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養成我叛逆,反派教育我黑化

在我之前,魔尊已經殺了十三個攻略者。
第一個攻略者選擇在景雍 17 歲時進入劇情,用情竇初開的愛情治癒創傷。
結果因爲她多看了別的男人一眼。
景雍黑化,失敗。
第二個攻略者在景雍 10 歲時進入劇情,用相濡以沫的親情暖化心寒。
結果因爲她隨口誇了別的孩子一句。
景雍黑化,失敗。
第三個攻略者冒險選了景雍的 25 歲,已經成熟,黑化得透透。
結果她還沒開口就被景雍一刀劈死,理由是呼吸聲太吵……
終於,情感組的人被殺光了,系統只能將我從抽象組調來,死馬當活馬醫。
系統問我,選擇在幾歲進入劇情?
我說一歲。
系統頓了頓,問我是想走養成小景雍的親情路線嗎?
我說不對,不是景雍一歲,是我一歲。
他養成,我叛逆;他教育,我黑化。
讓那個矯情反派也體會一下什麼叫養兒方知父母恩,惡人還需惡人磨。

-1-
大殿內,寒氣逼人。
「這就是那顆千年人蔘果?」
景雍面無表情,森冷的目光俯視,衆魔教弟子噤若寒蟬。
跪在最前方的黑袍弟子戰戰兢兢,雙手捧着一件繡有奇異符紋的襁褓。
而裏面包裹着的,居然是一個散發出淡淡金光的小嬰兒。
「稟、稟尊主,此株人蔘果已化形爲人,據古籍記載,待十八年後此果成熟,食之可增千年功力。」
景雍神色陰鷙,俊美的臉龐不見絲毫喜悅:「退下。」
弟子恭敬地將襁褓放在冰冷的石磚上,然後如同逃命般迅速退後。
空曠的殿內只餘下他和那個時不時蠕動的小東西。
景雍手指輕撫佩劍,寒光閃爍。
一劍斬下,省時省力,何必等待十八年?
就在景雍思慮之際,包裹在襁褓中的小東西居然掙扎着坐了起來。
那嬰孩大約一歲,肉嘟嘟的臉蛋白嫩紅潤,額頭上還有一硃砂痣般的紅點,看起來的確像一顆飽滿的果實。
然而,令景雍眯起眼睛的是,那個果子像是察覺到了他的殺意,水潤的大眼睛分明落在他手中的劍刃上。
緊跟着,它忽然原地跳起了!街舞!
景雍瞳孔收縮。
接着他冷笑一聲,緩步走近。
「這就是你的求生方法?倒是比本尊想得更有人性。」
而那嬰孩似乎半點不懼,反而咧嘴一笑,露出幾顆剛冒芽的乳牙。
景雍蹲下身,聲音沒有一絲溫度:「你若真有靈性,就該知道你的命運,十八年後,本尊會親自殺了你,而在此之前,你最好乖乖成長。」
嬰孩微微歪頭,彷彿在理解,隨後突然抬起小手,一巴掌拍在景雍的臉上。
這一刻,時間彷彿靜止。
魔教尊主景雍,萬千修士的噩夢,竟被一個一歲的嬰孩扇了耳光!
景雍一把抓起它的衣領,將掙扎的嬰孩提至半空,殺意頃刻溢出。
只需一瞬,他就能結束這個不知好歹的麻煩。
就在這時,那小小的人蔘果突然散發出更強的金色光暈。
濃郁而純粹的靈氣撲面,令景雍微微一愣,感到體內的真氣竟有了一絲共鳴。
「……看在你還有些價值的份上。」
景雍鬆開手,叫嬰孩一屁股摔在地上。
他俯視那疼得哇哇哭的果子:「記住,你對我而言只是一株靈藥,你活着的唯一價值就是在十八年後被我採摘,任何出格行爲都會讓你提前送命。」
「來人。」景雍冷冷吩咐,「下去綁幾個女修士來照料這人蔘果,養不好就殺了換人。」
說罷,景雍拂袖而去,大步走出內殿。
與此同時,在無人能知的角落,系統失望地向我播報:
【當前存活率:0%】
【當前黑化率:99%】

-2-
接下來的日子,幽冥殿多了一名特殊的「住客」。
顧果,這是景雍隨意給那人蔘果擬的名字。
寓意簡單明瞭:照顧果實,然後喫掉。
而那嬰孩雖由靈果化形,但一切表現與常人無異,甚至比正常嬰兒還要好養活。
每日定時喫飯、睡覺、排泄,從不哭鬧,也不生病,讓女修士們鬆了一口氣,暫無性命之憂。
景雍本想將其完全交給下人養育,但問題偏偏就出在這。
那人蔘果似乎已經「認主」,倘若連續三天見不到景雍,它便會開始萎靡,奄奄一息,直到見到景雍纔會恢復活力。
「嘖,麻煩的東西。」
景雍煩不勝煩,但爲了十八年後的天大機緣,他只得每三日去看望一次那個果子。
起初,景雍只是冷漠地站在門外,讓果子遠遠瞧上自己一眼就離開。
但隨着時間推移,景雍發現那果子似乎對他有種特殊的親近感。
或者說,是在這天地間,只有他才能讓那小果子不像一個普通果實。
每次看到他,那人蔘果不是咿咿呀呀歡笑,小手向他伸來,就是嘰裏咕嚕炫耀它頭頂新長的綠葉子。
甚至好幾次那人蔘果還敢衝他指指點點,似乎嫌棄他來得晚了。
這種無由來的偏愛讓景雍感到十分不適,卻又莫名地,被觸動。
在這個人人懼他、恨他的世界,這個小東西是唯一一個對他露出笑容的生靈。
不是因爲利益,不是因爲討好,僅僅是因爲……看到了他。
「它不認識我是誰,也不知道我做了什麼。」景雍心想:「一個靈果化形的畜生,能懂什麼。」
然而不知不覺中,他每次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
從站在門外,到站在門內。
再到偶爾伸手戳一下果子軟嘟嘟的臉頰。
那個小生命總是對他笑,眼裏只看着他,彷彿他不是嗜血殘暴的魔教尊主。
而只是它唯一的依賴。
……
「尊主,北域青雲門向我教宣戰,揚言要掃禍以安蒼生。」屬下前來報告時。
景雍正坐在書房執卷凝讀,聞言眼中掠過寒光:「備戰。」
三天後,青雲門滿門上下三百餘人,無一生還。
鮮血浸透山門石階,流入山澗溪流,染紅了數里之地。
景雍立於血泊中,臉上毫無波瀾。
他轉身準備離開,突然想起了什麼,眉頭微蹙。
「已經三天未見那果子了。」
景雍心中閃過一絲不安,隨即又搖頭否認:「不過是個靈果化形的嬰孩,死就死了,有什麼可擔心。」
然而返回幽冥殿的路上,景雍還是不自覺地加快了速度。
回到幽冥殿時,已是深夜。
景雍一身血污,本該先去更衣,卻鬼使神差地先去了顧果的住所。
猛推開門,卻見襁褓中的嬰孩臉色蒼白,毫無生氣地閉着眼,頭頂才長出來的綠葉更是脫水般蔫黑萎縮。
一旁照看的幾個女修士嚇得當場癱軟,跪地瑟瑟發抖。
「尊、尊主饒命!顧、顧果殿下從昨日就不喫不喝,醫師也來看過,說是思念成疾,我們實在無法……」
景雍沒理會女修士的解釋,大步走到襁褓旁,俯身望向那個小小生命。
而在他的注視下,顧果似乎感應到了什麼,微微睜開了眼睛。
那雙昔日靈動的眼眸此刻黯淡無光,但在看到景雍的瞬間,竟然倔強地亮了起來,然後——
衝他翻了一個白眼。
『還知道回來,再晚來一步我就要嗝屁了。』
那一刻,景雍幾乎能讀懂它的心聲,一時竟不知該笑還是該怒。
只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輕輕觸碰顧果的掌心。
顧果也立刻抓住他的手指,隨後慢慢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與此同時,嬰孩的氣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轉起來,葉子舒展,蒼白的臉頰恢復紅潤,呼吸也變得平穩。
景雍靜靜地站在那裏許久,任由顧果抓着他的手指。
「從明日起,她的住處搬到本尊的附殿。」景雍突然開口,聲音依舊很冷。
房間裏的下人們面面相覷,卻不敢有絲毫質疑。
【當前存活率:19%】
【當前黑化率:98%】

-3-
三年後。
長老單膝跪地,聲音微微顫抖:「尊主,北域又有九個門派聯合起來,欲爲青雲門報仇。」
景雍坐於高位,一身玄色錦袍,面容冷峻如霜。
他指尖輕敲扶手,那輕飄飄的目光卻令衆人不敢抬半寸的頭。
「區區螻蟻,也敢聚集成羣?」景雍聲音低沉,「傳令下去,三日後——」
「爹爹!」
一道稚嫩的童音打斷了他的話。
殿門被猛地推開,一團小小的身影風一般衝了進來。
卻見那是一個四歲的小女孩,穿着紅衣,額頭一點硃砂,頭頂的綠葉混在黑髮裏紮成小辮。
倘若手中再捧個壽桃,活脫脫就是畫裏走下來的福娃。
「顧果殿下!」長老嚇得面如土色:「屬下立刻把她帶走!」
而我左右躲閃,三步並作兩步跳到景雍身前:「爹爹,你又要出去打架嗎?帶我一起去唄!」
景雍俯視我,表情不變:「本尊不是你爹爹,滾回你的房間。」
「纔不。」我兩耳不聞,乾脆爬上他的腿,揪住他的衣襟:「上次你也是這麼說的,結果一走就是七天!害得我躺牀上奄奄一息,是你不守信用在先!」
殿內的幾個長老面面相覷,不敢出聲。
即便這詭異的一幕他們早已見怪不怪。
這三年來幽冥殿裏最大的變化,便是多了這個膽大包天的小丫頭。
她猶如一抹也唯一的亮色,在這陰冷的魔教總壇中格外顯眼。
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平日殺人如麻的魔教尊主,竟然縱容她到這種地步。
景雍沉默片刻,突然抬手在我額頭一彈:「不準胡鬧,這次出門極爲危險,你留在殿內,本尊會在三日內回來。」
我頓時喫痛,捂着額頭瞪他:「你以大欺小,這不公平!」
我癟嘴想了片刻,又道:「除非,我們做個交易,我乖乖待家裏,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說。」
我仰頭望向他的黑眸:「我要念書。」
景雍一怔,眯起眼睛:「念什麼書?」
「你念什麼書我就唸什麼書。」
「不行。」
景雍面無表情地拒絕:「顧果,別忘了你的身份,你只是一株待我採摘的靈藥,又不是真正的孩童。」
「我知道啊。」我微微垂眸,頭頂的葉子蔫了,語調卻故作輕鬆:「我就是個果子,等着被你喫掉,但你喫得下一個沒文化、沒見識的臭果子嗎?」
景雍眉頭微蹙,一時無言,大殿內的空氣卻更冷了。
「再不然,你不給我念書,你有空帶我出去玩玩也行。」我又抬眸,可憐巴巴地望着他:「不是有句古話說,讀萬卷阿叔,阿婆行千里班馬路嘛。」
「噗……咳。」
底下有人憋不住笑,又被景雍一個冷眼嚇得噤聲。
「是讀萬卷書,行千里路。」景雍開口糾正。
「就是說啊,爹你想啊。」我繼續遊說:「等我十八歲你就要喫我對吧?在那之前我總得知道點外面的事情,見識見識世面,這樣我體內的靈氣才能更純粹啊!就像那些養豬的,不是也要讓豬多活動活動,豬才長得壯……」
「閉嘴。」
景雍臉色驟然陰沉,不知爲我的哪句話生氣。
「你想去哪玩?」他最終冷冷問。
我眼睛一亮:「想去集市!聽說十里外有個大集市,每月初一十五都會有各地修士前來交易靈藥法器,明天就是十五了,我想去看看!」
「不行。」景雍斷然拒絕。
「怎麼又不行?我就看一眼!」
「你若走丟,本尊不會去尋你。」景雍聲音冷酷:「走丟了,就死在外面。」
見他態度堅決,我只能使出那招——
我忽然咳嗽一聲,身子一歪,整個人軟綿綿倒在他懷中。
「咳咳咳,爹爹,我現在好像就不行了……你以後就喫不到好果子了……」
景雍:「……」
殿內的其餘長老們各自低頭,假裝什麼都沒看見。
「咳咳咳……」我的聲音越來越弱:「啊,我好像看到列祖列宗在朝我招手……」
「夠了。」景雍忍無可忍,「一個時辰。」
他一把將我從腿上拎起來,丟到地上:「明日正午去,一個時辰後回來,晚一刻,本尊就廢你一根骨頭。」
「我保證!」我頭頂的葉子立刻滿血復活,蹦跳着要給景雍一個擁抱,卻被他側身避開。
我也不甚在意,歡天喜地地往殿外跑。
直到門口,我才忽然停下,在背光處看向高位的景雍,聲音也輕了下去:「爹爹……顧果要是走丟了,你真的不會管嗎?」
而景雍看也不看我一眼:「你不過是一枚果子,丟了就丟了,快滾。」
「哦!」
【當前存活率:25%】
【當前黑化率:90%】

-4-
次日正午,景雍派了兩名弟子跟着我。
集市上人聲鼎沸,各色攤位鱗次櫛比,販賣珍寶,修士們三五成羣,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熱鬧得緊。
「顧果殿下,請不要走太快,小心跌倒。」
「顧果殿下,小心帽子掉了,會露出您頭上的……」
兩名做了僞裝的魔教弟子緊隨其後,一個叫黑梟,一個叫赤鴉,修爲都不俗,卻一個比一個緊張。
而我已經顧不上他們。
這四年的日子簡直和坐牢一樣,還要整天裝成小孩哄着照料我的那些女修士以及景雍。
畢竟眼下景雍與我的感情還不算深,我年齡又小,青少年之大招「叛逆期」還不宜發動。
而眼下我終於可以放鬆一會了。
卻見不遠處,一個大攤位前圍滿了人,陣陣驚歎聲傳出。
我踮起腳尖也看不到,索性擠進人羣,無視身後弟子的低聲呼喚。
「小心點。」
忽然,一雙溫暖的手突然扶住我的肩膀,輕輕將我提起,叫我看清了攤位上的東西。
那是一把通體雪白的長劍,劍身如同流水,似乎還在輕輕流動。
「謝了!」我口中道謝,全神貫注地盯着那把劍。
「不客氣,小姑娘。」身後的男聲溫和有力,讓人不由自主地信任。
我這才轉頭,只見是一名白衣修士,約莫二十出頭,面容清俊,眉宇間透着堅毅,跟景雍那張整天陰雲密佈的臉完全不同。
「大哥哥,那把劍真好看。」我熟練地換上小孩子的語氣。
「確實不錯。」他微微頷首,眼神卻有些古怪的落寞:「此劍名爲『清溪』,由天外寒鐵所鑄,可破萬法,是難得的好劍。」
「只可惜買不起啊。」旁邊一個老者跟着嘆氣:「那『清溪』乃是青雲門的鎮山之寶,不知何故流落至此,必定價值連城。」
聽聞「青雲門」三字,白衣修士似乎更爲意動,但最終還是搖搖頭,輕輕將我放下:「我與此劍也有緣分,但如今囊中羞澀,只能等待下次機緣了。」
老者惋惜搖頭,攤主貪婪的目光也落到其餘主顧上。
我若有所思,伸手拉了拉白衣修士的衣角:「大哥哥,你很喜歡這把劍嗎?」
他蹲下身,視線與我平齊,親切笑道:「嗯,喜歡,但有些事物喜歡不一定要佔有。」
他頓了頓,似乎注意到我額頭上的紅痣:「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顧果!」我大咧咧一笑,感到身後兩名魔教弟子瞬間繃緊了。
「顧果,好名字。」白衣修士卻只是微笑,輕輕摸了摸我的腦袋:「我叫林青峯。」
聽見這個名字,我一下睜大眼睛,這次倒不是裝的了。
「林青峯,你是……」小說男主。
與反派景雍有血海深仇的正派男主角。
強行嚥下嘴邊的那四個字,我重新組織語言:「你是那把劍的主人?」
林青峯表情微怔,面露詫異:「你認得我?」
我一臉天真浪漫。
許久,他才喟嘆:「這把劍,曾是我師父的佩劍,自從……總之,今日見到,實屬意外。」
「那你應該直接拿回來呀!」我歪頭道,「既是你們家的東西,要回來不很正常嗎?」
林青峯卻苦笑搖頭:「這之間的恩怨情仇太多,如今『清溪』流落至此,我既沒有證據證明此劍屬於我,也沒有足夠的銀兩支付代價,貿然拿走於理不合……」
「但我有啊。」我拍拍手:「黑梟,赤鴉,買單。」

-5-
兩日後,景雍率衆出征。
而此刻,我正從狗洞鑽出,按兩天前記下的路線溜下山。
【攻略者,你與反派的感情連接纔剛建立,不該這樣冒險辜負他的信任】
系統忍不住勸誡,像是一股細小的電流,在我的意識中嗡嗡作響。
我也不搭理它,直奔集市方向。
腦海中系統的聲音便更着急了:
【攻略者,你剛纔爲什麼要捏碎那傳音符,約男主在集市相見】
【萬一攻略者被反派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我實在被系統吵得頭疼,扯了扯遮擋綠葉的帽子:【那我問你】
【你前十三個攻略者爲了避免刺激景雍,是不是都對林青峯避之不及,嚴格割席?】
【是這樣沒錯】
【那她們最後是不是都死了?】
【……】
【回答我】
【……是這樣沒錯】
然後系統就不再吭聲了,我也終於得以清淨。
作爲一個乖寶寶,我是該悶在幽冥殿,乖乖等景雍回來。
那樣或許能繼續贏得他的好感,慢慢提升那可憐的生存率。
只可惜我註定不是乖小孩——我是一個邪惡的果子。
自從那日遇見林青峯,正邪兩條世界線終於交匯。
我就冒出一個大膽的主意。
記得當時我一聲買單令下。
赤鴉下意識去掏錢袋,卻被黑梟慌忙攔住。
「殿下!」黑梟接着一臉難色地附耳低聲道:「這實在不妥。」
「怎麼不妥?」我眨眨眼:「不都是給銀兩嗎?又不是搶。」
黑梟支支吾吾,不知該怎麼和我解釋。
見狀,林青峯識趣地後退一步,溫聲道:「顧果姑娘,多謝你的好意,但我不該收下。」
我卻緊跟着上前:「那我們就交換!」
我指向他腰上的古樸玉佩:「你拿了劍,我拿這個,以後我們就是好朋友啦!」
林青峯望向玉佩,微微蹙眉,目光落在我身上,愈發認真地打量。
有那麼一瞬,我甚至覺得那目光並非對孩童的打量,而近乎一種審視。
「顧果姑娘,你爲何要幫我?」他輕聲開口。
「因爲大哥哥人好啊。」我脫口而出,「而且,拿回自己的東西,天經地義嘛。」
這話說得誠懇自然,但林青峯眼中的疑惑並未消散。
他再次俯身,與我平視,那雙澄澈的黑眸彷彿能看透萬物。
「顧果,你的名字很特別,你也很特別。」林青峯聲音溫和卻不失堅定,「若我沒猜錯,你並非尋常孩童,對嗎?」
我心中一驚,這男主角的洞察力比我預想的還要強。
「唔……我只是聽大人們說話學的啦。」我故作懵懂,小手背在身後:「大哥哥你不要這把劍了嗎?」
林青峯不置可否,眼眸又在我額頭的紅痣上停留片刻,末地轉向我身後。
黑梟與赤鴉兩人雖說做了僞裝,但一身冷肅的氣息難以掩蓋。
尤其當他們盯向林青峯時,眼中那種警惕與敵意更是昭然若揭。
「顧果姑娘,這兩位……是你的什麼人?」林青峯問。
「哦,他們是我爹爹派來保護我的。」我隨口答。
「這樣啊,不知令尊是哪位高人,日後我定當親自登門拜訪。」
「啊,那就不用啦!我爹爹很兇的,不喜歡見客。」
我急忙忙轉移話題:「大哥哥,你到底要不要這把劍呀?再不要它就要被別人買走了!」
林青峯垂眸猶豫,心潮翻湧,最終屈膝半跪:「既如此,在下就卻之不恭了。」
他接過赤鴉丟來的清溪劍,神情微黯地輕撫劍身,彷彿輕撫故人。
林青峯接着將腰間的玉佩解下,雙手奉給我:「顧果姑娘,你今日之恩,我林青峯沒齒難忘。」ţŭⁿ
而黑梟已經急得直冒冷汗,上前輕輕拉我:「殿下,一個時辰快到了,該回去了……」
「請等一下。」
林青峯又從懷中取出一枚玉符,遞給我:「這枚傳音符送給顧果姑娘,他日若有需要林某之處,捏碎此符便可。」
而我剛收下,只聽一陣騷動從遠處傳來。
「快看!是天極門的人!」不知誰喊了一聲。
「天極門?」林青峯眉頭一皺,站起身來。
與此同時,一名黃衣修士快步走來,「林少俠!」
黃衣修士拱手行禮,態度意外地恭敬,彷彿面對的是位德高望重的前輩,而非一個年輕人。
「黃兄。」林青峯點頭致意,「你們這是?」
黃衣修士環顧四周,壓低聲音道:「我等正追查魔教蹤跡,據傳那魔教尊主近日要親自出徵,欲圖血洗北域門派,所以我們先行前來探查。」
「景雍?」
林青峯面色頓時一沉,我身後的黑梟和赤鴉更是身形一僵。
「那個殺人魔頭,他又要動手了?」林青峯捏緊了手中的清溪劍。
黃衣修士也面露忿忿:「正是,此獠心狠手辣,此次我等九派聯手,誓要將其斬殺!」
黃衣修士又瞥了眼林青峯,難掩同情:「三年前那魔修覆滅你青雲門三百餘人,僅你一人存活……林少俠,你難道就不想手刃仇敵嗎?」
林青峯眼中閃過一絲殺意,卻很快壓制下去,似乎是不想在孩童面前流露:「仇恨無益,我只願以正義之名,爲逝者討回公道。」
這時,一隻小手扯住林青峯的衣袖,往下拽了拽。
我仰起無知的面孔:「大哥哥,你說的景雍是誰啊?他很可怕嗎?」
林青峯一怔,來不及與黃衣修士道別,蹲身揉揉我的腦袋:「不用怕,那是個壞人,但有我在,不會讓他傷害到你的。」
「嗯!」
回幽冥殿的路上,黑梟和赤鴉愁眉不展,低聲交談:
「今日之事,要不要向尊主稟明?」
「你想死嗎?尊主要是知道我們放任顧果殿下與青雲門餘孽交好,還助他取回佩劍……」
「可若瞞而不報,一旦事情敗露……」
「那我們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6-
赴約二字說是簡單,但光是下山就足足花費我一上午加大中午。
畢竟眼下我這身子才四歲,小胳膊小短腿的像顆鼻屎在地上挪動。
好在女修士們都以爲我又因爲景雍外出而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悶悶不樂。
估摸再過大半天都不會有人主動進屋觸「小祖宗」的黴頭。
只是我前腳才瞧見集市的影子,後腳就被人盯上了。
或者說,是被抓住了。
「什麼東西?」就聽一道粗獷的聲音從下面響起。
而我被靈網裹着提到半空,扭頭對上三雙貪婪的眼睛。
「怎麼是個小孩子?」留着山羊鬍的瘦高男人打量我,突然瞧見我額頭上的紅痣:「等等,這紅痣……」
「媽的,哪兒來的臭小鬼浪費老子的法器!看老子不把你賣到妓院去!」壯實男子罵罵咧咧,將不斷掙扎的我拽到手中。
「慢着,不會認錯的!」山羊鬍子吞了口唾沫:「前兩日我在集市上看見帽子下有葉子的那個女娃娃——就是她!」
旁邊那個麻子臉一愣,旋即眼中精光大盛:「你是說你上次發現的那個人參果?!」
「沒錯!」山羊鬍子面露狂喜:「聽聞人蔘果千年化形,若是磨成粉末,可闢除萬邪,若是煉製成丹,可洗髓伐骨,若是全部食用,更可增百年功力,羽化成仙!」
聽對方識貨得過分,我心頭一緊:「放開我!我不是什麼人蔘果!我哥還在集市等我,爹爹也在山上找我呢!」
「呵!是不是人蔘果,驗一下不就知道了?」
壯實男子獰笑着,一把掀開我的帽子,抽出一把小刀。
我拼命掙扎,卻被麻子臉一腳踹上肚子,眼淚頓時出來。
緊接着,我只感到頭上一陣劇痛——我的葉子被生生割下了一片。
「啊!」我疼得尖叫,有血瞬間從頭頂滲出,滑過額頭流入眼睛,帶來刺痛。
山羊鬍子將割下的葉子捧在手心,如獲至寶:「果然是真的!兄弟們,咱們要發大財了!」
「媽的,真是老天有眼,終於要發達了!」壯實男子粗魯地將我的雙腳捆上:「你們說她身上最值錢的部分是哪?」
我忍痛掙扎,卻驚恐地發現那繩子竟是特製的靈力禁錮繩。
一旦接觸皮膚,就像吸收了我全身的力氣,手腳發軟。
這些人絕不是普通山賊,而是專門獵取靈物的修士!
「要我說,就是她額頭上的這個紅痣。」麻子臉邪笑道:「不如割下來單賣?先享受一番!」
「等等!我還沒熟呢!割了也沒用的!」我大喊,剩餘的葉子枯萎,嗓子也啞了。
「別他媽亂動!」
山羊鬍子抬手給了我一巴掌,血絲瞬間從我嘴角溢出。
「慢着,別在這動手。」壯實男子突然阻攔:「這種好東西要是被別人發現,肯定要來搶。」
「怕什麼!誰敢來找麻煩就一起殺了。」麻子臉不以爲意:「憑咱仨個的修爲,尋常修士誰是對手?」
偏偏這時,天色忽地暗了下來。
不是傍晚的那種自然昏暗,而是一種不詳的、壓抑的黑暗。
彷彿有什麼極恐怖的事物正在吞噬天地間的所有光亮。
樹葉停止了搖曳,鳥雀鳴叫戛然而止。
三個歹徒不由得停下腳步,警覺地環顧四周。
「怎麼回事?」山羊鬍子顫聲問,一向油滑的聲調也帶了幾分不安。
「有什麼東西來了。」壯實男子面色凝重,將我從肩上丟下,卻仍緊緊抓住我的手臂,「備戰!」
而四周靜得可怕,連風聲都消失了。
壯實男子拔出長刀,麻子臉和山羊鬍子背靠背站立,各自亮出法器。
「放開她。」
冰冷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又彷彿從天地間每一處角落同時傳來。
蘊含着讓人窒息的殺意。
「是誰?!」壯實男子握刀的手已在微微發抖,但仍不鬆開我,「有種現身啊!」
「無名小輩,也配知道本尊名諱?」
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近在咫尺。
三個歹徒猛地轉身,卻見不遠處的山路上,靜靜佇立着一道黑衣身影。
修長挺拔的身姿,蒼白如雪的面容,俊美得近乎妖異的五官,以及那雙透着無盡寒意的眼眸——
景雍!
下一秒,壯實男子的喉嚨就被無形的力量捏住,整個人被提到半空中,雙腳徒勞地踢蹬着。
另兩人見狀嚇得魂飛魄散,轉身要逃,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爹爹!」
我虛弱的手挨個指過麻子臉、山羊鬍子和壯實男人:
「他踹了我,他打了我,他割了我的葉子!」
一陣寂靜籠罩了整個山林,微風拂過,黑衣獵獵作響。
「這一下,是爲了她受到驚嚇。」
隨着景雍淡漠的聲音,麻子臉的腳腕扭成了不可思議的角度。
「這一掌,是爲了她臉上的傷。」
山羊鬍子的右臉突然爆開,露出森森白骨。
「這一指,是爲了她頭上的葉子。」
景雍輕輕抬起食指,壯實男人的右臂應聲而斷,血如泉湧。
「呃啊啊啊!大、大人饒命!我們不知道她是您的東西——」
景雍面無表情:「現在知道了,晚了。」
三人最後發出淒厲的慘叫,隨即化爲一灘血水,染紅了林間草木。
一切歸於寂靜。
我腳上的Ṫũₐ禁錮繩在景雍一步步靠近時就化作齏粉。
「爹爹……」
我小聲喚道,聲音中帶着幾分恐懼,幾分心虛。
景雍眉頭微皺,伸手撫過我頭頂殘缺流血的綠葉。
而他的手冷得可怕。
「半日不見,你就學會自己找死了。」
景雍面無表情地盯着我許久,終於開口:「爲何要偷跑出來?」
「我、我就是想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我囁嚅道,「整天被關在殿內,太悶了……」
「悶?」景雍冷笑,「若非本尊趕回,你現在早已被那幾個賊人碎屍萬段,悶在丹爐裏了。」
我諾諾低頭:「我知錯了。」
「千年人蔘果,舉世難尋。」景雍眸光微閃,「如果世人得知你的存在,十有八九都會像今日這幾個蠢又壞的賊人一樣,不惜一切代價將你搶走。」
「可是。」我小聲問,意外地大膽:「爲什麼別人想搶我就是壞人,你要喫掉我就理所當然?」
景雍愣了愣,眉頭一皺:「夠了,顧果,本尊不想再聽你胡言亂語。」
我低低「哦」了聲,又小心翼翼地仰頭打量:「那你……你不打算罵我嗎?」
「罵你也是浪費口舌,下次再敢偷跑,本尊就把你種在大殿中央,澆水施肥,當盆景養。」
他聲音冰冷,卻帶着一絲細微的顫抖。
細微到像是我的幻覺。
「啊對了。」我這纔想起:「爹爹,你這時不該在外面和人打架嗎?」
「滅了。」景雍語氣平淡,彷彿在談論螻蟻。
我嘴巴張開又閉上,閉上又張開:「那,那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裏?」
「有所感應,就過來看看。」
有所感應?怎麼感應?
「回去了。」
我正想追問,卻見景雍已經走出幾步,黑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哦……」
我撇撇嘴,踉踉蹌蹌地跟上。
明明是他千里迢迢趕來救我,卻又要擺出一副冷酷的樣子。
我原以爲景雍會像以前那樣,大步走在前面,不管身後的我死活。
然而沒走兩步,似乎是嫌我走得太慢,景雍忽然停下,轉身直接將我抱起,放在臂彎中。
我順勢摟住他的脖子,將小臉貼在他肩膀上。
景雍的身體微微一僵,但到底沒有推開我。
一路無言,沒有安慰,但也沒有責備。
只有系統竊喜的聲音在我頭腦裏迴盪:
【當前存活率:49%】
【當前黑化率:85%】

-7-
事情還要從半月前說起。
當時我正在景雍書房外偷聽。
景雍一如既往地無情,處決了幾名違規的弟子,又派人劫掠幾個宗門。
殺伐果斷,我正聽得起勁,一個不留神打了一個噴嚏。
房門霎時被打開,景雍的身影聳立在門口,俯視我的神情冷若冰霜。
我頓時縮了縮脖子:「我、我只是路過!什麼也沒聽見!」
如今十歲的身體讓我比從前高了不少,但在景雍面前仍顯得無比渺小。
景雍深不可測的黑眸緊盯着我,彷彿在思索什麼。
他忽地開口:「從今日起,你的房間換到西苑去。」
我一愣:「西苑?那不是離你的寢殿最遠的地方嗎?」
景雍漠然道:「你已十歲,該學些女子之禮,不該再整日跟着本尊,聽些不該聽的東西。」
六年過去,我的確已經長成一個水蔥似的總角少女。
但我說到底就一果子,怎麼還分性別?
我急忙上前幾步,搖擺景雍的衣袖:「爹爹,我不習慣換地方睡,而且西苑很遠,我老見不到你,會生病的……」
景雍沒抽回衣袖,也不爲所動:「本尊會每日去看你,不會讓你有事。」
於是第二日,我就開始頭疼了——景雍當真給我找了位老先生。
那位老先生瞧着仙風道骨,實則六親不認,教導起人來毫不留情。
我每日剛睜眼就犯錯,一犯錯就被關在靜室,罰抄上百遍「女子無才便是德」,就差把這七個字刻進骨頭。
一連七日,我都想方設法逃課,但次次都被黑梟和赤鴉「請」回去。
終於在第八天,我忍無可忍。
「爹啊——」
此刻,我一頭扎進景雍的書房,抱住他的大腿就開始嚎:「我不要再跟那個老妖怪學了!」
景雍放下手中卷軸:「放肆,怎可對先生無禮。」
「他纔不是甚麼先生,他分明是你從哪個山洞裏抓來折磨我的怪物!」
我抬起通紅的小臉,視死如歸:「我寧願你現在就喫了我,也不要回去跟他念那些鬼話!」
景雍眉頭微蹙:「他都念了哪些?」
「女子需賢良淑德、女子以夫爲天、以子爲命、女子就該坐閨房繡鴛鴦……」
我一口氣說了一大串,每個字都叫我一陣牙酸。
景雍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發出輕微的響聲:「你不想學那個,那你想學什麼?」
「我想學修煉!跟你學!」我兩眼登時放光:「我想跟你學劍法、學法術,想像你一樣強大,再也不會像上次那樣被賊人欺負!」
景雍淡淡道,聲音中聽不出喜怒:「你本就是天地靈物所化,體內自有靈力,待你十八歲時自會成熟,不須修煉。」
「但等我十八歲我就要死了啊。」我抬頭望向他,眼裏還盛滿方纔哭嚎的淚光:「我不想就這麼混混沌沌、一無所獲地死掉。」
景雍默然,好半晌,他站起身來:「隨本尊來。」
我忙擦擦眼淚鼻涕,穿過幽冥殿的迴廊、庭院,來到一處我從未見過的區域。
那院子我從未見過,四面用玄鐵圍牆,其上刻滿符文禁制,看起來極爲嚴密,普通弟子不得入內。
而景雍抬手掐訣,院門緩緩開啓。
只見裏頭別有洞天。
小院正中擺着一方古樸石臺,上刻奇特紋路,一縷縷靈氣在紋路中流轉。
石臺兩側分列着數十把長劍,皆泛着寒光,靈韻逼人。
而更令我驚訝的是,院內牆壁上掛滿了功法祕笈,每一本都散發着久遠的氣息。
我眼睛都直了:「爹爹,這是什麼?」
「本尊平日練功之所。」景雍語氣平淡:「讓本尊看看你到底有幾分天賦。」
「所以你答應教我了?」我激動地蹦起來,一把抱住景雍的腰:「爹爹你最好了!」
景雍身子僵直了一瞬,隨即輕輕掙開:「站好。」
他負手而立,俯視着我:「本尊先教你幾個簡單的心法口訣,若能記住,再說其他。」
我立刻繃緊小臉,認真點頭:「好!」
景雍眼中有莫名的情緒閃過,然後沉聲誦讀起來:「天地自然,萬物生生……」
那一日,我們在小院中待了整整一下午。
太陽西沉時,景雍收功:「今日就到這,往後每日午後,你隨本尊來此修習一個時辰。」
「謝謝爹爹!」我歡呼雀躍,又撲過去緊緊抱住他。
這次景雍沒再推開我,只是拍了拍我的腦袋,動作略顯僵硬。
而我的修煉天賦出乎意料地高。
僅僅兩個月,我便掌握了初級心法,能引動體內靈氣。
景雍雖然表面不動聲色,但我還是能感覺到他眼中偶爾的讚許與欣慰。
而比我更高興的,還是頭腦中時刻視奸的系統。
【當前存活率:65%】
【當前黑化率:70%】
對着這形勢大好的數據,系統喜不自禁:
【攻略者已經比前十三個攻略者活得都長了,這個反向養成的方針果然正確】
【只要照此繼續溫馨相處下去,讓反派日久生情,稀釋完黑化值,任務就能完成了!】
而我不語,靜靜看向手中還未開鋒的劍。
既然有了本事,也該叛逆一下了。
日子過得太順,也該叛逆一下了。

-8-
轉眼間,又是四年。
幽冥殿外的屋檐上,一道身影如箭般飛掠而過,身後還追着一名黑衣男子。
前者分明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眉眼間依稀可見當年的稚氣,卻多了幾分清冷與靈動。
而她額頭上的紅痣更豔,頭頂的綠葉也不再是單薄的幾片,在黑髮間隨風搖曳,宛如精緻的簪釵。
「顧果殿下!請等一下!」
「那你追上我再說!」
黑梟在後頭追得滿頭大汗:「求您了,殿下,今日是您的生辰,尊主吩咐您要好好梳妝——」
「我不過生日!」我猛地停下腳步,「你回去告訴景雍,我沒興趣配合他演戲!」
黑梟面露苦色,還是不適應我不再叫景雍「爹爹」,而是直呼其名。
但更令人喫驚的是,景雍竟默許了,對這種無禮視而不見。
赤鴉也追了上來,氣喘吁吁:「顧果殿下,尊主特意爲您準備了禮物,還有宴席,您若不去……」
我叉腰冷笑:「我這個果子有什麼資格過生日?我不過是他囤積的靈藥,等着被他吞下肚子裏罷了。」
赤鴉一噎,和黑梟對視一眼。
這幽冥殿裏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自從我進入少年期,性格便有了極大變化。
曾經那個黏人軟糯的小果子,如今變得桀驁不馴。
特別是對景雍,再不復幼時的依賴與親暱,反而變得疏離、敏感,甚至處處與他對着幹。
這讓衆人都捏了把汗——景雍向來冷酷無情,容不得半點忤逆,我如此行事,遲早要惹怒魔尊。
「殿下。」黑梟最終無奈道,「您若執意抗命,屬下也阻攔不了,但尊主已等候多時,恐怕會遷怒屬下和赤鴉。」
這就是半賣慘半威脅了。
我深吸一口氣:「知道了知道了,煩死了!我去行了吧。」
我飛身跳下屋檐,留黑梟和赤鴉鬆了口氣,忙不迭地跟上。
大殿中,燈火通明,香菸繚繞。
景雍居中而坐,衆多高階魔修端坐兩側,氣氛肅穆而壓抑。
數年過去,景雍的容顏依舊如初,俊美無儔,渾身殺伐之氣卻更甚,周圍的空氣都彷彿凝固。
「尊主,顧果殿下到了。」
黑梟躬身稟報,衆人齊齊投向殿門,期待那位日益成長的人蔘果到來。
許久,門開。
我踏入大殿,穿着一身紅衣獵裝,腰間還彆着一把短刀。
「你遲到了。」景雍面無表情。
「我還以爲你不會在意呢,畢竟我還有四年纔到成熟期。」我不鹹不淡地回刺。
殿內氣氛驟然一滯。
衆長老面面相覷,手心全是冷汗。
景雍卻似早已習慣,只是微微眯了眯眼,隨即移開視線,揮手道:「開宴。」
一衆高階長老們入席,我則被安排在景雍的左下首。
美酒佳餚陸續上桌,歌舞聲起,熱鬧非常。
但我始終興致缺缺,只是機械地動筷。
「不合胃口?」景雍低沉的聲音忽然響起。
我抬眼瞥了他一眼,語氣刻意生冷:「我喫飽了撐着來的。」
景雍眸光微閃:「你還是心有芥蒂。」
「哪敢。」我挪開頭,聲音譏諷,「我就一株果子,食物而已,食物哪有什麼芥蒂可言?」
沉默蔓延開來,大殿中的歌舞和歡笑聲似乎變得遙遠,唯有我們之間的冷戰格外ẗŭₕ鮮明。
忽然,景雍站起身,令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都退下。」
彷彿一拳擊碎表面的和諧,歌舞歡慶聲戛然而止。
衆人不敢有絲毫異議,紛紛垂首快步退出大殿。
遠遠地,才聽到有細碎的竊語傳來。
「唉,自從顧果殿下的修爲突破三日不見即枯萎的魔咒後,就愈來愈叛逆,尊主也愈來愈縱容了。」
「是啊,若換作旁人敢這麼對尊主說話,怕是早已五馬分屍、挫骨揚灰!」
「噓,都小聲點,尊主捨不得殺她可捨得殺咱們,尊主定有他的打算,還剩四年就十八歲了,總不能前功盡棄吧……」
終於,殿內只剩我和景雍兩人。
他隨手一揮,我桌前就多出一顆碩大的赤紅果實,晶瑩剔透,彷彿瑪瑙一般,散發淡淡的靈氣。
「人蔘靈果。」
景雍平淡道:「今早剛從北域帶回,可以提升修爲,是不錯的靈物。」
「嗬,我還以爲我是這世上唯一的人蔘果呢。」我卻半點不領情,兩隻手攥得發白,顯示出更多不寧心緒:「原來還有很多替代品。」
我站起身,受刺激般語氣更加扎人:「你給我看這個是什麼意思?暗示就算沒了我,你還有的是好果子可以喫?」
景雍望向我,黑眸深邃,平靜中帶着幾分無奈:「這是給你的,壽禮。」
「送我的?」我一怔,旋即鬆開兩手,嗤笑出聲:「這和給豬仔送一盒豬肉有什麼區別?」
景雍啞然無言,許久才重新開口,「……你若不喜這禮物,本尊可以許你一個願望。」
我眸中這才閃出些光彩,但還是遲疑:「真的?我可以提任何願望?」
景雍神色不變,「本尊說到做到。」
我一個笑容即將咧出,毫不猶豫道,「那我想要自由!」
景雍眸光微寒:「不行。」
我的那個笑容頓時垮了:「你不是說任何願望都可以的嗎!」
「除了這個。」景雍聲音冷了,「你知道外界對你意味着什麼。」
我接着又笑了,但那是氣笑的:「真怪了,不知是誰說『說到做到』的?騙子!大騙子——」
我猛地轉身便要離開。
「如何纔算自由?」景雍突然問,嗓音莫名有些乾澀。
我停下腳步,背對着景雍,許久,才悶聲答。
「能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見任何我想見的人,不用被規矩束縛,按自己的心意活着,哪怕一無所有,也是自在的。」
大殿內一時靜得可怕,只有兩人的呼吸聲在迴盪。
「這種自由世上少有人能獲得。」景雍最後說。
我轉過身:「那就實際點!我想體驗一下普通人的生活,你放我下山隨便玩……玩一個月!」
「一週。」
「二十天!」
「五天。」
「等等那就一週!」
「三天。」
「成交!」
我趕緊拍板,又不可置信:「你……真的肯讓我離開?」
景雍站起身,黑袍擺動,微微頷首。
「但你要記住,顧果。」
景雍幽深的眸子直視我:「你永遠是本尊的人蔘果,無論離開多遠、多久,終有一日,你都會回到這裏。」
【當前存活率:95%】
【當前黑化率:62%】

-9-
啓程這日,景雍沒露面,只有黑梟和赤鴉站在遠處,滿臉憂愁。
我衝他們倆做了個鬼臉,赤鴉甚至背過身去擦起了眼淚,黑梟拍了拍他的肩。
而剛下山,我就察覺到有誰在暗中跟着我。
那不露痕跡的氣息隱藏得很好,但我多年修煉的感知不會錯。
不像黑梟和赤鴉,更不是景雍,應該是景雍安排的其他「保鏢」。
接着一踏入最近的集市,我就看傻了眼。
卻見白日之下,四處已然張燈結綵,熙熙攘攘的人羣喜氣洋洋。
小販熱情吆喝:「這位客官買點吧!今日可是七夕,小的這兒有上好的香囊與髮釵!」
我回過神:「七夕?」
「對啊,七夕乞巧,良緣永駐!買點吧客官,包靈的!」
乞巧手,覓良緣……我面向小販,一臉認真:「這些對我都沒用。」
說罷,我扭身大步走進一家綢緞莊內。
那是間兩層小樓,我徑直擠進女子試衣的帷帳內。
而後摘下包裹頭頂綠葉和額頭紅痣的紗布,披上一件斗篷重新遮擋。
隨後,我在旁邊丟下銀兩,從後窗一躍而下,身影沒入人流,直奔城南而去。
回首望去,果不其然,至少四名做了僞裝的魔教弟子守在綢緞莊前,也不敢貿然闖入女子試衣處,只能焦急地探頭探腦。
「怎麼辦?顧果殿下怎麼還不出來?」
「難道說跟丟了?還是說她發現我們後偷溜了?要不要報告尊主?」
「該死的——報!」
【攻略者,你的行爲偏離預定軌跡,風險會大大提升】
與此同時,系統也按捺不住了。
我卻絲毫不慌:【這叫欲擒故縱,安心看我操作就行】
眼下,城南的一處竹林裏。
細碎的陽光穿過竹葉,落在青石小徑上,像是灑落了一地碎金。
我才踏入不久,便見一道白色身影立於竹林深處,清風吹拂,衣袂飄飄。
那人轉身,愣了愣,旋即露出一個溫和的笑——
「顧果姑娘。」
自從景雍答應給我三日自由後,我就想法將當年用清溪劍「交換」來的玉佩送下山。
順便捎上一句話,邀舊友赴一場推遲十年的約。
十年不見,林青峯看上去比初見時更加沉穩,氣質依舊清朗,只是眼底藏着幾分難掩的憂愁。
我打量他的同時,林青峯也含笑望我:「許久不見,你都長這麼高了,是大姑娘了。」
習慣了景雍那種冷臉做派,驟然面對這種溫柔,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低低「嗯」了一聲,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林青峯笑了笑:「不論如何,看見你還安好,我就放心了。十年前你用傳音符約我在集市見,我等了一日你卻沒來,又四處打聽許久也不得消息。」
我慌忙擺手:「我不是故意放你鴿子的!就是路上遇到了些,呃,麻煩,最後又被景……被我爹抓回家關起來了。」
「這樣啊……」林青峯點頭:「那麼顧果姑娘這次來尋我,可是有什麼事?」
我清了清嗓子,「其實,我想了解更多關於這個世界的事情。」
「我聽聞魔尊景雍曾血洗青雲門,殺害三百餘人,而你是唯一的倖存者。」
我直視林青峯的眼睛:「我想知道,這背後的真相究竟是什麼。」
林青峯的笑容淡去,眸色發沉:「姑娘爲何突然對這個話題感興趣?」
我順手摺了一根竹枝,在手中轉來轉去,做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就是……好ṱű⁵奇,對傳說中的魔教尊主,我只知道他是個很壞很壞的人,做了很多壞事。」
林青峯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壞人……這個詞太簡單,不足以概括景雍此人。」
「爲什麼?」
林青峯指引我在一塊青石上坐下,自己則立在不遠處,似乎在斟酌用詞:「他並非生來就是個魔頭。」
「在我幼時,曾隨父親路過一個叫清溪村的地方,那裏有一個父親是鐵匠、母親採藥爲生的普通男孩,就是景雍。」
「有一年清明,青雲門奉命去搗毀魔教殘餘力量,我父親帶領門中弟子前往清溪村,但事實上,那個村子與魔教確有關聯,村民們祖上多有魔教餘孽,可……」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可實際上,並非所有人都是魔修,而多數已經隱居多年,過着與常人無異的生活。」
竹林中一陣風過,林青峯的聲音像是被風吹散。
「那天,我在山頂遠遠地看到了一切,青雲門的修士衝進村子,不分青紅皁白舉劍就殺,景雍的父親景天明爲保護妻兒,獨自對抗數十名修士,最終被我父親……親手斬殺。」
「那他的母親呢?」
「也沒能倖免。」林青峯緊握雙拳,「而景雍,據說趁亂躲進了祖墳後的山洞,親眼目睹了父母慘死的全程。」
這些背景我其實早就從系統那得知,這也解釋了爲何景雍性情如此陰冷殘暴。
十歲的孩童,親眼目睹血親的慘劇,那樣的創傷如何能夠癒合?
「後來呢?」我繼續問。
「後來,我聽到的也只是傳聞,傳說景雍被一名遊方道人救起,在外流浪了幾年,十四歲時跟着商隊行走,在一次山匪襲擊中跌入懸崖,發現了藏於其中的《幽冥經》,那是魔教最邪惡的功法,能把怨恨轉化爲力量。」
「《幽冥經》共九卷,修煉到深處,心境必然扭曲,景雍在洞中苦修三年,出洞後便開始周遊各地,尋找青雲門和更多魔教典籍。」
「再後來他就成了魔教尊主?」我接口。
「是,他二十歲時到達北域,被當時的魔教教主墨千秋認出,原來景雍的父親正是魔教前任教主景玄冥的獨子,墨千秋臨終前將教主之位傳給他,景雍繼任後整頓內部,開始報復。」
「二十三歲那年,他率領魔教精銳與青雲門正面交鋒,斬殺我門長老三人,重創我父親。」林青峯捻去一片竹葉,指尖微顫,「三年內,他連破十八個正道門派,二十五歲時,他……親手殺死了我父親,完成了他的復仇。」
「林大哥……」我輕聲問道,「你恨他嗎?」
林青峯沉默許久:「恨,當然恨,可是這些年我愈恨,就愈感到無力。這是一場無休止的仇恨循環,青雲門愧對景雍,景雍又愧對那些無辜的人,如滾雪球般越來越大,沒有終點。」
四下靜謐,只有微風拂過竹葉的沙沙聲。
「顧果姑娘。」林青峯聲音溫和,目光如水般澄澈,「請恕我冒昧,你與景雍,究竟是什麼關係?當年你身邊的那兩個人……分明染着魔教弟子的氣息。」
我手中的竹枝無聲斷裂。
竹林深處幾隻飛鳥振翅而過,樹影婆娑。
「我是,景雍的人蔘果。」我最終決定坦白,「等我十八歲之日,他就會喫掉我。」
林青峯怔了,眉頭緊皺:「什麼?」
「我說,我是一株化形的千年人蔘果。」我伸手撩開斗篷,露出頭頂的綠葉,「景雍將我養在身邊,就是爲了等我成熟後食用。」
林青峯愣在那,眼中盡是不可思議。
良久,他才沉聲道:「果然……如此,我早就覺得你與常人不同,額頭上的紅痣,獨特的氣息……」
他緊盯着我:「千年人蔘果,傳說中的靈藥,食之可增千年功力,景雍這是要……」
「他要借我的力量,成就大道。」我故作一臉不在意,手裏的竹葉卻碾出了汁水:「這就是我存在的唯一價值……」
「不!」林青峯突然正色道,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沒有人的價值只是被他人利用,你既已經化形爲人,有自己的思想和情感,你的命運應當由你自己掌握!」
【當前存活率:90%】
【當前黑化率:65%】
嗯?
我若無其事地環視四周,靜謐的竹林裏分明只有我和林青峯。
黑梟?赤鴉?是他們跟着我來了?
或者——是景雍本人。
我又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話說得容易,但他會發現的,他總能感應到我的位置,所以我只想在剩下的時間裏,多看看這個世界,多留下一些記憶。」
「我明白。」林青峯眼中流露哀憫,他深吸一口氣,聲音中帶着堅定,「顧果姑娘,我們可以一起對抗景雍,不僅爲青雲門報仇,也爲讓你獲得真正的自由。」
【當前黑化率:70%】
【當前黑化率:75%】
【當前黑化率:80%】
【當前黑化率:97%】
【警告!警告!當前反派黑化值正在極速飆升!】
我低下頭,心思百轉:「但如果……我不是真的想從他身邊逃開呢?」
黑化值驟然停了。
林青峯神色微變:「顧果姑娘?」
「景雍待我不壞,或許他已經不想喫我了,但我總是想要,自由。」
我抬起頭,直視林青峯的眼睛,「所以你幫我躲起來,我便告訴你我知道的一切。」
「如此……」林青峯陷入沉思,雙眸幽深,「若我答應你,你真能接受背叛景雍嗎?」
「能。」
【當前存活率:0%】
【當前黑化率:99%】
系統在我腦海中憤怒尖叫。
而我輕聲安撫。
【不慌,系統,我們在這世界都合作十三年了,你還不相信我嗎?】
【放心,我的攻略方案到現在還沒出過差錯,且看我逆風翻盤吧】

-10-
山雨欲來,天色愈發陰沉。
十七門派齊聚桃林谷,本是爲了埋伏魔教尊主景雍,卻不料對方早有察覺,率一衆精銳反向包抄。
一時間,桃林谷內刀光劍影,喊殺震天,鮮血染紅了盛放的桃花。
谷中最高處的山崖上,林青峯一襲白衣,清溪劍在手,面色凝重地望向谷內廝殺。
「顧果姑娘,我們這麼做是對的。」他輕聲道,沒有回頭。
像在說服我,也在說服他自己。
而我站在他身後數步,默然不語。
頭頂的葉子在山風中輕輕搖曳,額頭的紅痣也隱隱作痛。
三天前,林青峯帶着我離開竹林,輾轉藏至這處北域邊陲。
而我也如承諾般,將那些偷聽到的機密,還有景雍修煉時無意中流露出的破綻一一告知。
正邪之戰一觸即發。
此刻,桃林谷裏的廝殺已近尾聲。
儘管有我提供的情報,但景雍實力遠超衆人想象,加之魔教弟子悍不畏死,局面竟呈膠着狀態。
「時候到了。」林青峯終於轉身,溫和但堅定地注視着我:「還請姑娘留在此處,切莫輕舉妄動,一切結束後,我會回來接你離開。」
我微微點頭,看着他縱身一躍,白衣隨風獵獵,如一道閃電劈向谷底。
而我站在崖邊,思緒早被系統割裂打碎。
它不斷在我腦海中尖聲警告,刺痛神經:
【危險!危險!反派黑化值已達峯值!】
【檢測到多處反常信號!反派本體極度憤怒!】
【建議攻略者立即出面安撫反派!撤離此地!】
【攻略者!再這樣下去任務必將失敗!攻略者——】
我置若罔聞,只是靜靜等待着。
桃林谷中,一道黑影如同死神般收割着一切敢於阻擋的生命。
景雍面無表情,每一劍都帶走一條性命,周身殺氣幾乎凝爲實質。
「顧果在哪?」
他的聲音不大,卻如同炸雷般在每個人心中迴盪,空氣中瀰漫着恐懼和血腥。
「我問你們。顧果。在哪。」
無人敢答。
就在這時,林青峯從天而降,清溪劍直指景雍咽喉:「魔頭!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景雍側身避過,眼中殺意更甚:「林青峯,你敢動顧果一根頭髮,本尊便讓你生不如死。」
「顧果姑娘自有主張,並非你的私有物!」林青峯劍招如虹,卻始終無法近景雍的身。
「愚蠢!」景雍冷笑一聲,手中長劍幻出無數劍影,「顧果是本尊養大的,十幾年的栽培,豈是你一個外人能染指!」
「是你執念太深!」林青峯步步緊逼,「她曾將你視爲父親,可你眼中只有你自己,她有自己的思想和情感,她有權選擇自己的人生!」
景雍動作微微一滯,隨即爆發出更爲凌厲的攻勢:「閉嘴!你懂什麼!」
兩人劍光交織,殺氣縱橫。
林青峯憑藉清溪劍與我提供的情報,竟能與景雍鬥得旗鼓相當。
景雍也察覺異常,突然收劍後退,冷冷地注視着林青峯:「你已經知道了。」
林青峯沒有否認:「顧果姑娘告訴了我一切,你的弱點,你的破綻,這就是你的報應!」
景雍的瞳孔驟然收縮,殺意如滔天巨浪:「她在哪?!」
「她已經自由了,永遠不會再回到你身邊。」
剎那間,桃林谷內的溫度驟降至冰點。
一陣山風掠過,桃花紛紛揚揚落下。
谷頂崖邊,我緩緩站起身來,向下俯瞰。
風吹動我的長髮,露出額頭上的紅痣和頭頂的綠葉。
景雍彷彿感應到什麼,猛地抬頭望向山崖,正好與我四目相對。
那一瞬,我看到他眼中有濃烈的恨意,又藏着無法言說的複雜情緒。
是憤怒,是不解,是擔憂,是失落,種種交織。
林青峯陡然回頭,驚憂地看向山崖上的我:「顧果姑娘?請不要過來!」
我沒有回答,只是緩步走下山崖。
每一步,都有無形的臺階在我腳下凝結,宛如神蹟。
待我走近,景雍臉上已經恢復了一貫的冷漠,但握着劍的手指卻微微發顫:「三日之約已過,本尊本該直接取你性命。」
「顧果姑娘,快到我這邊來!」林青峯急切地伸出手。
「你以爲她會選擇你這個正道僞君子?」景雍冷笑,「顧果,跟我回去。」
「善與惡從來不是一道簡單的選擇題,而你已經走火入魔了,景雍!」
林青峯大喝,清溪劍攜着千鈞之力,直刺景雍心口!
劍鋒閃爍着的寒光,帶着絕殺的氣勢。
而景雍竟不閃不避,任那劍尖刺入胸口。
但在同一刻,他的手掌也如毒蛇般襲向林青峯的咽喉!
兩人同時中招,鮮血噴濺。
林青峯連退數步,口吐黑血,無法站立。
而景雍胸前也被洞穿一個血洞,卻勉強還能行動。
「不要……傷害她……她還只是個孩子……」
林青峯在地上不斷咳血。
景雍置若罔聞,一步步走近我,血滴落在地上,留下一條猩紅的痕跡。
「本尊說過,無論你逃到哪裏,你都是本尊的。」
他的聲音中帶着一絲疲憊,卻依然堅定。
我看着景雍,看着他被我贖給林青峯的清溪劍刺穿的心口,看着他眼中翻湧的怒火與失望。
「回答我,顧果。」他的聲音冰冷如初見,「爲何要背叛我?」
我搖頭:「我背叛的不是你。」
「撒謊。」景雍冷笑,只覺得我在垂死掙扎地狡辯。
可我只是重複,凝視他的眼睛重複:「我背叛的從不是你。」
我緩緩抬起手,指向自己的額頭:「而是這個。」
「這一切從來就不是關於你和我的恩怨。」
我一字一句道:「我不是第一個被送到你身邊的人,景雍,在我之前,已經有十三個無辜的女孩被送到你身邊,她們每一個都帶着『攻略你』的任務,她們每一個,也都被你殺死了。」
景雍眉頭緊皺:「你又在胡言亂語什麼?本尊只養育過你一個人蔘果。」
「因爲你根本不記得!」我幾乎是吼了出來,「每次任務失敗,你都會被抹去記憶,整個世界都會被重置!而那十三個白白死去的女孩!」
我深吸一口氣。
「她們恐懼,她們絕望,她們被壓迫,被迫攻略根本不認識的男人,她們和我一樣。」
「只是被系統驅使的奴隸。」
「……系統?」景雍怔住,目光如炬。
【攻略者!你在幹什麼!這是違規的!立刻停止!】
腦海中系統的聲音尖利刺耳,如同千萬根針同時扎入腦髓。
「你感覺不到它,但它一直在看着我們,評估着,操控着——啊!」
懲罰降臨,我的每根神經都被撕裂,劇痛讓我幾乎昏厥,可我還是咬牙道,「它給我們設定目標,要我降低你的『黑化值』,要我做你的『攻略者』,要我獻祭自己改變你!」
「但那是一個解不開的死結,仇恨永遠無法化解,你是個註定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可那所謂的系統還是一批一批將無辜的女孩強行綁過來,就像人販子,像吸血蟲!它纔是真正的殺人魔!」
【住口!住口!我命令你立刻住口!】
系統在我腦海中咆哮,我的頭痛欲裂。一股無形的力量試圖控制我的身體和思想。
讓我閉嘴,讓我服從,讓我回到既定的軌道上。
但我硬撐着繼續說下去,每個字都ťűₐ帶着血腥氣:「所以我用十三年策劃了這場背叛,讓它相信我,也讓你,相信我。」
「這次,我要結束這該死的輪迴。」
景雍怔在那。
【反抗是徒勞的,愚蠢的奴隸】
而系統的尖叫停了下來,它的聲音忽然變得平靜。
那是一種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聲音,冰冷、機械、沒有任何人性的波動。
【遊戲不會停止,等你死了,一切重置,我還會找到下一個奴隸,這場遊戲永遠不會結束】
桃林谷內的風停了,廝殺聲消失了。
所有人都保持着原來的姿勢,彷彿被凍結在時間中。
唯有景雍、林青峯和我還能動彈,被某種力量隔離在一個特殊的時空中。
景雍站在原地,胸前的傷口仍在汩汩流血,卻似乎已不再關心這肉體之痛。
他的眼神逐漸從憤怒轉爲一種深沉的震驚,隨後是難以言喻的寒意。
「十三次……」他低聲道,「十三個像你一樣的女子,被迫來到我身邊,攻略我,救贖我,然後死去。」
「而我對此毫無記憶。」
他的視線落在我身上,那一瞬,我看到了從未在他眼中出現過的東西——困惑。
「你說的系統,究竟是何物?」
我正要回答,忽然感到一陣劇痛從四肢百骸湧上,靈魂都要被撕裂。
我頃刻跪倒在地,痛苦地蜷縮起來,像是一隻被踩踏的蟲子。
是系統的懲罰。
它試圖通過摧毀我的肉體來阻止真相的傳播,就像它對之前十三個女孩所做的那樣。
林青峯掙扎着爬起:「顧果姑娘!」
「顧果!」景雍也大步向我走來,伸手觸碰我的額頭。
就在他的指尖接觸到我的那一刻,一股奇特的震顫穿透了我們之間。
景雍的瞳孔驟然收縮,而我也看到了一個從未見過的畫面——
一個巨大的,無形的網絡,籠罩着整個世界,將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都納入其中,連接串聯。
而在這網絡的中央,是一個模糊的、近乎透明的實體,宛若一團不斷吸納周遭生命力的霧氣,有着某種可怖的意志。
「那就是……系統。」我艱難開口。
景雍的表情變得異常冷峻:「妄圖操控我命運的傀儡師。」
他猛然抬頭,對着虛空厲聲ťű̂⁷道:「現身!」
一股強大的靈力從他體內爆發,整個桃林谷的空氣都爲之震顫。
【不可能,他不可能感知到我……該死!反派現在的黑化值太高,劇情超出掌控了】
系統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恐懼,如同指甲在黑板上刮擦的聲音,刺痛耳膜。
「十三條命,十三次輪迴,就是你將我當做獵物,當做玩物?」景雍面無表情。
天空突然陰暗下來,一股詭異的力量在空氣中流動。
四面的桃花紛紛凋零,從粉白轉爲枯黃,最後化爲齏粉,隨風飄散。
景雍的手落在我的腦袋上,傳來一絲溫暖,隨後又鬆開,轉而面向林青峯:「林青峯,我們的恩怨,今日暫且擱置。」
林青峯面色凝重,卻也頷首:「爲了顧果姑娘的安危,我可以暫時與魔修同行。」
景雍不再看他,而是閉上眼睛,開始調動全身靈力。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怖氣息從他體內湧出,天地間的靈氣都被他瘋狂吸納。
「你在做什麼?」林青峯驚呼。
「尋根溯源。」景雍睜開眼,雙眼已變成純黑色,「既然這所謂的『系統』能看到我,操控我,那它必然與我有某種聯繫。」
【不可能,這不可能!你只是一個角色,一個被設定的棋子!你會毀掉一切!】
系統的聲音變得歇斯底里。
「我本就會毀掉一切,你帶着那麼多攻略者接近我,難道還不明白這一點?」
一道黑色的靈力從景雍體內蔓延出來,迅速在空氣中擴散,形成無數細絲,向着四面八方延伸。
「而毀掉你,也只是順手的事!」
那一刻,我分明看到虛空中有什麼東西被那些黑色絲線纏住,掙扎扭動。
而景雍掌心一翻,那黑色絲線驟然收緊,符文球劇烈震顫,發出刺耳的尖嘯。
【你真的瘋了!如果摧毀我,這個世界也會崩潰!所有人都會死!包括顧果!】
「那我就去死。」我面無表情,「我和你同歸於盡,不再會有更多女孩被系統綁定。」
【可笑至極!你的犧牲只會是浪費!他從未把你視爲女兒!他只把你當作物品!】
系統的聲音變得扭曲可怖,像是一隻垂死掙扎的野獸,試圖用最後的力量傷害其他人,傷害我。
「我養大了一個烈性的小果子。」
景雍忽然笑了,我第一次看見他笑。
不是嘲諷的冷笑,而是帶着溫暖的、發自內心的笑。
那笑容讓他的面容顯得柔和,好似回到了那個在清溪村無憂無慮的少年時代。
「或者說,你本就是這樣烈性的女子。」
「顧果。」景雍眸光變幻,久久凝視我:「接下來交給我,你自由了。」
他抬手在我額頭輕點一下,一股溫和的力量將我推向林青峯:「帶她走。」
林青峯遲疑片刻,最終點頭,伸手攙扶我:「顧果姑娘,我們走!」
【停下!這不對!你不知道自己在冒什麼險!】
系統的聲音近乎哀求,不再是之前那種高高在上的姿態,而是真切的恐懼。
它似乎真的害怕景雍的不可控制,害怕被徹底摧毀。
景雍冷笑更甚,「本尊的一生,早已是一場險局,再多一場,又有何妨。」
他雙手猛然合十,全身靈力暴漲,那些黑色絲線瞬間收緊,符文球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叫,開始崩裂。
與此同時,景雍身上也出現了無數裂痕,鮮血從每一道裂痕中滲出。
「爹爹——」我脫口而出。
林青峯死死拉住我,帶着我向遠處飛掠。
景雍最後回首,看向我。
剎那間,一道刺目的白光從景雍和符文球之間迸發。
吞噬了一切。

-11-
陽光透過竹葉,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影子。
微風輕拂,竹林發出沙沙的響聲,如同細語低吟。
我慢慢坐起身,感到一陣眩暈。
我在原地靜坐片刻,等待混沌的頭腦逐漸清晰。
中斷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湧入——桃林谷的正邪對決、系統的真面目暴露、景雍的同歸於盡,最後是那道吞噬一切的白光……
可我爲什麼還存在,還有意識?
整整十三年,不,不止十三年,還有曾經無數個被系統壓迫着裝瘋賣傻完成的攻略任務。
我一點點收集信息,一次次摸索規律,終於發現那些系統的漏洞。
就像景雍形容的「傀儡師」,一旦戲臺上的角色過多,情緒過於激烈。
特別是當作爲主角和反派的大傀儡有了超出劇情的感情和動作。
那操控傀儡的細線就容易纏在一起,甚至將那隻操控之手也拽入戲劇。
所以我才引導正邪大戰,激怒景雍,將情緒累積到頂峯後直接揭露真相。
不破不立,視死如歸。
我本以爲自己必死無疑,一命換一系統。
也算是我對這被系統強行綁定的該死命運的最後復仇。
可此刻我環顧四周,確認這裏不是桃林谷,也不是幽冥殿。
而當我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它們依然是人類的樣子,卻非靈果化形。
伸手摸向額頭,那枚硃砂痣般的紅點似乎消失了,頭頂的綠葉也不見蹤影。
更重要的是,我腦海中的聲音消失了。
無法數清的歲月裏,那個監視我、警告我、命令我,從未真正消失過的聲音,消失了。
現在,我的腦海中只剩下我自己的思緒,獨立而清晰。
沒有景雍、沒有林青峯、沒有系統。
我自由了。
這個認知如同一道閃電擊中我的全身,讓我一時間無法動彈。
不用再做任務,不用再去攻略,不用再擔心黑化值和存活率,不用再在無盡的穿越中掙扎。
我可以爲自己而活,只爲自己。
ṱů⁰我恍如隔世地慢慢起身,赤足踩在鬆軟的泥土上,感受着大地的溫度,還有些難以置信。
但風的觸感,陽光的溫度,竹林的氣味,都如此寧靜而真實。
就在這時,我注意到一位黑衣男子站在竹林邊緣。
他背對着我,身姿修長挺拔,一頭黑髮半束,衣袂隨風輕輕擺動。
即使只是背影,也給人一種無比熟悉的感覺。
「景雍?」我心中咯噔一下,情不自禁地喊出聲來。
那人轉身,面容卻變得柔和:「什麼?」
我愣住,仔細打量眼前人:他的確與景雍長得十分相似,但氣質卻少了殺伐果斷。
而他的眼中沒有仇恨,沒有痛苦,只有平靜與柔和。
「你……不是景雍?」
「我姓景,名天明。」男子笑容溫和,目光中滿是善意,「小姑娘,你是從哪裏來的?怎麼會一個人在這深山竹林裏?」
景天明——景雍的父親,那個在清溪村被青雲門修士殺害的鐵匠。
我一時默然,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我不知道,我好像迷路了。」我最終說。
我的確迷路了,在時間與空間的夾縫中,在現實與虛幻的邊界上。
景天明面色更加柔和,眼中流露出關切:「這樣啊,那先隨我來吧,我家就在前面不遠,你可以先在那休息,待我們幫你找到家人。」
我默默跟在景天明身後,穿過竹林,來到一個安靜的小村子。
村口有清澈的小溪流過,十幾間茅草屋依山而建,錯落有致,炊煙裊裊升起,在藍天白雲下構成一幅田園牧歌般的畫卷。
「這裏是清溪村。」景天明介紹道,聲音中帶着幾分自豪,「雖然偏僻,但山清水秀,百姓安居樂業。」
而走至一座石牆圍起的小院前,院中有一間鐵匠鋪,叮叮噹噹的敲打聲清脆悅耳。
「天明,你回來啦?」一道溫柔的女聲從院內傳來,隨後一位身着鵝黃布衣的女子迎了出來,見她面容姣好,眉眼間帶着濃濃暖意。
「若曦,我在路上遇到這位姑娘,她好像迷路了。」景天明滿眼柔情,向妻子介紹我。
「哎呀,這孩子,瞧着餓壞了吧!快進來喝碗熱湯。」
我被請進小院,坐在一張木桌旁。
柳若曦端來一碗冒着熱氣的菜湯, 香味撲鼻。
「慢慢喝, 別燙着。」柳若曦溫柔地說,眸中滿是關切。
我捧起碗, 輕輕啜了一口,很溫暖。
「孩子, 你……怎麼哭了?是想家了嗎?」柳若曦心疼地問。
我這才恍然搖頭, 抹去淚水:「只是,只是太好喝了。」
這時,屋外傳來一陣稚嫩的笑聲, 一羣大約十歲的男孩女孩跑跑鬧鬧。
我放下木碗,思緒萬千:「那個,你們的兒子在……」
我想,或許這就是系統崩潰後世界重組的結果。
時光倒流, 回到了最初的起點,回到了景雍還未經歷苦難的年代。
這個世界裏,青雲門的修士尚未踏足, 清溪村的悲劇還未發生,景雍的父母也尚在人世。
而他, 應該還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年, 或者一個年幼的孩童。
等待着睜眼看見這個世界, 開始他的人生旅程。
然而柳若曦頓了一下, 紅了臉:「我們還沒有孩子, 也不打算……」
我愣住了。
旁邊的景天明輕笑道,伸手攬住妻子的肩膀:「我們不打算要孩子,等手頭的工作結束了,我和若曦想出去雲遊一番,也不枉這世間美景。」
那麼景雍就不會出生。
從此世上不再會有魔尊, 不再有景雍。
沒有他的仇恨, 沒有他的殺戮, 也沒有他的痛苦與掙扎。
整個世界的軌跡都將改變, 無數本該死去的人將得以生存,無數本該發生的悲劇將不會上演。
……
借宿幾日,我向夫婦二人辭別,實在喫不下他們灑的恩愛狗糧。
說是收到家人的來信, 要前往青雲門一趟。
揮手告別後, 我轉身, 挎着行囊,沿着山ẗų⁽路輕盈向下。
在我的前方, 不再有系統的監控, 沒有任務的束縛,沒有固定的結局, 只有無限的可能。
偏偏這時, 似乎有什麼東西攔路。
我近了看, 那像是一個野果子。
緊跟着,它忽然原地跳起了!街舞!
我怔了怔,忍不住大笑出聲。
而一陣風吹過, 捲起幾片落葉,在空中打着旋兒,最終落在遠方。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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