,瞧着你蹦蹦跳跳的可愛模樣,竟然感染得我心底有幾分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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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一夕之間傾覆。
京城人人自危。
我守着我的小院,還找人打了個鞦韆,種了幾棵葡萄藤。到了夏天,我臥躺在太師椅上,喫着剛熟的葡萄。
一旁的桃花酥已經變質,開始發臭。
我不在意,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週歲安聊天。
「歲安,我們已經在一起十年了,你倦嗎?」
她飄在我上方,一如我當初陪着她那麼多次。
十年過去,她聲調喑啞:「熙和,你答應過我的,幫我殺了沈遠昭,幫我報了當年的仇,十年了,整整十年過去,他娶妻生子,兒女繞膝!
「這就是你答應我的?
「你什麼時候幫我殺了那對狗男女?
「我要他死,我要他全家都死!
「上輩子的仇就可以不數作了嗎?他怎麼可以心安理得地娶妻生子,沒有一絲愧疚之心,他就該日日懺悔,痛不欲生……」
週歲安的魂魄晦暗混沌。
十年過去,她變了很多。
比之前更心急,也更躁了。
我喝了杯茶,帶她去了城北的貧民窟。
那裏有不少逃竄來的流民,我攔住其中一個小孩。
「你長大後想做什麼?」
男孩一愣,呆滯的目光裏看不出一絲光亮。
「我活不到長大。
「我妹妹在逃難路上死了,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死,哪天死,還是下一秒就會死……
「姐姐,我會死嗎?」
我拍拍他的腦袋:「在大盛,你不會死,那邊發饅頭了,快去領吧。」
男孩明顯不信我的話,還是小跑着去領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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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週歲安說了很多話。
沈家是武將世家,手握虎符,即便人品再卑劣,即便是貪污受賄,即便是視人命爲草芥。
可在軍事邊防上,他們沒出過什麼大錯。
守着大盛的最後一道防線。
我不認可沈家,可也不得不承認,有他們在,大盛纔不會出現無家可歸的孩童,甚至可以爲別的ṭů⁼孩子提供庇護所。
我對週歲安說。
沈遠昭對不住她,沈家對不住她。
可大盛目前需要他們,在沒有替代者之前,我不能動他。
週歲安哭了。
她像個孩子,懵懂又無措:「那我呢?我被活生生打死了,你答應過我,我的委屈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我不想受欺負,我想大仇得報,我想這輩子過得痛快。
「熙和,你那麼聰明,你教教我,你教教我好不好……
「我該怎麼辦?
「還是說,我不要報仇了,可那些板子好疼……真的好疼,我忘不掉,嗚嗚嗚。」
是啊,好疼。
我還記得毒酒穿過喉管的感覺,火辣辣地疼,我也忘不掉……
我起身,透着光去撫摸她的臉:「好了,快了,快了,我爲你討回公道,別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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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春的時候,已經是皇弟登位以來的第三次科考。
朝內人員更替。
在今年更發生了一件大事。
以太后爲首的沈家鋃鐺入獄。
沈家結黨營私,多次和外邦有往來書信,買賣兵器,還繳獲了上萬兩黃金,無數珍奇字畫,證據確鑿。
皇弟查到後震怒,在沈家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命人抄了沈家,還收了沈家的虎符和私印。
主謀沈遠昭和沈大將軍被判了凌遲之刑。
其餘二百五十六口,流放三千里。
永世不得回京。
朝廷改天換日,太后被禁足在慈寧宮,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
我在禮堂裏參佛。
幾個穿着道士服的人在我面前搖着花鼓,跳舞,我緩緩閉上雙眼,輕輕勾起了脣角,耳邊有慘叫,有不甘心的怒吼,最終偃旗息鼓。
儀式完畢後,我再出來的時候,耳邊一片清明。
我拉住其中一個道士:「她……會怎麼樣?」
道士一愣:「了結夙願,轉世託生,再無牽掛。
「她在您身邊待了那麼久,本來就難保形體。
「送她走,應是落得了個好結局。」
我拍拍胸脯。
那便好,那便好。
畢竟我倆相互做伴了幾十年,一時之間還真有點不忍心。
母后啊母后,我終究還是不如你心狠。
親生骨肉都可以執筆作棋,而我只是送一個魂魄往生,就覺得心底生出無限的愧疚和不忍,說到底,還是我太仁慈了點……
沒有傳承到您的半分心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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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瘋了,整日在慈寧宮叫熙和的名字。
「哀家對你那麼好,你爲什麼背叛哀家?熙和啊熙和,哀家養你教你十幾年,你就是這麼報答我的?
「你憑什麼處置沈家,憑什麼收了哀家的權?
「你是公主啊,和親是你的宿命,你爲什麼要怨哀家, 逆子!逆子!!
「哀家就該在你出生的時候,就把你捏死,掐死!」
我漫不經心地把玩着虎符,看着瘋癲作態的太后,捏住她的臉。
「母后你莫不是忘了,你每日餵我慢性毒藥,就爲誆騙父皇的寵愛?
「你對我字字詰問, 就因爲我是個公主, 就對我非打即罵?
「憑什麼是公主就一定要和親?
「憑什麼我一個全屍都不配留?
「憑什麼?」
最後她狼狽地癱在地上, 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看着我, 再看看我身後的皇弟, 瘋了。
「你們大逆不道, 你們會遭天譴的,哈哈ŧû³哈, 哈哈哈。」
皇弟滿不在乎,輕握住我的手。
我適時出聲提醒。
「母后,您說話還是注意着點,您當初假孕爭寵,從宮外找了個孩子養在身邊,竊取先帝江山。
「您也不想此事鬧得盡人皆知, 日後還落得個遺臭萬年的下場吧?」
笑着笑着, 眼淚又出來了。
我揮手擦去眼角的淚水。
「再說了, 在你全心固寵的那些日子裏, 皇弟是我養大的, 他是你親生的又如何?
「畢竟我現在叫,週歲安……」
太后聲嘶力竭:「逆子!」
我無所謂地一笑:「不敢當,是您教得好。」
我和皇弟相視一笑。
日後我們定會, 歲歲皆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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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夏天, 耳畔長久寂靜清明。
我躺在太師椅上,看着天空雲捲雲舒,不知爲何, 週歲安突然之間, 有點想念週歲安了……
皇弟在一側爲我剝葡萄。
「皇姐怎麼在發呆, 在想什麼?」
我一愣。
「想週歲安。」
其實我對她,心裏是藏着愧疚的吧。
明明可以一步步指導,一步步教她。
可我只願意在她死後提點幾句。
看她一次次重生,直至崩潰。
直至我找到可乘之機。
我貪戀世間的溫暖, 貪戀皇弟, 貪戀這樣悠閒的日子, 又沒來由的,有點懷念耳邊的聒噪。
皇弟鬥不過母后, 鬥不過沈家, 我不看着,不一步步指點,我不放心。
其實,我一直都沒得選。
良久, 我伸了個懶腰。
對着皇弟一笑。
「聽聞城北的趙員外老來得女,好大的稀奇事,我們去看看吧?」
皇弟愣住:「皇姐怎麼對民間之女感興趣?」
但他只是拿帕子擦擦手。
「走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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