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女兒，也是外人

我是個月嫂。
弟妹懷孕後，我媽讓我給他們帶孩子。
「反正你也是幹這個的，給別人帶，不如給自己家帶，也放心。」
我想了想，也行。
「那就按照規定來，咱們籤合同，走流程，給錢我就幹。」
我媽生氣質問我：「你就缺這點錢嗎？」
「缺啊，我可太缺錢了。」

-1-
剛從一家下戶，準備回我的青年旅社。
我媽給我打來了電話。
「楠楠，你弟妹預產期馬上到了。我跟他們說好了，不要找月嫂了，你去幫他們帶。你有經驗，也放心。你收拾收拾東西，這個週末就去他家啊。」
「等一下，你跟他們商量，你跟我商量了嗎？我有說過要去幫他們帶孩子嗎？」
我媽生氣了。
「這事還用得着跟你商量？要我說，就不用我打這個電話，你自己就該直接過去。那是你弟的老婆孩子，是咱周家的大孫子。你去帶，就是幫我帶。你有不去的道理嗎？」
我真是無語。
「什麼叫我幫你帶，聽說過孝心外包的，怎麼在咱家，母愛也外包給女兒了？」
我媽在那頭氣得直跺腳。
「你是故意氣我是不是？我反正跟你弟說好了，你要是不去，你自己跟他們說！」
掛掉電話沒半個小時，我弟就打來了。
「姐，婷婷已經住進醫院了。怕是這兩天就要生。這個時候，我們上哪找月嫂去啊？求求你了，你就來吧。我們不讓你白看，我們給你錢。按照你做月嫂的價錢給你，行不行啊？」
我這個弟弟比我小五歲。
Ṭüₑ小時候幾乎都是我帶他。
我跟他的關係，比我跟爸媽強多了。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那我也沒有拒絕的必要了。
「我是金牌月嫂，價格可是高。不過看在你是我弟的份上，我可以在價格上給你打個折。」
「姐，我相信你的實力，你只要把婷婷和孩子顧好，其他的事，我來做。再說，媽也來呢。」
剛纔給我打電話，不還說讓我代替她嗎？
給我弟說的倒是又不一樣了。
不過我媽向來如此。
對我和我弟完全兩個態度。
她這麼說，也不足爲奇。
「那行吧，我打一份合同過去，你打印出來簽上。週末我過去拿。」

-2-
我沒有固定住處。
做月嫂的時候，住在客戶家裏。
下戶之後，就住在便宜的青年旅舍。
旅舍老闆對我很熟悉。
我都有固定牀位了。
趕上旅遊旺季，她還會提前問問我，最近要不要給我留牀。
算是我在這裏，爲數不多的一個，讓我感受到一點溫暖的去處吧。
回到自己的小窩，我算了算卡里的錢。
距離我出國留學的學費，還差一萬五。
本來如果不接我弟這單，我接別人家。
這錢幹一單也就夠了。
現在，還得多幹一家。
算了，以後出國了，見面也很難。
就當出國前，再幫襯弟弟一回。
也給自己賺點路費和生活費了。
我弟簽完合同，給我拍照發了過來。
又發了條消息。
「姐，這事別跟婷婷說啊，我怕她多心。你給我一個地址，我給你把合同快遞過去。」
隨後，他給我打了 9000 塊錢。
是我跟他約好的，月嫂的價錢。

-3-
週六，我直接去了醫院。
弟妹孫婷婷還在產房，我媽和我弟在外面焦急地等着。
我媽看見我，沒好氣地說：
「還知道來啊？再晚一點，孩子都生了。」
我沒理會她，檢查產婦生產之後和新生兒要用的東西。
「周星辰，我不是給了你一個清單嗎？怎麼什麼都沒有？」
我弟支支吾吾的。
「姐，婷婷這得有人守着，我走不開。」
我看了眼我媽。
她「哼」了一聲。
「你好意思跟你弟要五千塊錢，這些東西還要我們買啊？」
我跟她沒辦法正常交流，只好拿出專業態度，說：
「我提醒一下啊，我現在是你們家的月嫂。我負責孩子和產婦，其他物品不該由我提供。」
「如果因爲你們用品準備不充分，而導致的一切後果，由你們自己承擔。」
「你個死丫頭，你……」
「媽，姐，我去買，行吧，我去。你們在這等着啊。記住，不要大聲喧譁。」
我弟飛快地跑了出去。
我跟我媽分開走廊兩側，誰也不願意挨着誰。
我媽瞥了我一眼：「你好意思和你弟要錢，我都不好意思說！你聽聽這像話嗎？你就缺這點錢啊？」
「是啊，我缺錢啊，我可太缺錢了。這事，從我小時候，你就應該知道啊，不是嗎？」

-4-
我小時候一直以爲家裏很窮。
窮到只能喝粥喫鹹菜，衣服只能穿表姐淘汰的。
自從我弟出生後，一切就變了。
我家好像突然變得有錢了。
爸媽給他買進口奶粉，一個月不重樣的新衣服，不要錢似的往回買。
有些沒穿過，就小了。
我從沒喫過的小零食，更是不斷地買。
可是我的生活卻沒有絲毫變化。
我這才知道，他們之前不是沒錢，是不捨得給我花。
我曾經哭着問我媽：「爲什麼弟弟有的，我卻沒有？我不是你的孩子嗎？」
我媽眼皮都不抬：「那能一樣嗎？你弟弟是男孩，你是女孩。你將來是別人家的。」
小時候，我不明白，我怎麼就成了別人家的。
我明明也是他們生的孩子啊。
我還是第一個孩子呢。
就因爲我是女孩，就不該得到這些嗎？
後來，從鄰居口中，我知道了一個詞——重男輕女。
原來我名字裏的「楠」是個諧音字。
不過，我也漸漸發現了。
我弟出生對我來說也是有好處的。
趁他們不在家，以帶弟弟的名義，喫他的零食。
把他那些好看的小衣服套在我已經長大的身體上。
體驗體驗穿新衣的感覺。
攛掇弟弟跟他們要零花錢，拿過來給自己買新的本子和文具。
也有失敗的時候，被他們發現，挨頓打。
當我爸用他的厚鞋底打在我瘦削的後背上時，我咬着牙堅持。
愣是一聲不吭。
我媽用指甲掐我，掐出血來，我也不求饒。
他們想要我認錯，我偏不認。
後來，他們知道我學習成績好，讓我教弟弟。
我就開始提條件。
「教可以，給我錢花。」
那時候，我媽問的是同一句話：
「你就那麼缺錢嗎？」
「缺啊，我太缺錢了。你總不能讓我去跟別人家孩子要錢吧？」
那個年代，學校霸凌事件很常見。
在他們眼裏，我又是個混不吝。
他們真的怕我做出出格的事，最後影響的還是他們兒子，便同意了下來。
說實話，那幾年，我過得還不錯。
至少他們保證我讀完了高中。
只是之後的事，就難了。

-5-
思緒不知不覺飄了好遠。
護士的聲音把我喊了回來。
「誰是孫婷婷的家屬？」
我跟我媽湊了過去。
「可以有一位陪產，你們誰要去？」
我媽猶豫了：「這場面，我可不敢看。你弟怎麼還不回來？」
我白了她一眼，對護士說：「我去吧，我是她的姐姐。」
餘光看到我媽鬆了一口氣。
我是學護理專業的，又做過幾年月嫂，雖然沒結過婚，但對生孩子這事不牴觸。
在產房裏，還教弟妹如何用力。
孩子很順利生ţūₑ了下來，是個女孩。
連產科醫生都誇我：「你這個姐姐可真厲害，比我們很多助產士都專業。」
弟妹在產室觀察的那兩個小時，我媽整張臉都快耷拉到地上了。
一會兒嫌棄我弟買的東西太多太貴了。
一會兒又埋怨不該訂個單人病房，多花錢了。
一會兒又說：「等婷婷身體恢復了，你們就趕緊要二胎。」
我弟沒見到弟妹和孩子，一直擔心得不行。
聽她一個勁地嘮叨，更煩了。
懟她：「媽，你能不能少說兩句。待會婷婷出來聽見了，該不高興了。咱家又不缺這點錢，花點怎麼了。咱也沒去月子中心花大幾萬，你能不能別那麼摳啊。」
我媽不跟我弟撒氣，就把氣出在我身上。
「你也是，給你弟弟家看孩子，還要錢！你把錢給我拿回來。」
正說着，護士推着弟妹和孩子出來了。
我弟激動地要去抱弟妹。
護士說：「別動啊，產婦需要休息，不能大幅度運動。」
弟妹說：「星辰，快看看孩子。」
我弟又去看小寶寶。
不敢碰，不敢抱，激動得都流眼淚了。
就叫我們：「媽，姐，快看看我閨女。」
我媽遠遠瞥了一眼，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
「丫頭片子，有什麼可看的。」
我趕忙用聲音蓋了過去。
「這孩子長得可真漂亮，我看像婷婷。」
婷婷不好意思地說：「她還這麼小，哪裏看得出來。姐，今天謝謝你了，月子裏還得麻煩你。」
「沒事。」

-6-
弟妹還要在醫院住上三天。
我媽擔心我弟，ƭų⁽讓他晚上回家住。
「你姐是專業月嫂，有她在，你就不用跟着了。趕緊回去睡覺吧，看把你熬的，都瘦了。」
我笑着說：「不知道的，還以爲生孩子的是他呢。弟妹費了這麼大力氣都沒說啥，他倒是不行了。」
我媽想罵我，弟妹在，她不好意思。
陰陽怪氣地說：「怎麼，你這月嫂，我一個幫手還不行？還得幾個？你那金牌月嫂的名號是不是租的呀？」
「行了，媽，你回去吧。我跟我姐在這。」
「那怎麼行！這單人間除了這張牀，只有個沙發。你睡哪？我跟你姐在這就行了。我跟她輪流睡沙發，都是女的，也方便點。」
我實在懶得看我媽表演。
「你們都走，我一個人就把她們照顧好了。誰也別在這搗亂。」
我媽急了。
「我兒媳婦剛生了孩子，留她自己在醫院，多不像話。行了，星辰，你也別爭了。回去好好補覺，白天過來的時候也有精神啊。」
就這麼着，我媽留了下來。
可是她除了瞎指揮，什麼都不會。
「這孩子就喫這麼兩嘴，能喫飽嗎？再讓孩子喫幾口啊。」
「你那拍嗝的手法，對不對啊？用點力啊。」
「這醫院的飯菜行嗎？能幫婷婷下奶嗎？要不我回去給她做些帶來。」
我壓着火氣，問：「你是月嫂，我是月嫂？」
我媽還強詞奪理：「你又沒生過孩子，我養了你跟你弟倆呢。我什麼不知道啊，婷婷啊，你就聽媽的。」
弟妹本來身子就虛，再加上每兩個小時就要喂一次奶，根本沒力氣跟她辯解。
但是我有力氣：「要不這月嫂你幹，我走？」
婷婷趕緊說：「媽，姐專業，就聽姐的吧。」
我媽那臉立馬又耷拉下來了。
「反正是你閨女，你愛咋着就咋着吧。這要是個小子，我指定不讓她這麼帶！」
她不瞎指揮了，就整天無所事事。
要麼去那個病房轉轉，要麼到產房門口看看。
回來就八卦。
東家長，西家短。
真的煩得不行。
我想補個覺，都補不成。
到了晚上，她一個人睡沙發，呼嚕打得震天響。
我沒地方睡，就睡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
隔着一扇門，都被這聲音吵得一驚一乍的。
婷婷也休息不好。
等我弟來的時候，我媽又在跟前瞎忙，顯得她這個婆婆多稱職似的。
婷婷想跟我弟說幾句貼心話，她都要往跟前湊。
婷婷只好說：「星辰，我看媽在這裏也休息不好，不然你讓媽回去吧。我和姐在這就行，再不濟，還有醫生護士呢。」
她給我弟使眼色。
我弟心領神會：「是啊，媽，我看你黑眼圈都出來了，趕緊回家補覺吧。」
我媽不依不饒：「哎呀ṱŭ³，反正再住兩天，一塊走唄，我順便打聽打聽隔壁房三牀她那倆雙胞胎兒子，怎麼生出來的。」
我弟臉色變了變：「媽，家裏臥室還沒收拾呢，我姐去了住哪啊，你回去收拾收拾。」
「你姐去你家是做月嫂的，又不是享福的。還要住哪？睡沙發得了。」
我清了清嗓子。
「晚上我帶孩子睡，你讓我倆睡沙發啊？我是沒問題，就是不知道我這侄女……」
我弟忙說：「那肯定不行！媽，你趕緊回去收拾去。走，我現在就把你送回去。」
他拽上我媽就走，還不忘囑咐我：「姐，我晚點過來啊。有啥事，你先盯着。」
我和婷婷相互看了看，都鬆了口氣。

-7-
自她一走，這病房裏的空氣都清新了。
我這莫名的火氣也跟着下去了。
給孩子換尿不溼的時候，Ṫũₜ都哼起了曲兒。
婷婷問我：「姐，媽是不是不喜歡女孩啊？」
「這是你閨女，又不是她閨女，你管她喜不喜歡呢。只要你和星辰對孩子好，就行了。」
「姐，」她拉住了我的手，「我跟星辰不是不懂事的人，我讓星辰給你錢，按照你做月嫂的標準給。」
我告訴她：「嗯，放心吧，我不會跟我弟客氣，他已經給過了。」
她看着我，又說：「姐，星辰說你小時候很不容易，喫過很多苦。這些年，辛苦你了。」
「你是不是當媽之後感性了啊，來，該給孩子餵奶了。」
我把孩子塞給她，藉口出去打水。
不知不覺，眼淚流了一臉。
小時候，爸媽怎麼打我，我都能忍住不哭。
考上醫科大學，他們說沒錢沒義務供我讀時，我也沒哭。
我可以去讀給我獎學金的護理專業。
我可以爲了省錢，一天只喫一個饅頭，反正小時候也是這麼過來的。
我可以考月嫂證，做月嫂，給自己攢出國的費用。
我可以爲自己謀一份出路。
這些年，我居無定所。
渾身上下，就一個包裹。
我沒有家，也不需要家。
我擦乾眼淚，對自己說：「周亞楠，你不辛苦，你一定會過得很好。」

-8-
打完水，剛回到病房門口，我媽的電話就來了。
「亞楠，我越想越不對。你爸找人算過，說婷婷這胎必是男胎，怎麼生出來是個丫頭。你說，是不是醫院報錯了啊？」
我這氣頓時就上來了。
「這是大產科醫院，不是什麼小診所。孩子從生出來就沒離開過媽媽，怎麼可能報錯。」
「你去問問那，不怕萬一就怕一萬呢！」
我白眼翻上了天。
「孩子都出來兩天了，我上哪問？調監控啊？我有這權力嗎？」
我媽氣急敗壞地說：「你說你學護理的，要是做護士，咱們家人有個頭疼腦熱的，醫院裏還有個人。你弟妹生孩子這事，還能幫着看着點。你倒好，年紀輕輕沒結婚沒生孩子的，給別人家看孩子。說出去，我都嫌丟人！」
說到這個，我可就要好好說道說道了。
「那當醫生，是不是更有面子呢？是我沒考上嗎？是我不想去讀嗎？我要是進個產科，沒準給親戚朋友接生的都得是我。」
「你！」
「我什麼我，哪句話說錯了？」
我媽開始胡攪蠻纏：「你學醫生一讀好多年，學費都打水漂了。再說了，你到現在賺的錢也沒給過我和你爸。我們都白養你了。」
「又不是我求着讓你們生下我的。」
掐斷了電話，順了順氣，才推門進去。

-8-
一晃就到了出院的日子。
我弟開車接我們回他家。
一進門，我喫驚不小。
知道我爸媽給我弟買了房子，沒想到這房子是個一百四十平的三居室。
我弟結婚的時候，我正在戶上。
請了幾小時的假，匆忙看了眼他的婚禮就走了。
這還是我第一次登門。
我脫口而出：「這可比我那三平米的地方，大多了！」
婷婷問我：「姐，你住的地方只有三平米？」
「那可不，三平米都說多了。」
「啊？」
我媽說：「誰叫她不趕緊找對象結婚，找個有錢的，也能住上大房子。婷婷啊，你姐可沒你命好，找了我們家星辰。你就生一個，怎麼……」
「媽，婷婷需要休息，我扶她到牀上去。」
我弟趕緊把他媳婦和孩子領進了屋。
我媽也不裝了，斜了我一眼。
「還愣着幹什麼，還不趕緊做飯去！」
「哼，我只管產婦和孩子，你們的飯，我可不管。我住哪屋啊？」
我打眼看了看這套房子，主臥肯定是我弟他們兩口子的。
剩下一個跟主臥差不多大的次臥和一個十平米只放了一張單人牀的書房。
我直奔次臥而去。
我媽追了過來。
「誰讓你來這屋的，這是我住的，你去書房。一個看孩子的，還挑上了。還有啊，你不做飯誰做飯，你弟都給你錢了。」
最後這句是壓低了聲音說的。
我故意抬高嗓門。
「你敞開門出去問問，誰家這點錢既能請金牌月嫂，也能請保姆伺候你們一家子的。你去問去，問着了，我出錢讓她來！」
「你小點聲。」她趕緊把門關上，「讓婷婷聽見了，怎麼想這家人！」
「喲，你跟我爸把我當成一家人了？」這話聽着都可笑。
「廢話！你不是我跟你爸養大的？靠你自己，能長到現在？別以爲賺了點錢，就把自己當回事了。你怎麼着，也是姓周，沒結婚前，還是周家人！」她靠近我身邊，小聲說，「我告訴你啊，你爸又找人看了。說你弟這第二胎絕對是男孩。這話我說了怕他們不愛聽。你平時老跟婷婷在一塊，你勸着點。別人說坐月子的時候最容易懷上……」
「你瘋了吧！」我儘量離她遠些，再遠些，「你兒媳婦剛生了孩子，身體都沒恢復，你就讓她懷二胎。你把她當什麼？生育工具嗎？」
「那怎麼了！」我媽伸手捋頭髮，「要不是看她是個絕戶，我會讓星辰娶她？沒本事的女人，第一胎生不了兒子！」
真是太可笑了。
「好像你第一胎生了兒子似的！再說，那生兒生女也不是婷婷說了算的。」
我媽繼續捋她那半白半黑的頭髮，我知道這個時候，她是生氣了。
因爲小時候，我捱打前，她都是這個動作。
但我現在長大了，我可不怕她。
「我告訴你，周亞楠，你在這一個月，如果不能勸着你弟妹懷上二胎，你就……你就跟周家脫離關係！永遠別進周家門。」
「呵呵，」我拉開門，「我求之不得！」
轉身去敲了敲主臥的門：「婷婷，孩子喫完奶了嗎？該睡覺了。」

-9-
婷婷開門把我拉了進去。
遞給我一個紙包。
眼圈紅紅的。
「姐，我和星辰不知道你過得這麼不好，這裏頭有兩萬塊錢。你先拿着，回頭等星辰發了工資，再給你。」
我把紙包往回推。
「月嫂的錢已經給了，這是幹什麼？」
星辰撓着後腦勺：「姐，你就拿着吧。小時候我是沒能力，現在我也工作了。以後有我喫的，就有你喫的。」
「你要是沒地方住，你就住我家。」
他說着也要哭。
我忙打住。
「幹嘛，這是要幹嘛？你姐我有手有腳，金牌月嫂賺得不少，用得着你們可憐我？」
「拿回去！讓媽看見，又該罵我了！」
「姐，你說你住在三平米的地方……」婷婷嘴一撇，就要哭。
小寶寶都被吵醒了。
我趕忙抱起孩子，往外走。
「別搞這些，我不喫這一套。我連大別墅都住過，不稀罕你這小房間。」
「姐……」
我咬緊嘴脣，把眼淚憋了回去。
我弟有福氣啊，有那麼偏愛他的爸媽，現在又娶了個好媳婦。
都知道心疼他姐我了。

-10-
孩子睡着後，我去了廚房。
只給婷婷和我Ţűₕ做了頓飯，四菜一湯的營養月子餐。
每份都很少，只夠兩人喫的。
做好後，叫婷婷喫飯。
這功夫，我媽跑出來了。
尖着嗓子喊：「你這做的貓食嗎？夠誰喫的？」
我沒搭理她，一碗飯，我跟婷婷一人一半。
又給她盛了碗湯。
倆人吸溜吸溜地喫了起來。
我媽跳起腳。
「周亞楠，有你這麼做事的嗎？我要舉報你，舉報到月嫂協會！讓他們把你開除！」
她掏出手機就要拍。
我弟攔着她：「媽，媽，咱倆點點外賣得了。我姐本來晚上帶孩子就累，能給婷婷做飯就不錯了。要不，我去做吧。」
「你一個大男人，怎麼能進廚房？」我媽恨恨地瞪着我，「哼，你做的，我還不喜歡喫呢，我怕你毒死我。」
婷婷剛剛夾了一筷子菜進嘴，聽到我媽這麼說，臉頓時紅了。
我給她添了一筷子：「沒事，喫吧。我都喫呢。放心吧，我就是想毒死她，也不會在你家。」
「你個死丫頭，你！」
「媽，媽，媽，走，走咱倆出去喫。你這聲音太大了，把孩子都吵醒了。」

-11-
不知道我弟怎麼哄的我媽。
她回來後，人也老實了不少。
也不會主動找我麻煩了。
一日三餐還主動去做飯，只是做得很少。
我一般讓他們先喫，哄好孩子，纔去飯桌。
等我去的時候，已經沒有我的飯了。
我也不惱，自己去廚房煮碗麪，打倆荷包蛋。
也就滿足了。
沒幾天，我媽主動承擔了買菜的業務。
這下好了，等他們喫完，不僅沒有我的飯了，連能喫的麪條、雞蛋和蔬菜都沒了。
我弟是個大老粗。
喫完飯就走人的主兒。
這事，我不說，他是不會主動發現的。
躺倒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的我媽，掃了我一眼，眼睛裏透出了「勝利者」的光芒。
我擼起袖子，清清嗓子，開始大聲說。
「我做了幾年月嫂，什麼家庭沒見過。上你們家來算是長見識了。不讓月嫂喫飯，嘿。這事可是違約，按照合同說的，得賠償三倍工資。」
這一嗓子，把這一屋子的人全都驚動了。
我媽噌的一下從沙發上躥起來，指着我：「你喊叫什麼？你不是自己做飯嗎？你做啊，有人攔着你嗎？」
「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怎麼的，想讓我水煮白開水？還是幹喫空氣啊？你喫過啊，好喫嗎？頂飽嗎？」
弟妹抱着孩子餵奶呢，在屋裏頭，沒出來。
把我弟趕出來了。
他趕緊跑到廚房到處看了看，又打開冰箱。
嘆了口氣。
「姐，你想喫什麼，我給你點。今天先湊合湊合，明天，我去買菜。」
我抱起胳膊，滿不在乎地說：「我是無所謂，少喫一頓沒什麼。不過，我這人有個毛病，喫不飽就情緒暴躁。晚上，孩子跟我睡，怕是睡不好。」
我媽躥到了我弟前面。
「你威脅誰呢？孩子就非得跟你睡？孩子可以跟她媽睡！星辰，別聽她的，她又不是沒錢，用得着你給她買？」
我嘿嘿一笑：「我是有喫飯的錢，不過合同上寫了，住家做月嫂期間，由甲方，也就是你們提供三餐。如果我買，你們得報銷！」
「什麼甲方，乙方。這是你弟弟家，不是別人。別給我整那些花裏胡哨的東西。」
「再說了，又不是隻有你一個月嫂，想幹就幹，不想幹滾蛋！」
我冷笑一聲：「行，那我今天就滾！」
我進屋收拾東西，我媽堵在門口：「滾，趕緊滾，滾之前把錢退了。」
「誒，是你們違約在先的哦，我都沒要賠償，斷沒有退錢的道理。」
我弟在門口急得直跺腳。
「媽，你這是幹什麼！咱家缺我姐這頓飯嗎？你幹嘛要這樣啊！防我姐就跟防仇人一樣！你們到底是不是她的親爸媽啊？」
我媽回身看我弟，語重心長地說：「我這不都是爲了Ṱû₇你嗎？我跟你爸要是不這麼省着，能給你買得起這麼大房子嗎？你怎麼還向着她說話？」
「可是她是我姐啊，我親姐！又不是外人！」
「一個丫頭，早晚都是別人家的。包括你那閨女，別對她太好，都是在給別人家養人呢。」
弟妹抱着孩子，剛走到門口。
聽到這話，看看我媽，又看看我弟。
「周星辰，你也是這麼想的嗎？」
我弟急忙辯解：「怎麼可能，婷婷，我不是那樣的人。」
弟妹眼神冷淡，問他：「那你敢發誓嗎？這輩子只要小寶一個孩子。」
「他發什麼誓，啊？」我媽把目標轉到了弟妹那裏，「一個閨女就是絕戶，將來家產都得是別人家的。那絕對不行，必須生兒子。星辰，你那天可是跟我拍胸脯，保證過的。」
我弟此刻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
怕我走了。
更怕他媳婦生氣。
他伸着脖子，衝我喊：「姐，你幫我看會孩子，我跟婷婷解釋。」
我最喜歡看這種熱鬧了。
比單純跟我媽擡槓，更有意思。
「行啊，孩子給我唄。」
可弟妹抱着孩子不撒手，非要裝東西回孃家。
「周星辰，原來你們家就是這麼看我的。我也是獨生女，在你們眼裏，我就是絕戶啊。行，我也不想讓我家財產都給你們，我要跟你離婚！別碰我的孩子！」
弟妹還在坐月子，情緒不穩定。
現在被刺激了，一下子就爆發了。
我趕緊把孩子從她手裏抱過來，安撫她：「星辰不是那樣的人，一切責任都賴我媽。冤有頭債有主，你等出了月子，找債主報仇！」
「是啊，婷婷，千萬別生氣。生氣了奶就堵了，你該疼了。」
婷婷還是信任我的。
再者，我也是這個家的受害者。
敵人的敵人，就是戰友。
「姐……」
我給我弟使眼色。
我弟趕緊發誓：「婷婷，我現在就發誓，我們只要小寶這一個孩子。絕對不要二胎，如果我食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兩個人抱頭痛哭。
沒人管我媽。ƭű̂ₔ
她徹底破防了。
「好啊，好啊，養出來一個白眼狼不算，周星辰，你是我唯一的兒子，你胳膊肘也往外拐。」
還是沒人搭理她。
她立刻坐在地上，一邊拍打地面，一邊哭。
「這日子沒法過了，我這回老太婆，說話不管用了, 閨女閨女整天嗆我，兒子兒媳也不管我啊。」
弟妹看着她婆婆這樣, 問我弟：「這怎麼辦啊？」
我弟拿起手機, 給我大姑打去了電話。
「姑, 我媽又說我奶跟我爸的壞話了, 你趕緊過來管管吧。」
大姑獅子一聲吼：「好啊, 這個何秋蓮, 當初你奶奶就是被她給氣死的！你等着，我叫上你爸, 過去逮她。」
我媽也聽到了電話聲。
嗷一嗓子, 跑進屋, 三下兩下收拾好東西, 立馬就要跑。
臨走前, 還不忘詛咒我：「周亞楠, 我告訴你，你不配當週家的子孫, 從今天開始，我宣佈, 你跟周家脫離關係！」
「哦, 是嗎？那謝謝您嘞。」

-12-
隨着一聲巨大的關門聲，一切都恢復了平靜。
弟妹擦了眼淚，問我：「姐，你想喫什麼？讓星辰給你做。」
我想了想：「太難得估計他不會，就做一頓炸醬麪吧。」
「行，姐，我去買菜, 回來邊學邊做。」
……
得知我在攢出國留學的費用時。
我弟說：「我倆現在還揹着房貸，手裏沒多少錢。要不我們把房子抵押了，給你湊點。」
我笑着搖頭。
「你有這份心就行了, 也算沒有白白跟在我屁股後面十幾年。我已經攢得差不多了, 等去了那邊，生活費邊打工邊賺。」
我弟知道我不會要他的錢，就留我多待了一個月。
最後給我兩萬塊。
走之前，弟妹抱着我痛哭。
「姐, 你去了那邊還回來嗎？」
我以前還沒想過走了還會回來。
我以爲沒有什麼人值得我留戀。
可看着我帶了兩個月的小侄女，和紅了眼眶的弟妹兩口子。
我發現, 我也不是沒有家人。
「以後有機會，回來看你們。」
「嗯, 姐, 記住，你不是一個人，你有我們。」

-13-
在國外上課的時候, 收到了我弟發來的消息。
他說他們把房子賣掉了。
買了一處我爸媽不知道的地方的房子。
「小時候, 他們對我不薄，我不能不管。不過，姐, 爲了不讓他們傷害婷婷和小寶，我不會讓他們見面了。」
「就當這個家，只有我這個兒子吧。一個不會傳宗接代的兒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