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南的金絲雀又鬧脾氣了。
他把離婚協議遞給我:
「簽了吧,做個樣子,哄哄小姑娘。」
我緊緊拽着裙角,點頭。
安靜地簽下了名字。
離開時聽到他的朋友打趣:
「嫂子也太乖了吧,該不會你讓她把證領了,她都一聲不吭吧?」
周淮南愉悅地點了根菸:
「打個賭?」
他們打賭,一個月後的民政局,我哭成狗,也會乖乖聽話。
把結婚證換成離婚證。
我握着手機,沒吭聲。
只是回覆了剛剛發來的消息:
【你就嫁給我,不行嗎?】
「行。」
-1-
【?】
那邊幾乎秒回。
我摁掉手機。
裏面的談笑聲還在繼續。
「那行啊!嫂子真那麼聽話,大夥兒下個月的酒我包了!」
「三個月。」周淮南說。
「成成成!」
一片笑鬧聲。
我倉惶地往外走。
一直到走出辦公樓,尖銳的陽光刺入眼底。
眼淚才簌簌往下落。
周淮南看上了一個沒畢業的小姑娘。
給她在海城買了房,房子裏堆滿了奢侈品。
可小姑娘不給他親,不讓他抱。
她住在 360 平的大平層裏,穿着百來萬的高定,
梗着脖子說:「我纔不做小三!」
周淮南覺得有趣極了。
眼下,已經是周淮南第三次爲了她演戲。
第一次,他和我秀恩愛。
那時我還不知道宋梔的存在。
歡歡喜喜地摟着他拍了好多照片。
看他發了滿屏幕的九宮格,更是驚喜又期待。
可那條朋友圈,怎麼刷都刷不到。
後來才知道,他設置的「僅宋梔可見」。
第二次,他和我吵架。
把我丟在街頭。
拍下我孤零零哭泣的照片,發給宋梔。
【看吧,真沒辦法,她離不開我。】
第三次,他要和我離婚。
手機嗡嗡地震動,我拿出來。
【真的?】
【你說真的?】
【喬望舒。】
我擦掉眼淚,笑了笑。
「真的。」
-2-
下午,周淮南果然帶我去民政局。
一路上他心情很好。
不停地問我三週年紀念日,想要去哪裏玩。
我和周淮南從小一起長大,這是我和他結婚的第三年。
「去布拉格怎麼樣?」
「你 7 歲就鬧着要去布拉格廣場喂鴿子了。」
他下車,開車門,替我解開安全帶。
「嘖,怎麼還哭過?」
他皺眉,指腹蹭過我的眼尾:
「都和你說了做做樣子,一隻雀兒,我就好奇她什麼時候能低頭。」
說話間,口袋裏的東西掉落。
一盒避孕套。
周淮南輕咳一聲,摸摸鼻子。
沒解釋什麼。
帶着我進民政局。
一切很順利。
我有失語症。
面對陌生人經常口不能言。
但我能點頭搖頭。
「是自願離婚嗎?」
「是。」
我點頭。
「確認感情破裂嗎?」
「是。」
我點頭。
「一個月冷靜期,一個月後再來。」
周淮南接過回執單。
沒出民政局就拍了張照,低頭髮信息。
我的信息也隨之而來。
和以前一樣,宋梔的。
周淮南發給她的回執單照片,附加一句話:
「滿意了?晚上給老子洗乾淨了!」
點擊頭像,拉黑。
剛操作完,進來一條機票的出票短信。
同時微信:
【機票已買,一個月後。】
【巴黎見。】
-3-
晚上還是夢到周淮南了。
小時候的周淮南嘴很甜。
「喬喬妹妹,你的眼睛真好看,我能經常看着它們和你說話嗎?」
「喬喬妹妹,你的鋼琴彈得真好聽,我能每天來聽你的演奏會嗎?」
「喬喬妹妹,我最喜歡你了!長大了,我要和你結婚!」
我也喜歡周淮南。
我們上學要坐同桌。
放學要湊在一起玩。
就連我爸媽出車禍的時候,我都在他家的車上。
和他玩石頭剪刀布。
可兩輛車太近了。
我親眼看到那輛大貨車橫穿而過。
轟——
我的爸爸,我的媽媽,我的哥哥,連我從小養大的小狗,都在火海里掙扎。
很長時間我的嗓子發不出聲音。
我需要周淮南陪着,才能睡着覺。
那時的周淮南很有耐心。
陪我練習發聲。
給我整晚整晚地講故事。
誰敢嘲笑我是「啞巴」,他一拳就打過去。
我和他結婚,彷彿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拿到大學畢業證的第二天,他大清早趴在我牀頭:
「喬喬,我們再領個證唄。」
當天,我們成了夫妻。
夢裏是一片火紅的玫瑰,鋪滿了我和他的新房。
他跪在牀上,很溫柔地吻我。
他說喬喬,我們一輩子都這麼幸福。
可睜開眼,整個世界都是黑色。
我摸出手機,宋梔又發了短信來。
一張照片。
一片狼藉的牀上,一抹猩紅。
突然覺得噁心。
我衝進洗手間一陣乾嘔。
卻也只是嘔出生理性眼淚。
最後抱着腿坐在冰涼的地上。
也不知道碰到手機哪裏,靜寂的夜裏,突然響起一個低沉的男聲:
「喬望舒?」
我心頭一跳。
拿起手機。
「傅……時修?」
-4-
傅時修是我的病友。
在醫院干預三年後,我的失語症好了很多。
只在情緒低落或是緊張時,才說不出話來。
和周淮南結婚那兩年,我甚至幾乎痊癒了。
心情好,又空閒。
我加過一個病友幫扶羣。
分配到的幫扶對象,就是傅時修。
其實長達兩年裏,我一直以爲他是個女孩子。
粉色兔子的頭像,微信名「Angel」。
一開始,「她」幾乎完全不搭理我。
但同類瞭解同類。
常年被失語症困擾的人,大多有嚴重的心理創傷。
他們或許說不出話。
但需要人陪着。
我不厭其煩地給「她」分享日常。
從文字,到語音。
從照片,到視頻。
分享到最後,彷彿相交多年的老友。
以至於第一次和他通話,發現「她」性別男時,嚇得差點當場病發。
「對……不起。」
我握着手機,「打擾……你休息了……」
「沒有。」傅時修說,「這裏晚上九點。」
他說話居然這麼流暢了。
這是我和他第二次通話。
發現他是男性後,我刻意和他保持了距離。
那天其實純屬偶然。
我已經快一個月沒和他聯繫了。
那麼巧,周淮南給我遞離婚協議書的時候,他問我在幹什麼。
我的腦子被「離婚協議書」幾個字撞得一片空白。
只回:【離婚。】
簽完字,我躲到周淮南辦公室外,渾身發抖。
【傅時修,我好像,要沒有家了。】
沒有爸爸,沒有媽媽,沒有哥哥,沒有我可愛的小狗。
連周淮南都沒了。
怎麼辦?
我沒想到他會突然來那麼一句:
【那你就嫁給我,不行嗎?】
屋子裏的調笑一聲大過一聲。
「別開玩笑了,喬望舒離了南哥,連話都不會說,怎麼可能真拿離婚證。」
「對,真要她去離婚,怕不是要把民政局給哭塌了!」
「是嗎?」
周淮南一聲嗤笑。
打火機扔到茶几上:「她就是哭成狗,也只會是我周淮南的狗。」
「我要她往東,她爬也會爬去東邊!」
我失神地望着門縫裏已然陌生的男人。
【行。】
-5-
傅時修給我列了一份清單。
一個月內必辦事宜。
辦簽證,找律師這些當然不用多說。
裏面居然列了密密麻麻的必喫餐廳。
【國外中餐不好喫。】
【真的。】
我欣然接受。
照着他的清單,一家一家地喫。
一個人的日子,似乎也沒那麼難過。
每天喫喫買買,然後收拾行李。
搬離婚房那天,周淮南突然給我發了信息。
【都不給我打電話,沒想我?】
他帶着宋梔去旅行了。
說讓小姑娘見見世面。
【不乖。】
他又發。
接着發來一張照片。
【這地兒不錯,三週年紀念日,也帶你來?】
我很想像拉黑宋梔一樣,直接拉黑他。
但想想還要去民政局拿離婚證,還是算了。
接下來的半個月,我處理了手頭的小件珠寶、包包。
去醫院檢查了身體。
確定沒有懷孕。
最後整理了周淮南這些年交給我保管的全部資產。
臨去民政局前一晚,周淮南迴來了。
他給我打電話。
「喬喬,你搬走了?」
-6-
習慣了我在電話裏的沉默,他自顧地笑了。
「喬喬,你也太可愛了。」
「都跟你說了只是做場戲。」
「這樣。」他心情很不錯,
「乾脆做戲做到底,明天你跟我去民政局,把離婚證領了?」
我握着手機。
「喬喬,你放心,只是……」
「好。」我說。
「嚯~~~」
那邊一片起鬨聲。
我掛了電話。
把時間用微信發給他。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
周淮南姍姍來遲。
大概是宋梔故意的,他脣邊一個不深不淺的牙印。
他當沒有。
我也當沒看見。
手續比上次還順利。
前後不過五分Ṭū́₁鍾。
「喬喬,明天給你個驚喜。」
周淮南輕輕踢我的小腿。
我收起離婚證:「周淮南,今晚有空嗎?」
我看着他:「有些事想和你說。」
周淮南一怔。
從結婚起,我一直喊他「老公」。
下一瞬,他彎起那雙桃花眼,彈彈手上的紅本:
「成。」
-7-
無論這一年的周淮南如何。
我並不想否認過去的周淮南。
我感謝他那麼多年的陪伴,感恩他曾經對我的照顧。
所以其實,我沒想過不告而別的。
可這天晚上下雨了。
雷鳴電閃。
我害怕這樣的夜晚。
那場車禍,就發生在這樣一場暴雨裏。
我忍耐着身上的顫慄,等周淮南。
我甚至有些擔心,周淮南出現時,我會不會因爲多年的習慣,
擊碎這一個月來好不容易築起的心理防線,撲進他懷裏哭。
可他沒有來。
他給我打了一通電話。
電話接通時,那邊一片嘈雜。
「什麼救贖啊!狗屁!」
「老子那幾年煩死她了!要不是我媽逼着,我才懶得理她!」
「結婚?你們猜爲什麼那麼早結婚?」
「還不是她不讓老子碰!」
「老子就好奇,她不是情緒一激動就發聲障礙嗎?那牀上呢?她能發出聲來嗎哈哈哈。」
轟隆隆——
彷彿有什麼,在這樣一個雷雨天裏,再次被撕得粉碎。
我想躲起來。
我不要任何人看到我難堪的樣子。
可躲在哪裏呢?
無論在哪裏,到處都是雨水,到處都是雷電。
到處都是嘲笑。
傅時修的電話就在這時打來。
「喬望舒?」
他的聲音總是很冷靜。
讓那些嘈雜的聲音彷彿瞬時遠去。
「你在哭?」
我想說沒有。
可我發不出聲了。
眼淚彷彿要應和他這句話,破了堤地往外湧。
「你等着。」
他依舊很冷靜,「我來接你。」
-8-
周家二公子居然又恢復單身了。
一夥兒公子哥們組織了「單身派對」,在 KTV 喝得醉生夢死。
睡倒了一排。
也不知到了幾點,有人迷迷濛濛地摸出手機。
「臥槽!大新聞啊!」
這麼一喊,叫醒了幾個。
「傅氏那個金尊玉貴的掌舵人,居然出現在海城了!」
「還是連夜的私人飛機趕回的!」
有一個迷糊地擺手:
「不可能吧。不是說他國外養病呢?都十年沒見着人了。」
「真的!都上熱搜了!」
手機傳遞。
冷下去的場子又熱鬧起來。
「還真是他!居然還摟着一姑娘!說是連夜回來帶姑娘出國的!」
「嚯,公關都沒來得及做,這是有多急?」
「我看看我看看!」
「嘖,這姑娘……怎麼看着有些眼熟呢……」
「南哥,南哥!」
有人推周淮南,「你看傅時修懷裏這個,像不像……嫂子?」
周淮南其實早醒了。
但他不喜歡看傅家的熱鬧。
「怎麼可能是你嫂子。」
他不快地接過手機,「你嫂子連海城都不敢出,還出國呢……」
只是瞟一眼那照片,突然怔住。
機場大雨滂沱。
黑色的傘下,男人身姿修長,面容冷峻。
將懷裏的姑娘護得紋絲不露。
可他對喬望舒太熟悉了。
她的身形,她的髮色……
不可能。
周淮南「啪」地扔下手機。
喬喬怎麼可能認識什麼傅時修?
今晚她還約他去她的公寓。
大概是一個月沒見着他,想得要死。
周淮南從煙夾裏,抽出一根菸。
點着。
拿出自己的手機。
翻到喬望舒的電話,正要撥出。
掃到手機上的時間。
凌晨三點。
算了,這個時間,她在睡覺。
不過。
無論什麼時間,他的電話,喬喬都會接的。
周淮南重新點亮手機。
撥號。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9-
那場車禍後,我沒有離開過海城。
所有的交通工具都讓我感到恐懼。
去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更會讓我惶惶難安。
我坐在傅時修身邊,有些緊張地扣着手。
他個子好高。
即便坐在車後座,仍舊高出我一個腦袋。
他看起來很嚴肅。
司機和他說話,他只淡淡一兩個字就打發。
他似乎是什麼了不得的名人。
剛剛在海城機場,記者把我們圍了個水泄不通。
一口一個「傅先生」地喊着。
我是不是……衝動了?
「傅時修」這個名字,我都是第一次和他通話後才知道。
巴黎這個城市,更是我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身邊人突然動了動。
從口袋裏拿出什麼,遞給我。
「喫嗎?」
一顆糖果。
紙袋上印着粉色的兔子。
記憶馬上被拉回兩年前,我不厭其煩地找「她」說話。
「妹妹,你愛喫糖果嗎?」
「我最近喫到一種糖果,可好喫了!」
「又 Q 又軟,散發着水蜜桃的清香!」
「你想喫的話,給我個地址,我寄一罐給你?」
「她」回了一串英文地址。
那是「她」第一次搭理我。
陌生感驟然被驅散。
這兔子糖,我當時找了好久。
照着他的微信頭像找的。
就想哄這個孤僻的「妹妹」開心。
「給你剝開?」
他好像不是那麼難以親近。
聲音很溫和,眼底閃着輕柔的光。
不等我點頭,他已經熟練地把糖紙剝開。
我接過糖果,放進嘴裏。
熟悉的味道自舌尖蔓延。
全身的毛孔都放鬆下來。
-10-
我居然真的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待了下來。
傅時修將我安排在他的公寓。
但他好像很忙,很少回家。
倒完時差的第一週,他就找我談過一次話。
「望舒,你想做什麼工作?」
一句話,把我問得都愣住了。
周淮南不許我出去工作。
「你一緊張,話都說不清楚,能做什麼工作?」
「乖,就在家種種花養養草,還能缺了你那點兒?」
傅時修卻端着咖啡:
「你的語言學習還沒開始,但巴黎有不少華人。」
我扣着手心:
「我……可以嗎?」
傅時修揚眉:「不試試怎麼知道?」
然後我就真找到一份工作。
教一個華裔小朋友中文。
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家教」而已,我卻久違地開心。
開心到想要和爲數不多的幾個好友分享,我好像也不是那麼地沒用。
剛剛登錄微信,信息雪花似地湧來。
【喬喬你去哪兒了?周少找你快找瘋了!】
-11-
周淮南找我?
和傅時修離開那晚,我的狀態算不上好。
所以後續都是他幫我處理。
原本要還給周淮南的資產資料全都送去了周家老宅。
需要處理的財產,委託給了之前找好的律師。
離婚的後續事宜,自然也交給了律師。
其他的,電話卡之類,傅時修直接註銷了。
周淮南有什麼事,應該找律師,而不是我。
我正將那些信息逐個刪除,一通語音電話打了進來。
手太快,誤點了接通。
「喬望舒!你在搞什麼鬼?!」
周淮南的聲音直接衝了出來:
「你手機被人偷了是吧?」
「偷了不知道買新的嗎?」
「買了新的不知道給我打電話?」
「我的手機號你不是倒背如流嗎?!」
我安靜地拿着手機。
「還有,你人去哪兒了?」
「你把那些玩意兒送老宅幹什麼?」
「三週年紀念日你還想不想過了?」
「周淮南。」我竟然很輕鬆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我們已經離婚了。」
不等他說下一句,掛了電話。
【喬喬,跟你說了多少遍了演戲演戲,你沒聽懂嗎?】
【新手機號多少?發我。】
【微信也加回去,你還想不想跟我聯繫了?】
信息一個接一個蹦出來。
我點了頭像,拉黑。
再把列表裏周淮南的朋友找出來。
全部拉黑。
-12-
新的環境,好像真的讓人更容易放下。
回去的路上,我買了一塊小蛋糕。
我和傅時修畢竟聊了兩年多,度過剛開始的尷尬期,我對他還是熟悉的。
比如,瞭解他的喜好。
近來他似乎沒那麼忙了,回公寓比之前頻繁。
一路上拎着蛋糕我就想。
他今天應該會回家。
卻想不到,他回得那麼早。
我鑰匙剛剛拿出來,門已經打開。
傅時修一身白得耀眼的襯衫,懷裏一個毛茸茸的小動物。
「小狗!」
我驚喜得手裏的東西都忘了,伸手就把小狗抱過來。
「你養的嗎?沒聽你提過啊。」
「還是你朋友的?」
「它好可愛啊。」
「送你的。」傅時修關上門。
我愣了愣。
我的嗎?
下意識就問:「我……可以嗎?」
周淮南不同意我養寵物。
他說滿屋子毛,還有一股怪味兒。
傅時修卻說:
「爲什麼不可以?」
我心裏好像「嘭」地一聲,放了一束小禮花。
我又要擁有自己的小狗了!
「ƭū́⁺給……給你帶的小蛋糕。」
把蛋糕遞給傅時修就去沙發上逗小狗。
我的第一隻小狗,是爸媽送我的生日禮物。
我哥帶着他們親自選的。
那時候好像從來不知煩惱爲何物。
以至於我總覺得。
看到小狗,就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抬起頭,心情好的似乎不止我一個。
傅時修坐在我旁邊,脣角微揚。
一口一口,安靜地喫着小蛋糕。
「妹妹,奶油蹭身上了。」
我起身,剛要抽紙,突然反應到……
太過放鬆,叫錯名字了。
「妹妹?」
傅時修的聲音靠近。
氣息也靠近。
太近了,小狗「嗷嗚」一聲,跑了。
我稍一抬眼,就是一張優越的臉。
還有手下富有彈性的肌理。
一時耳邊全是心跳聲。
想要後退一些,被傅時修掌着後腦,不容拒絕地吻了下來。
「喬喬,你是不是忘了什麼事?」
我心跳得快要爆炸了。
臉燙得腦子都有點發暈。
他卻再次吻下來。
這次很輕,很溫柔。
聲音也又低又啞:
「我們什麼時候去登記?」
「今天,還是明天?」
-13-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被親得迷迷糊糊,想着今天都晚上了。
那就明天吧。
第二天,傅時修真把我帶去了市政府。
據說是巴黎市長的老先生一頓嘰裏呱啦,我跟着一陣點頭。
他大手一揮,給我們簽發了結婚證。
有點忐忑,但更多的,是小雀躍。
同類瞭解同類。
我總覺得,傅時修,不會是一個錯誤的選擇。
唯一的不開心,是周淮南不知怎麼查到我在巴黎的手機號。
還用一個法國號碼,給我打了一通電話。
「你果然去了巴黎!」
電話一接通,他就聽出了我的聲音:
「喬喬,學會鬧脾氣了啊?」
「一個月了,還沒鬧夠?」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壓下湧起的情緒:
「周淮南,別再打擾我的生活了。」
「你的生活?你能有什麼生活?!」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去巴黎,找那個『Angle』了對吧?」
「一個天天喫糖的小妹妹,你去拖累人家,也好意思?」
我從前做什麼事,交什麼朋友,從來沒瞞過周淮南。
「這些……都和你無關。」
「老子他媽的是你老公,和我無關和誰有關?!」
「我勸你馬上給我滾回來!不然……」
我直接掛了電話。
他又發了短信過來:
【不回是吧?行!你能耐!】
【有本事你賴個小妹妹賴一輩子!】
-14-
我從來沒覺得,周淮南竟然是這麼惡劣的一個人。
可轉念一想。
他能婚內出軌,還堂而皇之地叫我「假」離婚。
會是什麼好人?
是我被幼時的情分迷了眼,昏了頭。
當天晚上,又有很多朋友給我發信息。
大多是Ţṻ³一張周淮南朋友圈的截圖,再加一句:
【你和周少怎麼回事啊?】
周淮南在朋友圈,發了一張和宋梔的親密照。
算是公開承認他和宋梔的關係。
我懶得解釋那麼多。
直接往朋友圈 po 了張離婚證的照片。
我的大學室友羣炸了鍋。
「臥槽喬喬,你終於清醒了啊!」
「我早覺得姓周的不對勁。從來不帶你去見他朋友,也沒見他朋友圈發過你!」
「就是,還天天把喬喬的『失語症』掛在嘴邊。」
「本來喬喬和我們說話說得好好的,他一提,喬喬就真緊張得不會說話了。」
原來一切,早就有跡可循。
沒幾天,羣又炸了一次。Ţū₍
「他是不是有病啊?」
周淮南給她們每個人,發了同樣的內容。
一張鑽戒的照片。
一張他和宋梔的聊天記錄截圖:
【三天後,給你個驚喜。】
【有空嗎?】
然後一句要轉達給我的話:
「告訴喬望舒,三天後,我媽的生日宴。」
「她再不回國,我就讓我媽的兒媳換人!」
我也覺得他有病。
「別理他。」
不過,我的確要回國了。
這晚傅時修回家,帶了兩個行李箱。
「我們回一趟國。」
我怔怔沒反應過來。
「結婚證需要回國公證。」
他收拾着證件:「而且,帶你回去認認親朋好友。」
「我……」
我又下意識想問。
我……可以嗎?
正如室友所說,周淮南從來不帶我去公開場合。
他怕我說不出話。
他怕我結巴。
丟人。
「喬喬。」傅時修突然停下手裏的動作。
轉過身。
單手捧着我的臉,黑色瞳仁一動不動地望住我:
「喬望舒,沒有什麼事,是不可以的。」
酥麻的暖流自心尖,緩緩淌至全身。
原來一段正向的感情,是這樣的。
-15-
傅時修說他要先去海城處理一些事情。
正好,我也想去跟我的律師碰碰面。
所以回國的第一站,定在了海城。
和離開時的大雨滂沱不同,下飛機時,陽光燦爛。
傅時修很低調。
一路戴着墨鏡,牽着我往貴賓通道走。
這些時日下來,我當然知道他到底是誰。
十二年前傅氏主權的爭奪戰,在各版頭條「連載」了幾個月。
誰都沒料到,最後勝出的,會是一個大學都沒畢業的年輕小輩。
更沒料到傅時修接管傅氏後,雷霆手段,奇招頻出。
短短兩年,讓體量本就龐大的傅氏,再次翻倍。
我也聽過他的傳聞。
只是那時年紀小,加上他淡出國內多年,並沒記住他的名字。
好在這次沒再碰上記者。
我和傅時修順利抵達酒店。
他去公司,我在酒店補覺,醒來纔去了律所。
「喬小姐,您的資產,已經按您的要求,在逐步處理。」
「這是需要您補籤的幾份文件,您看看。」
「這是已經售出房產的合同原件,您可以帶走了。」
「您的個人資產的處理都很順利,就是……」
律師看起來有點爲難:「喬小姐,您還有幾處房產,是和周先生的婚後財產。」
「按離婚協議,是一人一半。」
「但是周先生……拒絕配合。」
「他說你們……」
律師輕咳了一聲,「沒離婚。」
我皺眉。
「所以您看……」
我點頭:「抱歉,我來溝通。」
我拿出手機。
讓室友們把周淮南拉黑後,他又弄了各種小號。
每天變着花樣加我。
我通過了其中一個。
「晚上有空嗎?出來見一面。」
周淮南沒有很快回復。
他「正在輸入」了很久。
「喲~~~捨得回國了?」
-16-
「真可惜。」
「今晚本少爺要陪梔梔逛街,不得閒。」
我看着手機發來的信息。
差點氣笑了。
他拒絕配合處理資產,不是沒有辦法。
向法院申請強制執行罷了。
只是這次計劃回國的時間不長,我想事情簡單點。
大概見我沒回他,他又發了消息來。
「你要求和,也不是沒有機會。」
「明天我媽生日宴,過來認錯。」
附加一個酒店定位。
真是有病。
我再次拉黑了他。
正好傅時修也發了信息來:
「讓人給你送了幾套禮服,你挑挑。」
「明天先帶你見幾個朋友。」
要見傅時修的朋友。
我心跳加快了幾分。
馬上把周淮南帶來的不快拋之腦後。
打個車就回酒店。
-17-
傅時修何止讓人送了「幾套」禮服。
滿滿幾排衣架,加上搭配的鞋子,首飾,還有化妝師們。
擠了整整一屋子。
見他這麼重視,我也不敢怠慢。
搭來換去的,挑了幾乎一整晚。
最後還是選了套看起來乖巧,低調的裝扮。
好在傅時修也沒回。
他十年沒回國,難得親自去一次海城分公司。
忙碌程度可見一斑。
第二天,我又睡了半個白天。
醒來已經是下午。
換好衣服化好妝,傅時修的信息正好過來。
「讓司機去接你了。」
上車時一個陌生號碼打來電話。
直覺又是周淮南,直接按了掛斷。
再打,再掛。
最後又是拉黑。
只是沒想到,司機停車時,我竟然看到了周淮南。
他站在酒店門口,打電話,又打電話。
最後暴躁地把手機砸了。
我抬頭一看酒店名稱,竟然就是周淮南昨天給我發的那家。
傅時修的電話適時打進來。
「到了?」
「下來接你?」
他的聲音總能讓人冷靜。
我看一眼黑着臉的周淮南:「不用,我自己上來。」
大概是聽到聲音。
周淮南也望過來。
一時竟有些難以形容他臉上的表情。
像是驚訝,像是狂喜,又夾雜着幾分抑而不宣的怒火。
他一腳踢開被他砸碎的手機。
紅着眼眶:「喬……」
卻也只有一個字。
他抿了抿脣角,別開臉:「走吧。」
又有幾分得意:「就知道你會來。」
率先轉身。
這家酒店大概被包下來了。
我突然反應到傅時修說的「見幾個朋友」,是什麼朋友。
見我沒跟上,周淮南刻意放慢了腳步。
「行了,我先認錯好吧?」
他壓低聲音:「不就是不喜歡宋梔?」
「我不跟她來往了行吧?」
「你也忒小心眼了,人小姑娘又沒招你什麼。」
我深吸一口氣,剋制住情緒。
上了二樓,就見到幾個眼熟的面孔。
「嚯,嫂子終於回了啊?」
「還得是周少,好好一個乖乖女,學什麼在逃金絲雀,不是搞笑嗎?」
「南哥,今天這麼多人,你也帶她啊,就不怕……」
「就是,今兒可有大人物呢!」
周淮南瞪他們一眼:「滾。」
跟我走得更近:
「算你懂事,還知道打扮一下再來。」
「待會兒你就跟在我後面,無論發生什麼事,別說話,只笑,明白嗎?」
「來。」他伸出手,「給你牽。」
我無語地頓住腳步。
「周淮南。」
冷冷開口:「我不是爲你來的。」
周淮南「噗嗤」一笑:
「行了,都這份上了,還裝什麼呢?」
「你不爲我來,還爲誰來?」
內廳大門打開。
我一眼看到傅時修。țú₌
不是他的主場,他卻坐的主座。
一左一右分別是周淮南的母親,和周淮南那位打理公司的大哥。
其他人或站或坐,或安靜喝酒,或低聲私語。
卻莫名形成一個以傅時修爲中心的半圓。
「看到沒?中間那個,我媽好不容易請來的。」
「待會兒人家老婆也要來。」
「你乖一點,丟了周家的臉,我媽和我大哥得跟你沒完!」
周淮南說着就來拉我的手。
我猛地甩開。
「喬望舒!」
聲音不小。
不少人看過來。
傅時修也看過來,眼神微沉。
「淮南,鬧什麼呢?」
周母喊的周淮南,不滿盯着的,卻是我。
周淮南的大哥皺眉看了我一眼,隨即對着傅時修笑道:
「傅夫人應該到了?我下去接?」
有人竊竊私語。
周淮南低斥:
「讓你別鬧別鬧,現在滿意了?」
「這可是你第一次見周家這麼多親戚,就給人這麼個印象?」
是啊。
結婚三年,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全周家人。
「望舒。」傅時修突然喊我。
「過來。」
他和周母之間,留了一個空座。
周淮南一愣。
周母和周淮南的大哥,同樣一愣。
我抬步過去。
「介紹一下。」
傅時修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在場所有人聽見。
「喬望舒。」
他親了親我的手背,回望衆人,「我太太。」
-18-
宴會廳死一般的寂靜。Ŧű̂⁾
所有人,似乎連呼吸都忘了。
只有傅時修,不愧是見過大場面的。
「望舒,有什麼話想說嗎?」
全部視線都在我身上。
我背後冷汗都出來了。
扣着手心,心跳一陣又一陣。
傅時修捏了捏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朝我輕輕點頭。
「沒有什麼事,是不可以的。」
我深吸一口氣。
「阿姨。」
我對周母道:「我……」
我握緊拳頭:「我和周淮南,早就離婚了。」
「我不知道他爲什麼,沒和您說。」
又對着周淮南:
「周淮南,我從來不認爲……結婚、離婚,可以是『演戲』。」
「你我之間,再沒有任何可能。」
最後對着衆人:
「我已經是傅時修的合法妻子。」
「今後與周家,沒有任何關係。」
周淮南看着我和傅時修交握的手,不可置信地後退了兩步。
傅時修也站起身。
拿起桌上的毛巾,慢條斯理地擦着我剛剛被周淮南抓過的手。
「我太太喜靜。」
「我這個人,護短。」
「今天之後,我不希望看到再有任何人,以任何形式騷擾我太太。」
「周夫人,我說明白了嗎?」
周母怔怔地,連連點頭。
「抱歉,叨擾了。」
傅時修放下毛巾,拉着我的手就走。
一直到電梯,心跳彷彿才恢復。
腳下虛軟,眼看要摔倒,傅時修摟住我的腰,將我抵在內壁上。
「你興師動衆……」我低聲喘氣,「就爲了杜絕周淮南再來找我?」
傅時修捧起我的臉:
「你今天,很漂亮。」
我也不知道他說我打扮得漂亮,還是話說得漂亮。
傾身就吻下來。
「喬喬,喬喬!」
電梯外周淮南在喊。
不巧,剛剛顧着說話,沒按樓層。
電梯居然給他按開了。
傅時修一把將我摁進懷裏,冷冷回頭:
「有事?」
電梯壁映着我被親得通紅的臉,還有電梯外,周淮南怔愣到近乎絕望的神情。
我忙按了負一樓。
電梯門關上前,傅時修惡劣地。
捏起我的下巴,當着周淮南的面。
更加用力地吻下來。
19.ṭű̂ₗ
據說周淮南被周家人關起來了。
拿走了手機、電腦,斷絕了一切通訊設備。
要他發誓,保證不再找我麻煩,才肯放他出來。
我跟傅時修回了京城。
原本打算公證結婚證,傅時修嫌麻煩,乾脆去民政局直接領了一個。
我也見過他的朋友和家人。
和傳聞中一樣。
他是長子長孫,可母親早逝,父親在他十八歲那年心源性猝死。
他的幾位叔伯如今早無勝算,待我客客氣氣。
他的朋友們也都斯文有禮。
只有一位,大概是他的死黨。
當着他的面嘲笑他「大齡破處」。
不是。
他三十好幾,還是個處?
不過,我和他領證半個月了,他的確還沒碰過我。
是他不會……
還是擔心被我發現他不會?
於是這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氛圍頗有些怪異。
我一時想要碰碰他,一時又覺得還是避開他。
萬一不是不會,而是不……
咳。
應該不會。
他親我的時候,我還是能感覺到的。
傅總日理萬機,輕易又很難靠近。
或許,也正常吧?
就算不正常,證都領了,我不會嫌棄他的。
「在想什麼?」
傅時修突然轉個身,把我撈進懷裏。
我連連搖頭。
他頷首就攫住我的脣。
他近來親我倒是越來越頻繁,時間也越來越長了。
「我只是想讓你多些時間,接受我。」
被子裏溫度上升。
黑暗中,傅時修氣息微亂,聲音暗啞。
「我……」
心跳「咚咚咚」,阻斷了我的聲音。
可我想到窩在牀尾安睡的小狗。
回國時,傅時修沒忘把它也帶上。
想到房間裏淡紫色的牀具。
想到屋外滿院子的鬱金香。
過去那些年,我和他說過的每句話,他都記得。
「我喜歡你的呀,傅時修。」
我輕聲地說。
仰首印上他的脣。
傅時修渾身一僵,馬上反客爲主。
最後自然是……
春長晝短,一夜未眠。
-20-
可總有些事情會不那麼如意。
那場生日宴參與的人太多了,還是傳了些風言風語出去。
傅時修每個採訪的視頻下面,都有些似是而非的言論。
「嘖嘖,霸道總裁,人模狗樣,喪盡天良,連老婆都……」
「樓上,他結婚了?他老婆怎麼了?」
「低調保平安。關鍵詞:搶來的新娘。」
傅時修覺得無所謂。
這種言論越禁,演得越兇。
我卻如鯁在喉。
這天傅時修又加班。
還有三天,我們就回法國了。
正在收拾行李時,突然聽到院外一片嘈雜。
「是的,我和我老婆青梅竹馬,二十多年的感情,怎麼可能說沒就沒?」
「你們看這張照片。」
「對,就是傅時修在機場被拍到,第二天被刪得一乾二淨的那張。」
「你們看我老婆是清醒的嗎?」
「傅時修三年前就扮成小女孩,欺騙我老婆!他根本就有特殊癖好,是個變態!」
耳邊嗡嗡的。
氣血蹭蹭往上湧。
果然是周淮南。
他帶着一批直播網紅,在我和傅時修的家門口。
「傅氏無法無天,還請各位給我做個見證!今天我一定要見到我老婆!」
我抓起之前打印好的資料就往樓下衝。
全然忘記傭人們全被我打發出去買東西了。
家裏只剩我一個人。
全然忘記車禍後,大量的採訪造成二次傷害。
我面對鏡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原來想要守護一樣東西時,一個人的力量可以這麼大。
我徑直打開大門。
「喬喬……」周淮南一臉驚喜。
不等他說出第三個字,我上前就是一耳光。
「周淮南!你撒泡尿照照自己!誰給你的自信我不會離開你?!」
又一個耳光。
「又是誰給你的勇氣,誹謗他人,造謠生事?!」
再一個耳光。
把打印出來的聊天記錄甩在他身上。
「好好看看吧!別再玷污『青梅竹馬』這個詞了!」
最後把播放器扔到他懷裏。
裏面正播着離開的那個夜晚,他給我的那通電話錄音。
「什麼救贖啊!狗屁!」
「老子那幾年煩死她了!要不是我媽逼着,我才懶得理她!」
「結婚?你們猜……」
周淮南面色煞白。
急急按下了暫停鍵。
-21-
但他鬧出來的事,是沒那麼容易暫停的。
直播被掐斷,所有切片被刪了個乾淨。
四下流傳的,都是那一年,宋梔發給我的,她和周淮南的各種聊天記錄截圖。
網絡上對於二人的清奇歎爲觀止。
很快,一直隱身的宋梔被扒了個底朝天。
甚至有人扒出她住着周淮南給的豪宅,穿着周淮南買的奢侈品。
裝作富家女。
勾搭其他二代。
傅時修原本是個在商言商的人,沒有刻意針對過周家。
這麼一鬧,他斷掉了傅氏和周家的所有合作。
沒兩天,周母給我打電話。
「是我們沒看好淮南,對不起,喬喬,能不能看在這麼多年……」
「阿姨。」
我打斷了她的話:「你們照顧我多年沒錯。」
「但這些年,我也都聽您的話,一點點把我爸媽的生意都交給了周家。」
「我從來,不欠你們什麼。」
我和傅時修照原計劃。
準備啓程回法國。
離開那天,下着小雨。
過安檢時,突然一片嘈雜。
周淮南不知道又從什麼地方跑出來。
身上又是泥土,又是雨水。
狼狽不堪。
「喬喬,喬喬。」
他拉住我的行李箱。
地上太滑,直接摔倒在我跟前。
「喬喬,你別走好不好?」
-22-
傅時修臉上十分嫌棄。
但他只看了眼腕錶,給身邊幾人一個眼色。
周圍掏出手機打算拍照喫瓜的人馬上被清離。
周淮南死死拽着我的行李箱。
「喬喬,你聽我說。」
「我們之間有太多誤會了!」
「那通電話,是宋梔打給你的,不是我……我根本不知道!」
「我那時候喝多了說大話!我沒有嫌你煩過!」
「我和你結婚,是真的喜歡你……」
「我和宋梔說那些話,是一時昏了頭,是……對,是她手段高超!是她勾引了我!」
「我也不是真的要跟你離婚。」
「我不是說了要給你一個驚喜?我打算第二天就再跟你求一次婚的。」
「喬喬,一切都是陰差陽錯!」
「那天晚上,我也打算去公寓找你的……」
「是陳江那個蠢貨非要找我喝酒!」
「是啊,都是別人的錯。」
我低頭望着他的眼淚:「避孕套是別人塞到你口袋裏的。」
「牀是別人推着你上的。」
「那些貶低、羞辱我的話,都是鬼上了身,才從你嘴巴里冒出來。」
我說起這樣大段的話,居然也不帶停頓了。
「周淮南,你不過是覺得我離不開你。」
「所以輕視、無視、蔑視。」
「嘲笑我、打壓我,已經成了你失敗人生裏,唯一找存在感的方式,不是嗎?」
周家有二子。
老大全盤接手家族生意。
老二吊兒郎當,遊戲人間。
不是他不願意做,是他做不來。
他這輩子,唯一值得津津樂道的,就是曾經陪伴過一個女孩子。
讓她全心全意地依賴他,信任他。
「放手吧。」
「自小的情誼,別結束得太難看。」
周淮南的手猛地一抖。
放開。
「喬喬!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這次我一定……」
說着就要抓我的手。
我快速地讓開:
「髒死了。」
周淮南的話戛然而止。
我拉着Ṫų⁹行李箱,轉身就走。
傅時修就在前方不遠處,我挽住他的手臂。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哭嚎聲。
-23-
後來很久很久,我都沒再見過周淮南。
只偶爾從室友那裏聽到一點宋梔和他的消息。
宋梔的事情鬧大了。
幾個富二代,包括周淮南,一起告了她。
她被退學,畢業證沒拿到。
至於官司最後有沒有判,不得而知。
周淮南被趕出了周家。
大概是爲了討好傅時修,或者是周母生意不順,遷怒於他。
停了他所有卡,收回他名下所有財產。
讓他自己出門打工去了。
據說曾經百萬高定眼都不眨的二少爺,如今買一瓶酒都摳摳搜搜。
也有人說遇到過他和宋梔在街頭打架。
兩個同樣困窘的人,就算打得頭破血流,也無人關注。
我的「工作」很順利。
學生從一個,變兩個,兩個變四個。
很快招了一個班的孩子。
我的語言學習也還算順利。
雖然常常被它的 15 個時態弄得兩眼發黑,至少能日常交流了。
在法國的第一個春節,傅時修帶我去滑雪。
從阿爾卑斯山極速下衝時,我放聲尖叫。
夜晚,我們躺在山谷的酒店數星星。
每一顆星星,都是愛過我們的人。
「傅時修,你還不跟我講講『Angel』的故事嗎?」
當晚,傅時修帶我回國。
回京城。
回到那個多年不曾打開的老宅。
那裏有一間房,裏面畫滿了粉色的兔子。
-24-
傅時修有個妹妹。
小他十歲,最喜歡兔子。
長大一些了,最喜歡粉色的兔子。
她常說她是兔子星球來拯救世界的。
可她似乎並不那麼幸運。
出生母親就過世了。
八歲時,父親過世。
她親眼看着哥哥和虎視眈眈的叔伯們周旋、較量。
筋疲力竭。
她是來拯救世界的,那她,肯定不能是哥哥的拖累。
所以家裏傭人虐待她時, 她一聲不吭。
因爲失語症被同學嘲笑霸凌的時候, 她只對着傅時修笑。
有失語症的,從來不是傅時修。
而是她。
她爲了掩飾自己的病症, 常常給傅時修寫字條。
「哥哥,還是學校好玩, 這個暑假我就不回家了,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哦!」
「哥哥,我又交到一個好朋友,今天又是開心的一天!」
「哥哥, 我學會了做小蛋糕,放冰箱了,記得喫哦!」
可她留給傅時修的最後一張字條,是:
「哥哥, 地球太苦了,我回兔子星球啦!放心,我會經常回來看你的(#^.^#)」
傅時修太忙了。
學校, 公司,處處都是戰場。
可戰爭結束時, 等着他的, 只有湖底冰冷的屍體。
其實她想過自救的。
她加了很多互助羣。
抑鬱症互助羣, 失語症互助羣。
也有不少人加過她。
只是原本就是自顧不暇的人, 怎麼能幫到別人呢?
大多聊個兩三天, 就不見了蹤影。
直到很多很多年後,我點開了她的粉色兔子頭像,發去了好友申請。
「妹妹,加一下我呀。」
「妹妹,在忙嗎?」
「妹妹, 又是陽光燦爛的一天呢!能那麼幸運, 通過你的好友嗎?」
傅時修說我太吵了。
他一年又一年地守着妹妹的微信。
幻想着會不會有一天, 她真的能回來?
可妹妹沒等到。
倒是來了個聒噪的「姐姐」。
他通過了好友申請。
看着她一天又一天, 樂此不疲地分享着自己的生活。
又想,如果十年前她就出現,妹妹是不是……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乃至後來,他還想, 她是不是, 就是妹妹送給他的禮物?
他太孤單了。
遠離故土, 日復一日地贖着對妹妹的罪。
手機裏的聲音,是他生活的唯一色彩。
可惜, 她是別人的妻子。
「你現在, 是我的妻子了。」
傅時修望着月亮旁那顆最亮的星,「你說, 是不是真的, 是她送我的禮物?」
「她原諒我了嗎?」
「她從來沒怪過你啊。」
我吻掉他眼尾的淚光:「她是拯救世界的天使。」
「拯救了你, 也拯救了我。」
傅時修緊緊抱住我。
「喬喬,我愛你。」
很愛很愛你。
人生最大的憾事莫過於,所愛之人, 所託非人。
人生最大的幸事莫過於,我愛你,而你恰好。
落入我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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