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光

畢業這年,我快刀斬亂麻和舔了三年的邵彥分手,扭頭回了國。
朋友問我爲什麼,我想了想:
「因爲我年紀大了,想安定下來了。」
「那你怎麼不跟他結婚?」
我笑了:
「那不行,談戀愛我自有自己的賤法,結婚我另有人選。
「喫一時苦和喫一輩子苦我還分不清嗎?」
身後陰暗的角落裏卻傳來熟悉的聲音,邵彥走到我面前靠着牆似笑非笑俯視着我:
「哦?那你的人選是誰?」

-1-
拖着行李箱推開門時,我最先聞到的是一股薄荷香菸的味道。
客廳裏價值百萬的法式水晶燈亮着奢靡的光照在橙色的愛馬仕沙發上,上面躺着一個一絲不掛的漂亮女孩兒。
白色的窗簾紗布被夜風吹起拂在她身上,她頸間曖昧的紅痕還沒有消去。
邵彥坐在她對面,手上的筆刷三兩筆就在畫布上勾勒出女孩姣好的身形,指尖的香菸白霧消散在迷離的燈光下升騰起幻色的光暈。
我後退一步,手上的手機界面還停留在我們兩個的聊天。
他說:
【等你回來,我有個驚喜送給你。】
原來這就是他送給我的驚喜。
女孩聞聲抬頭,自然而然地從一旁拿起一條浴巾圍上,笑着朝我伸手。
「程夏姐是吧,早聽邵哥提起過了,我是他的模特顧薇。」
我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正是最好的時候,每一寸肌膚都充滿了膠原蛋白。
就連眼神裏都帶着年輕人特有的挑釁,絲毫不加遮掩。
邵彥皺眉:「別動,馬上要畫完了。」
顧薇對我露出一個歉意的笑:「不好意思啊程夏姐,邵哥就是這樣,不允許別人打斷他畫畫的。」
說着她掀開浴巾躺了回去。
女孩白皙的身體在陽光下白的反光,邵彥一眼都沒看我,繼續在畫布上塗抹着。
他的神色那麼認真,好像眼前只剩下了眼前的畫。
我垂眸,把行李搬回屋裏。
主臥裏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女人的衣服,一條印花絲襪搭在牀沿上。
Ťůₚ過了不知道多久,窗外天色黯淡下來後,外面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顧薇推門進來把地上的衣服撿起來一件一件穿回身上。
她撿起那條絲襪在我面前晃過,抱怨道:
「每次都撕成這樣,讓我怎麼穿啊!」
她勾起嘴角:
「程夏姐,我給邵哥當模特你不會不高興吧?
「我也跟他說來家裏不太合適了,可他非得說沒什麼,一定要我來。
「你千萬別和他吵架啊。」
「行了,」邵彥進門,把一張支票輕飄飄遞給她,不耐煩道:
「畫完了趕緊走吧,磨嘰。」
顧薇看了一眼支票上的數字,驚喜地抱住他的胳膊:
「謝謝邵哥!
「下次需要模特隨時找我,」她臉上的笑容變得曖昧。
「我隨時等你哦。」
她走後,屋子裏就只剩下了我和邵彥。
他身上的白襯衫還沾着油彩,帶着笑意從背後抱住我:
「生氣了?」
我淡淡道:「沒有。」
「她就是我一個模特,我們沒什麼的。」
我沒說話,他從牀頭櫃上摸出一個盒子打開,拿出一隻手錶戴到我手上。
「送你的驚喜,喜歡嗎?」
我低頭。
卡地亞的玫瑰金滿鑽藍氣球,我記得要將近 40 萬。
我突然有點想笑,他還真是挺大方的。
我該開心嗎?
「嗯,喜歡。」
我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敷衍。
邵彥沒看到我的表情,他從身後把手探進我衣襟。
微涼的指尖讓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我按住他的手:
「……我累了。」
他動作不停,我嘆氣:
「邵彥,我真的累了,下次好不好?」
他的手停了下來,臉上笑容漸漸淡了下去。
「程夏,你是不是在爲剛纔的事兒生氣?」
我否認:「沒有。」
「呵,」他冷哼一聲。
「你總是這麼虛僞。」
「我真沒有。」
我不知道這句話是怎麼惹了邵彥不高興,他看了我一會兒,突然大步走到客廳把剛纔那張一筆一畫仔細勾勒的畫用刀子割了個粉碎!
隨後摔門出去了。

-2-
邵彥生氣了,我知道。
但我沒哄他,因爲我沒心情。
我是真累了。
這次去交流回國的路程十幾個小時,我沒捨得買公務艙,一路上腰痠背疼,後座的小孩兒哭個不停,我幾乎沒怎麼閤眼。
我是真沒生氣。
畢竟我和邵彥的關係從一開始就很清楚明瞭了。
他出錢給我上學,我和他在一起。
這些年我們對外稱是男女朋友,但我們彼此都心知肚明,其實我就是他包養的一個女人而已。
只不過因爲包我的這個男人不是肥頭大耳的中年油膩男,而是年輕英俊多金的大少爺,才讓我們之間有了似乎是談戀愛的錯覺。
我到現在還記得見邵彥的第一面。
我爲了湊學費在高檔餐廳裏當服務生,客人不多,閒下來的時候我和一個關係好的服務生閒聊。
她指着餐桌邊一個穿着黑色休閒西服的年輕男孩子撇嘴,語氣裏說不清是羨慕還是嫉妒。
「真是同人不同命,都是二十來歲的年紀,咱們在這兒打工,人家在這兒喫飯。
「看見那瓶紅酒了嗎,兩萬美金!夠咱們打工一年了都!」
我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先映入我視線的不是那瓶價值我一年工費的紅酒。
而是那張畫一樣好看的側臉。
年輕男孩子的年紀介乎少年和青年之間,向後靠坐在椅背上,身上的西服也不好好穿,鬆鬆散散的敞着懷,黑色的碎髮垂在額前,他十指交叉看着面前笑容殷勤的漂亮女孩兒,嘴角的笑容帶着微妙的輕蔑和不耐煩。
只一眼,我就看出這是個脾氣不太好的富二代。
那天那瓶酒他們只喝了一點兒就走了。
朋友興奮地拿着酒:「要不要嚐嚐?!」
我微笑着擺了擺手:
「不用啦,我先走啦。」
那酒我家破產前我也喝過。
味道其實一般。
「……」
第二次碰到邵彥是我又接了個兼職,給人當模特。
我有點兒緊張地走近一看哪裏都很貴的豪宅裏,一個稍微有些沙啞的聲音指着沙發:
「躺到那裏。」
我抬頭,就看到了那張有些熟悉的臉。
其實我有點兒臉盲。
但那實在是一張讓人看過就很難忘記的臉。
邵彥指尖夾着一根菸,朝我挑眉:
「怎麼,聾子?」
他說話實在惡劣,但出手又確實大方,我看在一個小時五百美金的工資上我還是忍了。
邵彥要求特別高,一直不讓我動。
我身上酸得很,偷偷動了動他就皺眉:
「別動。」
我在心裏罵他,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兼職太晚了,還是他家這看起來昂貴的沙發太舒服了,我居然不知不覺睡着了!
等我醒來時天色已經晚了,夕陽順着窗戶溜進來落在我身上,我猛地一驚,看着神色晦暗不明盯着我的邵彥下意識道歉: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睡着的,實在不好意思!」
我以爲他會罵我,沒想到他只是意味不明地輕哼了一聲。
「睡得醜死了,讓我怎麼畫?」
這天我走的時候心裏忐忑不安,生怕他扣我錢。
沒想到他還挺大方,直接抽了五張鈔票遞給我。
「明天繼續。」
我受寵若驚,臨走時偷看了一眼那幅畫。
油畫還只有模糊的色塊,沒有細化。
但能看出陽光明媚,落在模糊的女孩身上。
色彩漂亮得不像話。
「……」
那之後,我就成了邵彥的專用模特。
他畫了我一個月,讓我賺了一年學費。
那幅油畫完成那天,我正打算走,他卻叫住了我。
我回頭,男人揹着光靠在椅子上,看不清神色。
他說:
「今晚要不要留下?」
我天人交戰了很久,現實裏大概是五秒鐘。
邵彥就不耐煩了,他「嘖」了一聲。
「啞巴了?」
我看了他一會兒,點點頭。
「好。」
就從那天開始,我們成了這種不清不楚的關係。
說男女朋友少了點兒愛,說純粹的包養似乎又親密了一些。
邵彥給了我遠超學費和生活費的錢,我則給他提供情緒價值和身體價值,包括當模特和親密。
一直到現在三年。
我馬上要畢業了。

-3-
現在想想,其實那天讓我決定留下的,除了心裏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悸動外,更多的是現實因素。
我看到了邵彥戴的那塊表,沒記錯的話要大七位數。
我實在受夠了每天都在打工路上,永遠睡不夠,總是上頓不接下頓的日子了。
我選擇了走捷徑。
之前其實也有人想包過我,但是那些中年油膩男我實在是下不去嘴。
有時候我會安慰自己,邵彥長這麼好看,我們倆在一起還不知道誰喫虧,我簡直賺大了。
這些年我每時每刻都在警告自己,不能陷進去,我無微不至地照顧邵彥,對他百依百順,表現得愛他愛得要死。
但其實我心裏清楚,我只是不想失去了他這個金主。
我受夠了大冷天在街上發傳單,狼狽地把手揣兜裏幾秒鐘暖和一下就要拿出來的刺痛。
我受夠了出去打工,那些禿頭口臭中年人沒完沒了的騷擾。
我也受夠了交不上學費時每天每夜的焦慮和羞恥。
我要完成學業,我需要邵彥的錢。
所以在第一次發現邵彥有了別的模特的時候,我只是短暫失落了一會兒就調整好了狀態。
或許藝術家總是浪蕩不羈的,這些年他身邊來來去去無數所謂的「模特」,但大概是因爲我的懂事兒,只有我一直留在了他身邊。
想到這兒,我給邵彥打去了電話打算撫慰一下金主。
電話響了幾聲被按死。
他沒接。
發去的消息也石沉大海,最後乾脆只剩下了鮮紅的感嘆號。
他直接把我拉黑了。
我嘆了口氣,打開銀行卡餘額。
一串零預示着我之後大概幾十年的生活都不再需要發愁了,這都是邵彥這些年給我的,我用得很省,基本存了下來。
微信上,我媽的消息還停留在上午:
【夏夏,你上次說畢業就回家,你打算哪天回來啊,爸爸媽媽到時候去機場接你。】
黑夜裏,手機上的日曆亮着熒白色的光。
我打下幾個字。
【還有七天。】

-4-
接下來的幾天,邵彥一直和顧薇在一起。
他似乎已經找到了新歡,徹底對我失去了興趣。
我經常在學校看到他們倆一起上課,下課後邵彥會帶着顧薇去他的畫室畫畫,偶爾擦肩而過的時候,他總是目不斜視,好像沒看到我一樣。
說實在的,我心裏是有點兒難過的。
邵彥長得好,出手又大方,又有才華。
和這種人朝夕相處三年,我就是顆石頭心也有點兒鬆動了。
我承認,我是有點兒喜歡他的。
甚至有時候還會冒出不合時宜的念頭,想着如果我們真的是普通的男女朋友關係就好了。
可這種念頭總是轉瞬即逝,他從一開始就清楚地告訴過我:
「程夏,我把你留在身邊就是因爲你的識趣。
「我希望你能一直這麼識趣下去,不要變成我最討厭的那種蠢女人。」
現在他找到了新的女朋友,我似乎也該一如既往地識趣,自己消失了。
難過之後,我心裏也鬆了一口氣。
以邵彥的驕傲,如果我要提分手回國,他肯定會暴怒。
現在這樣,似乎正好。
「……」
我自覺回家收拾行李,打算把地方讓出來。
收拾到一半的時候,門卻突然被推開了。
邵彥喝得醉醺醺的,被顧薇攙扶着進了門。
她把邵彥扶到沙發上,自然而然對我道:
「程夏姐,你去給邵哥倒杯熱水吧。」
「哦算了,你還是跟我說一下廚房在哪兒我自己去倒吧,畢竟以後你不在這兒了我也不能麻煩你了。」
真是低劣的挑釁,我面無表情,沒有在意。
見我沒反應,顧薇也不惱:
「最近邵哥天天拉着我畫畫,我一躺就是一下午,真是累死了。
「程夏姐,你看他給我畫得怎麼樣——」她拿出一本畫冊遞給我。
我掃了一眼畫上的女人,實在不太明白怎麼會有人這麼興致勃勃讓別人點評自己的裸體。
「其實一開始我還挺不好意思的,不過邵哥讓我別緊張,他還說我身材好。
「程夏姐,他給你畫過這種畫嗎?」
我無心跟她爭什麼,在我看來,我們在邵彥眼裏都只是他解悶的寵物罷了。
還要爭個高低嗎?
可她沒完沒了的挑釁實在讓我厭煩,我面無表情從書房裏抱出十幾本畫冊扔在地上。
「一本畫冊有 100 頁,每一頁都是一幅人體。
「他畫過的女人比你見過的女人都多,你可以慢慢看。」
顧薇嘴角笑容一僵,維持不住了。
她不再遮掩對我的敵意:
「程夏,你以爲你能比我好到哪裏去?邵哥早就膩了你了!
「識相的你就自己滾出去,省得他到時候攆你更難看!」
我本來都要走了,可她這麼一說我反而不想走了。
「該滾的是你。
「你不是邵彥身邊的第一個女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與其在這兒跟我扯淡,不如留着力氣等他醒了好好討好他,說不定他一高興了還能賞你仨瓜倆棗兒的。」
顧薇還要說話,一邊的沙發卻傳來邵彥低沉的聲音。
「她讓你滾,你沒聽到嗎?」
顧薇難以置信:「邵哥——」
邵彥冷冷看着她。
顧薇眼圈兒一紅,不敢再說話,拿着包起身狼狽離開。
我回身對上邵彥亮晶晶的眼睛。
他眼神清明,哪裏有半分醉意?
「家裏的東西少了不少,你在收拾行李?」
我抿嘴點頭。
「要去哪兒?」
「給你的新歡騰地方。」我說得不甘不願。
「嗤,剛纔看你牙尖嘴利的,這會兒又窩囊上了。
「誰讓你騰地方了?」
他似乎心情很好,拉住我的手腕讓我坐在他大腿上。
「你都有新女朋友了,我不騰地方還等着人家來攆嗎?」
我猶豫了一下:「邵彥,我們是不是該分手了。」
邵彥很久沒說話,我低頭,正撞上他黑沉沉的眸子。
他眸色陰沉,分明我坐在他腿上俯視他,可他卻好像纔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人。
「程夏,我不喜歡聽這種話,以後不要提了。
「要分手也是我提——」他嘴角笑容輕蔑。
「什麼時候你也有跟我提分手的資格了?」
說着他用力握住我後頸把我往下壓,連吻都帶着不可一世的兇狠。
這天晚上邵彥動作格外粗暴,大概是心情不好的原因,他掐着我的脖子不停問我:
「還分手嗎?」
我咬住嘴脣不說話。
他動作更用力:
「啞巴了?說話!」
我終於忍不住崩潰出聲:
「不分了,不分了——」
他心滿意足地俯身親吻我溢出的淚,蠱惑的聲音像是獎勵:
「乖。」
身下的動作卻絲毫沒有放緩。
事後我幾乎要昏睡過去,他抱着我進了浴室給我沖洗,然後難得的溫柔擁着我睡覺。
大概是夜色太美,又或者是他懷抱的溫度太暖。
我鬼使神差般問了一句:
「邵彥,你愛我嗎?」
夜色寂靜。
許久後,背後的溫暖消失了。
嗤笑聲一如既往的涼薄,好像剛纔的親密都是我的錯覺。
「程夏,我最喜歡的就是你的聰明。
「別像那些蠢女人一樣問這些蠢問題。」
懸着的心落了下來,剎那的停拍後重新跳了起來。
我睜開眼,看着窗外的燈火通明的大廈霓虹幻彩,繁華又冰冷。
說不出來難受或是輕鬆,我突然覺得,這樣也好。
他不愛我,我們的關係從頭到尾只是一場交易。
那我走得也就沒有負擔了。
身後的呼吸逐漸平穩,邵彥睡着了。
我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機票信息。
最早的一趟航班。
七個小時後,我將離開這個國家。
離開邵彥。

-5-
好在邵彥早上有事兒出去了,我不需要再和他掰扯了。
提着行李登機前,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
機場在郊區,再也看不到城市裏的繁華了。
我拿出手機卡,扔進垃圾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
這次回家這麼着急是因爲我媽下臺階沒注意的時候摔骨折了,我爸正好趕上發高燒,我得回來照顧我媽。
在醫院的時候明顯能看出我媽很高興,隔壁阿姨的兒子太忙只能給她請護工,她看着我給我媽忙前忙後面露羨慕:
「還是閨女好,閨女貼心,真是小棉襖。」
我媽端着水杯笑:
「本來在國外留學呢,不想讓她回來,一聽我骨折了立馬飛回來了,攔都攔不住,小題大做的。」
我知道我媽是很希望我回來的。
雖然她和我爸都沒說,但是我是他們唯一的孩子,人老了都希望能家人團圓,有個依靠。
我拿着飯盒出去打飯,回來時卻看到一個穿白大褂的挺拔男人站在我媽病牀前,關切道:
「阿姨,昨天把止痛泵去了,晚上睡得怎麼樣?」
「挺好的——」我媽一見我,眼前一亮:
「小霍,我閨女回來了,夏夏,霍醫生和你是高中同學,你還記得嗎?他這些天每天都來看我的。」
我怔愣地看着男人慢慢轉身。
清晨的光透過窗,窗外的梧桐樹葉沙沙作響,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聽到他的聲音。
「程夏,好久不見。」
有人說音樂和氣味是兩樣能儲存記憶的東西。
這一刻不知道是因爲他的聲音,還是空氣中盛夏的風一把把我拽回了兵荒馬亂的青春。
十七歲的霍州站在我面前,少年因爲跑了太久黑髮被汗浸溼,ƭŭ̀₈粘在白皙英挺的眉骨上,不知道是因爲激動緊張還是跑得面色泛紅,他緊緊抓着我的手:
「程夏,你別跟我分手好不好?你等我一陣子,我現在說服不了我爸媽,但我一定會好好和他們說——
「求你給我點時間,我一定會解決這個問題的,只要你別跟我分手!」
我冷冷看了他許久,漠然把手抽回來:
「霍州,別搞笑了,我憑什麼要等你?」
我抬頭,對着他泛紅的眼眶狠下心來:「我也沒多喜歡你,跟你談戀愛本來就是玩玩而已,你還真認真了?」
霍州愣住了。
梧桐樹葉簌簌作響,蟬鳴在炫目的陽光中愈發喧鬧。
許久後,他眨了眨眼,一滴淚狼狽地落在地上。
我心裏沒來由地焦躁,低頭用鞋尖剷土。
「好,」他勉強維持住聲音平穩,卻還是露了一絲顫,霍州一向冷靜自持,我從沒見過他這麼狼狽的樣子。
「打擾了。」他轉身離開。
第二天,霍州就出國了,再沒回來。
我大概也難過了幾天,畢竟我是騙他的,我其實還是很喜歡他的。
畢竟他是我的初戀,是我人生中第一個喜歡的人。
可是那時候正好趕上我家破產,霍州媽媽知道了我和霍州在談戀愛後,特意來學校找了我一趟。
我到現在還記得她那副居高臨下的樣子,分明也沒說什麼瞧不起我的話,可連喘息都帶着輕蔑的味道。
她彬彬有禮,把一張支票遞過來:
「程夏是吧,你也知道你現在的情況和霍州不合適了,我知道他喜歡你,可是年輕人的喜歡能維持多久呢?等到時候他膩了,受傷的總還是你。
「聽說你考上斯坦福了,家裏出不起學費,這裏的錢夠你四年開銷了,我希望以後你能離霍州遠一點兒,他以後是要繼承家業的,我們已經給他找好門當戶對的女孩子了,大學畢業以後就會結婚。」
她在門當戶對這四個字上加重讀音。
其實後來我後悔過很多次,換了現在被社會毒打過的我肯定會毫不猶豫接受那張支票。
可那時候我年紀小自尊心強,破產之前又一直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從來沒被人這麼赤裸裸地瞧不起過。
我把支票推回霍州他媽面前,揚起下巴微笑:
「阿姨你多慮了,要不是你兒子對我窮追猛打的,我也不會和他在一起。
「你的錢和兒子,我都不需要。」
然後我就起身走了。
當晚我就和霍州提了分手,也就有了前面挽留那一幕。
那時候我滿心都是自尊被刺傷的憤怒,於是把在他媽那裏受得起都撒在了他身上。
其實說完我就後悔了。
不管他媽怎麼樣,霍州其實一直都對我很好的。
那之後我也出了國,換了所有聯繫方式,我們就這麼再也沒聯繫過了。
沒想到再見面,會是這種場景。
而且……霍州媽媽當時不是說他以後要繼承家業嗎,怎麼他變成醫生了?
我有點兒尷尬,還是伸出手:
「好久不見啊,謝謝你照顧我媽。」
霍州倒是面色如常:「那天查房正好和阿姨說起來,都是老同學,應該的。」
他沒多說,叮囑了我媽幾句很快就離開了。
我爸下午來接我媽出院,東西太多了車裏放不下,我在醫院門口打算自己打ťú²車走。
偏偏又趕上下雨,半天都沒打到車。
就在着急的時候,一輛奔馳 AMG GT 黑武士車燈刺穿雨幕停在了我面前,車窗降下,霍州深邃的眉眼出現在我面前。
他淡淡道:
「去哪兒,我送你。」
畢竟這麼多年沒見,當初分開的鬧得有點兒難看,我上了車還是有些不自在,沒話找話:
「你在醫院開這麼好的車沒問題嗎,會不會太高調了。」
「平時的代步車送去修了,今天先拿這輛湊合一下,」他頓了一下。
「我停在旁邊的停車場,不要緊。」
「哦。」我點點頭。
豆大的雨點砸碎在車窗上,夏天的雨霸道的不講道理,天地之間似乎只剩下了喧囂又寂靜的雨聲。
就在我感覺氣氛越來越讓人難以忍受時,霍州終於說話了。
「這些年你怎麼樣?你——」
手機鈴聲打斷了他的話。
是個陌生號碼,我歉意地看了他一眼,接起電話。
大概是下雨信號不太好,邵彥冷冰冰的聲音有些失真。
「程夏,你去哪兒了?」
我抿脣,臨走的時候我把電話卡扔了,但是以邵彥的本事想找到我太正常了。
我告訴自己我不欠他什麼,現在我們相隔萬里,我也不需要怕他,深吸一口氣道:
「我回國了。」
那邊大概有幾秒鐘沒說話。
就在我以爲他要掛電話的時候,邵彥突然笑了。
「回國了也不打聲招呼,是怕我糾纏你嗎?」
我沒說話。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要走就大大方方走,」邵彥漫不經心裏帶上一絲嘲諷,「程夏,你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像你這種女人我身邊要多少就有多少,走了也好,反正我也膩了,你不走我也是要甩了你的。」
最後,他用一句話做了總結:
「只不過你記着,不是你甩了我,是我不要你了。」
他居然沒掛電話,不知道是不是在等我的回應。
我想了想,回了一個字。
「哦。」
他願意怎麼說就怎麼說唄,反正都分手了。
如果這麼想能讓他心裏好受點的話,我也無所謂。
對面沉默了片刻,最後猛地掛了電話!
不知道爲什麼,我居然從忙音的嘟嘟聲裏聽出了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我放下手機,一邊的霍州突然開口,他目視前方,似乎只是隨便問問:
「男朋友?」
「前男友。」
我不想再糾纏這個話題,打岔道:「你這些年怎麼樣,有對象了嗎?」
「沒有。」
我看了霍州一眼。
和十七歲相比,如今的霍州臉上沒了青澀,多了幾分搶眼的成熟。
他穿着一身絲質黑色襯衫,鑽石袖釦閃着冷光,更襯得整個人矜貴清冷。
濃而翹的睫毛,高挺的鼻樑,五官無一處不在昭示這個男人優越的皮相。
霍州長得好,我一直都知道。
當年我和邵彥在一起,其實也是因爲他眉眼有幾分長得和霍州有些相似。
像他這樣的人身邊不該少了女人,居然這麼多年一直都沒有女朋友嗎?
我心裏不知道爲什麼一動,卻聽他繼續道:
「太忙了,沒時間談。」
哦,原來是這樣。
我爲自己的自作多情覺得有點兒可笑。
也是,十幾歲時的感情不過只是人生中小小的插曲,怎麼可能維持這麼久。
一路上我們沒再說話。
直到到家時,我和霍州揮手告別上樓。
回家洗了澡,我有些疲憊地撲倒在牀上想趕緊睡覺。
卻鬼使神差地打開窗簾。
漆黑一片的雨幕裏,黑色的跑車像是蟄伏在夜裏的兇獸。
車燈如利劍穿刺暗夜。

-6-
去了新公司後,我再一次爲自己當初咬牙堅持拿到了學歷而感到慶幸。
新公司待遇很好,福利也不錯。
最重要的是離家很近,通勤很方便。
入職體檢正好是在霍州所在的醫院,我安慰自己應該沒那麼巧會碰到他,到內科檢查推門而入:
「大夫你好——」
霍州穿着白大褂,隔着金絲眼鏡看了我一眼,似乎只把我當成一個普通的來檢查的病人。
「坐這兒吧。」
怎麼會是他?
這未免也太巧了!
內科要檢查心臟,我坐在霍州面前看着他把聽診器掛到耳朵上,自然而然對我道:
「把外套脫了。」
分明他語氣沒什麼變化,卻因爲周身的氣勢,像是一道命令。
我抿了一下脣,低頭敞開外套,露出裏面的緊身 T 恤。
他手指動了動,把聽診器按在了我胸上。
聽診器泛着金屬冷色,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帶着壓迫的力道。
屋裏一片靜謐,我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我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可全身的感官卻不由自主地都集中到被按壓的那一點。
他的手或輕或重地移動。
聽診器明明那麼涼,可我卻只覺得相接的那一點逐漸泛起熱來,燥地我後背都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就在我出神的時候,霍州已經把聽診器摘下來了,他在電腦上敲了些什麼,然後把體檢單遞給我:
「下一個去二樓,做心電圖。」
「啊?哦!」我回過神來,看着霍州沒有一絲波瀾的眼神心裏忍不住感嘆。
果然在醫生眼裏病人都是沒有性別的,看人家霍州一臉平靜的樣子,真是專業。
出門時幾個小護士從我身邊走過,其中一個看了一眼屋裏的霍州,小聲道:
「霍主任怎麼今天來坐診了?他不是今天休息嗎?」
「哦,聽說是和王醫生換班了,可能是要調休吧。」
我和小護士都在一條走廊上,實在沒辦法聽不到她們的小聲議論。
「還不到三十就是副主任了,真是前途無量,還長那麼帥,聽說霍主任還是單身呢!」
「別想了,之前好幾個小護士還有醫代都下手了,人家是出了門的不近女色,一心只想着工作,要麼怎麼人家是副主任了……」
我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
面色如常的霍州,耳朵尖好像紅了。
「……」
我媽好像還真跟霍州挺投緣的。
出了醫院他倆居然每天還有聯繫,我媽天天給霍州轉發老年人朋友圈,什麼:
【每天一蘋果,疾病遠離我!】
【中醫健康發佈了視頻,快來看看!】
【肚子大?尷尬?草本精華艾草貼,每天一貼小肚子。】
說實話這種消息我看了都不回的,沒想到霍州每天那麼忙,居然每一條都會回,還會給我媽分享一些健康知識,每天問她的恢復情況。
搞得我媽成天小霍醫生長小霍醫生短,真恨不得那是她親生兒子了!
她非得邀請霍州來家裏喫飯,喫完飯又朝我擠眉弄眼:
「剛下午兩點,你們年輕人閒得沒事兒就出去玩玩,不用在這兒陪着我。」
我覺得我媽想讓霍州當女婿的表情太明顯了,一時有些尷尬。
霍州對我並沒表現出什麼明顯的興趣,我們之間的事兒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而且當年鬧得並不好看。
霍州可能只是出於一個醫生的職業道德才會對我媽這麼好的,我不敢太自作多情。
「那什麼,你工作很忙吧,不用聽我媽瞎說,要不你就先回去——」
沒想到霍州看了我一眼,拿出了兩張票。
「不忙,最近有個畫展還不錯,聽說是國外一個很有名的畫家,要不要去看看?」

-7-
「沒想到你居然會喜歡畫畫。」
我感嘆,想起上高中的時候霍州滿腦子的理科思維,我們那時候偷偷出去約會,我以爲Ṫüₒ他會帶我去什麼浪漫的地方,結果他帶我去了圖書館。
還一本正經跟我說:
「你數學成績太差了,這樣下去會影響你高考,這本模擬題送給你,以後你每天做一套,我給你檢查。」
我差點兒沒氣死,爲這事兒我倆還吵了一架。
沒想到他現在倒是有點兒浪漫細胞了。
結果下一秒他就淡淡道:
「是同事送的票,我不喜歡畫。
「我也不喜歡這個畫家,聽說他以浪漫的女性人體畫出名,不過我以前天天做解剖,實在是覺得浪漫不起來了。」
果然還是那個不解風情的男人,我正要說話,他繼續道:
「但我記得你喜歡,高中的時候你還想過學藝術來着。」
我愣住了。
那時候我確實想學藝術來着。
我爸媽都給我找了最好的老師了,結果我爸被騙了家裏狀況一落千丈,我也就沒錢學藝術了。
後來跟了邵彥以後,我還興致勃勃想讓他教我來着。
結果他只是打量了我一眼,嘲諷道:
「就你?」
之後我就沒再提過這事兒,年少時的夢想在現實面前很快消散,連我自己如今都想不起來了。
沒想到霍州還記得。
我心裏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兒,跟着霍州走到一幅畫面前。
然後我就站住了。
這畫的畫風……
怎麼那麼像邵彥?!
大色塊的鋪就,肆意的筆觸,還有模糊卻又夢幻色彩光影。
剛纔進來的時候我光顧着和霍州說話了,根本就沒看這個畫家的名字,他的畫上也都沒有署名。
我手指忍不住顫了一下,試探道:
「你知道這個畫家叫什麼嗎?」
霍州擰眉想了想:「好像是叫什麼 Lucas 還是什麼 louis 的,中文名叫——」
「邵彥,你好。」
從拐角處走出來的男人穿着一身冷調灰色的西裝,沒打領帶,襯衫釦子鬆散着。
分明是一身莊重的西服,卻被他穿得浪蕩不羈。
像個花花公子。
我大腦炸開,一片空白。
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邵彥?!
他怎麼會在這裏!

-8-
邵彥臉上掛着得體的微笑,這一刻他身上的惡劣和不羈都收斂起來,看起來倒真像個矜貴得體的年輕畫家了。
只不過嘴裏吐出來的話不那麼得體:
「怪不得這麼急着回國,原來是有新男朋友了。」
他伸出手和我握手:「好久不見。」
我警惕地看着他,生怕他說出什麼更難聽的話。
沒想到他看了一眼霍州,不知道發現了什麼異樣,笑意居然加深了幾分:
「好歹也相處這麼多年了,分手了不至於握手都不願意了吧。」
我硬着頭皮和他握了一下手,已經做好他突然翻臉的準備了,他卻只是輕輕握了一下就鬆了手,頗有風度地看着霍州,語氣微妙:
「眼光不錯,祝你們幸福,百年好合。」
我心裏慢慢放鬆,想着是我想多了。
如邵彥所說,他英俊多金的,出手又大方,身邊想要什麼女人沒有?
怎麼可能是特意追着我回來的呢?
以前他也經常辦畫展的,估計就是巧合吧。
「喜歡這幅畫嗎?」他順着我的視線看了一眼。
「喜歡就送你們吧,算是我的祝福禮物。」
那是一幅女性人體,不知道又是他畫的誰的。
我心裏有點兒不舒服,感覺他好像是在故意膈應我。
就在我要拒絕時,霍州先開口了。
他看了一眼邵彥,神色平靜:
「不用了,謝謝,我們都不喜歡畫。」
他側頭:
「看好了嗎,走吧。」
我點點頭,順勢和霍州一起往外走。
只是背上一直有兩道灼人的視線,哪怕不回頭也感覺得到。
一直到出了門,霍州纔出聲。
「剛纔那就是你之前說的那個前男友嗎?」
「嗯,」我不好意思笑笑,「他誤會我們的關係了,你別介意。」
霍州不置可否,半晌後纔開口:
「我覺得你當時沒學藝術是對的。」
我納悶兒:「爲什麼。」
他看了我一眼:
「你的審美,一般。」

-9-
早上公司開大會。
我困得睜不開眼,忍不住抱怨:
「不年不節的突然開什麼大會?!」
旁邊摸魚搭子小聲道:
「換新老闆了你不知道?咱們公司剛被收購了,今天新老闆第一天來,肯定要開大會啊!」
我點點頭,心裏也沒在意。
換不換老闆跟我都沒關係。
哪怕換條狗來當老闆,只要能不影響給我發工資就行。
門口很快傳來皮鞋踩在地板上的清脆聲,我無聊地抬頭瞥了一眼,打算看看新老闆是圓是扁。
結果這一眼,我睡意猛地消散,差點兒直接站了起來!
邵彥一身筆挺黑西裝,和昨天那幅浪蕩富二代的模樣完全不同,釦子扣到最上面,領帶上的領夾閃着暗色的金屬光澤。
居然還真像個精英了!
怎麼會是他?!
這他媽還不如換條狗來呢!
我趕緊趴下頭,心裏七上八下,不知道他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到這份兒上如果再說是巧合,那就太牽強了。
難不成邵彥真是因爲我的不告而別,覺得被我甩了咽不下這口氣特意要整我嗎?!
可是這個代價也太大了吧!
我知道邵彥家有錢,邵氏集團涉獵範圍很廣,什麼地產、娛樂公司、酒店、商場……
他頭頂上還有個哥哥所以不用繼承家業,但是每年的股份分紅也是個天文數字了。
可就這麼買下一個公司……也太離譜了。
整個大會我一ţũ⁺直如坐鍼氈,滿腦子亂糟糟的,什麼也沒聽進去。
直到周圍都寂靜過來,旁邊的搭子使勁兒戳了我一下!
我猛地抬頭,正對上邵彥那雙似笑非笑的眸子。
他手指輕輕點了幾下桌面。
「程夏是吧,開大會也敢走神兒。
「一會兒來我辦公室一趟。」
「……」
我硬着頭皮在同事哀悼的目光中進了邵彥辦公室。
「邵總。」
巨大的真皮座椅慢慢轉了過來。
邵彥已經脫掉了那身西服,襯衫袖子挽了上去,露出肌肉結實的小臂。
他上下打量了我幾眼,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
話裏卻一絲笑意都沒有。
「過來。」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他一把拽住我的手腕,把我拉到他腿上,手在我穿了絲襪的大腿上摩挲着。
常年畫畫,邵彥手指內側帶着粗糙的繭。
摩挲間我的襪子勾了絲,雞皮疙瘩順着他手指的位置一路蔓延。
我呼吸急促,一把抓住他的手。
「邵彥,我們已經分手了!」
「分手了?」他挑眉:
「什麼時候?」
我咬牙:「你不是說你早就膩了嗎?!」
「沒想到你穿職業裝,也別有一番風味,早知道以前就讓你穿上試試了。」他輕笑。
「這樣吧,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賣了,以後給我當祕書怎麼樣?」
他嗓音像是黏稠的蜜,帶着蠱惑:「能幹的祕書,我給你升職加薪。
「反正我看你剛纔對你那些男上司笑得也挺開心的,難道打得不是這個主意?」
他手指突破我的禁錮,探進裙子。
「他們比我好在哪兒?比我能給你的更多,還是讓你更爽——」
我猛地推開他!
胸腔升騰起憤怒的火焰,有那麼一瞬ṭùⁱ間我簡直想給邵彥一巴掌!
但很快我冷靜下來,生氣只會讓他得逞,對這種人來說,無視纔是最好的報復。
我揚起下巴,微笑道:
「可是我膩了,邵總。
「我就是賣,也不會賣給你了。」

-10-
「阿姨說,中秋節讓我到家裏喫飯。」
我扭頭看向霍州:
「中秋節,那你爸媽呢?」
霍州一手把着方向盤:「我爸媽都在國外,現在國內就我自己。」
提起霍州的媽媽,我心裏還是有個結,點點頭沒說話。
這也是最近我和霍州相處很糾結的原因。
平心而論,霍州條件很好,英俊年輕,前途無量,又家境優越。
最主要ţũ⁶的是,我們是彼此的初戀,我是真挺喜歡他的。
可是一想到他媽,我又煩躁起來。
我不可能再去和他媽糾纏了。
「當初我就和我爸媽說清楚,以後我不可能再繼承家業了。
「我沒學商科學了醫,這些年我們幾乎沒什麼聯繫,反正我家裏還有個弟弟,他們也不會缺繼承人。」
他看了我一眼:「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們再來打擾你了。」
我臉一紅,嘟囔道:
「我放心什麼,我們又沒什麼關係。」
到了家門口,他停了車,俯身朝我過來。
十七歲的,帶着梔子花香氣的夜在一瞬間撲面而來。
少年的臉紅和微顫的睫毛,和如今這張褪去青澀的臉融合在一起,下意識我就閉上了眼!
額髮被撥弄了一下,隨後傳來一聲輕笑。
「你頭上落了個樹葉,閉眼幹什麼?」
我惱羞成怒正要說話,身後卻突然傳來一陣強大的推力,一瞬間霍州猛地護住了我!
「砰!」
跑車燈閃爍着,發出尖銳的警報!
我的車門被一把打開,邵彥用力拽住我的手腕把我扯了出來,臉上帶着暴怒:
「你們剛纔在幹什麼?!」
霍州起身拉住我另一隻手腕,微微皺眉:
「過來。」
邵彥的情緒完全不可控,之前我們吵架的時候他曾經把整個家裏的東西都砸了!
我一時有點兒害怕,掙脫開他就躲到了霍州身後。
邵彥眯起眼,臉色黑的幾乎能滴下水兒來,霍州卻好像沒看見似的,神情依然淡定:
「邵先生,沒記錯的話程夏已經和你分手了,你現在是什麼意思?」
「分手?!」邵彥冷笑一聲,指着霍州鼻子道。
「你算個什麼東西,你以爲她真喜歡你是不是?!
「我告訴你,你他媽就是我的一個替身!她和你在一起是因爲你長得跟我有點兒像而已!」
霍州卻笑了。
他平時表情總是淡淡的,這一笑卻好像春風拂面,春水破冰,就連眼角眉梢的嘲諷和刻薄都好看極了。
他勾起嘴角,像是在看一個小丑:
「邵先生,我們是彼此的初戀,程夏十七歲就跟我在一起了。
「到底誰纔是替身,你還不清楚麼?」
邵彥愣住了,他猛地扭頭看向我!
我眼裏閃過一絲心虛。
一瞬間邵彥什麼都明白了,我從沒見過他這麼生氣的樣子,有那麼一瞬間我簡直以爲他要暴起一刀捅死我的時候,他突然咬着牙狠狠地笑了,口不擇言道:
「你以爲她能有多喜歡你,她不過就是在耍你玩而已。
「我告訴你,她就是個爲了錢什麼都能出賣的女人,她根本就不是我前女友,我只是包了她三年而已,我給她交學費,她就什麼都肯幹——」
霍州一拳砸在了邵彥臉上,眸光鋒利如刀:
「閉嘴!」
邵彥被打得偏過頭去,吐出一口血唾沫。
他絲毫不在意,扭頭就跟霍州纏打在一起!
兩個大男人你一拳我一腳,霍州剛按着邵彥把他砸在地上,邵彥就猛地用手肘擊在他腹部把他踢開!
誰都沒手軟,再這樣下去非要打出事兒來!
邵彥邊打還邊嘴賤:「生氣了?她一直就是這麼一個無情無義的賤女人,她和你在一起無非是看你有利用價值而已!
「初戀算個狗屁,我們都在一起三年了,我睡了她三年,我現在還有她的畫呢,你想看嗎——」
「啪!——」邵彥偏過頭去,動作停住了。
我收回打得發疼發麻的手,輕聲道:
「邵彥,你真是個畜生。」
比起剛纔霍州那一拳,我這點兒力氣根本就算不上什麼。
邵彥臉只是泛了紅而已。
可他卻好像被這一巴掌打掉了所有的力氣,剛纔還龍精虎猛的,現在卻連肩膀都頹了下來。
他晃悠悠起身,用拇指抹掉嘴角的血,對我豎起大拇指。
「你爲了他打我?」
他突然笑了起來,只是那笑比哭還難看:
「好,程夏,你真牛逼。」
然後轉身就走。
再沒看我一眼。
我其實很少哭的,自從我家破產之後,我就不太哭了。
因爲我知道哭也沒用,沒人會心疼我,命運也不會優待我。
可這一刻我還是忍不住鼻腔泛酸,眼前模糊。
霍州走到我身邊。
一直以來我都撐着自己,可現在在初戀面前被戳穿這些,我心裏幾乎崩潰,帶着哭腔道:「其實他說得都是真的,我就是爲了學費和他在一起的,你走吧,我知道你也看不起我,我們以後不要聯繫了!」
旁邊沒什麼動靜,過了一會兒,霍州輕輕抱住了我。
他嘆氣道:
「我從來都沒看不起你。
「我只是很心疼你,如果那些年我能在你身邊,你就不用喫這麼多苦了。」
「……」
晚上我洗完澡,想了想,從抽屜裏翻出以前的手機。
充電很久,手機纔開了機。
一打開,就是許許多多的短信湧進來,數量之多手機都卡了。
我慢慢翻看着。
有很多之前的朋友同學發的。
但大部分是霍州發的。
【程夏,我聽說你出國了,你現在還好嗎?】
【程夏,我已經和我爸媽分開了,現在我的學費生活費都是自己交的,我已經不用再聽他們的了,你願意再給我個機會嗎?】
【聖誕節到了,我這裏雪好大,你那邊下雪了嗎?】
【今天月亮好圓。我好想你。】
「……」
時間跨度這麼多ẗṻ⁵年,從十七歲到今年。
霍州每年都會給這個手機號充一大筆錢。
那時候我滿心憤懣,再也沒用過這個手機號。
自然也沒有看到這些消息。
原來他一直都在找我。
我正看着,一條新的消息跳了出來。
【程夏,我在樓下等你。】
我的心撲通撲通狂跳起來,轉身連鞋和衣服也來不及換,穿着吊帶睡衣和拖鞋就飛快地下了樓。
果然,那個人還站在那裏。
樹葉嘩嘩作響,從十七歲到現在,他從來就沒離開過。
我腳步越來越輕快,最後飛撲進了他懷裏!
霍州攬住我,我再也沒有猶豫,踮起腳來。
十七歲那年沒有完成的吻,終於姍姍來遲。
「這次能不能不分手了?」霍州緩緩起身,抱住我的手卻更緊。
我想了想,點頭:
「好,這次不分手了。」

-11-
和霍州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開心。
他工作很忙,但是從來沒有晾着我,抽空一定會回我消息陪我玩。
生活慢慢走上了正軌。
邵彥也沒再找過我了,像他那麼驕傲的人受了這樣的羞辱,恐怕這輩子都不會想看到我了。
直到我接到了邵彥經紀人的電話。
電話裏他急得哭爹喊娘:
「程夏,你快來看看邵彥吧,約好的畫展馬上就要辦了,結果他天天喝得爛醉死活不交畫,現在這在外頭喝醉了我們誰都靠近不了,一拉他他就要打人,一直喊你的名字,算我求求你,你來看看他行不行?!」
我有點兒猶豫,經紀人在那邊求爺爺告奶奶,之前他對我也挺好的,生活裏幫了我不少忙,我實在不好意思拒絕,只能到了他說的酒吧。
邵彥已經醉得不成樣子了,靠在沙發上,食指的鉑金戒指被夜店的光映成了幻彩的顏色。
他閉着眼睛,手裏還拿着一個酒瓶子。
經紀人伸手去扶他,他大怒:
「滾開!」
經紀人朝我攤了攤手,苦笑了一下。
我感覺他讓我來真是個錯誤。
本來邵彥還能好好躺在這兒,說不定一看到我就要打人了。
沒想到他哼哼了一聲,居然還真任由我們把他送上了車。
醉了的人死沉死沉的,他又這麼高,我和經紀人費勁巴拉把他弄到了牀上,經紀人擺着手喘粗氣:
「不行了不行了,我和合夥人那邊還有個應酬,我得先走了!」
他急匆匆走了,我怕邵彥平躺着萬一吐了再窒息死,推他翻身:
「邵彥,起來。」
他懶懶掀開眼皮看了我一眼,隨後嗤笑:「誰讓你來的?
「沒良心的女人,我不稀罕。」
還有反應,那就死不了。
我放下心來轉頭就走。
剛走到門口,身後傳來一陣悶響。
我回頭,邵彥滾到了地上,正靜靜埋頭趴着,一絲聲音都沒有。
我心知他八成在耍酒瘋,卻還是生怕他萬一死了再賴上我,趕緊過去蹲下推他:
「邵彥!」
「邵彥別裝了!」
他一聲不吭。
我急了,趕緊起身要打 120。
手腕卻被人拽住,我低頭,邵彥仰頭看着,櫻色的脣帶着水色,眼波盪漾。
似乎是一個祈求的表情。
他從來沒有對我露出這樣的神情。
我恍惚了一下,邵彥咬了一下下脣:
「……別走。
「程夏,」他輕輕把額頭抵在我手上,聲音沙啞:「這些天我很想你。
「我之前說得太過分了……其實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看見你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太生氣了,口不擇言,但你也打了我一巴掌。
「你回來好不好,以後我們好好的,我不畫人體了,不找女模特了,我們——」他低下頭,像是下定什麼決心一樣:
「我們好好談戀愛吧。」
夜風吹過,有那麼一瞬間,我好像回到了曾經在國外留學那幾年。
我從銀行取了錢交學費,結果路上被人把包搶走了。
我又急又氣,晚上回家還一直在掉眼淚。
邵彥回來看我眼睛紅紅的,皺眉問我:
「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他不問還好,一問我就覺得委屈極了,一抽一抽哽咽着:
「我錢被搶走了,那是我今年的……的學費。」
邵彥卻笑了。
他起身用力揉亂了我的頭髮:
「沒出息,我當時什麼事兒呢。」
然後就走了。
我哭得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腳步聲走近。
一張卡被塞到我手裏。
「這裏面的錢夠你念到博士了,別哭了,」邵彥嫌棄道。
「哭得醜死了。」
邵彥在這段關係裏確實稱不上多好。
可他確實曾經是我的依靠。
我抿了一下脣角正要說話,手機卻突然響了。
是霍州!
我本來不想接,結果邵彥又非要拉扯我,手忙腳亂一下子接通了。
男人的聲音在寂靜的臥室裏響起:
「幹嗎呢?我在你家樓下,要不要……去散散步。」
我急了,對着邵彥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沒想到他看着我,水洗黑玉似的眸子突然閃過一絲惡劣的笑意。
下一秒,他聲音含糊曖昧,對着電話叫道:
「程夏……」
電話寂靜了幾秒,霍州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你跟誰在一起?」

-12-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忐忑。
我硬着頭皮和他解釋了一下送邵彥的事兒,他沒多說就掛了電話。
到了家門口,果然,樓下空空如也,已經沒人了。
他果然生氣了吧。
我長嘆了一口氣,拖着疲憊身體往家走,卻突然被人叫住。
一剎那我心都停跳了一拍,猛地回頭——
霍州站在不遠處的樹下,手裏拿着一捧雛菊。
我飛奔過去和他解釋:
「邵彥經紀人打電話給我,說他喝醉了誰拉都不起來,他經紀人之前幫過我不少忙,我真的和邵彥沒什麼,我都和他說清楚了——」
霍州不置可否,像是沒聽到我說話。
夜風打着旋兒吹起他的額髮,露出英挺的眉眼。
我試探道:「要不要上樓喝杯茶?」
他終於開口了。
「好。」
霍州上來喝茶還真就是喝茶,他正襟危坐在一邊的沙發上,中間跟我隔着還能坐下三個人。
我偷偷覷他。
霍州穿着一身高領黑色針織衫,後背結實流暢的背肌線條在薄薄的織物下一覽無餘。
明明裹得嚴實,卻又好像什麼都沒穿一樣。
我忍不住嚥了口口水。
醫生是怎麼保持這麼好的身材的啊?
難不成他每天下了班回家都還要去泡健身房嗎?
我心裏癢癢的,七扭八歪地走過去靠在他身邊,手指在他背上的肌肉劃了一下,歪頭道:
「霍醫生,我最近心臟有點兒不舒服,你給我看看呢?」
說着就抓起他的手往我心口上貼。
霍州果然沒有把手移開,就在我以爲今晚上能開葷了的時候,他突然拿開了手,一本正經道:
「你心跳有點兒快,不過屬於成年人正常心跳區間,我之前看過你的心電圖,沒有問題。」
我不死心:「是嗎,你會不會感覺錯了,要不要再摸摸呢?」
霍州金絲鏡片閃過冷光:
「你是在質疑我的醫術?」
他向後靠坐在沙發上,裹着西裝褲的大長腿岔開,修長的十指交叉,垂眸冷淡地看着我。
分明他穿着一絲不苟,我卻感覺他這副模樣更讓我渾身發熱。
我忍不住貼過去坐在他大腿上:
「霍醫生,可我真的好不舒服啊。」
我穿着短裙絲襪,可他好像性冷淡一樣看都沒多看一眼,只是淡淡抬頭道:
「我的診費可是很貴的。
「你有錢嗎?」
「錢啊,我有的是啊。」我騎在他身上,掏出幾張鈔票塞進他褲腰。
「夠了嗎?」
他微微仰頭,神色一本正經。
「夠了,」他終於動了,手指順着大腿慢慢撫上。
不知道是不是常年拿手術刀的原因,他的手指很有力,又很穩。
我猛地低頭!
薄薄的、粗糙的繭,帶着火熱的溫度。
霍州摘下眼鏡,神色晦暗。
下一秒,失重感讓我驚叫一聲緊緊抱住他!
霍州雙手託着我屁股起身,關門前他的最後一句話是:
「鑑於你的情況比較複雜,診療時間可能會長一些,你確定要我出診嗎?」
「……」
我收回那句確定!
我沒想到會長一些是這麼長!
直到凌晨兩點我迷迷糊糊幾乎要昏過去,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我沒想接,霍州卻還沉浸在角色中:
「這位病人,你的手機響了。」
我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動了,他「好心」地把手機按開貼到我耳邊:
「說吧。」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眼角都被激地溼潤了,喘了幾聲才把手機按死。
這個人怎麼報復心這麼強!
邵彥讓他聽了一次電話,他也非要別人聽回來!
那邊卻像瘋了一樣不停打過來!
霍州沒搭理,撐在我身上問我:
「這位病人,你的病情好點兒了嗎?」
我簡直快哭了,不知道這個人怎麼能頂着這麼一張性冷淡的臉這麼惡劣!
我用力抓住霍州手臂:
「好了好了,我不治了,我好了。」
霍州笑了一聲,直接關機了扔到地上。
「哦?可我看你還沒好。」
他一把抓住我雙腕扣在頭上,俯身在我耳邊,聲音低沉:
「不要諱疾忌醫啊。」

-13-
第二天我沒能起得來牀。
我請了一天假,第三天才去了公司。
去公司第一件事兒就是交了辭職書。
霍州和邵彥不一樣,我是認真和他交往的。
我不希望再和邵彥有什麼糾纏讓霍州多想。
按理說我的辭呈只需要到人事就可以審批了,沒想到剛交上半個小時我就被邵彥叫進了辦公室。
「你要辭職?」他靠在真皮座椅上,面色沉沉。
我點頭。
他扯了一下嘴角:
「程夏,你就這麼迫不及待要跟我劃清界限?」
我沒出聲,算是默認。
他點點頭:「行,我只問你一句話,你當初爲什麼一定要走?」
「本來和你在一起也只是爲了上學而已,上完學當然就走了。」
邵彥手攥了一下又鬆開。
「程夏,你就從來都沒愛過我嗎?」
我頓了片刻:「愛沒愛過重要嗎?
「反正我們也不可能有結果的。」
什麼叫結果呢?
他能爲我收心嗎?
我們能結婚嗎?
我們能一直走下去嗎?
不可能的。
這段感情,他對我始於一時興趣,我對他存着利用的心,兩個人各懷鬼胎,又怎麼可能有什麼結果呢?
他沒錯。
我也沒錯。
只是我們都不是彼此那個對的人。
我不想再多說了:「那就這樣吧,我先走了。」
出門時,邵彥突然叫住了我。
他低聲道:
「如果我說,能有結果呢?」
我笑了。
「邵彥,你聽過那個故事嗎,國王爲了找誠實的繼承人,給每個孩子發了一顆煮熟的種子,那顆種子無論怎麼精心照顧都無法發芽。
「我們之間從一開始種下的種子就是錯的,所以我們永遠都不會有結果。」

-14-
2024 的第一場雪, 我帶霍州回家了。
最喜歡的小霍醫生成了自己的女婿,我媽笑得嘴都快咧到後腦勺了。
訂婚那天,我把和霍州十指緊扣, 戴着戒指的照片發了朋友圈。
當天晚上霍州要加班,我自己回家時卻在門口看到了一個很久沒見的人。
邵彥身上帶着濃重的酒氣, 低頭坐在我家門口。
他是個帥而自知的人,平時非常臭美,哪怕出門遛個圈都要抓個頭發。
而現在他頭髮散亂,大冬天只穿了件單薄的綠毛衣, 抬頭的時候眼下泛着紅。
但是因爲這張臉太能打了,看起來不但沒有邋遢,反而有點破碎感。
「你要跟他結婚了?」他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聲音啞得不成樣子。
「嗯。」
「程夏,他能給你的我都能給你,以後我再也不會找別的女人了,我可以跟你結婚。」
他閉了一下眼:「這樣的話, 你能回來嗎?」
我笑了。
「可我不會和你這種人結婚。」
邵彥慢慢起身靠近我,眸色翻湧:
「你敢說你從來都沒愛過我嗎?!」
我平靜和他對視:「邵彥, 你還記得以前你總跟我說的話嗎?
「你要我記得自己的身份,你說要我識趣, 我一直記得我們之間只是交易關係, 交易關係哪來的什麼愛呢?」
他逼視着我, 睫毛開始顫動。
「所以,」我直視着他, 一字一頓。
「我從來都沒愛過你。」
走廊裏燈光隨着漫長的沉默黯淡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 邵彥率先避開我的視線,幾乎是狼狽地轉身離開。
燈光再次亮起時,我的目光掃過地上一滴發亮的水跡。
其實我撒謊了。
我愛過邵彥嗎?
我自己也不知道, 或許那些相擁的深夜,某些瞬間, 我大概也是愛過他的。
只是都不重要了。

-15-
知道邵彥封筆的消息是在我的婚禮上。
手機不停地給我推送消息。
【天才畫家 Lucas 宣佈封筆!】
【Lucas 最後的畫展,神祕模特到底是誰?】
【lucas《光》天價收購被拒。】
我愣了一下。
邵彥對畫畫的熱愛我是知道的,我一直感覺畫畫是他的精神支撐,也是他生命裏最重要的事情。
爲了畫畫他能連續兩三天不喫不睡, 只爲了畫出他最滿意的一筆。
可現在, 他居然要封筆了。
採訪裏他戴着墨鏡, 看不清神情。
「因爲我失去我的繆斯,以後再畫誰都沒意義了。」
記者爭相問他:
「你說的繆斯是你最後畫展展出的唯一作品, 那幅《光》的女主角嗎?你跟她是什麼關係, 你們是戀人嗎?」
「聽說有人要花三千萬買下那幅《光》被你拒絕了, 這件事兒是真的嗎?」
「你以後還會再畫畫嗎, 這次封筆是暫時的還是永久的?」
我看了一眼那幅畫。
沒記錯的話, 那是邵彥爲我畫的第一幅畫,是我第一次給他當模特睡着時的那幅畫。
我眨了眨眼, 恍惚記得那天陽光好像特別好。
那是一切的開始。
如今也成了結束。
手突然被人握住。
霍州從人羣中傳了過來:「怎麼了, 是不是累了?」
我按滅手機, 揚起笑容:
「沒什麼。
「走吧,快要入場了。」
我回握住他,把手機放到一邊, 和他一起往外走去。
草坪上灑了一地陽光。
我邁出陰影,踏出那道光。
往事沒什麼值得談戀。
因爲餘生的陽光,都會比那天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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