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姐走後,我被選爲繼後。
那一年我八歲,成了中宮之主。
成婚當天,皇上見了我,極爲驚愕:「不是,他們當朕是什麼禽獸嗎?」
我卻渾然不覺,指着桃酥餅,對他嘿嘿笑:「皇上姐夫,這糕點還有嗎?」
皇帝仰天長嘆,揉着額角吩咐御膳房再給我做了一份。
晚間,我貪多喫撐了,開始哭鬧,他又在牀邊哄了我一宿。
後來大家都傳皇帝可憐,年紀輕輕二婚帶倆娃,脾氣不好也可以理解。
畢竟白日裏要處理朝政,晚上還得教皇后和太子溫書識字。
-1-
我長姐是皇帝的元后,在皇帝還是寂寂無名的皇子時,便嫁與他爲妻。
皇上登基三年,長姐卻熬空了身子,丟下三歲的小外甥撒手去了。
而我,是大臣們給皇上姐夫千挑萬選的繼後。
作爲尚書府唯二的姑娘,雖不是嫡母所出,但頗受父親和嫡母寵愛。
姨娘雖不怎麼得寵,但深得嫡母信任,這些年嫡母無心管家。
府中一切雜事,都是交與姨娘處理。
我雖庶出,這些年過得和嫡出無異,就連嫡母,有時候也忍不住感嘆:
「你父親待你,勝過你姐姐不少。」
父母愛子天經地義,我每每聽了不以爲意,倒是姨娘,總會含笑道:
「遇到了您和老爺這樣慈父慈母是念念之幸。」
姨娘說話滴水不漏,我卻沒有得到真傳。
我自小養在嫡母處,嫡母溺愛孩子,從不捨得責罵於我。
我亦不需要看誰臉色,日子過得倒也順遂。
唯一的不順,大抵是在我八歲這年,長姐驟然病逝。
安穩的王家竟有了搖搖欲墜之勢。
我雖身在後院,但隱隱從父親的言語中窺見一二。
半年後,宮中傳來懿旨,我被封爲繼後。
父親大爲光火,迎接聖旨那天,也只得沉默接下。
嫡母是最後一個知道消息的,當晚在我的閨房罵罵咧咧:
「這殺千刀的皇家,霍霍完我家嵐翊,又想禍害念念。我去和他拼了!」
「夫人,慎言。」
爹爹趕忙捂住嫡母的嘴,拉着她去了書房。
而那時的我,窩在姨娘的懷裏,小聲問:「繼後是不是就是太子的後母啊?」
姨娘臉上掛着淚,緊緊摟着我:
「我苦心竭力爲我兒謀了後半輩子的前程,到頭來竟全無用處!
「只是苦了我兒要獨自一人去那喫人的深宮裏。」
我伸出手擦掉她臉上的淚珠:「娘,不哭了。」
自我三歲後,姨娘便不再讓我喊「娘」了。
每每我喊上一聲,她的神色就會冷上一分。
後來,我就不怎麼喊了。
如今,我覺得她是希望我喊她「娘」的。
姨娘總是很忙,不是忙着管教後院,就是督促我那幾個不成器的舅舅學業。
我總覺得她生活裏有很多東西,唯獨沒幾分溫情屬於我。
所以我和她並不親近,很多時候,我都把嫡母當成了我的孃親。
後來我方知,姨娘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我。
她對我冷淡,嫡母纔會毫無芥蒂地憐愛我。
我入宮的那日,姨娘本不能來送我,但是嫡母硬是拽着她來了。
我回頭的時候,就瞧見她站在門後面一錯不錯地盯着我,好似要把我焊在眼眶裏。
嫡母的原話是:「以後也不知有沒有機會再瞧見丫頭,還顧忌這些個俗禮做甚?」
我們這一家人都是極好的,唯一不好的就是我們是臣子,是棋子。
我偷聽過丞相和父親談話,他說:
「令愛雖小,但卻是太子姨母,只要她在那個位置上,太子的威脅便少上一分。」
道理父親都懂,他只是無能爲力罷了。
一邊是太子,一邊是女兒,我們甚至都不在一杆天平上。
我好似懂了,後位就像一個茅坑,我只要佔着就行。
拉不拉的,無所謂。
成婚當天,皇上見了我極爲驚愕:「不是,他們當朕是什麼禽獸嗎?」
皇上只知自己要娶王氏女爲繼後,卻不知繼後竟才這麼大點。
他一貫泰然自若的神色出現了些許裂縫。
我卻沒管那麼多,長姐還在時,嫡母偶爾也會帶我入宮。
我那時叫他「皇上姐夫」,嫡母嚇得跪在了地上。
皇上卻沒生氣,還摸了摸我的頭說我是個好孩子。
後來我要是遇見了,也會甜滋滋地喊上一聲,他往往會送我不少禮物。
此時,ţŭₐ我捏着一個桃酥餅,缺着牙對他嘿嘿笑:「皇上姐夫,這糕點還有嗎?」
皇帝無奈看着我,忽而一笑,湊上來捏了捏我的臉頰:「就知道喫的小東西。」
晚間,御膳房送來了各種各樣的小點心,還有晚膳。
我貪多喫撐了,開始哼哼唧唧地掉眼淚,他又坐在牀ṭù₁邊給我揉了一宿肚子。
睡着前,我捏着明黃色的衣角,心裏想:
【姐夫哪裏有父親說得那般可怕,他分明有一種……小爹爹的感覺。】
-2-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姐夫已經不在了。
侍女說他上朝去了,臨了還交代我,等他回來再宣后妃和臣婦覲見。
可是太陽都升得老高了,姐夫還沒有回來,偏偏那些人在瓊華宮門口鬧得厲害。
底下的宮人們急得直冒汗,那些人,單拎出來一個,都是她們得罪不起的存在。
突然一個侍女走到我面前跪了下來:
「娘娘,奴婢是先皇后殿裏的女官玉淼,如今被分配過來統管瓊華殿。
「各宮娘娘母族身份皆不容小覷,爲了太子殿下,您放她們進來吧!
「您只需端坐着,她們見您年紀小,自是不會爲難您。」
我認得她,姐姐曾不止一次說過,她冰雪聰明。
我看了看太陽,又看着跪了一地的宮人,應了聲「好」。
先來的是宮中的妃嬪,她們打扮得華麗又高貴。
看着我的神情帶着毫不掩飾的打量和不滿。
她們自是不忿,爭了許久的皇后之位,竟輸給了我這麼個黃毛丫頭。
她們很散漫地向我行了禮,然後坐上了早就準備好的位置。
甚至,都不需要我說一聲免禮。
我知道,該我講話了。
嬤嬤們都緊張地盯着我,生怕我講出什麼讓人不齒的話。
我學着曾經嫡母的樣子,扯出一抹客氣的笑:
「讓各位姐姐久等了,天氣涼爽,本宮不免貪睡了些,倒是辛苦各位了。
「我雖是皇后,年紀卻也是咱們裏面最小的,日後關起門來,便叫諸位姐姐吧!」
有了這句話,她們斂去臉上詫異的神色,笑着說不敢。
我又讓嬤嬤拿出見面禮,讓嬤嬤挨個遞了過去。
小皇后也是皇后呀,縱使輕視我,她們也不敢表現得太明顯。
畢竟這麼多人在場,要是落下了話柄,後宮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坐在我下首的女人笑了一下:
「皇后娘娘剛入宮不久,對宮裏可能感到陌生,若是想家了,也可找我們說說話。」
她長得好像仙女,說話也柔柔的,我頓時心生好感:
「貴妃姐姐真好看,看着你,倒是讓我想起了長姐。」
她聞言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承蒙娘娘謬讚,臣妾蒲柳之姿,怎敢和先皇后相提並論。」
我指了指旁邊的位置:
「姐姐坐我跟前來吧,宮中諸位姐姐,還得勞煩您介紹一二,不然以後可得鬧笑話了。」
她聽了我的話從容上前,Ṫüₘ將下首的人都做了個簡單的介紹。
後宮妃嬪不多,但都是高門大戶出來的女兒,個個不容小覷。
桌上的茶放得久了,早已涼透,宮中的侍女又換上了新的茶盞。
我伸手去拿茶盞,誰料杯壁滾燙,我忍不住瑟縮一下,茶盞頓時傾倒。
貴妃忙伸手捂住茶盞,纔沒讓它掉在我身上。
皇上就是這個時候進來的,聽見我的驚呼他快步向前把我撈了起來。
他捏着我的手反覆打量,確定沒有燙傷才鬆了口氣。
衆妃嬪見了他紛紛行禮,他卻沒有應聲,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水。
忽而冷笑:「璟貴妃就是這麼協理六宮的?偌大個瓊華宮,連個上茶的奴才都幹不好事。
滾燙的茶水就這麼端上來了?」
璟貴妃跪在地上,輕聲道:「是臣妾失職!」
「既然貴妃一個人管不好,那就讓賢妃和晚昭儀協助一二吧。」
衆人伏地稱是。
我看着這一幕不知所措,原來天子一怒,竟這般恐怖。
我的手被他捏住,此刻很是糾結要不要跟着一起跪下。
他又開口了:「以後若無要事,不可打擾皇后。」
他已經說得夠明確了,趕人的意思也很明顯。
璟貴妃把自己燙傷的手往袖子裏藏了藏,扯出一抹溫和的笑:
「諾,臣妾告退。」
等他們都走了,皇上這才放下牽着我的手。
「小孩,有沒有嚇着?」
我乾巴巴道:「沒有。」
他捏了捏我的臉,笑:「以後不要搭理這些壞阿姨,你只管快樂地長大。」
「可是皇上姐夫,嬤嬤說,我是皇后,皇后是不可以這樣的。」
「別聽她胡說,你只管做自己。小朋友就要有小朋友的樣子。」
可是……
我心裏有些疑惑,可是父親說我要快點長大,只有長大了,纔可以庇護太子。
如果我還是個孩子,如何能庇護得了我的小外甥呢?
這麼想着,我也這麼問了出來。
皇上笑了出來:「朕的孩子,朕自己會護着。大人的事情,小孩少操心。」
哦。
師傅們教的宮鬥之術還沒用上,就被皇上扔去了學堂。
他還貼心地給我捏造了一個假身份,清河郡主,是太子表姐。
白天我和太子一塊在學宮學習,晚上則接受姐夫的考覈。
太子小小年紀已經開始背論語了,而我,背三字經。
我還在磕磕巴巴的時候,太子已經背完了,和他的父皇一臉嫌棄地看着我!!!
以前在王家,從來不會有人強迫我讀書,父親總是說我識字就好。
至於讀書,若是不喜便算了,女孩子也不用考取功名,學那些個做什麼?
嫡母聞言總是冷笑:「那你逼嵐ṱű̂ₖ翊學什麼?」
父親氣勢一下矮了一截:「她是家中長女,能一樣嗎?家族興盛的重擔,她得扛一半。」
嫡母是不喜我讀書的,她總說,女孩子讀的書多了,會很痛苦。
書裏有萬千世界,但是女子困於高牆之間,哪裏也去不得。
不若一開始就不知外面世界廣闊多彩,也省得一輩子遺憾不甘。
嫡母飽讀詩書,才華不輸男子,但是她不敢有絲毫的展露,皆因她是世家貴女。
世家貴女是不需要才華橫溢的,只需做個合格的主母就行。
當然,這些都是我在閒談之間猜的,也不知對錯。
-3-
嫡母不希望我懂,但是姐夫不一樣,在他眼裏似乎沒有男女之分。
太子讀書,我也得讀。
太子學武,我也得學。
在他這裏,我和太子似乎是一樣的。
每每看我讀書,他們總是皺着眉頭,似乎我是天下難得的蠢笨玩意兒。
給我氣的,夢裏都在溫書習字。
小外甥明明比我還小五歲呢,我竟連他也不如嗎?
說到太子,我不由有些寒心。
長姐還在時,小太子自幼粘我,每次我入宮,他都跟在後面巴巴地喊我「姨母」。
如今過了大半年,太子見了我也客氣許多,總是疏離地喊我「母后」。
我還是喜歡他喊我姨母,畢竟小糰子喊我姨母的時候總是甜滋滋的,不像現在這般冷漠。
我和太子不鹹不淡地上着學,後宮沒有什麼需要我操心的。
后妃不會主動來我這裏,偶爾在宮中遇到,也只會遠遠地行禮招呼。
我猜,大抵是皇上姐夫說了些什麼。
那日我和太子學射箭,太子人比弓箭高不了多少,我看得直樂呵。
可能是我笑得太歡了,太子有些懊惱。
教射箭的將軍撓了撓頭:「太子今日先看看郡主怎麼練,明日臣爲太子做一把小的弓箭來。」
弓箭很沉,我起初不適應,但我是王家二孃,出了名的力氣大,扛不起我硬扛。
遠處看着的侯爺眯了眯眼睛,嘖了一聲:「可惜,是個女娃。」
他不知道,除了力氣大,我耳力也極好,我順着他的話接道:
「可惜啥呀,男娃做得到的事,我女娃一樣可以。」
說着我射出一箭,正中靶心。
這一箭讓在場的人都沉默了,他們好像覺得我是什麼了不起的苗子。
老侯爺原本半耷拉的眼睛瞪得溜圓,看着我的目光帶着點不可置信。
我衝他嘿嘿直樂,缺着的門牙還有點漏風。
這件事不知道怎麼就傳到了皇上姐夫耳裏,晚間他端詳我許久,才說:
「不錯啊小孩,還是個女將軍的苗子啊!你和你姐倒是一點也不一樣。」
他要是見過我那幾個不成器的舅舅,大抵就會知道我這身蠻力出自哪裏。
我美滋滋:「姐夫,等我以後當將軍保護你啊!」
「好啊,朕等着。」
姐夫並不拘着我,文武兩手抓,小太子被我刺激得,天剛亮就起來跑步。
後來被姐夫直接抓住丟回房間。
「謝令荷,你爹還年輕着呢,不需要你這麼努力,你還小,要好好長身體。」
別家的小孩這個年紀還擱母親懷裏要抱抱,皇家的小孩已經知道自立自強了。
可能小太子也想孃親抱抱,可是他的孃親不在了。
雖然有個後孃。
但,後孃也正是要別人抱抱的年紀。
小太子記得母后走了沒多久,就有嬤嬤說今後會有人替母親照顧他。
那個時候他很抗拒:「我只要母親。」
對於後孃,他毫無期待,然後他姨母就這樣水靈靈地入宮了。
不是,這麼小的姨母能照顧他什麼?
不和他搶爹就不錯了。
以前父皇只需要哄他一個,現在不一樣了,姨母比他還喜歡哭。
父皇大部分時候都在哄姨母,而他搞不好還得跟着哄兩句。
但是,好像多了姨母后,生活確實沒那麼孤單了。
但是嬤嬤說過,未來姨母也會有自己的孩子。
罷了,以後的事,以後再想吧!
一轉眼我已經入宮兩年了,過十歲生日的前一天,恰好皇上姐夫三十歲壽辰。
我祝他三十歲大壽快樂的時候,他臉黑了。
「王嵐允,不會說話少說點。」
啊?這是馬屁拍在馬腿上了?
侍女小聲提醒:「皇上還年輕,您怎麼能這麼說呢。」
我似有所悟:「哦,三十歲正是奮鬥的年紀!那我就祝你明年再有兩個皇嗣吧!」
他叫我滾出去。
得,年紀大了,可能是更年期到了?
後宮這兩年多了兩位小公主,大公主出生時我特意去看了。
瘦瘦小小的,像個猴子,看完回來我難受了一天。
嬤嬤安慰我說:「嬰兒剛出生時就是那樣的」。
我聽完更難受了。
-4-
二公主出生時我不敢去看了。
後來滿月時見過一面,白白胖胖的,像個糯米糰子。
我和太子都很喜歡二公主,每每得了空就要去秋華殿看看她。
晚昭儀性子柔和,對我們也和善,每每我們去了總拿出不少新奇的花樣招待我們。
這日我因爲騎馬跑太快被教習師傅罰了面壁思過,因此去得晚了。
我到的時候小太子已經喫上了,我搶過他手中的茶盞一飲而盡。
然後癱坐在椅子上:「這老侯爺是越來越兇殘了!」
小太子斜睨了我一眼:「你說你沒事老惹他做什麼?」
我嘿嘿笑,人有時候就是這麼賤賤的。
晚昭儀抱着小公主走過來,笑着說:
「小公主一聽見二位的聲音,覺也不睡了,鬧着就要出來。」
我正想去接,突然感覺胸腔一痛,一口血就這樣噴了出來。
我摸了摸嘴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的血跡。
我小聲開口:「有毒啊?」
晚昭儀抱着二公主向我衝來,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皇后娘娘?
「來人,快傳太醫!」
然後我就在小太子驚恐的眼神中暈了過去。
皇后中毒,放在哪個朝代都是件大事。
霎時間晚昭儀的宮裏亂成一片。
謝晟趕到的時候,王嵐允還倒在血泊裏,太醫們跪在一邊給她請脈。
看着她小小的身子蜷縮成一團,謝晟心臟像是被人捏了一下。
他想不明白早上還活蹦亂跳的人怎麼一會子工夫就中毒了。
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內侍,內侍秒懂,即刻下令封了昭和宮。
太醫們轉身行禮,皆被他攔住。
好在王院正知他心裏所想,跪地從容道:
「娘娘中毒時間尚短,還未傷及肺腑,應當還有救。」
「皇后不容有失,還請院正全力以赴。」
王院正也不含糊,拉起皇后的手,在指尖劃了幾刀放血排毒,又餵了幾粒藥丸。
半炷香後他摸了摸脈象,鬆了口氣。
謝晟抱着剛撿回一條命的小皇后,胸腔那顆過分活躍的心臟逐漸歸於平靜。
路過那方紅牆時,他腦子裏出現了前些年看到的畫面:
下了朝的王大人徘徊在牆的那邊,趁着無人時,努力踮起腳尖眺望高牆內院。
瘦瘦小小的他每跳一下都顯得特別地滑稽。
爲官清正的他每日都往小太監手裏塞一些碎銀。
只爲打聽自家小女在宮中是否習慣。
若是小皇后真的出了什麼問題,他着實不知該如何面對岳丈,面對先皇后。
小太子抽抽搭搭哭成了淚人,他被宮人抱着,緊緊跟在身後。
「父皇,姨母她,不會死吧?」
「不會的。令荷,我向你保證。」
「可是母后當年就是這樣……」
先皇后當年走得突然,宮內統一口徑對外說是病逝。
其實只有謝晟知道,她亦是中毒身亡。
他緊緊抱住小皇后,快步朝乾清宮走去。
「不會的,朕不會讓她有事。」
我醒來的時候,太陽正好從窗縫照了進來。
我摸了摸心臟,有些感慨,這樣好的陽光,差點就看不到了。
我好像做了好長一個夢,夢裏我的長姐拿着雞毛撣子打我,叫我回家去。
回家?我還可以回家嗎?我還沒有想明白,就被她推着離開。
然後我就醒了。
屋外依稀有爭論的聲音,聽起來還有些耳熟。
「念念可不喜歡嬌氣的花花草草,你若實在閒得慌不如去給她整個練武場。」
好像是嫡母的聲音,但是嫡母怎麼會知道我喜歡練武呢?
明明這些都是我在皇宮裏學的呀。
「老爺,您就別忙活了,去上朝吧!您這都五天沒上朝了!
「若是念念醒了,定會差使小廝第一時間給您遞話的。」
是……孃的聲音。
這些年其實我已經很努力地剋制自己不想家了。
但是聽到她們的聲音我還是忍不住起身去看看。
萬一,萬一真的是她們呢。
我推開門第一眼看到的是嫡母,她緊緊捏着帕子,對着四方院落祈禱,嘴裏碎碎念。
隱約是求菩薩保佑我之類的。
「母親。」
她聽見我的聲音驚喜地睜開眼:「念念,你終於醒了。菩薩顯靈了!」
姨娘揹着我,此時聽到我的聲音愣愣地轉頭,見了我,眼淚即刻掉了下來。
她丟下手中的賬本,幾步就走到我面前:「好念念,你可算是醒了!」
我爹挺矜持的,站在一邊揹着手,笑呵呵:「我就知道我王家的孩子吉人自有天相。」
她們圍着我說了許多話,又念在我剛醒不敢說太多,說了幾句就叫我趕緊休息。
等我躺下,她們才離開,屋外我聽嫡母調侃爹爹。
「國丈,鼻涕掉鬍子上了。」
爹爹氣急敗壞:「休得胡言!」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隨後又窩在被子裏嗚嗚哭了起來。
有家人的感覺真好。
-5-
離宮的第十天,我聽我爹說晚昭儀被打入冷宮了,二公主也被交給了璟貴妃撫養。
我有些不解:「害我的人怎麼會是晚昭儀呢?她怎麼會做這麼蠢的事?」
爹爹撫摸着小鬍子嫌棄地看了我一眼:「自然是替罪羊了,真正的兇手,怕是隻有皇上知道了。」
是啊,我們都知道她是替罪羊,但是誰也救不了她,我有些難過。
晚昭儀是很好的人,她做的糕點很好喫,總是笑眯眯的好像生活裏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
在別的宮妃都對我避而遠之的時候,只有她會在我摔跤的時候牽起我的手,說我是個乖孩子。
她明明最心疼我和小太子不過了。
她怎麼可能下毒呢?
「念念,你是皇后,在這個位置,最忌諱的就是心慈手軟。」
我:「知道了爹爹。」
閒下來時,我也會想:【是誰,敢這麼光明正大地謀害皇嗣呢?】
心裏有些猜測,也不知是不是對的。
我喝了太子的茶,替他擋了一劫。
小太子挺內疚的,我在房間裏看到他伸着小腦袋,想進來找我,又不好意思的樣子。
「謝令荷,扭扭捏捏的像個姑娘似的。」
我趴在窗子上笑話他,他這才慢吞吞地挪進了屋子。
「姨母,你好些沒有?」
「怎麼不叫我母后啦?」
他撓着頭嘿嘿笑,我亦忍不住笑了出來。
爹爹說皇上去辦大事了,我們兩個拖油瓶先寄存在這裏。
等日後他回宮了,自會接我們回去。
我心中祈禱,那皇上還是晚些回來吧!
沒了皇上太傅的管教,我和謝令荷就像兩隻峨眉山來的野猴子。
成日上躥下跳的,起初爹爹還客客氣氣地叫我們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後來在我們差點把祠堂點了後,他直接被氣病了。
嘴裏一直說着我是個逆子。
等我們把宅子裏的花草樹木霍霍得差不多了的時候。
素來有涵養的嫡母也難得發了飆,叫我們滾去祠堂跪着。
看着拿着雞毛撣子追我的嫡母,我震驚:「母親,我可是皇后啊!」
「太子我也打得!都給我去好好跪着!」
感情淡了,真的。
皇上回來那日,恰逢中秋。
那天我正準備爬牆出去玩,結果沒站穩,剛好掉他懷裏。
他掂了掂我,感嘆道:「小孩,重了不少啊!」
我抱着他的脖子有些驚喜:「皇上姐夫,你回來得剛剛好,趕上了喫月餅的好時候。」
他瘦了不少,人也憔悴了,但是眼睛亮亮的,仿若嵌了細細碎碎的流光。
「姐夫真好看,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啦!」
「那你因爲你見的人太少了,井底之蛙。」
「什麼是井底之蛙?」
皇上姐夫牽着我的手,帶我從後門走去。
「你這種被困住的小孩,就是啊!」
「那我可不要被困住!姐夫,我以後可是要當大英雄的人呢!」
「好,我等着。」
說完他倒了下去。
「姐夫!」
皇上受傷的事,爹爹不敢透露半分,前半生出走的腦子這一刻好似突然歸位,他拿刀劃拉了自己一口,對外稱自己和夫人吵架,被夫人不小心刺傷。
皇上這次傷得很重,身上有不少傷口,爹爹把大夫扣在院裏,一連扣了五日。
等到第六日清晨,皇上才徹底清醒。
我和小太子這些天也不敢鬧了,安安靜靜地蹲在屋外當鵪鶉。
這也是我第一次意識到,庇佑我的大樹,也會有倒下去的那一天。
看着蒼白無力的皇上,我趴在牀沿捏了捏他的手:
「念念會快點長大,以後也會護着你的。」
-6-
我十三歲那年發生了一些大事,璟貴妃的孃家越氏被指謀害皇嗣,意圖造反。
那時我和謝令荷正在璟貴妃宮裏與二公主玩耍。
璟貴妃正在一旁打珞子,一邊囑咐二公主小心些。
她是極爲喜歡孩子的,不管是對二公主,還是對我們。
自從出了晚昭儀的事件,皇上已經不怎麼讓我們和宮妃相處了。
就連獨立的宮殿我們也不配擁有了,早上去宮學學習。
晚上回養心殿溫書,然後到點回乾清宮偏殿睡覺。
我和小太子年紀輕輕,就已經和帝王作息同步,少走三十年彎路。
但是架不住璟貴妃熱情,她總țüₖ是抱着二公主說,能不能讓二公主和我們玩會兒。
看着那奶乎乎的糰子,我們也不忍心拒絕,皇上姐夫雖不滿意,卻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們把二公主抱回來的時候,他也會逗弄一番,一旦二公主回了璟貴妃手裏。
他就冷漠得像個繼父。
皇上不喜璟貴妃,這些年尤甚。
但是我聽嬤嬤說,皇上和璟貴妃曾經青梅竹馬,當年爲了娶她,還在御前跪了一晚上。
後來先皇把長姐賜給了皇上,把貴妃賜給了當時的太子做側妃。
兩人的姻緣本該斷了,卻在權力的更迭下重新拾起。
皇上登基後,越家給貴妃換了個身份又塞宮裏來了。
璟貴妃入宮後的確盛寵了一些日子,但是元后離去那一年,一切都變了。
似乎從那時起,一切早有預兆。
隨着越家的倒臺,璟貴妃謀害先皇后的事情也被翻了出來。
璟貴妃被關進了冷宮,那個溫柔又漂亮的女子,在清冷的宮殿裏,等待命運的審判。
我悄悄去看她的時候,她正坐在月光底下喝着冷茶,凌亂的頭髮也遮不住她驚豔的臉龐。
「我知道你會來的,小皇后。」
是啊,我會來的,我想不通。
是什麼樣的原因,纔會讓一個女子不顧一切地去算計自己孃家呢?
「自從我發現你在偷偷接濟侯婉婉,我就知道你不如你姐姐。
「你太善良了,如何坐得住這個位置。」
我並沒有接話,開始打量四周,這裏雖然偏僻,卻乾淨整潔,應當每天有人打掃。
環視四周後,我問她:「我姐姐的死,和你有關嗎?」
「我並不想害你姐姐的,那杯茶我是端給皇上的。
「是她,是她自己明知道有毒還喝下了那杯茶。」
她開始變得激動起來,一手推開桌上的茶盞。
「王嵐翊她把自己都算計進去了,就是爲了扳倒越家,瓦解廢太子的勢力!
「她恨越家,恨我們犧牲了越珩!我也恨越家啊,我明明都有了五個月的身孕!
「他們爲了討好皇上,竟然硬生生地給我灌了墮胎藥,我的孩子明明還有幾個月就出生了。
「我恨皇上,恨他對我的利用,恨越家對我的步步算計。所以我給他下了藥,我想讓他厭棄我的!
「結果呢,被你姐姐將計就計地喝下去了,她這出將計就計用得好啊!
「連我都是這一環裏的重要角色,她把所有的證據都給了我,讓我親手送他們上路!
「哈哈哈哈哈!」
我聽得雲裏霧裏的,這裏面似乎有太多我不知道的隱情。
而這一切昭示着我姐姐的死因,並沒有那麼簡單。
看着她逐漸癲狂的神情,我扯開話題:「那你幾年前謀害太子又是爲何?」
她笑了一下:「謀害太子?那可不是我做的。你要抓的人,或許還沒露出水面。
「小皇后,聽我的,利用謝晟對你的同情心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吧!
「這後宮可不是什麼乾淨的地方。」
我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東西:
「走?我走得了嗎?」
我歪頭笑:「我若沒了用處,第一個殺了我的,大抵是王家吧!」
她有些驚訝地看着我,隨後笑:
「事情變得有趣起來了,我們的小皇后,似乎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人畜無害呢!」
她還是不懂,這些年我跟着謝令荷一起學習是什麼意思,他學的帝王之道,我亦在學。
後宅手段,我亦在宮裏見識一二,我怎麼會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呢。
我分明什麼都知道啊!
皇上給璟貴妃賜了毒酒,卻沒有褫奪她的封號,也算是全了她最後的體面。
念在二公主無人撫養,皇上又把她還給了晚貴人,她如今依舊住在冷宮裏。
除去不能出門,其他的也不算太差。
小太子親自送自己的妹妹進了冷宮,我遠遠瞧着,品出了些手足情深的滋味。
我又想到了長姐,她也會在雪夜裏牽着我的手,把我送往歸家的馬車。
我與她最後一次對話,她摸着我的頭叫我乖一點。
我現在很乖的,不知她看到沒有。
沒看到也行吧,因爲以後,大抵乖不了一點。
十三歲那年,我和皇上說我要去邊關。
皇上斥責我胡鬧,我不死心,每天都去鬧一鬧。
身邊的宮女說我傻,她不死心地勸誡我,現在應該做的就是早日及笄,懷上龍子。
我瞧了她一眼,只覺得煩悶,身邊這些探子是時候清一清了。
璟貴妃失勢,皇后尚小,宮妃凋零。
大臣紛紛勸諫擴充後宮,好爲皇室開枝散葉。
對比起先帝,當今聖上子嗣算是極爲稀少。
冷冷清清的就三個幼崽,也難怪大臣們操心。
這一次皇上妥協了,選秀的差事交給了賢妃娘娘。
如今她代管六宮,皇上欲提她的位分,誰料被她拒絕了。
她拒絕的理由也很有意思:「皇后即將及笄,皇上又愛重皇后。
「以後這權柄還是得交予皇后,我只是代管兩年,何須如此興師動衆提位分。」
皇上聽完也蒙了一下,他素日把小皇后當孩子養,竟未想過他們實際的身份是夫妻。
她日後的首要任務不是當英雄,而是統管後宮,做一個合格的皇后。
他罕見地失眠了,想了一宿,第二日決定讓老侯爺把人帶去邊關。
他精心養大的向日葵,怎麼忍心讓她困在這喫人的深宮裏。
-7-
小皇后走了。
前一日還沒心沒肺地哄着他說最在意的人就是他。
後一日聽聞可以離開,當夜收拾包袱就走了。
謝晟冷笑:小孩的嘴,騙人的鬼!
王國丈知道了這事氣得七天沒上朝,罵罵咧咧:
「他怎麼不把太子送去呢,說白了不是自己的孩子不心疼。」
謝晟讓太子帶着禮物去看望了一趟,自己則忙着納琅琊王氏嫡女入宮爲妃。
好傢伙,國丈剛露出點笑臉,聽了這事直接把太子掃了出去。
這琅琊王氏是京城王氏的本家,兩家一脈同源。
只是京城這邊是旁支,家族地位堪憂。
但現下明顯是京城這邊比本家混得稍微好點。
所以對於本家的控制慾會表現出厭煩和排斥。
直白點就是,你混得不如我,還想對我指指點點,你也配?
先皇原想把王氏嫡女嫁給六皇子,奈何王家當時自詡第一世家。
不想走廢棋,便鑽了空子,使了些計謀讓旁支的王騰之女嫁了去。
當初本家亦把寶押在廢太子身上,想讓王氏嫡女成爲太子正妻。
硬是拿出半副身家當陪嫁,太子雖然應下,卻遲遲未有動靜,反而先納了側妃。
王家雖然被氣得不行,但也沒有辦法。
後來廢太子失勢,六皇子登基,王嵐翊一躍成爲皇后。
本家那邊灰溜溜地把嫡女嫁了,當作無事發生。
隨着六皇子登基,琅琊王家的家族成員逐漸退出朝堂核心,大有式微之勢。
如今見着京城一家越混越好,還不大聽話,便想把自家嫡次女送入後宮。
畢竟當今皇后尚小,若搶得先機誕下皇子,今後這後位是誰的倒也不好說。
畢竟都是王家女,對太子根基無甚影響,朝臣們也不會說什麼。
他們的算盤打得是真響啊。
被本家背刺的王騰明面上和和樂樂,背地裏杯子不知道摔了多少套。
氣得一宿沒睡的國丈大人打開書房的第一句話就是:
「把本家留下的那些眼睛,都毀了吧!」
爲了自家閨女和外甥,他總要做出選擇來。
老爺子在京城夜不能寐,而我在邊關是想睡不能睡。
老侯爺是個狠角色,縱使知道了我是當朝皇后,對我也沒有心慈手軟。
到邊關的第一天,就把我丟去了新兵營,唯一的特殊大抵是我睡的是獨立的帳篷。
他亦沒有隱瞞我是女子的身份,他們在言語上雖沒有歧視我,但在行動上表現出了各種孤立。
組隊不願意和我一組,喫飯不願意和我一桌,甚至都不願意站我旁邊!
行,不願意和我一組我就一個人一組,不願意和我站一塊我就一個人佔一塊地。
我孤立所有人!!!
老侯爺想用這些伎倆考驗我,但是這些我在宮學又不是沒經歷過。
宮學那些所謂的皇家貴族不知我底細,只當我是公主的私生女,明着暗着沒少孤立我!
十天後,我依舊沒走,不少年紀大的士兵好像對我態度和緩了些。
偶爾還會主動走過來țųₛ和我說兩句話。
「你看起來比我女兒還小些,怎麼會想來當兵呢!」
我擦着長槍答:「我想保家衛國啊!」
那人擰眉:「保家衛國是我們男人該做的事,小女娘只需要每天愁着戴哪朵頭花就好,邊關這麼苦,女子如何喫得消。」
他似乎想起了自己的兒女,笑容裏面帶着失落和悵然。
「並不是每個小女娘都甘願窩在父兄的保護傘下!女子,也有自己的夢想!我要向世人證明,女子不輸男兒郎。」
他哼笑一聲,心裏有許多反駁我的藉口,最終他什麼也沒說。
臨走時,他回頭看了我一眼:「那就,好好加油吧!」
我點頭說會的。
當天夜裏,營地被敵軍偷襲,廝殺吶喊聲響徹天際。
這也是我第一次殺人,手起刀落像切瓜砍菜。
從一開始的渾身發抖到後面的得心應手,也不過一個晚上。
第二日清點,才發現我們先鋒營一萬人一夜損了三成。
聽說是出了內奸,後來那內奸的畫像貼得滿城都是。
我仔細看了看,發現竟是那日與我說話的將士。
他一邊叫我加油,一邊自己當了奸細,多麼諷刺啊。
太傅上課時曾經和我們說過:「知人知面不知心,對別人的信任總歸要保留幾分。」
如今,我好像懂了。
此事一出,老侯爺震怒,親自來禹城坐鎮。
老侯爺雖然年紀大,但氣性不小,他準備報復回去,這個悶虧他不想白喫。
最近任務頻繁,我也分到不少。
後來,因着我每次出任務都表現得極爲出色,軍營裏的小將軍這才高看我一眼。
沒多久我成了隊長,這些人也不再輕視我是女孩了。
因爲眼前的女孩力氣比他們大,腦子比他們好用,跟着她可以建功立業!
人都是現實的,強者纔可以打破規則和歧視。
來到邊關的第三年,我成了赫赫有名的女將,就是名聲不太好聽。
他們都說我足智多謀,但不講武德。
我嗤之以鼻,若不是我方將士太講武德,我們早就拿下整個西戎了。
西戎人不熟悉我的戰術,近些年被打得連連敗退,只要有我的地方,他們根本不敢來犯。
因爲他們知道落到別的將士手裏,大不了一死,可落到我手裏,那就是求死不能了。
十五歲生辰那年,爹爹一封封信求我回去參加及笄之禮。
皇上姐夫也時不時來信問我過的好不好。
一個爹就夠頭疼了,現在似乎有兩個。
以前我大抵有心情回一兩封,但最近我忙着琢磨怎麼拿下西戎,沒有心情兒女情長。
我給皇上寫的信大多是關於軍情的,他倒好每次都要在最後面加一些別的。
比方說最近一次,我說我要打西戎。皇上說:「好,打!
「你最近有沒有好好喫飯,要不要給你送兩個婢女去?
「朕最近都長白髮了,大約是因爲不知你近況,愁出來的。」
我嫌棄地嘖了一聲,把信丟在一邊。
說實話,西戎挺賤的,每次都在邊境搞點小動作,搞完就跑。
我不需要它當我的附屬國,這種不聽話的玩意,直接打死就好。
這些年老侯爺身體大不如前,許多事情力不從心,他那義子也是個守成的,雖有勇但無謀。
我想老侯爺大抵是知道自己後繼無人,不然也不會費盡心思栽培我。
這些年他允許我建立自己的女子軍隊,任我如何囂張跋扈,他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從來不掩飾自己的野心,打仗就是這樣的,能者居之,不能就別逼逼。
如今我是二把手,我覺得我還可以努力一下。
老侯爺調侃我:「最近凳子有點燙屁股,你當皇后的盡搶臣子活。」
這麼說着他把兵符丟給了我,好傢伙,整個西南邊境,我都可調遣。
建安十年,西戎求和。
我直接拒絕,理由也很簡單:「西戎這個名字不好聽,我不喜歡。」
老侯爺並不支持我滅西戎,他說:「趕狗入窮巷,必招反噬。」
他指西戎,也指別Ŧů⁸的。
我擦了擦手中的長槍,不以爲意:「那就放馬過來。」
同年二月,西戎國滅。
但我卻失蹤了,滅國後西戎二皇子瘋了似的狙擊我。
直到看着我掉下山崖,他才滿意地自裁。
我受了重傷,卻沒死。
要死不活的時候被一個大鬍子老頭救了。
他揹着我走了好遠的路,一路偷農戶的羊奶草藥活了下來。
他會戎語,但又是漢人,平日裏只要我醒着他絕對不湊上來。
我隱約猜到了他是誰。
直到那天我看到他在寫信,忍不住問:「你是內奸,爲何救我?」
「我從未叛國,不過是將計就計罷了,內奸一直在,但不是我。」
「你就是這些年一直偷偷給我遞消息的探子?」
他笑笑:「小將軍很聰明。」
他把我送至邊境處,卻不願隨我回去。
他說:「我如今是罪人,就不踏入故土了。」
我點頭:「行,那等不是罪人的時候再回來。相逢是緣,恩人先替我辦件事兒!」
他冷笑:「將軍是真不客氣!」
我笑:「我的名聲你知道的,他們都說我這人,路過的狗都要剝掉一層皮。」
-8-
我並沒有第一時間把我還活着的消息放出去,敵在明我在暗,才能知道更多消息。
有了鬍子叔的幫助,消息果然好查多了。
這一天都督府設宴,我有些好奇,到底是誰來了,纔會讓一向節儉的老侯爺花這麼多錢設宴。
這麼想着,我穿着舞女的衣服混了進去。
將軍府一向節儉,就連我在將軍府喫席,都沒喫過五盤以上的菜。
到底是誰,比我這個皇后還有面子?
我站在人堆裏,遠遠瞧着上座的貴公子,隱約覺得眼熟。
還未等我想明白,就輪到我去獻舞了。
天殺的,跳舞要扭腰,我的腰比石頭還硬,這小腰扭的感覺骨頭都在嘎吱響。
上座那沉着臉的公子似乎笑了一下,他拿手點了點我:
「那戴面紗的侍女不錯,來本宮面前伺候。」
破案了,是我那軟萌好大兒!
小太子的十歲,似乎和我的不太一樣,我懷疑姐夫給他開小竈了。
不然怎麼這麼高呢。
我嬌羞地坐在他旁邊給他遞酒,他捏了捏我的手小聲道:「姨母,好久不見!」
我順勢靠在他肩上咬牙道:「出息了啊,這麼小就知道泡妞了。」
軟萌小糰子化身矜貴公子哥,褐色的眼睛盪漾出些許笑意:
「不然如何讓姨母脫困呢?」
等到了晚間人都退去,我們纔好說些話。
原來是在我失蹤的這一個月裏,老侯爺病重。
各方權力已經逐步移交到程槲手裏,今天接待他的也是程槲。
作爲侯爺的義子,他接替侯爺的衣鉢,似乎當仁不讓,但是你這也太不讓了。
軍權的交替自然是朝廷說了算,這朝廷還沒說話,自己就安排上了?
這後面沒有其他牛鬼蛇神的推波助瀾鬼都不信!
這人也很絕,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朝廷報告女將軍賀言的死訊。
似乎已經篤定這人死得不能再死了。
現在軍營裏都在傳程將軍這是明晃晃地搶了賀將軍軍功。
如今賀將軍一死,老侯爺又病重,這滅西戎的功勞,就被他撿了去。
女將軍本人正坐在桌前捏點心,一臉愁容不知在思索什麼。
「他看起來似乎並不知你的真實身份,只當是個尋常人,就這麼報上去了。
「父皇自是不信,但是你身邊的暗衛都失聯了,看他着急的,我就說來看看。」
我嗤笑:「他怎麼會不知呢?他可太知了,西戎二皇子的人馬裏,可有不少是漢人。
「這程槲,是奸細!而且賣國者可不止這一人。」
謝令荷這才正色道:「姨母怎知?」
我把點心屑拍去。
「我之前劫過西戎的信件,這次踏平西戎也發現了不少蛛絲馬跡。
「這些人怕我把證據帶回來。」
謝令荷沉思了一會,說:
「兩年前,我圍剿廢太子親信時,發現廢太子似乎和西戎關係密切。」
我們互相對視一眼,已然明瞭。
廢太子被先帝祕密處死,想來是犯了不可饒恕的過錯。
先帝當時的狀況似乎也沒精力追查,匆匆把皇位傳給六皇子就去了。
如今這事過去這麼多年,怕是不好翻了。
但是長姐死得不明不白,我心底到底不甘。
到底是什麼樣的祕密,纔會逼着她自盡呢?
「我要去見見老侯爺,隨後去一趟徐州!你且替我掩護些,至於程斛此人,早些拿了吧!」
小太子白玉般的面龐泛起波瀾,長長的眼睫驟然睜開:「你的生辰就快到了,還不回京嗎?而且外祖母近來身體不好時常念着你,就連父皇他亦很擔心你。」
「立冬之前,我一定回去。」
我衝謝令荷揮了揮手,跳窗離開。
謝令荷快步走到窗前,只見那個身影已經快速地躍向牆頭。
他只得小聲說了一句:「念念,保重。」
老侯爺似乎被人餵了藥,此時已然神志不清,嘴裏一直嘟囔着:「越珩,快跑!」
越珩,我已經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了。
璟貴妃說犧牲了他,到底是什麼樣的原因,纔會迫使家族犧牲這個出色的小將軍。
十幾年前,常勝將軍越珩與西戎一戰,輸得一塌糊塗,連丟三座城池,最後畏罪自殺。
他也成了越家不齒的存在,此後越珩被家族除名,再也無人記得他的名字。
線索複雜,我理不清,索性不再多想。
招來暗衛,我讓他們照看好老侯爺,自己則乘着夜色,出了城。
開玩笑呢,這些證據逐漸指向琅琊王氏,我不先去查清楚,等以後被連坐嗎?
徐州王家書房。
王琰推門進來的時候就發現了不對勁。
房間內,有一股陌生的氣息。
他的手放在門上,一時不知是關上好還是即刻就跑。
王家暗衛衆多,能不被諸多高手發現還勇闖書房,怕不是個簡單人物。
「我勸伯父還是把門關好,畢竟我接下來說的話,並不中聽。」
他把門關上,垂眸思索了一番,隨後道:「皇后娘娘深夜到訪,所爲何事?」
「啊,就是想告訴你,想我死沒那麼容易!」
我嘆氣:「本來我也不想管你的,但是你們似乎犯了點誅九族的小事,影響到了我!
「怎麼,誅三族的事爲什麼不幹?是有什麼心事嗎?」
他把門關上,竟還能笑得出來:
「當初父親和大哥不顧我的勸阻執意搭上廢太子這條線,後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廢太子曾經爲了上位勾結西戎,眼看天要塌了,剛好遇上了心懷鬼胎的越家,犧牲了一個越珩,賠了三座城池,讓西戎老實了一陣子。
「人正愁着脫不開身呢,誰料父親送上門了,帶着一堆錢財,像只待宰的肥羊!
「上了賊船的父親後悔莫及,又怕廢太子登基後清算,所以只能捏着鼻子認下。
「雖然如此,但還是抱着僥倖心理,所以一直壓着寰因沒嫁。
「後來此事爆發,先皇被廢太子氣得直接駕崩。」
他給我倒了杯水:「六皇子登基後,朝廷內憂外患,我們王家乘機撤退,你看,事情似乎又有了轉機。是你,執意要查你長姐的死因。」
「我不查,等皇上有空了也會查,你這指責我可不擔。被西戎拿捏的滋味好受嗎?」
他笑了一下,遲早都是要死的,早晚而已。
「我是派了刺客過去,你若死了,王家還能多活一陣子,你若活着,證明琅琊王氏後繼有人。怎麼樣我都不虧。」
他又從暗格裏掏出了一個盒子,放在我面前:「這是王家的誠意,你年輕有野心,前途一片光明,也不想被我們連累吧!皇上因你姐姐的死內疚王家,但若知道其中另有隱情呢?這份愧疚能持續多久?」
「我長姐也是因爲知道了這個,所以利用自己的死,轉移了當今聖上的注意力?以爲這些都是越家乾的?」
他默認了。
「有什麼事一併交代了吧,若單單這件事,並不足以讓你如此。」
「當今太子其實並非你姐姐所生,你姐姐當年生的是女孩,太子是被抱過來的。」
我一口水噴了出來。
直接被氣笑了。
「爲了避免東窗事發,哥哥在太子年幼之時便把這事告訴他了,本意是拿捏太子,等成年後謀反,好給我們一族謀條活路。」
「這步棋有點狗急跳牆的意味,當年的毒是你們下的?」
「那毒我們其實是配好了解藥去的,本意是讓王院正獲得太子的信任。」
我不得不起身拍手,真是,要拉就拉坨大的。
「如今西戎已滅,線索我既然查得到,皇上自然也會,留給你們的時間不多了,你找個黃道吉日自行了去,還有所有知情的,務必在皇上知道之前一起帶走,徐州內的王氏,我只保一人,你們自行決定吧。」
他好似鬆了口氣,這滅族之禍早已埋下,他能做的不過是好生收尾罷了。
一步錯,步步錯。
早已沒了回頭路。
我回頭:「日後,我們便不再有瓜葛,還請家主把王家家譜交予我。」
-9-
我回宮的那天,下了入冬的第一場大雪。
謝晟正在御書房批奏摺,窗子突然被打開。
他聞聲望去,穿着箭袖紅裙的少女揚着明媚的笑臉衝他揮手。
「皇上,快看,下雪了!!!」
他怔了好一會,隨即輕聲道:「小孩回家了。」
少女曾經圓乎乎的小臉褪去了幾分幼態。
如今張揚得像盛開的牡丹,招搖又豔麗。
少女抓着一捧雪,從窗子翻了進來,然後小跑着塞進他手中。
三十五歲的帝王早已練就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但是在她面前還是沒忍住輕易破防。
「臭丫頭還知道回來?不帶一人就敢闖西戎,你不要命了?」
面對盛怒的男人我有些無措,兩相對視我心虛撇開眼睛。
他似乎也覺得自己脾氣大了點。
「用膳了嗎?」
「沒有。」我委屈。
爲了趕回來我可是跑死了三匹馬。
「劉泳,讓人傳膳吧!」
他把雪丟進墨盤裏,繼續批他的奏摺。
我跑過去挽着他的手:「別生氣了皇上,那個時候你暈在我面前嚇死我了,人家這不是想保護你嗎?」
暴怒帝王怒氣收斂了一點,他撇開我。
「說吧,爲什麼得勝後還不回來?」
我拽住他的衣袖:「就是,家裏犯了點誅九族的事兒,得去處理一下。」
趁他生氣之前,我趕緊把人摁在椅子上,然後從後面抱住他的脖子。
萬一他說要砍我頭,我還能及時從後面捂住他的嘴。
做這些事我也沒有瞞着他,我猜他就是等我主動說出來。
君心難測,我也有些忐忑。
「你既不想我知道,那我就不追究,只是後續你希望我怎麼做?」他把摺子合上,輕聲詢問。
「這事定是要查清楚的,但是不能放明面上查,等查清後,找個旁的藉口,移三族,此事也算是有了交代。
「皇上,我們京城這邊要往上數四代纔是一家,他們做的事可和我們沒關係呀,您可要明鑑。」
說着我給他捏了捏肩。
他沒應我,轉而問道:「太子可知道?」
我搖頭:「我不知道。」
「那便按你說的辦吧!」
我輕輕呼了一口氣,腦袋好像又回到了脖子上。
晚間回到乾清宮,那些伴着我長大的侍女也很開心。
拉着我說了許久的話,謝晟遠遠瞧着,不由感嘆道:「乾清宮許久沒有這般熱鬧了。」
劉泳垂着頭笑着接話:「是啊!娘娘最喜熱鬧了。」
大抵是娘娘這兩個字戳中了他,謝晟覺得姑娘大了,倒是可以回自己的宮殿了。
罷了,今天先讓她睡一宿,明天再讓她回去吧。
早上太子來請安,發現清冷的宮殿內有了些人氣,一轉頭便發現姨母在院子裏指揮宮女搬東西,他往前走了幾步,姨母方纔發現他。
「謝令荷,用膳了沒?」
小太子明明喫了,猶豫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
兩人一邊喫點心,一邊等謝晟回來,這一幕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
「程槲的事怎麼說?」
「該交代的他都交代了,這事和越家王家脫不了干係。」
涉及王家,我不由尷尬地笑了笑。
「今後什麼打算呢?」小太子一邊喝着茶,一邊看着我。
「嗨,這不得聽你父皇的,我身份尷尬,能有啥打算。」
「你若不想在宮裏,父皇不會爲難你。」
皇宮裏有他,也有令荷,對我來說也算是半個家了。
留下來也行。
但是,外面的世界,我始終心動不已。
皇后的及笄禮十分隆重,這也是我入宮多年,第一次出現在大臣面前。
皇上牽着我的手一步一步帶着我踏入皇后寶座。
皇后的冊寶交予我手中,從今天開始,統管後宮之權,交回皇后手中。
我還沒來得及忐忑,皇上就把虎符也交給我了。
他對着朝臣宣佈我既是皇后,也是統管八方兵馬的大元帥。
朝堂瞬間沸騰,大家都覺得皇上瘋了,哪有皇后當大元帥的!
自古無有!!!
「皇后十三歲化名賀言邊關禦敵,十五歲滅西戎,論功績天下沒有幾個男子如她。
她當大元帥,有何不妥?」
朝堂一片寂靜,之前還替女英雄賀言惋惜的人不吱聲了。
後面大家又開始爭論皇后的主要職責是統攝六宮,而不是帶兵打仗。
那些武將不樂意了,紛紛表示:「邊關無將,你行你上!」
文官氣勢弱了些,武將是真的會打人,他們到底不敢太放肆。
窩窩囊囊的抗議幾聲就偃旗息鼓了。
而我水靈靈地喜提新職位,開開心心地回孃家了。
我爹一回家就跪在宗祠裏,一邊唸叨着我出息了,一邊又覺得對不起皇上。
嫡母和孃親就顧不上這些了,歡天喜地地說我是天下女子的楷模,皇上亦是天下最開明的君主。
皇上曾和我解釋過,說太子成年之前,我得是皇后。
也說了若以後我有喜歡的郎君,也可先留在身邊。
先等幾年,等他死了再給人名分,不然我會被朝臣罵死。
我當時說:「好,下次出宮給你買頂綠冠,特襯你膚色。」
他咬着牙叫我滾,還說我不識好歹。
我出宮之前把冊寶又給了賢妃,這一次我晉了她的位分,她沒拒絕,如今已經是賢貴妃了。
她老了許多,但是看着我的目光帶着崇拜。
「娘娘您放心,這後宮我一定幫你打理得井井有條,還有皇上,我也給您看得牢牢的。」
我不由有些尷尬,皇上就不用看了吧。
「大公主這孩子自幼仰慕您,她沒什麼野心,只想去外面當個大夫治病救人,您能否和皇上說一聲?」
大公主母妃早逝,這些年都跟着賢妃,她倒是真心疼孩子的。
我看着她身後怯弱蒼白的姑娘,她雖膽小,眼裏卻有星輝閃耀。
「你想當大夫?」
「回皇后娘娘,我想!」
「那行,走!」
我去找皇上時,他正在那裏研究畫像,我以爲他看中了哪家貴女,湊上去看了一眼。
結果發現都是年輕的男子,我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幾絲微妙。
他翻了我一眼:「這都是朕給你看好的夫婿,你也瞧瞧。」
我嘖了幾聲:「腦子不聰明的我不要,長得太黑的我不要,細皮嫩肉的我不要。其他的皇上看着來吧!
「我要去邊關了!」
他翻着畫冊的手頓了頓,隨後才說:「多久回來呢?」
「不好說,三年五載的總會回來幾次吧!」
「國丈會想你的。」
我歪頭:「他說要和我一起去,舉家搬遷過去,這幾天事多,過幾天他就遞辭呈了。」
謝晟眼睫微顫,隨後說:「我亦會想你,爲何不能回來看看我?」
我摸了摸胸口,總感覺方纔胸口麻麻溜溜的,不知怎麼回事。
「好的,好的,每月會給你寫信,述職會準時回來。」我磕磕巴巴地應下。
他嘆氣:「我如今年歲漸長,此生也不知可再見你幾次,沒良心的小東西。」
「您這是什麼話,這人到中年,正是精氣神十足的年紀,可不許說這些晦氣話。」
他笑笑,沒接話。
陽春三月,我又踏上了去邊關的路。
我看了看緊閉的宮門,依舊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說過不來送我的,沒想到真的這麼狠心。
謝令荷不由失笑:「若是想見他,爲何不去道別。」
我踢了踢石子:「不想讓他太傷心。」
「王嵐允,別磨嘰了,走啦!」
我回頭,孃親和嫡母正在馬車邊探出頭看着我。
我騎上馬,回頭對太子揮手告別。
「我走啦!」
和上一次不同的是,邊關雖苦,但有家人相伴。
-10-
建安十五年,謝晟已經不大上朝了,他的身體大不如前。
隨後的一場秋雨,讓一直渾渾噩噩的謝晟罕見地失眠了。
謝令荷來的時候,他正在揉額角。
「父皇又沒有睡好嗎?」
他怔了一下,低聲說:「我夢見她受傷了。」
最近邊關動靜頻出,暗衛也失聯了。
「您既在意姨母, 爲何不把她留在身邊?」
謝晟不以爲意:「在意她,所以想給她想要的一切, 包括自由。」
如今太子監國, 朝野倒也沒有什麼動亂。
他每日不是坐在池塘邊餵魚,就是在御書房寫字,日子倒是難得的安逸。
而那個說會回來看他的丫頭, 倒是一年也沒有回來過。
近些年局勢亦不安穩, 不是這裏動亂, 就是那裏災害。
她忙得到處跑, 聽說這兩年她建了不少學堂,男女皆可入學。
其實本朝是允許女子入朝爲官的,但是卻很少。
世家貴族不允許女兒拋頭露面,民間女子又沒錢讀書,女子入朝爲官, 反而像個空頭律例。
但是她不一樣,她讓低齡幼童免費入學, 有教手藝的, 也有教學識的。
若無讀書天賦, 學些手藝也可謀生。
對西戎她亦沒有處處打壓,在文化上她傳播儒學;
在經濟上,她互通貿易, 兩國逐漸融合,倒也沒有什麼動亂。
她很忙,忙着爲百姓做實事, 她說你們做好君王,那我就做好臣子。
小孩聰明且大善, 這樣想, 他反倒自己驕傲上了。
他覺得自己還是有些育人的本事在身上的。
若不是身體不允許,他亦想去邊關看看,看看她一手打造的城池。
他們謝家人身體都不怎麼好, 父皇如此,他亦是。
令荷不知道會不會好點,當初令荷可憐巴巴地說自己不是他的孩子。
他第一反應是, 是不是我的又怎樣呢?你只要是位好帝王就好!
他當時還慶幸了一下, 不是自己的孩子,那大抵會活得久一點吧。
後來國丈請辭的時候告訴他, 當年元后爲了防着琅琊王家, 謊稱自己懷孕了。
令荷是晨妃的孩子,當年皇后根本沒有懷孕。
好消息:孩子是自己的;壞消息:基因也遺傳上了。
他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提醒令荷注意休息, 不然可能年紀輕輕的身體就不行了。
想着想着他又覺得有點困了, 他倚在欄杆上眯上了眼。
夢裏,他又回到了年輕的時候,爲了追查廢太子的事,追到了越家。
爲了打消廢太子疑慮, 他說自己喜歡越家小姐,後來廢太子還是不放心,派人暗殺他。
他受傷昏迷在地,有個聲音在他耳邊說:「醒醒, 念念帶你回去。」
皇上駕崩的喪鐘於當日敲響皇城,屬於謝晟的時代就在一個尋常的秋日裏倉皇結束。ṭŭ₌
他沒有等來他的小孩,卻看到了國家的新生。
那是……念念帶來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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