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陸清桁一起重生了。
重生後,我們不約而同選擇了不再與對方相遇。
前世我們是亂世夫妻。
我一路扶持他,讓他從一個乞丐,到最後登基爲帝。
他爲帝,我爲後。
他翻手爲雲覆手爲雨,手段狠辣又才高八斗,是以朝前十分安穩。
他也十分重情,後宮虛設,只寵我一人,一夫一妻恩愛到白頭。
可是這一世我不想陪他了,他也不想陪我了。
-1-
上輩子我們是在同一天死的。
那時大兒子陸旭之早已繼承皇位多年,而我們也垂垂老矣,病痛纏身。
早年征戰四方,我們兩人身上都有數十道傷疤,體內更有暗傷難愈。
中老年時期,暗傷頻繁發作又添新的老年病。
我們夫妻二人身邊必須備着兩個以上的太醫,止痛的藥喫到上癮。
那日,我準備了兩顆見血封喉的毒藥,讓人將我們兩個抬到一起,我將毒藥分給他一顆。
「陸清桁,你要不要一起死?」
他平Ṭùⁱ靜地接過那枚毒藥,枯瘦蠟黃的臉上,露出釋然的笑容。
而後輕輕地把藥含進嘴裏,端了一杯水飲下,纔看着我說:「李慧語,下輩子我們不約了吧!」
我點點頭也把藥吞下,很放鬆地躺在軟榻上,靜靜地望着他。
「嗯,不約了!」
我們靜靜地死去。
結果再睜眼,我就看見衣着破爛的少年乞丐,正愣愣地站在我對面,一雙眼睛失神地瞧着我。
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周圍環境,再回頭瞧向身後那扇高大朱門。
充滿歲月斑駁的硃紅色大門上,李府二字燦爛如新。
回頭再次看向少年乞丐,他依舊愣愣地看着我。
我幾乎下意識認識到,我重生了,重生在和。
陸清桁第一次相遇之時。
他是破落乞丐,我是偷溜逃婚的李家大小姐。
我記得,這天我在門口遇見他,覺得他可憐,就給了他一串銅板。
眼下,乞丐版陸清桁看着我的眼神,漸漸地不再呆滯,而是溫柔又深沉。
不久後,他嘴角勾着淡淡的笑,破爛的乞丐服和亂蓬蓬的頭髮,竟遮Ṭŭ⁷不住那一身氣度。
「李小姐,再給小的一串錢吧!」
這次我沒給他那一串錢,而是把身上所有的銀子都給了他,足足一百兩。
然後對他說:「往後……便不見了!」
他眸色微暗,接過銀袋子一聲不吭地走了。
我知道,他也重生了。
但我只是靜靜看着他走遠,消失在人羣中。
隨後,轉身推開那扇硃紅色的大門,看着裏面熟悉的一草一木,熱淚盈眶。
「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繼母,本小姐好想你呀!」
我慢悠悠地走回去,府裏的花花草草十分茂盛,卻沒有一朵是我母親喜歡的芍藥。
要知道曾經的李府,到處都是芍藥的清香,父親和母親也曾約定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惜人心易變,我五歲那年,我父親違背了和母親的諾言,將落魄的名門之女蘇婉音接入府中。
蘇婉音手段極其厲害,柔柔弱弱便將孕中的母親氣得一屍兩命,又哄得父親扶她爲正。
想到此處,我有些幽怨,既然重來一次,爲什麼不重生在母親還在世時?
-2-
慢悠悠走向記憶中自己的院子,一路上遇到不少下人,卻沒有人願意叫我一聲小姐。
因爲願意叫我小姐的那些人,都慢慢地從這府裏消失了。
走進瀟湘苑,雜草叢生,老舊的門窗在秋風的推動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我站在院裏的池塘邊,垂眼望着水裏瘦骨嶙峋的少女,水裏氣度孤冷的少女也用幽森的眼神望着我。
少女五官細緻,身上的衣服,是拿小時候的衣服一件一件拼湊起來的。
和外面乞丐穿的,也差不了太多。
我涼涼地笑了,心想:真慘啊!李慧語你混得真慘。
我摸了摸衣袖,裏面躺着上輩子給陸清桁的那一串銅錢。
加上剛剛我給陸清桁的一百兩,便是我這些年偷摸存下來的所有銀子。
上輩子,我只給了他這一串銅板,自己帶着剩下的一百兩逃出去。
但很快就被壞人盯上,被搶了銀子賣入花樓。
那時候,真傻啊!
逃婚大白天從正門跑,到底是什麼樣的豬腦子?
我哪是被壞人盯上啊!
分明是被蘇婉音盯上了……
至於我這顆豬腦子後來怎麼變聰明的?
自和陸清桁那廝脫不開關係。
而我之所以能輔佐他登基,跟我的腦子也沒多大關係……
思緒回籠,打量着家徒四壁的瀟湘苑,我不得不去想晚飯的着落。
事實上,我的肚子已經在唱空城計。
以前的豬腦子李慧語面對眼前的困境,確實只有逃一條路。
但現在的我,是上輩子經歷無數陰謀詭計,被陸清桁帶着橫掃六合,最終成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鎮國皇后。
「嘖!」
我輕輕摸着袖子裏的那一串銅板,嘴角慢慢勾起了一點弧度。
上輩子最遺憾的事,便是我有能力回來報仇的時候,李府早在我被賣入青樓那會兒,已經被叛軍踏平。
繼母被叛軍凌辱而死,我那同父異母的弟弟被飢餓的流民分食。
他們前世已經死的很痛苦了,但是我不滿意。
我內心的恨無處發泄,而後的日日夜夜都在侵蝕的我ṱű⁼的靈魂。
報仇這種事肯定要越快越好,而且要自己親自動手,像貓捉老鼠一樣慢慢地折磨,那樣才能把心裏的執念一點一點的消掉。
嘖!我好變態!
夜裏,天乾物燥,我點了一把火。
瀟湘苑燒着了,家丁護院立刻就慌了,幾乎是閤府出動來救火。
隔壁不遠就是小少爺的文昌苑,中間隔着一片楓樹林。
此時紅葉紛紛煞是好看,但是一旦火種蔓延到那裏,燒的根本停不下來。
如果小少爺的文昌苑出了問題,他們這些家丁護院恐怕要被主家打死。
但是他們很快就驚恐地發現,文昌苑也起火了。
文昌苑一起火,我那繼母自然坐不住,好在她的寶貝兒子去私塾讀書了,喫住都在那邊不曾回來。
她面色難看地站在文昌苑外面,看着那裝點豪華的房屋,飛快地被大火吞噬。
此刻大家都在救火,她身邊不再是奴僕重重。
我悄悄地出現在她身後,把剛從廚房摸來的殺豬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嚇得她渾身一激靈,雙腿發抖。
我在她耳邊輕輕地說:「想活命的話,就不要出聲,乖乖跟我走。」
蘇婉音頓時嚇得花容失色,想要尖叫,但脖子上皮肉割破的痛楚,叫她硬生生地忍住了。
下人們在瘋狂救火,竟然沒有人發現這裏的異樣。
畢竟只是普通老百姓,警惕性很低的。
他們永遠想不到那個唯唯諾諾、忍氣吞聲的大小姐,居然會拿着菜刀威脅主母。
並趁着月黑風高,悄悄地把人從他們眼皮子底下帶走了。
我把蘇氏帶回李府主院,院子裏空蕩蕩的,丫鬟婆子們也都出去幫忙救火了。
畢竟兩處院落起火,已經佔了李府大半面積,很容易就會牽連到這邊來。
我把她壓入主臥,捆在椅子上,在嘴裏面塞上一團臭抹布,然後欣賞着她憤怒的表情。
呵!
蘇婉音確實長的很妙,眼下已是三十出頭的年紀,卻依舊一副我見猶憐,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樣。
這模樣長在了大部分男人的心坎上了。
看着真令人討厭啊!
太討厭了!
我忍不住拿起菜刀,在她的身上一刀一刀的劃過。
菜刀十分鋒利,我劃得很輕,堪堪割開皮肉,不傷筋骨。
這點傷絕對要不了一個人的命,但是會很疼。
「嗚嗚……」
蘇婉音疼得眼淚直冒,瞪着赤紅的雙眼,怨恨地看着我。
我笑眯眯地看着她,安慰道:「這麼點血,要不了你的命的!」
她更生氣了,這讓我很開心!
緊接着,我發現她的桌子上擺了許多糕點,便從她的梳妝箱裏面找到一隻原本屬於我孃的銀釵,把每一個糕點都紮了一遍。
確定沒毒之後,慢悠悠地喫起來。
我喫得很慢,細嚼慢嚥,就像陸清桁那樣。
蘇婉音一臉驚恐地看着我,眼睛裏面充滿了疑惑。
等我喫飽了,我便將她口中的臭抹布拔了出來。
「你好像有很多話想問我?」
「你是誰?你不是李慧語!」
蘇婉音目光陰冷地瞪着我,似乎想把我看透。
我低低笑了一聲,她肯定要失望了。
「我就是李慧語!」
我看着她身上那些細小的傷口,感覺到有些滿足。
於是沒忍住,又在她身上劃了幾刀,看着那一滴滴的鮮血落到地板上,我心裏升起了莫名的快感。
蘇婉音果然沒讓我失望,她此時無比的痛苦又無比的清醒。
「你先燒了自己的院子,引走下人之後,才燒文昌苑將我引出來,一定謀劃了很久。」
我點點頭。
確實用了很久。
上輩子得知她死後,我的恨意無處宣泄,只能在腦子裏面一遍一遍地想着如果她還活着,應該怎麼讓她身不如死。
「你到底想怎麼樣?你那麼恨我,卻不殺我,反而將我綁在這裏,想圖謀什麼?」
我細細打量着她,心情很是愉悅。
「我圖你生不如死啊!就像我娘一樣,一點一點地被你下的慢性毒藥吸光精氣,眼睜睜看着我的弟弟妹妹胎死腹中,在絕望中慢慢地死去。」
蘇婉音聽完,眼中終於出現了我最期待的恐懼之色。
「原來你一直都知道,你可真能忍!」
我笑,笑得非常溫和,就像陸清桁虐待敵軍首領時一樣的變態。
我是他教出來的,受他影響頗多。
蘇婉音憎惡又恐懼地盯着我,強作鎮定。
「火很快就會撲滅,他們回來之後,你根本跑不掉。你現在就放了我,我可以分你一半家產,助你遠走高飛!」
「呵!」
我笑她愚蠢,我怎麼可能會信她,又怎麼會放過她?
那年,我無意間發現她在我孃的藥裏放毒,但娘那時已是強弩之末,次日便歸西了。
娘臨死之前告訴我一定要隱忍,暫時不能跟我爹說,因爲我那個愚蠢的爹,只要蘇婉音一滴要落不落的眼淚,就不會信我。
但我畢竟是爹第一個女兒,也曾是他的心頭肉,蘇婉音再看我不順眼,也不敢真的動我。
一切如她所料。
只是,後來蘇婉音的兒子,也就是我爹唯一個兒子,李景出生之後,我爹就很少再想起我了。
我在我爹面前越來越透明,蘇婉音便悄悄縮減我院子裏的開銷,但日子也還能忍。
直到我十二歲那一年,我爹被山匪劫持一命嗚呼。
蘇婉音辦完喪事之後,就連喫食都懶得給我了,下人也一個不留地撤走了,對此我依舊隱忍。
陸清桁說,不在沉默中爆發,就是在沉默中變態。
我大抵屬於後者!
我十五歲及笄那年,偶然聽到蘇婉音要將我許給一身患花柳病的富商做妾,於是纔有了之前攜款出逃的那一幕。
上一世,我才逃出李府大門沒有多遠,就被一夥人堵在巷子裏,搶錢財之後,打暈賣入青樓。
次日,北方的數萬流民就破城而入,叛軍帶着他們搶奪食物燒殺擄捋。
青樓老鴇習慣將新買的丫頭關在地下室,餓上幾日之後再好好調教。
這一操作,竟無形中救了我和幾位妹妹一命。
掐指一算,明兒就是叛軍和流民破城的日子。
Ṭŭ⁵
所以我纔會這麼急。
今日纔回來,便要把仇報了。
大火過了半夜才熄滅,在主院伺候的婆子們疲憊的回到院子裏時,才發現主母被我這個大小姐綁架了。
「哎呀!夫人………」
蘇婉音滿身是血的模樣,可憐極了。
婆子們看我拿菜刀架在她脖子上,驚恐萬分,到底不敢靠近。
其中最急的,是平常伺候在蘇婉音身邊的王嬤嬤。
「小姐,夫人待你不薄,你這是幹什麼?」
我斜眼掃了她一眼,隨後挑開八仙桌上的幾個匣子。
這些是我方纔從這屋裏翻出來的錢匣子,以及各種地契和下人的賣身契。
我將王嬤嬤的賣身契拿了出來。
「喏,這是你的賣身契,你去把府裏所有的下人都召集到這個院子裏來。一會兒我就把你的賣身契,還給你。」
王嬤嬤聞言頓時不管什麼主母了,立刻出門嗓子一吆喝,叫了附近的一些婆子,讓她們把那些剛準備回去休息的下人們都召集到院子裏。
我當着他們所有人的面,把賣身契一張一張地還給他們,同時還給他們每人十兩銀子,作爲遣散費。
-3-
不少人喜極而泣,有人無比歉意地看着我,跪下來給我磕了一個頭。
「小姐,這些年對不住了!」
我淡淡一笑,讓他們起來。
他們呆呆地看着我,似乎被我身上的某種氣度折服。
人性本就極其複雜,他們弱小而堅強,之前只是礙於蘇婉音的手段不敢親近我,但是從來沒有害我、打我。
甚至,在蘇婉音斷了我伙食的那兩年,他們中有的人,會偷偷地往院子裏面扔個番薯,或發硬的饅頭。
身處亂世,他們的日子也過得不怎麼樣,那或許是他們的一頓美餐。
我看着他們,神情祥和平靜。
「城外的流民明天就攻城了,以凌城的守備,很難守住,你們從府里弄些糧食,逃命去吧!」
在蘇婉音欲要殺人的目光中,他們拿着賣身契,還有銀子以及府裏能搜刮到的糧食離開了。
偌大的李府,很快就變得空空蕩蕩。
府裏現銀不多,分給下人作遣散費之後,就只剩下一匣子銀票和一些田契地契。
我坐在八仙桌前,把那些田契地契,一張一張的放在燭火上燒燬。
享受的蘇婉音心痛欲絕的表情。「你瘋了嗎?」
我沒有理她,燒完地契就開始燒銀票。
我纔不會告訴她,在往後的十幾年,這些東西一點用都沒有,流民和叛軍勢不可擋,所過之處,如蝗蟲過境。
房屋燒燬,田地裏的糧食也被拔光。所有的商鋪、錢莊、當鋪,通通倒閉。
那些票據,便沒有用了。
人心瘋了,流民們不好過,別人也別想好過。
當我把所有的銀票都燒完之後,蘇婉音面露死灰之色。
當年我爹也是這凌城有頭有臉的商人,蘇婉音是名門之後,可惜家道中落,到她這一代竟是連飯都要喫不起。
我爹欣賞她的才華,可憐她,本來只是想給口飯喫,結果就被她纏上了。
她得了我爹的喜歡還不夠,還要害死我娘。
「沒了……什麼都沒了……哈哈哈哈哈哈……」
蘇婉音看着桌上那堆灰燼,又哭又笑。
她拋棄良心和驕傲奮鬥了一輩子的東西,就這麼輕易地被我燒完了。
「還沒有完呢!」
我在她邊上坐下來,笑容燦爛,似天真似浪漫。
可在蘇婉音眼中卻猶如索命的惡魔。
「李景還在私塾吧!我一會兒會帶着你逃出去,躲開流民和叛軍,但是他會留在這裏。他這個年紀皮白肉嫩,那些餓昏頭的流民……」
蘇婉音瘋了:「不不不……不對……你怎麼知道流民會打進來?你根本不是李慧語那個蠢物,你到底是誰?」
瞧着她那副瘋魔的樣子,我忽然覺得很無趣。
她比我前世虐殺的那些敵將,要脆弱多了。
我才做了這麼點事,她就已經快承受不住了。
我冷眼瞧着她,卻怎麼也回憶不起我的母親長的什麼模樣了。
是了,對於我來說中間已經隔了數十年,真的記不清了。
府裏越發的安靜,城外流民和叛軍到了,此起彼伏的怒吼聲,攪亂了寂靜的夜。
蘇婉音越發的害怕,她開始祈求我。
「慧語慧語,我錯了,我錯了。門口有一口井,我一會兒就跳下去,給你娘贖罪。你快去找景兒,你帶他走,他是你弟弟。你們血脈相連,他以前還偷偷的給你送過包子和點心,他從來沒有想過害你啊!」
是的,劉景是個好孩子,我那個死鬼爹和蘇婉音把他教育的很好。
最後的那幾年,除了下人們會偷偷給我扔番薯和饅頭,劉景也時不時地把自己省下來的點心偷摸着送給我。
但是我好像忘了李景長什麼樣了,閉上眼睛努力地在記憶中搜尋。
蘇婉音絕望了,嗚咽地哭起來。
也許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愛,是不可估量的。
她大抵是從我的表情中看出來,我對李景沒多大的恨意。
是以她拼盡全身的力氣,帶着捆住她的椅子,撞翻了桌子上的燭臺。
燭火點燃了桌布,也點燃了她的衣袖。
她淒厲地大叫:「我去給你娘贖罪了,你去救救我的景兒,救救他。」
天乾物燥,火勢很快蔓延到了她全身,接着又點燃了鋪在地上的波斯地毯。
「啊!救救他……救救他……」
布料燒起來太快了,屋子裏也沒有現成的水,她死定了。
我退出院子,聽着裏面淒厲的慘叫,心底出現了一股無盡的悲涼。
人性太複雜了……
-4-
我連夜趕到李景在的私塾,卻發現私塾裏早已人去樓空。
凌城很多人家都空了,剩下的一些老弱病殘坐在屋子裏,面色死灰。
如此情景,我想到了一個人。
陸清桁!
區區半日多,就能悄悄轉移大多數居民,只有他有這個能力。
上輩子,陸清桁知道我心裏一直有個坎。
他知道我對李景的感情十分複雜,所以我大抵能猜到李景是被他帶走了。
也好……
那麼接下來,我來給他斷後吧!
上輩子我們也是這麼合作的,默契了幾十年,無需見面細聊。
我走上城頭,發現城頭上只剩一些老兵,他們一臉麻木地望着城外,那幾乎望不到邊際的流民。
城裏年輕的守衛軍,必然是護送凌城的百姓去往安全之地了。
城已空,城內有五十六名老弱病殘移不走,城頭有三十四名老兵堅守。
我集合老弱病殘,跟他們說我們要守城,我們要替他們的子孫,爭取一點逃命的時間。
他們欣然同意,熱淚盈眶地準備燃燒自己最後的生命。
這也是人性。
天亮時,我們做了許多糉子,又煮好些鍋黃豆。
搬到城門之上,一個一個地往外扔。
黃豆一瓢一瓢地往下撒。
原本齊心協力想要破城的流民和叛軍,瞬間亂套。
流民們餓得眼冒綠光,爲一個糉子大打出手,有的甚至趁亂咬下別人一塊肉來。
叛軍的戰馬聞到黃豆的味道,擠到一塊去喫黃豆,不管馬上的將軍如何打罵都沒有用。
世道艱難,災民餓的啃樹皮,喫野草,導致戰馬都沒喫到幾頓飽草。
我讓老兵們架起弓箭,在箭頭上綁上浸透火油的布團,點燃之後拉弓射箭,讓他們射在叛軍裏。
帶火的箭,如雨點一般,不斷落在叛軍隊伍裏,一時間叛軍的隊伍亂了,被火燒着的人到處亂撞,便又多了些人被燒。
這支叛軍,窮得連件盔甲都沒有,那身破衣,火一點就着,空氣裏飄着一陣陣肉香,讓那些飢餓的流民越發忍不住內心的惡念。
不多久後,我們的箭用完了,火滅了,叛軍首領和其中幾名小將燒傷嚴重,一時之間士氣大亂。
叛軍中會使用弓箭的也射我們,但我們站在高高的城牆上,有天然優勢,只有幾個人受了輕傷。
如此持續了半日,中午日頭高照,流民又餓又渴。
我們再次丟下去糉子和黃豆,有人搶不到糉子,就趴在地上找黃豆喫,被馬踩踏,哀聲四起。
流民和叛軍立即發生衝突,互相撕咬起來。
我站在城頭之上,大聲的喊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我從城頭之上吊下去十幾大鍋粥,還有幾籮筐的碗,一時之間,粥香四溢。
「領粥者進城,視爲歸降不殺,搶粥者格殺勿論。擊殺叛軍十人以上,可領一畝良田,茅屋一間。」
我畫的大餅,讓流民看到了希望。
有一個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的流民,一把搶過叛軍手裏的刀,手起刀落,好幾個叛軍的腦袋落地。
瞧見那人時,我微微一愣,嘖,算是個老熟人呢!
有他在我就放心了!
此時叛軍也開始斬殺流民。
有流民去盛粥,但還沒喝上一口,就被叛軍首領一箭射死。
流民瘋了,開始反撲叛軍。
叛軍頭領終於看出不對,高呼大喊:
「大家都停下來,你們別聽這個女人瞎說,只要打進城去,這城裏的一切都是我們的。」
我冷笑大喊:「叛軍以災民爲馬前卒,而後坐收漁翁之利。百姓們,你們好好想一想,之前你們以血肉之軀助他們攻破其他城後,他們是不是一路燒殺擄掠,根本就不給你們留糧食,留活路。」
這是叛軍一貫的手段……
「對,明明是我們衝開的城門,最後得利的卻是他們!」
有人在流民中高呼,流民的民憤徹底壓不住了。
他們瘦弱手無寸鐵,但卻如狼羣一般,開始撲咬叛軍。
「若非爲了活下去,我們怎麼可能與你們這些叛軍爲伍。如今活路就擺在我們面前,你們竟敢阻我生路,我們跟你們拼了。」
流民和叛軍又打了半日,
玩弄人心,本就是上位者的手段。
我目露悲憫地看着下面的慘狀,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的手上已經染上了屍山血海,就如前世一樣。
這就是上位者的殘忍……
-5-
又到了夜裏,叛軍和流民死傷過半,叛軍居然被流民趕跑了。
哀嚎遍野時,我帶着老弱病殘悄悄撤退,躲進一名富商家中的地下室裏。
這位富商也是老弱病殘之一,他七十八歲了,年輕時廢了一條腿,走不遠,不想拖累兒女,所以留了下來。
他家的地下室很大,本是用來製冰的,可以容納得下我們所有人。
而且也很隱祕,在他院子裏的假山下面,眼下入口已經被我們用泥和石頭堵死了。
唯一的出口,是引進來製冰用的一條地下河。
在封閉入口時,我並沒有進入地下室,雖然他們極力地挽留我。
我笑着跟他們說:「我還有事要做,等安全了,我就來把你們放出來,或者你們自己從地下河游出來。」
告別他們,我再次回到了城門上,流民在城外休整,我給他們打開了城門。
「鄉親們,城裏的原住民已經逃了,現在這座城是你們的了。城裏有房子住,有熱水喝,能喫飽飯。你們快進來吧!」
神情麻木的災民,一個一個從地上站起來,有人試探性地朝我走來幾步,發現我只是一個柔弱女子,便壯着膽子走進城門。
不多久後,他們興奮地跑遍全城,然後跑出來跟城外的人說:
「城裏沒有人,你們快進來,這座城是我們的了。」
我再次站在了城頭上,對他們說:「叛軍不會死心的,你們要守城。」
災民們已經不想再做流民了,在這座城裏,他們找到了自己喜歡的房子住進去,找到了能喫的填飽肚子。
最重要的是城後有大片的田地,莊稼長的鬱鬱蔥蔥。
「對,我們要守城。」
「我們不能讓那羣狗孃養的進來,他們只會燒殺擄掠,他們不會讓我們過好日子。」
「對!我們不能讓他們進來!」
於是關城門,起油鍋,等叛軍回頭時,等待他們的是一羣只想保衛家園,橫不怕死的嗜血餓虎。
叛軍攻了兩日,便潰敗了。
首領盡數殺光,俘虜拉去種地。
老弱病殘被我放了出來,看着流民佔據了他們的家園,面色十分複雜。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我點點頭,流民和叛軍的內戰,消耗了他們大部分的人數,現在流民的人數只有原來的三分之一。
富商的府邸叫陳宅,我讓流民們空出來給這羣老弱病殘住,流民對他們很是敬畏,沒有人不同意。
同時我又將被賣入青樓,關在青樓地下室裏的那幾個女孩接出來,讓她們照顧這些老弱病殘。
-6-
幾天後,安頓下來的流民讓他們的首領,來跟我交涉。
這個首領名叫林慕,原本是一名獵人,成爲流民之後,一身本領派上了大用場,因爲救了很多人,成了這些人的老大。
我在一間茶樓上和林慕碰面,這是一名身高八尺,皮膚黝黑五官俊ŧũₜ秀的年輕人,大概二十幾歲的樣子。
他看到我的時候眼神一亮,顯得有些拘謹。
「姑娘小小年紀,看起來卻不像一般人!」
我看着他淡淡地笑。
這個人我前世是見過的,是南方起義兵的首領,後被陸清珩收服,成了他手下一員猛將。
「過獎了!」
我並不是個謙虛的人,這一場戰,若我不攪弄風雨,他們那天早上就會破城而入。
按叛軍的習慣燒殺擄掠,結局便會如前世一般,好好的一座城成了殘垣斷壁。
而眼下這座城還好好的,只是迎接了他們的新主人,但依舊井然有序。
大家都很珍惜難得的安寧。
「我今日約見小姐,是想召回一半的原住民。這座城很大,我們現在的人數,一半都住不滿。而且我們的隊伍中,活下來的基本上都只有男人,你懂我的意思……」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甚至讓我覺得他對我應該有些非分之想……
我點點頭:「原住民應該會回來一些,但是你們想要獲得原住民的好感,娶他們的女兒,就得拿出誠意來,要滿滿的誠意!」
「我們明白,我們不會嚇到他們。我們不想當流民,也不想製造新的流民。」
我對他露出讚賞的表情:「你們都是仁義的且有擔當的。」
「自然!」
上位者攻心,不會說讓他們遵守諾言,而是給他們套上尊嚴和信仰的枷鎖。
就像男人總是用貞潔來束縛女人一樣。
跟林慕聊了許久,他主動將我送回陳宅,守門的老兵江爺冷冷瞪了他一眼,林慕發覺自己不受歡迎,摸了摸鼻子走了。
江爺見人走後,就將我拉到一邊,偷偷的說。
「語丫頭,剛剛那傢伙看你的眼神不對,以後有什麼事讓他跟我們這些老東西接觸。」
我嘻嘻一笑,點點頭。
「江爺爺真疼我!」
「那是,我們這些老東西不疼你,誰疼你?你雖然鬼靈精怪的,一般人鬥不過你。但你到底是個姑娘家,力量上天生沒法跟男人比,所以少和他們接觸。」
「嗯嗯嗯!」
老兵們有辦法和那羣離開的原住民取得聯繫,願意回來的人都是普通百姓,有錢一點的富商,或者讀書人都在別的城買了院子定居了。
如此一來反倒是好事,而我也算了卻一樁往事,打算找個地方好好練功了。
沒錯,經過陸清珩調教的腦子是還不錯,但是我真正的強項是練武。
如今起義軍四起,災民流竄,這亂世將要持續十來年,以後還有硬仗要打,當然要先練武。
老兵們知道我要離開,非常不捨,但我在凌城的執念已消,再沒有留在這裏的理由。
可我沒想到,我纔出城門,林慕就追了上來,攔在我身前,對我的獨自離開非常不滿。
「李姑娘,如今亂世,外面十分危險,你不應該出去。」
我靜靜看着他,我想江爺說的對,這傢伙約莫是看上我了,但是我不是他的官配。
「你管的太多了!」
他被我一句話噎住,顯然生氣了,但是又不知道該怎麼跟我發火。
畢竟我們之前沒什麼交集,唯一一次交流就是上次茶樓那次。
他見我去意已決,竟賭氣地說:「那我陪你一起走!」
這時,城門外的牆腳下,白衣勝雪的俊美少年冷冷道:「她有人陪,你哪涼快哪待着去!」
我聞聲,錯愕地朝那少年看去。
陸清珩,不是說這輩子不約了嗎?
他這是鬧哪出?
林慕皺着眉頭瞪着陸清珩,眼裏升起一股敵意。
「他是誰?」
我:「呵……故人!」
陸清珩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你咋不說前夫!」
前夫?
前世的丈夫?
好吧,現在空氣都是酸的,莫名其妙打翻了兩個醋罈子。
「你前夫?」
林慕瞪着一雙牛眼,不可思議地看着我。
「你看起來纔剛及笄,怎麼就有前夫了?」
「並沒有!」
我斜了眼陸清珩。
他本是出生世家的落難公子,眼下收拾乾淨,一身白袍襯的五官越發冷雋,孤傲冷冽的氣質和前世帝王之時漸漸重合。
此刻,這個渾身散發着冷冽氣息的少年,正似笑非笑地睨着我。
那眼神,就好似我被他當場抓姦了一般。
我氣笑了,這輩子,我實在不想和他再有什麼瓜葛。
跟這種心眼多的跟篩子一樣的人過日子,真的太費勁了。
便沒好氣的對林慕道:「如你一般,都是些狂蜂浪蝶罷了!」
說完,我都不敢看陸清珩的臉色,拔腿就朝城外走去。
主要實在有些心虛!
上輩子,他在青樓地下室找到我,償還一串銅板的恩情。
我卻打蛇迎棍上,要他以身相許,要麼我以身相許。
總之,上輩子不要臉的人是我。
「呵!」
陸清珩嗤笑,倒也沒揭穿我。
只在林慕打算跟隨我時,攔住了他。
此時的林慕,不久前才帶着流民打贏叛軍,被人抬舉的有些虎。
對上陸清珩這小身板,一點都不慫,上去就是一拳,卻不想,一息之間,就被陸清珩撂倒在地。
重物落地的聲響傳來,我回頭看了一眼,不禁對陸清珩投以鄙夷之色。
「多大的人了,還這般爭風喫醋,羞也不羞!」
「呵!」
他氣笑了,戲謔地看向我,想說點什麼,卻被林慕抓住空隙反擊,將他一併拖倒在地,兩人扭打在了一處。「呵!」
這回輪到我笑了。
陸清珩眼下年歲尚小,又潦倒多年,體質極差,哪怕有點功夫底子,和野牛一樣的成年林慕幹到一起,還是要喫虧的。
嘖!
叫他囂張!
……
城門外原是一片草場,遠處連接着山脈。
如今已是深秋,滿地黃草被流民和叛軍踩的支離破碎,又因我那時讓老兵們射的油火箭,燒出幾大灘黑焦土地。
好在當時流民實在太多,每人一腳火便滅了,沒有造成更大的傷亡。
這場戰役中死去的流民和叛軍,有數萬之衆。
哪怕如今已過去近半月,此時草場的邊緣,仍有許多人拖着腐爛的屍體去焚燒。
滿地黑血,蟲蠅亂舞,烏鴉聒噪……
空氣中散發着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我彷彿看到數萬冤魂惡狠狠的瞪着我,要喫我肉,吸我血!
「唉!」
我長嘆了一口氣。
而後虔誠地伏跪在地,對這一次死去的生靈,重重磕下三個響頭。
我對他們心中有愧,但若時光再次倒流回到那日,我依然會那麼做。
一是城中資源有限,二是叛軍不除,民不聊生。
我跪下的時候,陸清珩和林慕也不再跟纏鬥,撩起裙襬跟着我一起跪下來。
陸清珩雙手合十,往生咒清晰流暢地從他嘴裏流出,彷彿早已念過數千數萬遍。
城頭上的守衛,是從流民中挑選的。
他們站在高高的城樓上,目光陰冷地盯着我們。
他們不認得陸清珩,但都認得我。
那場戰中,他們不知是我在攪弄風雨,但後來日子平順,頭腦清醒時,便對我產生了懼怕,甚至怨恨的情緒。
只因死去的流民中,有他們的至親摯愛。
我磕完三個響頭,便提起包袱頭也不回的走向遠處的山脈,陸清珩唸完往生咒之後,並沒有跟過來,而是繼續阻攔林慕。
「你攔着我做什麼?我們可以公平競爭!」
「你不配!」
-7-
我進入深山,路上白骨皚皚。
此時中原大地,黃河決堤,長江海水倒灌,關東赤地千里,顆粒無收。
又逢草原沙化越發嚴重,牛羊無草可喫,遊牧民族被迫揮刀南下。呂氏皇族昏潰無用,不做抵抗遷都金陵。
天災人禍,這些年死的人太多了。
我盤坐在山石上吐納,心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老天將我們送回這個時段,是嫌棄我們上輩子做的還不夠好嗎?
那要怎麼做呢?
山中苦修無日月。
兩年過去,我的內力和功法,已練到過去八成。
陸清珩的師父月黎道長說過,論動腦,十個我都鬥不過陸清珩,但論練武的資質,十個陸清珩也比不過我。
山中清苦,我每隔月餘就會下山採買,順便打聽一下當下時事。
聽聞林慕集結一支萬人隊伍北上,與守邊大將程篙元帥會合,共同抵禦草原人入侵。
前世,林慕是南方叛軍頭子,這輩子居然會支持朝廷。
若沒受陸清珩忽悠,我是不信的。
而陸清珩也一改前世的風格,不再集結起義軍,而遊走人間,治水救災,詔安各路兵馬。
眼下,他已是呂皇殿前的第一大貴人,身邊集聚不少前世幕僚。
呂皇見他長袖善舞,欲將長公主嫁於他,卻惹他剃度出家,躲去廟裏喫齋唸佛不理世事。
呂皇氣急,奈何朝中官員腐朽無人可用,又三顧茅廬,將人請回來。
我不禁替呂皇捏一把冷汗!
養一頭隨時能將他吞噬的惡龍在身邊,還想用聯姻把惡龍牢牢捆在自己手裏。
殊不知,他只是惡龍攪弄天下十,用順手的一把刀。
呂皇那嬌滴滴的女兒,在他眼裏不過是養在籠子裏的小白兔,蠢到他沒眼看。
一如前世初期的我……
害!
這種不快樂的回憶,還是忘了吧!
我在山上待滿三年,在冬季來臨時,獵了六隻白狐,取皮縫衣。
還收服了山裏的野馬頭子,那是一匹高傲的大黑馬。
在冬雪落下之前,我騎着大黑馬北上直奔軍營。
今世,陸清珩做了和前世不同的選擇,入朝整改腐朽朝政,以朝廷的力量平息內亂,將前世的天災人禍早早掌控。
不愧是他,還得是他!我終於不用揮刀向同胞,而是奔赴真正的戰場,守我疆土。我找到林慕時,草原人已經打到黃河。
因冬季寒冷,兩方休戰。
以黃河爲界,互不打擾。
林慕如今已是大將,見到我時十分意外,但同時又有些尷尬和得意。
因爲他身邊已另有佳人相伴,他以爲我是來投奔他。
將軍府明亮的堂廳內,我坐在客座上喝茶。
林慕摟着新婚娘子顧妍熙的小手,傲嬌的看着我。
「李姑娘!我現在是宣威大將軍,且本將軍如今已有正妻,所以……只能讓你做妾了……」
「噗!」
我實在沒忍住,把一口茶噴了出來。
他這番話,真讓我體會了一把,什麼是喫了屎一樣的噁心!
她媳婦顧妍熙嫌惡地避開茶水,嬌俏的臉上表情很是難看,冷眼看我。
「哪裏來的粗魯婦人,若非將軍顧念舊情,本夫人定不會同意讓你入門!」
顧妍熙是程高元帥的表侄女,向來心高氣傲,本來嫁給草莽出生的林慕都覺得委屈了。
結果剛成親沒多久,我就來了。
以林慕那有坑的腦子,定然說不了叫她順心的話,此時看我十分不對付。
「嘖!」
我從衣袖裏掏出手帕壓了壓嘴角,目光似笑非笑地瞟向林慕。
「有陸清珩珠玉在前,你哪來的自信?我李慧語要上趕着來做你的妾?」
「額……」
聽到陸清珩三個字,林慕臉色一黑。
「他陸清珩除了會耍陰招,其它方面哪裏比得上我?」
我嗤笑一聲,沒說話。
林慕頓時被我這和陸清珩如出一轍的神情,氣的一個字都憋不出來。
想來這些年,他沒少被陸清珩使喚。
顧妍熙眸子一動,若有所思的望着我。
「你不是來投奔將軍的?」
我點點頭。
「明日,我會渡黃河去蒙古軍營,此後三日,白天你們吹進攻號角,行船至河中放火箭襲擊他們的營地,切記不可上岸。三日後的夜裏,你們帶上火油,突擊夜襲。」
隨後我看着面容忽然凝重的林慕,溫和一笑。
「我給你的機會就這一次,把握不住軍功就不是你的了,懂?」
顧妍熙聽後嘲諷道:「你一個女子要渡黃河?還敢命令我們出兵?你以爲是三歲小孩過家家?」
「閉嘴!」
林慕忽然冷漠地打斷她,望着我的目光越發凝重,似乎還透過我在回憶着什麼。
「你有把握?」
這還用問?
看着林慕那張黝黑的臉,重生以來第一次這般想念陸清珩。
我閉了閉眼,長嘆了口氣。
「罷了,你愛來不來!」
說完,我便起身告辭,在他們複雜的目光中翩然離去。
但我知道,他一定會出兵的。
一是我三年前給他留下的印象足夠深刻,二是他本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貪功冒進。
-8-
我跟林慕說明日渡河,但我夜裏便換上一身黑衣,乘一葉孤舟,趁夜抵達對岸,直奔蒙古軍營。
「着火了……」
「有人放火……」
我點燃了外圍的幾個營帳便悄然退了,在附近尋一株大樹,貓上去歇了一宿。
次日醒來,坐在樹上邊啃幹饃,邊看蒙古騎兵操練。
蒙古的騎兵,天下無雙,確有其理。
且蒙古人,人高馬大,一身的腱子肉外面,還包着一層油脂。就體質而言,比漢人強了太多。
騎兵身上帶着肉乾,騎着俊馬,揹着弓箭,耍着彎刀,遊擊速度非常快,漢軍不是對手。
但草原人有個弱點,他們基本上旱鴨子。
是以,林慕中午頂着烈日召集水師,在河中往蒙古營帳放火箭,蒙古人只能退避,拔營後撤。
林慕見射不着,也只能收隊回營。
我在樹上貓了一日,冬日寒冷,幸而之前帶的狐皮做了貼身皮襖,穿在黑衣裏保暖舒適。
又入夜了,我偷摸下樹,找個無人之地舒展了一下腰身,便又往軍營摸去,身如鬼魅,直奔其中一處馬場。
他們有好幾個馬場,我選了偏僻的那個。
馬兒睡覺很有趣。
如果是一匹馬兒,他一定是站着睡的。
如果是一羣馬兒,那必定會有幾匹站着睡覺,大部分躺着睡。
因爲馬兒是站崗式睡覺,很警惕!
忽然,幾串東西從天而降,緊接着「噼裏啪啦」的聲音震徹馬場。
馬兒驚嚇嘶叫,害怕的跳躍躲避,卻反而踩踏躺着睡覺的馬兒。
馬瘋了,馬場混亂,傷了不少好馬。
我暗歎一聲,可惜了!
這裏的動靜,立刻吸引來大批守衛,馬場上滿是蒙古人的咒罵聲。
他們在安撫馬匹時,我又溜到另一個馬場,燒了這個馬場的乾草棚。
由於鞭炮稀有,後來的馬場我都只燒乾草棚。
等所有的馬場,都跑了一遍,天又亮了。
這夜蒙古人的敵襲警報,喊了一遍又一遍,士兵們警惕的搜索營帳周圍,有意識的給最中間的一個大帳篷增加防禦。
我看了眼那個大帳篷,挑了挑眉再次摸回那棵大樹上,找個舒服的姿勢,閉眼睡覺。
白天我都貓在樹上,林慕則繼續召集水師騷擾,打不到,就開船隊繞河玩。
總之不下岸,就是鬧他們。
夜裏,我再次摸進蒙古營地時,明顯發現他們馬場的巡邏的士兵增加了。
我悄悄打暈了三個人,偷走了他們的弓箭和乾糧,另外找了一棵樹,瞄準可汗大帳篷外的巡邏兵。
一箭,一人頭。
總共也才三十支箭,射完,我又回原來那棵樹上睡覺了。
這一夜,整個蒙古軍營燈火通明,所有士兵都在找刺客。
如此,我在這已過了兩日。
第三日,大白天,我仗着輕功巧妙、武功高強,光明正大闖入軍營,殺了幾個人。
引發了一波追兵後,衝進他們的馬場,騎上他們的馬王就跑。
若是他們不追了,我又貓回去偷別的馬。
夜裏,黃河邊摸上來數萬漢軍,他們手裏拿着塗了火油的弓箭,點燃後如雨點一般落進了蒙古營帳。
在蒙古兵反應過來時,連續三天三夜沒怎麼閤眼的他們,行動略有遲緩。
他們急着去找馬時,我已經悄悄打開了所有馬場的大門。
十幾匹山裏的野馬被一頭野馬頭子帶着衝進馬場,將所有的馬都欺負一遍,扭頭就跑。
那些馬兒哪裏忍的了這種挑釁,瘋狂追了出去。
我不得不感嘆,野馬頭子實在給力,不枉我爲了馴服他,花了大半年。
當雙方震天響的喊殺聲起來,我已將他們可汗的腦袋割下來,高高舉起。
「你們可汗已死,降者不殺!」
這一戰,是我朝贏蒙古的第一戰。
蒙古人身強體壯,哪怕沒有馬匹,三天三夜沒睡好,在明知道他們的可汗已死的情況下。
我們的士兵,依舊要兩個換一個。
可哪怕贏得如此悲壯,也足以載入史冊。
因爲蒙古退了,羣龍無首,不得不退。
他們往東北退了三百里裏,我們收復三分之一的城池。
此後的蒙古兵雖然驍勇善戰,但也不足爲懼。
他們的可汗死了,另立新主需要時間內鬥,給呂朝有了喘息的時間。
-9-
戰事收尾,已是次年四月。
從去歲十一月開戰,到如今已有五月。
這五個月,我駐紮在新收復的邊境大城,幫着打了幾次小仗,只要蒙古族新立一個可汗,我必設法殺之。
蒙古皇族對我恨之入骨,卻又奈何我不得。
後請了高手助陣,我以一道刀傷的代價,削去他們最後一名王子。
從此草原部落散的稀碎,越發的疲軟,漸漸退往草原深處。
這期間,只要不打仗,我就讓多餘的兵力全力開墾荒地,擴大種植面積。
誰敢反對,對我來說也只是手起刀落的事。
是以,等陸清珩將南逃的災民陸續回遷,黃河以北,已有足夠的口糧可以養活他們。
這些日子,林慕的媳婦得知了我的所作所爲,見我時沒了最初的高傲和彆扭。
但也沒像那些將士那般對我又敬又怕,而是化成一個黏人的小妖精。
「李姐姐,我這一段五禽戲打的怎麼樣?你給我評價評價唄!」
「李姐姐,我給你買了一條新裙子,是你喜歡的嫩綠色!」
「李姐姐,我給你做了甜品……」
「李姐姐……」
我無比頭痛地看着這個纏在我身邊,像個花蝴蝶一樣的女子。
她難道沒有發現,她的親親相公,臉已經妒忌得扭曲了嗎?
「妍熙!你都沒有給我做過甜品,你也沒有打五禽戲給我看過,我的衣服都是管家買的……」
啊這……
我不禁爲他掬了一把心酸淚!
邊境已定,至少五年內無戰事,我並不打算在此地久留。
在我啓程之際,竟破天荒的收到陸清珩的書信。
這是這輩子,他給我寫的第一封信。
「吾愛:現時北地初始發青,Ťũ̂ₖ此間江南花開如錦,你如在五月初南歸,桃李楊梅均已可口。——慕你的桁。」
「噗!」
我當時腦子裏只閃過一行字,這人約莫有病!
上輩子都說不約了,這輩子卻時不時出來找存在感。
「唉!到底還是要去一趟金陵,如今外邦已定,他怕是要推翻舊朝,改立新政了。」
我對林慕說出這番話時,他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許久之後才顫巍巍的問:「你們要造反呀!」
可問題是他是陸清珩推出來的將領,誰都認爲他跟陸清珩是一路的。
如今我向他坦白要造反的事,前世的南方叛軍頭子,居然開始害怕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明白他的苦處。
「妍熙有孕三月了,這事兒我不會跟她多嘴,你自己的嘴巴也合緊一點。」
他氣憤地瞪着我:「我自己的媳婦兒,還用你疼?要滾趕緊滾……」
半途又叫住我。
「你到底是個女子,前面有陸清珩那廝頂着,你別太拼了!」
我擺擺手,騎上皮毛油光發亮的野馬頭子,在將軍府外跟他告別。
「我惜命的很!」
-10-
黃河以北的城鎮多因人口流失而荒蕪,南方城鎮卻因湧入的人太多,顯得格外擁擠熱鬧。
金陵更名南京,自是繁華鼎盛。
都道:都城人如海,燈火夜未央。
我抵達金陵城下,陸清珩已等在城門外的茶水小灘。
他長高了,長壯了,俊美的五官總是引起路人的關注。
我拍拍大黑馬,讓它回山中去,它有些不捨,但還是十步一回頭的走了。
我到茶棚裏坐下,目光森冷地瞪着陸清Ṫũ³珩。
「南下這一路,我受了十二次追殺,路上住店被下毒五次。活捉了幾個,問就是我是你的攝政王妃,有人覺得不配。」
這人居然單方面讓我已婚了!
他垂一下臉,摸了摸鼻子,不敢看我。
「厲害的,我都截下了!只怪我這張臉太勾人,世家小姐皆爲我瘋狂!正好也提醒一下你,我這良人你若不守着,都要被狂蜂浪蝶掩埋了。」
我當然知道那些人是他故意漏過來的,全是些手上沒啥功夫的雞鳴狗盜之輩。
他安排的暗衛,也遠遠近近的跟着我,如同前世一樣,我被他保護的滴水不漏,又險象環生。
如今,我已達武道宗師之境,他這些安排簡直是在提醒我,上輩子,我是一個何等的蠢物,被他玩弄於鼓掌之間。
這是他最讓我窒息的毛病之一,無與倫比的掌控欲。
知我不喜,堅決不改。
我深吸了口氣:「咱們不都說好,這輩子不約了嗎?天涯何處無芳草,待陪你完成大業,我們各走各的,成嗎?」
他嘆了口氣。
「那這大業,也無甚重要!」
隨即他眸光一亮,祈求一般瞧着我。
「我們早點把阿燁生出來,以他的能耐,十來歲就可以掌管大局……」
「沒得談!」
我們談崩了,他拂袖而去。
待我進城,他又買了根冰糖葫蘆,舔着臉繞回來。
「對不起,我錯了!」
我拒絕了他的糖葫蘆,冷笑。
「不,你沒錯!」
前世,他的認錯態度也是這麼快,我總是心軟原諒他,但是他的道歉就像放屁一樣。
卵用沒有!
我還是隨他回了攝鎮王府,因爲,我他受傷了。
其實剛見到他時,我就在他身上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當時因爲氣憤,他也表現的比較平常,我便沒有在意。
可我拒絕他的糖葫蘆時,他竟直直倒向我昏暈過去,我才發現他渾身滾燙。
攝政王府陸清珩的主臥裏,我看着他後背幾處深可見骨的刀傷,內心生疼。
府醫看過之後,搖了搖頭。
「昨夜遇刺時,老夫便讓他好好休息。而今天熱,不好好在屋裏養着,這傷容易潰敗。他就是不聽,一大早就出去城門口候着了!王妃,攝政王愛重您啊!」
呵!
苦肉計!
但明知是苦肉計,我還是心疼,誰讓我心裏有他。
他昏迷了一天一夜,高熱難退,我守了他一天一夜。
這一天一夜裏,我坐在他牀邊,靜靜看着他,靜靜回顧上一世的日子。
作爲亂世夫妻,我們無疑是幸運的。
不僅相守到白頭,還身居高位。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生出下輩子不要再相遇的想法的呢?
是我懷孕時,他奔赴戰場,我一個人躲在深山裏生下大兒子陸燁,剛生完,就要和野獸搏鬥。
是他爲了保護燁兒身受重傷,我若去晚一步,就只能給他們父子收屍。
是生女兒陸煙時,剛出生的丫頭就被敵人擄走,救回來時奄奄一息,一輩子都身體病弱。
是他登基後,朝臣踊躍推薦自家女兒,想讓他享齊人之福。他力排衆議空置後宮,卻總有宮女想爬龍牀……
還是,老年時身體舊傷難愈,痛不欲生?
數不清,說不清,也道不完細碎雜事,一生太長了!
我沒恨他,沒怨他。
只是上輩子,我們在一起太累了。
好像沒有一日安生……
所以,我想放過他,也放過我自己。
「其實,我一開始也想放過你!」
陸清珩醒來,只看了我一眼,就知道我在想什麼。
「但,我看到別的男人想要接近你的時候,就忍不了!」
他見我不說話,吞了口唾沫想了想。
「這輩子,我不當皇帝了,找個厲害的推上去,就陪你隱居好不好?」
我搖搖頭,很沒良心。
「我覺得一個人挺好的,沒有任何負擔,就算馬上死了,都不用擔心會不會連累家人!」
「可我永遠會牽掛你!」
他嘆息。
我點點頭:「我也會牽掛你!」
-12-
陸清珩在府裏休養了半月,我和他日夜待在一起。
和前世一樣,政治上的事情我不用插手,但必須旁聽。
我主要是負責他的安全。
半個月來,我爲他攔截五波刺客,一波比一波狠。
難怪他暗衛重重,上一次還傷的那麼重。
同時,我再度體會到他的紅顏禍水。
這半個月,以各種名目前來看望病中攝政王的名門貴女,多的我都數不清。
我以攝政王妃的身份,把她們擋回去,卻惹了衆怒。
幾日後,我收到門房遞來的請帖,那是一封由長公主親自書寫的賞花宴請帖。
這種女子私下裏鬥來鬥去的場合,實在令人不喜。
陸清珩卻說:「不過是調虎離山計,有人這幾次刺殺不成,安奈不住了。」
我瞭然:「你總是讓我留Ṫű̂₀活口放回去,就是等今日?那我還去麼?」
-13-
次日,我被府裏的嬤嬤按在梳妝檯上打扮了一個時辰後,終於穿着隆重的衣裙被塞入馬車,去城郊牡丹園赴宴。
牡丹園,顧名思義,就是種了許多牡丹的園子。
江南原本牡丹不多,畢竟一年四季有開不完的花,不會對其中一種花過於執念。
我帶着陸清珩塞給我的高大丫鬟,被請進園子裏,入目奼紫嫣紅,心中極不是滋味。
園裏的牡丹品種繁多,都是貴族們隨着朝廷南遷,帶來的。
災民們食不果腹,南逃時甚至易子而食。
可這些貴人,卻能南遷一個偌大的牡丹園。
而牡丹園也是各種園子的其中一個,牡丹園邊上還有許多貴族私產。
園中水榭裏,有一羣嬌豔的少女,其中一人目露鄙夷的望過來。
「她就是那個攝政王妃啊!長的也不怎麼樣嘛!就她這樣的,居然還敢霸着攝政王,不允他納妾。嘖嘖!」
水榭離此處有些距離,一般人是無法聽清那邊的說話的。
但我卻能聽的清清楚楚,這就是內力太高的壞處。
我掏了掏耳朵,找個僻靜之地坐下。
心裏想着:我前世哪裏阻止過他納妾啊!
美人我都替他收了一打,他自己不要,還在外面傳我善妒。
嘖,真是比竇娥還冤。
「長公主到!」
隨着某位太監的一嗓子,今日主角隆重登場。
我抬眼望去,只見點綴着瑪瑙翡翠的金色香車,在牡丹園前緩緩停下。
接着車前金絲垂簾裏伸出一隻玉手,搭在一名宮女的手腕上。
一名肌膚勝雪的宮裝女子,被宮女扶着從車裏緩緩走下來。
「叩見長公主殿下!」
原來,她就是曾經想嫁給陸清珩的長公主呂央。
真是個美的如畫卷中走出來的女子啊!
可派人暗殺我的人,起碼有十波,都是她的手筆。
好一個蛇蠍美人!
呂央見着我,便朝我走來。
香風舞動,眸若星辰。
她身邊的宮女,卻對我橫眉冷對,嬌聲冷喝。
「大膽,見到長公主殿下,居然不跪!你該當何罪!」
我無奈道:「初來乍到,我不太懂宮廷禮儀。還請公主見諒!」
「來人,給我把這大逆不道的女人拉出去打死!」
那宮女如瘋狗一般叫喊,長公主卻只靜靜看着我,高潔如蓮。
只是那雙冰冷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陰狠。
有侍衛聽令來到我身邊,想要控制我。
我簡單的一個閃身,出現在公主身後,並拔下她髮髻上的一隻金釵,抵在她纖細的脖頸上。
皇權在上,任誰都沒有想到,我會光明正大的謬視皇權。
長公主顯然也沒想到,但她強忍着害怕,沒有慌亂,這讓我高看了她一分。
她不過豆蔻年華,聲音嬌軟。
她說:「你謬視皇權,沒有人能救你了。攝政王的好日子,今兒也到頭了,以後他只會是本公主養的一條狗。」
我驚訝極了。
「看來你知道你父皇用你做幌子,把我弄來赴宴,是調虎離山計,就是爲了把我這個絕世高手,從他身邊調開,好徹底廢了他。」
長公主傲氣的仰起頭:「是!」
「看來,你在你父皇面前也無足輕重!」
我憐憫地嘆了口氣,附在她耳邊輕輕的說:「你覺得, 陸清珩那種多智近妖的人,會看不透這麼明顯的局嗎?
傻瓜,他只是在等一個時機,而這個時機,你剛剛給了!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你父皇派殺手去暗殺他了。」
呂央也不是傻到頭, 此時渾身一僵, 一臉悔恨之色,面色悽惶。
隨即, 她便瞧見剛剛隱藏在我身後的一個高大丫鬟,從暗處走出來。
「本王爲國鞠躬盡瘁, 救災治水, 平內亂, 功績斐然。
陛下卻容不下本王, 屢次派人暗殺。
如今更是調離可以保護本王的愛妻, 欲將本王殺之而後快。
如此帝王, 怎配本王一片忠心。」
他取下扎丫鬟髮髻的頭帶,重新束髮。
身上外袍一扯,露出黑色勁裝。
「本王,反了!」
他話音才落, 牡丹園外便傳來鐵騎奔來之聲。
嚇的牡丹園裏的小姑娘們花容失色, 縮在一起懼怕又崇拜的望着陸清珩。
呵!
狗男人的風流債, 比前世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種男人要來看嘛?
還是眼不見, 心不煩吧!
呂朝被推翻後, 陸清珩並未登基,而是繼續做攝政王。
至於皇帝……
顧妍熙抱着剛剛滿月穿着龍袍的兒子, 坐在龍椅上, 一臉懵。
林慕黑着臉看着龍騎上的妻兒,要不是知道陸清珩和顧妍熙見都沒見過, 且小兒子的五官幾乎和自己一模一樣,他都懷疑自己頭上的青青草原能跑馬了。
當然, 朝廷裏的其他官員看他的眼神, 已經不清白了。
不過,我卻能明白陸清珩這個決定。
前世,林幕的大兒子林澤鈺, 官拜宰輔, 各方面都不比我的燁兒差,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等一切塵埃落地。
我在某個夜黑風高的晚上,偷偷溜出金陵。
去山裏找回我的大黑馬,四海雲遊。
離開之前, 我在陸清珩的書房裏,留了一張紙條。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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