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撕碎了爸媽的千萬中獎彩票

我妹小號在網上發帖子：「書不讀啦，我爸媽彩票中了一千萬！」
網友羨慕地留言：「獨生女真好，爸媽什麼都是你的。」
我妹得意地回覆：「不是哦，上面還有個姐姐，只是爸媽沒打算分她錢。」
網友繼續追問：「姐姐是做錯什麼了嗎？」
我妹回覆：「沒有啊，只是她是姐姐，要留在父母身邊孝順父母，所以不能讓她知道家裏有錢了，省得她貪心。」
我的心如墜冰窟。
當晚，趁爸媽和我妹偷偷出去喫大餐慶祝。
我撕碎了爸媽的中獎彩票。

-1-
我一直都知道那是我妹杜清雅的小號。
她喜歡用那個號吐槽我。
我這個月生活費交得少了，導致她沒錢買演唱會門票。
我年終獎拿得不多，導致父母給她的壓歲錢縮水了。
可我一直認爲這些都是因爲她太小，不懂事。
何況她眼看着就要高考了，成績非常一般。
所以我更喜歡抓她學習。
畢竟我們家條件不好，學習是我們唯一的出路。
但今天她發的這條帖子，徹底顛覆了我這麼多年對家庭的認知。
我顫抖着雙手一遍遍地查看着這條帖子的內容。
我點開杜清雅的頭像，進入主頁。
沒錯，就是她的小號。
然後我再次進入帖子。
發現帖子已經更新了好多條新消息了。
網友們對內容憤憤不平，紛紛開始攻擊杜清雅。
網友：【你爸媽也太偏心了吧？憑什麼家裏的錢只給你一個人？】
杜清雅：【爸媽不是偏心哦。爸媽對姐姐的培養，就是養兒防老。而對我的培養，就是展翅高飛。】
網友：【你沒事吧？你姐也是人，你們有人問過她想不想展翅高飛嗎？】
杜清雅：【那我就管不了咯，反正我是要拿着所有錢出國留學的。】
我氣得關掉了手機。
一定是她自作多情，認爲爸媽會把所有錢都給她。
她小時候是更受寵一些，但那是因爲她小，爸媽纔會從小就讓我讓着點她。
一開始我還反抗過，可是媽媽會偷偷給我買棒棒糖哄我。
「小雅不懂事，沒有你乖，你把她弄哭了，媽媽哄她要很久很久。
「所以小佳，你表面讓着點她，別讓她作，媽媽是心疼你的。」
「媽媽以後都偷偷給你買棒棒糖喫，好嗎？」
我驕傲極了，堅定地認爲自己讓着妹妹，就是在替媽媽分憂解難。
況且我還有棒棒糖做獎勵，這不好嗎？
所以彩票這件事，要麼是杜清雅在吹牛。
要麼，就是她一廂情願地認爲爸媽會把錢都給她。
可那天晚上，我被現實打了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

-2-
爸爸說晚上加班，不回來喫了。
媽媽說她跟朋友約好了，出去喫。
杜清雅說：「爸媽都不回來的話，姐姐肯定會糊弄我一頓，不如不喫。」
她乾脆留在學校直接上晚自習，不回來喫了。
這倒方便我在家裏找彩票了。
與其說是找，不如說是直接去拿。
媽媽有個祕密基地，從小我就知道。
她會在那裏偷偷存錢。
小時候她摸着我的頭髮跟我說：「媽媽偷偷給你們姐倆存嫁妝，以後等你們嫁人了，媽媽就拿出來給你們。」
所以我乖極了。
從來不亂花錢。
我知道，那是我和妹妹以後的嫁妝。
看到媽媽省喫儉用，我就更不捨得多要錢了。
我心底裏認定了，現在多花一分，以後我和妹妹的底氣就會少一寸。
但我從來沒跟媽媽說過，我知道她把錢存在那裏了。
我帶上了手電筒，來到爸媽的臥室。
輕輕推開牀邊那個老舊的牀頭櫃。
然後，我在牆角輕輕一摳，一塊見方十五釐米的薄磚頭就掉了下來。
我用手電往那個洞裏一照，果然看到了一個紅色絨布小包。
我掏出小包，從裏面拿出了一張中獎彩票。
然後，我打開手機，比對着彩票上的信息。
手機上的內容讓我的瞳孔驟然放大。
我無意識地張大了嘴。
一千萬！
這張彩票的中獎金額足足高達一千萬。
對於我們這樣的家庭來說，有人知道一千萬能改變什麼嗎？
能治好媽媽的病。
能讓爸爸立馬從工地退休。
能讓我去讀研。
能讓杜清雅出國留學。
甚至還能給我和妹妹每個人都付一套大城市房子的首付。
可那個時候我根本不知道，在爸媽的計劃中，這一千萬沒有一毛錢屬於我。

-3-
我顫抖着雙手把彩票塞回到紅布絨口袋中。
然後將磚頭和牀頭櫃歸位。
心情大好。
我站起身，去廚房給妹妹炒了兩個菜，然後悶了些米飯。
準備給她送到學校去。
她胃不好，喫過幾次食堂的飯，回來犯病了好多天。
出門的時候，正好碰到了鄰居趙阿姨。
她看到我，似乎十分意外：「咦？你怎麼沒跟你媽和你妹妹一起去喫大餐啊？」
我歪了歪頭：「什麼大餐？」
趙阿姨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立馬擺擺手：「哎喲，瞧我這老糊塗，我認錯人了。沒事沒事，阿姨先走了啊。」
認錯人？
整個樓只有我們家是兩個女兒。
別人家不是獨生女，就是子女雙全。
她怎麼會認錯人？
我被她沒頭沒尾的話，攪和得心頭難安。
到杜清雅學校，剛好在校門口遇到了她的班主任。
我上前跟老師打招呼：「陳老師，我來給我妹送飯，您知道她現在在班級嗎？」
陳老師笑着回應我：「她今天晚自習請假了呀，說家裏有大事發生，出去慶祝去了。」
我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口。
尷尬地跟陳老師寒暄了兩句，我就走了。
趙阿姨和陳老師的話，再蠢的人也能猜出幾分。
媽媽帶着妹妹出去慶祝了。
可是，他們爲什麼要跟我撒謊呢？
難道杜清雅說的是真的？
爸媽根本不想讓我知道家裏馬上就要有錢了？
我對着空氣瘋狂搖頭。
不不不，這不可能！
一定有其他原因。
杜清雅一定又跟同學出去鬼混了，拿媽媽當藉口！
我轉身打了輛車：「師傅，我去中建公司。」

-4-
我火急火燎地來到中建公司。
心裏不停地嘀咕：爸爸一定在加班，爸爸一定在開會！
可是我走遍了所有他可能出現的地方，都沒有找到他的身影。
我又給媽媽最好的朋友打了個電話：【宋阿姨，我媽手機落家裏了，我給她送哪去啊？】
宋阿姨秒回：【你媽說今天晚上在海都喫飯，你去那裏看看。】
海都，我們市最貴的餐廳。
人均一千。
我從小就特別愛喫海鮮。
可一直以來，家裏窮，我連個整蝦都喫不到。
媽媽曾經拉着我的手，指着那裏對我說：「小佳，那裏的東西又好喫又精緻，你要好好學習，以後多多賺錢，然後帶媽媽來這裏喫飯哦！」
於是，帶媽媽來這裏喫飯。
成了我多年的目標。
我可以缺嘴，可我不能讓媽媽一輩子過苦日子。
大學畢業那年，媽媽生病了。
我原本打算留在京市。
幾年打工存下來的六萬塊錢，剛好夠我租房生活的。
可媽媽哭着讓我回家，說她不能離開我。
沒有我在身邊，她日夜難安。
她就是聽說我不打算回老家，要遠走高飛了，一下子急火攻心病倒的。
我真該死啊！
於是，我把手裏的六萬塊錢統統打給了媽媽。
讓她先治病。
然後，我借錢買了火車票，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這一回，我就再也沒離開過了。
去大城市發展，一邊考研一邊工作，成了我第二個夢。
我回憶着一切，淚水不知道什麼時候飄了下來。
我笑自己傻，一切還沒有定論呢。
就提前顧影自憐？
杜愛佳，你心思壞透了，爲什麼要把自己的媽媽和親人想得那麼壞？
我讓司機在海都街對面停了下來。
我拉長袖子，把眼淚擦乾淨。
哪裏有他們人嘛？
根本……
天空中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下起了雨。
我定睛一看，靠近窗戶的餐桌邊，坐着我的爸媽和杜清雅。
他們高舉手中的紅酒杯，慶祝着與我無關的快樂。
砰！
飯盒從手心滑落，拍在地上一聲悶響。
像死掉的心。

-5-
那晚，我一個人在雨中拖着步子，落寞地回到了家裏。
我杵在門口，久久無法平靜。
我曾經一直認爲，錢能解決一切問題。
所以我們家這些年這些個糟心事，都是沒錢鬧出來的。
我想着，我努努力，多賺點錢。
家裏頭一定能安生不少。
媽媽能少喫點苦，爸爸能少遭點罪。
但我從來沒有料到，有錢了，也白搭。
我拖着步子，跌坐在沙發上。
一灘雨水，順着門口跟了我一路。
溼乎乎地在沙發上攤開。
太安靜了，安靜到讓人害怕。
我機械地摸過遙控器，打開了電視。
不知道什麼時候，爸媽和杜清雅回來了。
媽媽的尖叫聲刺痛耳膜。
「天吶！怎麼這麼溼！」
杜清雅忽然笑了，前仰後合指着沙發上的我：「我姐不會是尿褲子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媽媽不悅地翻了個白眼：「小佳，你怎麼把家裏搞得邋里邋遢的，還不快收拾乾淨！」
我緩緩抬起頭，雨水打溼的頭髮粘在頭皮上。
「媽……我好像發燒了……」
眼前的人越來越模糊，我頭痛欲裂。
媽媽蹙了蹙眉：「發燒了？下雨天還出門，你這不是活該嗎？」
爸爸也厭煩地嘆了口氣：「自作孽！還指望我們心疼你？」
這時，杜清雅忽然哇地一聲吐了一地。
她淚眼婆娑地抬頭看向爸媽：「爸，媽，我、我好惡心啊……」
杜清雅海鮮中毒了。
爸媽慌慌張張地扶住她。
媽媽急得直掉眼淚，她衝我揮揮手：「你還傻坐着幹什麼？快起來抱你妹妹去醫院！」
我？
我只不過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姑娘而已，爲了這個家，長期營養不良。
體重九十斤的我，怎麼能抱起來好喫好喝供到一百二十斤的妹妹呢？
爸爸劈頭蓋臉指着我罵：「什麼節骨眼了？你還要跟你妹妹爭寵嗎？」
我爭寵？我爭過寵嗎？
妹妹哭着跟我求饒：「姐，我知道你看我不順眼，總找碴，你認爲家裏不應該生出我這個多餘，來跟你搶爸媽的愛，可、可也不是我讓爸媽生出我來的啊！」
媽媽抱緊妹妹，心疼極了：「快別說這種話。我想生幾個孩子生幾個，她還能管到我頭上來嗎？養她長大已經不錯了！」
視線越來越模糊。
爸媽的責備，杜清雅的聒噪，讓電視劇原本和睦的聲音顯得愈加燥人。
我只記得大門傳來一聲巨響。
這個世界瞬間安靜了下來。

-6-
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三點鐘了。
出了一身汗，燒倒是退了。
門口一團糟。
可我並沒有像往常一țùₗ樣去收拾乾淨。
我多幹一點，媽媽就少幹一點。
這種想法好像跟着發燒一起退了個乾乾淨淨。
我起身給自己弄了碗麪，喫過後，用過的碗筷和鍋，就留在了原處。
爸媽那麼心疼杜清雅，想必他們今天晚上是不會回來的。
所以我的時間充足得很。
於是，我給自己洗了個澡，換了一身溫暖乾淨的衣服。
然後打開了爸媽臥室的燈。
我定定地看着那個破舊的牀頭櫃。
勾着脣角，露出苦澀的笑。
是啊，越是冷靜的人，越難哄。
越是冷靜的人，越是憋着壯舉。
我不吵不鬧，多乖啊，可是我接下來要做的事，就沒有那麼乖了。
我快速走到牀邊，推開牀頭櫃，然後打開那個小洞口。
掏出裏面的中獎彩票，一寸寸地將它撕了個稀巴爛！
既然我們家的事，錢解決不了，那麼要錢還有什麼用呢？
撕碎後，我將彩票的碎紙塞進嘴裏，咀嚼着，吞嚥下去。
我把絨布口袋放回原位。
可手指頭卻不小心觸碰到了一個冰冷的東西。
我將手伸得更遠，掏出了一個筆記本。
原來媽媽還會寫ƭŭ⁾日記啊。
1999 年 11 月 7 日，啊，是我 7 歲的時候。
媽媽寫着：【小佳真是個討人厭的小姑娘，她就不知道讓一讓妹妹嗎？不就是拿走了她的新課本嗎？真當自己上小學，就能學習好了？她的課本給小雅玩，都算是恩賜她了。好想踢她兩腳！煩得要死。】
1999 年 12 月 1 日
【我真是個天才啊，找到了讓小佳既不記恨我，又念我好的方法。我偷偷讓她讓着小雅，然後給她買棒棒糖喫。可我心底裏又覺得她不配，於是，我給她買色素最多，最便宜的棒棒糖。每次看到她喫得滿嘴又綠又黃，別提我心裏多暢快了！然後我還會偷偷給小雅買最貴的巧克力，兩個孩子鬧得不可開交，可是她們兩個都認爲我是天底下最好的媽媽！】
我的腦袋嗡的一聲炸開了！
什麼溫暖的家，熾熱的愛，天底下最好的媽媽！
全是騙人的！
全他媽是騙人的！

-7-
2008 年 3 月 5 日
【壞了！我發現小佳上初中ṭûₜ之後，學習越來越好！這怎麼可能？我給她設了那麼多絆子，她竟然能挺過來？可惜我的小雅了，不是快學習的料。不行，我要對小佳好點，萬一以後她出息了，我就把她捆在我身邊，給我養老。她那個窩囊樣，插翅難飛！】
2011 年 8 月 3 日
【小佳居然考上了這麼好的學校！我真是氣得牙癢癢！我一分錢都不會給她的。我辛辛苦苦存的兩萬塊，都要留着給我的小雅。】
2015 年 7 月 30 日
【小雅說，她姐姐居然想留在京市？做她的美夢吧！我把她生下來，把她養大，她想在外面逍遙自在？聽說她還存了六萬塊。不行，我必須裝病，把她騙回來給我養老，我還要把她的工資錢騙到手，這樣她纔會聽話。】
2016 年 3 月 5 日
【現在的日子真好啊，我能多從小佳手裏騙到錢，就絕對不會心慈手軟。她還以爲我在給她存嫁妝錢吧？哈哈，想得美。我從她手裏足足搞來了十四萬了！以後都給我的小雅。】
看到這裏，我渾身冰冷。
可我卻異常冷靜。
抬頭看了一眼掛鐘，已經凌晨五點了。
我把筆記本放了回去。
封好洞口，把一切歸於原樣。
雙腿發麻，站着都費勁。
刺痛感從腳底心竄到胸口。
又有趣，又難捱的感受，惹人忍不住發笑。
哈哈。
多好玩啊。
走路晃晃悠悠，像個企鵝。
哈哈哈哈哈哈！
我扶着牆壁，放肆地大笑起來！
但凡有第二個人在場，他都會認爲我瘋了。
我發泄着，把堆積在胸口的怨恨迸發出來！
多好笑啊！我撕碎了媽媽的中獎彩票。
她發現彩票沒有了，錢沒有了，她計劃的一切都沒有了！
會是什麼樣的反應，會有什麼樣的新想法呢？
我實在是好奇！
我關掉臥室燈，拖着步子來到廚房。
想給自己弄點早餐。
這時，家裏的大門響了。
媽媽出現在了門口。

-8-
我盯着她，不發一語。
她有些慍怒，看了看地上的污穢，又埋怨地看了看我。
「我和你爸忙了一宿，你在家裏享清福，這點活都不幹？」
我歪了歪頭：「醫生怎麼說？」
她輕輕挑眉：「醫生？醫生說只不過是食物中毒罷了，症狀不嚴重。」
我笑了：「那小雅病得不如我，我這才清醒過來從沙發上爬起來。她輕省多了，弄了一地髒東西，還能躺在醫院被人伺候着。我就不行了，剛清醒過來，就捱罵。」
媽媽身體向後一縮，她知道自己言重了。
但她哪肯拉下面子跟我道歉？
我是她掌中物，哪有她低頭的理？
她垂下頭，拿起手邊的紙巾和垃圾袋，處理自己女兒的嘔吐物。
我也蹲下身體，盯着她：「小雅到底喫了什麼東西導致的食物中毒？」
媽媽想必早就想好了藉口了。
輕飄飄地跟我說：「還不是你總糊弄飯，逼得她去喫食堂。不知道喫了什麼髒東西了，這才食物中毒。」
好大一口鍋，又莫名其妙地Ṫù⁷甩在了我身上。
這要是以前，我一定悔恨不已，怒罵自己不是個東西。
可我現在只想笑。
碎彩票不停地在我腦海中翩翩起舞。
我故作生氣：「太不像話了！那麼大的學校，食堂竟然出售有問題的食物！今天我就去他們學校去鬧！」
媽媽這才慌了，她抬起頭，驚恐地拉住我的手：「別去別去！」
我甩開她的手：「怕什麼？喫壞了咱們家小雅，我必須讓他們賠錢！」
她猛地站起來擋在我面前，彷彿我下一秒就要衝到學校去興師問罪一般。
「你幹什麼？那可是你妹妹上學的地方，鬧到老師給她穿小鞋，你就滿意了嗎？」
我湊近她的臉：「媽，你這點厲害勁兒都用在我身上了。」
然後，我轉身去廚房弄早餐。
那道陰冷的目光就定格在我後背。
我哼着歌，打開燃氣。
媽媽也走了進來：「你要弄，就一起也給你妹弄一口，別這麼自私。」
我驚訝地回頭看向她：「媽，我自私？我妹有給我做過一頓飯嗎？」
「她不是比你小嗎，你給她做，是天經地義。」
我聳了聳肩：「可我高中的時候，都是五毛錢一個饅頭過來的。」
「那能一樣嗎，現在咱家可比以前條件好多了。」
我停下手中的活，死死盯着她：「現在物價可比以前高，你跟我爸收入一點沒變，你說，條件爲什麼比以前好了？」

-9-
媽媽的怒意爬上面頰。
「靠上你一點了，就要給我臉色看嗎？」
她跌坐在椅子中，胸口起伏。
我笑着扭過臉去，繼續給自己煎蛋：「媽，我時常在想，咱們家只要有錢了，什麼事都能解決。」
她抽噎着，沒好氣地跟我搭腔：「誰家不這樣？」
我扭頭看着她：「所以你跟我想得一樣咯，只要有錢，咱家就會順遂和睦？」
她點了點頭：「那當然了，所以你要努點力，多賺點錢，改善下咱們家……」
我沒等她話說完：「我這些年給家裏的不少了，你就沒做過一點記錄？」
她眼神閃躲：「這、這有什麼好記錄的……都是一家人……有福同享是應該的。」
「真好。那你有錢了，也一定會分我吧？」
媽媽渾身一滯，彷彿被電擊一般緊張。
「你說的什麼屁話，媽媽……媽媽有錢了，當然會給你……」
我高興得手舞足蹈：「真的嗎？媽媽你真好，讓我備受鼓舞！我一定要好好工作，報答你！」
她眼神緊閉，如釋重負。
可拳頭卻攥得緊緊的。
看吧，撒謊成性的人，也會緊張。
我喫着煎蛋喝着粥。
媽媽站起身向鍋裏瞧着：「你怎麼沒給你妹妹做？」
我揮了揮手：「醫院有食堂，她對付一口吧，醫院再喫中毒了，我連學校一起告！」
然後，我蹭過媽媽的肩膀，離開了廚房。
還有兩個小時就要去上班了。
我還能睡一個半小時。
這一個半小時，讓我感覺，是我從小到大睡得最美的一覺。
身上二十幾年的擔子一下子輕了不少。
揹着一家人的幸福安康終於與我無關了。
我要考慮的，只有自己的未來。
我翻了個身，笑着做了個美夢。

-10-
我起牀的時候，聽到媽媽在客廳跟媒人打電話。
又要給我相親了。
從前她對男方的要求一共有三個：
第一，丁克。
第二，無父無母，入贅我家。
第三，給彩禮不能要嫁妝。
她跟我說：「生孩子太辛苦了，媽可不想你遭這個罪。」
我竟然還傻乎乎地趴在她懷裏哭，感動得昏天暗地。
看了她的日記才發現。
她只不過是怕我不夠盡心盡力地給她養老罷了。
怕我生了孩子以後，就不能伺候她了。
還要讓她受累幫我帶孩子。
所以這才盤算出這麼多花花腸子，來捆住我的幸福，鎖死我的未來。
她還想要我的彩禮，給杜清雅當嫁妝。
看着杜清雅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可今天，她卻變了口風。
「哎喲，老姐妹，今日不同往時了嘛！
「我現在就想趕緊把小佳嫁出去，嫁得越遠越好。
「什麼爲什麼？因爲她大了呀！不聽話了呀！
「她翅膀硬了，想遠走高飛了。
「我和老杜算是指望不上她了。
「那就讓她有多遠滾多遠！我不要她了！」
我推開門，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媽，你說讓誰滾？不要誰了？」
她驚慌無措地看向我：「沒……沒誰啊……我、我和你張阿姨聊電視劇呢……」
她尷尬地抽動着嘴角。
我笑了：「我還以爲你在說我。」
「怎麼會……怎麼會……」
我拎着包，離開了家。
怎麼不會呢？
有錢了，怕我來分一杯羹。
自然是想讓我趕緊滾蛋的好。
最好跟他們斷絕關係。
好啊，那我就幫你們一把。

-11-
到公司，我就遞交了辭呈。
剛好公司季度獎發了下來。
一共四萬塊。
連同這個月的工資，一共發了五萬多。
我盤算着去京市的火車票價，又聯繫了大學同學，問了問住宿情況。
夠了，足夠我支撐三個月的。
三個月難道我還找不到一份工作不成？
我不信我沒有這個能力。
何況，媽媽手裏揣着我十幾萬，我也是要拿回來的。
我並沒有把電腦和所有辦公用品拿回家。
而是直接快遞到了京市同學家裏。
麻煩她幫我保存一段時間，很快，我就會去京市跟她並肩作戰了。
我又給自己買了不少考研書，耽誤了兩年時間，不知道多久能重新找到學習的感覺。
回家後，杜清雅也回來了。
爸媽坐在沙發上，一個抱着她的頭，一個給她捏小腿。
那畫面無比溫馨。
一見我進門，杜清雅一下子就跳了起來。
指着我破口大罵：「你也太不像話了，就讓媽媽這樣貓着腰打掃衛生？你把她的腰都要累折了！」
我冷冷地瞪着她：「誰弄髒的地板？難道是我嗎？」
她大手一揮：「那我不是病了嗎？」
我指着胸口：「我也病了！」
杜清雅扭過頭，毫不服氣地推了我一把：「你吼什麼吼？我都進醫院了，你還能好好地去上班！」
我從揹包中掏出一張診斷書，丟在她臉上：「那你告訴我，你爲什麼會海鮮中毒？你跟誰，跑去哪裏喫海鮮了？你怎麼會有錢去喫那麼多海鮮？」
爸媽面色降至冰點。
他們根本想不到，我竟然會跑去醫院詢問杜清雅的病情。
杜清雅倒是無所畏懼：「你調查我？你管我跟誰喫的？我就是有有錢的朋友帶我去喫，要你管？」
我笑了：「好啊，有錢的朋友，那你把這位朋友叫出來，或者我去市裏的海鮮館挨家挨戶地問，我倒要看看昨天晚上，你跟誰一起喫的飯！」

-12-
媽媽嚇得從沙發上跌坐在地上。
爸爸兇巴巴地站了起來：「反了你了！你妹妹自己有本事，找了有錢朋友請客喫飯，你沒本事，就嫉妒她？」
我被他逗笑了。
「你們生我幹什麼……」
我囁嚅着。
爸爸眉頭一皺：「你說什麼？」
我瘋了一般地衝他大吼着：「我說！你們生我幹什麼？爲什麼要生我！」
他一個箭步衝上來，重重地甩了我一耳光。
這是他第一次打我。
也將成爲最後一次。
「你要造反嗎？這個家是不是容不下你了？」
媽媽在地上也捶胸頓足：「沒法過了呀，這點事就能鬧起來？嫉妒心害死人啊，爲什麼要嫉妒自己妹妹？爲什麼？爲什麼啊……」
右臉火辣辣地痛。
杜清雅觀察着每一個人，彷彿是在找尋下一步的指示。
那一刻，我懂了。
他們就盼着我大鬧起來，然後趁機跟我斷絕關係，把我攆出家門。
然後三個人去領回來一千多萬的獎金。
再跟所有親朋好友說，我是個沒福氣的孩子。
現在鬧成這樣，都怪我不懂事。
而他們沒有想過，這也是我想要的結果。
畢竟那彩票早在我肚子裏消化掉了。
現在他們的寶貝，不過就是我的一泡屎罷了。
我擦乾眼淚，眼睛定定地看向媽媽：「你偏心。」
媽媽故Ŧûₒ作可憐：「你說什麼？」
我向前一步：「我說，你，偏，心！」
媽媽哭得更慘了，她瘋狂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天地良心啊！我一直怎麼對你的，你都不知道嗎？小時候，你挨欺負了，我都偷偷給你買棒棒糖，你都忘了嗎？你這個沒良心的白眼狼啊！」
杜清雅一聽棒棒糖，就忍不住捂嘴笑。
自然了，色素棒棒糖喫在我的嘴裏，高級巧克力融化在她的嘴裏。
我在她眼裏，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傻逼。
我怒吼了一聲：「好！我要分家！」
三個人都愣了。
而我十分害怕，害怕自己演技過了頭。

-13-
「分……分什麼家？」
媽媽眼中的期待多於失落。
她緩緩起身，巴不得我馬上提出遠走高飛。
我嘆了口氣：「我要分家，或者，你們願意的話，把這些年從我手中剋扣的十幾萬還給我，我可以跟你們斷絕關係。」
媽媽的笑意爬上面龐，可她立馬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又苦着臉哭了起來，只是一滴淚都不肯配合她。
「你真是不孝女啊！我一身病，你竟然還想遠走高飛。」
我上前一步：「好啊，那我帶你去醫院做檢查，好好給你治病，花多少錢我都願意。」
她猛地一怔！
怕了？
當然怕了，她健康得很，所謂生病，不過是從我口袋裏騙錢的藉口罷了。
爸爸連忙站在媽媽面前：「斷就斷！我還缺你一個女兒不成？」
我笑了：「是啊，你們還有個寶貝的杜清雅，以後她會好好孝順你們的。」
「那就容不得你操心了！」
爸媽連忙弄了份斷絕關係書，讓我們所有人簽字。
然後馬不停蹄地把十四萬轉到了我的卡里。
「拿着我們給你的錢，趕緊滾吧！」
爸爸大手一揮。
「爸，這不是你給我的錢，這是我自己賺的，你那點本事，十年也存不下來一萬塊，快別拿我的本事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爸爸氣得揮起手，卻終究沒有再落下。
我的眼神帶刀子。
心虛的他總是要退縮幾分的。
我歪了歪頭：「你再打我一下，我就賴在這裏，永遠不再離開這個家了！」
媽媽上前攥住他的手腕：「你幹什麼？別打我的孩子了，我肚子裏掉出來的肉，我的心啊，痛得厲害！」
我拍了拍媽媽的肩膀：「別裝了，想笑就笑。」
我拎起爲數不多的行李，轉身就離開了這個冰冷的家。
外面陽光正熱，透過後背，曬得內心暖暖的。
自己疼自己，比什麼都靠譜。

-14-
當晚，我就坐上了北上的火車。
第二個夢，實現了。
杜清雅不用小號發了新的帖子。
【特大喜訊，我姐跟爸媽斷絕關係了，爸媽終於要去領獎了！我馬上就要變成有錢人了。】
她不知廉恥，興奮地跟網友們炫耀着她和爸媽爲我設下的苦肉計。
【是她自己要滾蛋的，沒人逼她哦！】
網友：【明明你爸媽不是個人，自己的女兒算計夠了，就轟走人家！】
網友：【呸！什麼狗屎父母！不配活着！遲早遭報應！】
杜清雅卻揚揚得意地給每個抨擊她的網友留言：【啦啦啦！你們就是嫉妒我！】
可兩天後，風向大變。
杜清雅再次發了新帖子：【大事不好了！我家彩票丟了！】
我走後，爸媽冷靜觀察了兩天。
他們生怕我反悔，四處找人打聽我的去向。
直到聽說我已經辭掉了工作，去別的城市了，他們才放下心來。
三個人這才決定去領獎。
可當晚，他們四處都找不到彩票。
爸媽把家都翻了個底兒朝天，卻依然沒有彩票的一丁點蹤影。
三個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我成了他們第一個懷疑的對象。
杜清雅在帖子中說，媽媽說，她藏得很隱祕，如果我知道這個小洞口的存在，早就鬧起來了。
網友也跟着分析：【我要是你姐，真發現你們彩票中獎了，一定拿着彩票去兌獎，然後遠走高飛。】
爸爸點點頭：「對，臨走都要拿走十四萬，她能眼睜睜看着一千萬不動心？」
媽媽也同意大家的推測：「就是，她的秉性我最瞭解了，貪婪無厭，嫉妒成性，她不但會偷走彩票去兌獎，還會回來要挾我們。她巴不得能有點把柄拿捏住我，好讓我疼她愛她呢！」
哎。
這麼久無動於衷的心臟，聽到愛這個字，還是不自覺地刺痛了一下。
我關掉手機，不想再看那帖子中的任何內容了。
我打開臺燈，目光落在課本上。
同學悄悄推開門：「小佳，喫點水果。你來了，我太高興了！看你考研，我也想考。」
八個月後，我和同學一起參加了研究生考試。
我們兩個人雙雙錄取。
我看着手中的錄取通知書，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可手機響了。
來電的人：媽媽。

-15-
爸爸出事了。
他在建築工地由於不按照規章制度戴頭盔。
被高空墜物直接砸到了腦袋。
成了傻子。
公司耍賴扯皮，賠償款遲遲下不來。
杜清雅高考失利，沒有大學可上。
成日裏在家中賴牀不起。
起來也就是刷劇打遊戲。
媽媽多說一句，她就埋怨爸媽沒本事。
媽媽說，讓我回去看看他們。
她們都好想好想我。
我也好想好想。
可想的不是他們。
我好想好想回去看他們笑話。
我到家，看到杜清雅在家裏喫得滿嘴流油，對着電腦嘎嘎直樂。
一見我進門，她立馬衝了上來：「有沒有錢？給我一千，我要跟我同學去酒吧！快！」
媽媽一把將她扯開：「滾！別碰你姐姐！你這個廢物東西！給你爸擦擦哈喇子去！」
杜清雅翻了個白眼：「我纔不管呢，你老公，你自己去擦。」
說罷，她ţû₅又坐回到了椅子中，對着屏幕傻笑。
爸爸手裏拿着個粉筆，不停地在牆上亂畫。
一看到我，他就笑了，然後對我說：「你是小雅？」
我眉頭一蹙。
媽媽眼中閃現出一絲希望。
爸爸高興地拍着手：「小雅小雅小傻瓜, 你媽騙錢自己花。哈哈哈, 你媽最討厭你了，你還回來？快跑！快跑呀！」
媽媽眼中那一絲希望化作驚恐。
她一把拽着我出了門：「別聽他瞎說，他是個傻子！是個傻子！走，媽帶你喫好喫的去。」
我拍了拍媽媽的手背：「還是我帶你去吧。」
媽媽笑了，擦着眼角：「哎，你帶媽媽去, 我的好孩子, 你不知道媽媽多想你！還是你孝順啊！」

-16-
我把媽媽帶到了海都海鮮飯店。
媽媽一愣，呆呆地看了好久牌匾。
彷彿什麼記憶湧上心頭。
我拉起她的手, 在桌邊落座。
「媽, 你還記得嗎, 小時候，我一直立志要帶你來這裏喫飯。」
她尷尬地點點頭：「哎，記得……記得……」
我拍了拍她的手：「我做到了。」
我看向窗外：「這裏的景色真不錯。」
越過人羣, 我看到街對面站着一個小姑娘。
我指着那人說：「媽, 你看。」
媽媽順着我的目光看了過去：「怎麼了？要我看什麼？」
「你看到那個小姑娘了嗎？」
她點了點頭：「看到了呀。」
我回頭看向媽媽：「你不知道吧，那天晚上，你和爸爸和妹妹一起來這裏慶祝的時候, 外面下雨了，我就站在那裏。」
話音未落, 媽媽渾身僵緊，一動不動。
過了好久好久，她才顫抖着開了口：「你……你都知道……」
我笑着點了點頭。
從口袋裏掏出一沓紙。
上面打印着杜清雅從第一條帖子，到最後一條帖子，所有的內容。
媽媽查看後, 不可置信地搖着頭。
「不……不……」
她抬起頭看向我：「所以……所以是你把彩票拿走了！對不對！對不對？」
我沒作聲。
她更加慌亂了：「你把彩票還給我, 你沒兌獎，是不是？你還給我，我分你一半，好不好？有媽媽的, 就有你的, 你是媽媽的好孩ṱû₀子啊！」
我從桌子上拿起一隻蝦, 剝掉蝦皮。
將蝦皮舉在半空中，然後示意媽媽看着。
隨後，我把蝦皮撕成一塊一塊, 然後一點點捻進嘴巴里。
順着一口熱水, 吞了下去。
然後，我拍了拍肚子：「媽媽, 什麼東西喫進小佳的肚子裏, 都會變成屎, 你說對不對？」
媽媽痛苦地哭嚎着, 捶打着桌面。
我湊近她：「對了，我看過那ŧú⁾本日記了。」
她滿目蒼涼, 想說什麼, 卻始終找不到合適的字眼。
「你是我女兒, 還是要養我老的！我問過律師了，斷絕關係不受法律保護！」
我揮了揮手：「哦，去告我。」
我站起身, 結了賬。
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後來？
不知道。
沒人再找過我。
我活得很好。
在京市風生水起，要什麼有什麼。
無依無靠，卻也自在安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