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

我娘是苗疆蠱醫,她有一味藥能使女子身段變得凹凸有致身輕如燕。
丞相千金是個兩百斤的胖子,她命我娘爲她瘦身減重。
可我娘離家後遲遲未歸。
我趕到京城時,我娘被扔在臭水溝裏,野狗把她的屍身啃食的面目全非。
丞相千金卻囂張道:
「這毒婦醫術不精還妄想誆我銀子!她若不死,天理難容!」
我面無表情用草蓆裹住孃的屍體。
半月後,我在京中名聲大噪。
這日,丞相千金主動找上我。
「聽聞你這裏有瘦身祕方?」

-1-
這是我第二次見到丞相千金崔寶珠。
第一次見她那日,她站在橋中央,喪心病狂地指揮小廝把野狗從籠裏放出來。
引到了我孃的屍體前。
當時我就站在橋下。
離我娘不過十步遠。
幾隻野狗兩眼放光,餓狼撲食般地衝到我娘面前,嘴裏的哈喇子淌到她臉上,張開血盆大口。
狠狠撕扯起她的身體來。
我手腳冰涼。
耳畔不停縈繞着「造孽啊」等字眼。
崔寶珠卻滿臉滿足,宛若三歲孩童,激動地鼓起掌。
好像在觀賞一場了不得的盛宴。
我用身上僅剩的五十個銅板買了張草蓆。
趁月色,將我娘所剩無幾的身體裹好,輕輕放進了我徒手刨的深坑裏。
我想最後親親她的臉,卻在她口中發現了一塊帶血的玉佩。
玉佩是我爹留給我的陪嫁物。
我自幼體弱,靠湯藥吊命。
娘來京前,我勸她把玉佩當掉。
這樣我的藥錢有了,她也不用跋山涉水進京了。
可娘摸着我的頭髮,寬慰道:
「這玉是你爹留給咱們娘倆的唯一念想。
「眠眠別擔心我,京城遍地是黃金。
「只要娘把丞相千金的肥胖病醫好了,到時定會得一大筆賞銀,你的病便能根治。
「若你爹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我遺傳了娘前凸後翹的好身段。
也繼承了她煉製瘦身蠱蟲的本領。
我抹掉眼淚。
拿着玉佩轉身去當鋪當了二十兩銀子。
窮困百姓尚不能溫飽,官家女眷卻不同。
有她們爲我口口相傳,不到半月,我便名聲大噪。
崔寶珠能找到這裏來,完全在我意料之中。

-2-
見我不語。
崔寶珠不耐地掀翻我的攤子,破口大罵:
「本小姐問你話呢!你是聾了還是啞巴了?
「趕緊把瘦身祕方交出來,不然我要了你的命!」
我平靜對上她的視線:
「每日我只接待三位客人,今日您來晚了,明日再來吧。」
我自顧自收拾好東西,轉身要走。
崔寶珠派了手下嬤嬤將我按在地上。
她屈辱地拍了拍我的臉,冷笑道:
「想走?沒門兒!」
正要動手,街對面幽園閣的二樓,忽地傳來一道聲音:
「這麼晚還不回府,當心你哥打斷你的腿。」
我抬額望去。
男子眉目疏淡,背手佇立在二樓,身上披了一件鴨青色薄袍,柔軟的髮絲垂在臉側。
在搖曳的燭光中投下淡淡陰影。
看到他,崔寶珠眸光陡然亮起。
她抬起自己的三層下巴,滿眼欣喜,臉上的肥肉跟着抖動起來。
「聞祈哥哥?你怎麼會在這裏?」
宋聞祈是尚書府的嫡次子。
他丰姿如玉、仿若天人。
京中世家țü⁺女子都對他傾心不已。
崔寶珠自然也是如此。
可我聽說宋聞祈不近女色,弱冠之年,房裏竟連個通房都沒有。
眼下,崔寶珠洋溢着笑,還想再說什麼。
宋聞祈卻收回視線,神情淡漠,揮袖進了內堂。
崔寶珠癡迷着盯着他的背影。
最終,將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她細細打量着我的身段和臉龐,眸中盡是嫉妒與羨慕。
「你真有能令女子瘦身減重的法子?」
我不卑不亢點點頭。
她撂下一句「明日見」,便匆匆離開。
我狼狽地爬起來,撣掉腿上的灰塵。
這才發現,衣衫不知何時竟被嬤嬤撕開一道口子。
白玉般的細腰直接袒露出來。
我做賊似的東張西望,趕忙倉皇低下頭,整理着裝。
二樓突然響起一道輕笑。
我再度抬額。
那件熟悉的鴨青色薄袍,便不偏不倚,落在我的頭上。
被松竹香包裹一瞬。
只聽宋聞祈嗓音懶倦道:「賞你的,不必還了。」
和我的廉價衣料不同。
宋聞祈的披風一看就是上等貨。
我自嘲笑了笑。
想起娘離家前曾說的那句話。
京城遍地是黃金。
娘沒說錯,京城果然遍地是黃金。
可黃金之下,卻是怎麼數都數不清的滿地螻蟻。
和森森白骨。
翌日晌午,崔寶珠如約而至。
但我沒出攤。
她多番打聽,帶着一箱黃金來到我的住處。
見我收拾包裹,她神情突變,驀然愣住。
得知我要離京回鄉,她不淡定了。
「瞎了你的狗眼!虧本小姐還費心尋你!
「總之你現在不能走!要走也ṭůₜ得等醫好本小姐再走!」
我抿脣,佯裝爲難:
「崔小姐何必如此,您既敞亮,那我便實話實說。
「半月前,有位醫女曾爲您上門診治,可據我所知,那位醫女的下場……」
說到此處,我不免皺緊眉,連連擺手:
「您就別難爲我了。」

-3-
崔寶珠不以爲然。
她伸出粗圓的手指抓住我的手,眼睛眯成縫,虛僞笑道:
「你還說呢,那婦人就是個出爾反爾的賤胚子!
「我不過就是打死幾個丫頭,她便嚇得三魂丟了七魄。
「死活不肯長期留在府中爲我醫治,還謊稱家中有個體弱多病的女兒,非得連夜出府趕回家。
「你說她蠢不蠢?銀子重要還是快死的女兒重要?」
我垂在身側的手指緊緊攥拳,狀似無意問:
「她既死在京中,那你可曾想過她的女兒以後應當如何過活?」
「如何過活?」崔寶珠像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整個人笑得地動山搖。
「像她們這種下等人本就不該活在世上。再說了,那小賤種指不定早都被餓死了,我送她女兒一程,她該感謝我纔是!」
所以,崔寶珠說我娘醫術不精誆她銀子只是藉口。
我娘見識過她暴戾的手段,擔心自己將來也惹火燒身,她不敢繼續留在丞相府,這纔是導致她死亡的真正原因。
我裝作勉爲其難收下黃金。
崔寶珠又道:「你家裏還有親人嗎?」
我低垂眼瞼,搖了搖頭:
「我一直和我娘相依爲命,不久前她也死了。
「如今就只剩我自己了。」
她明顯鬆了口氣,隨口道:
「你這面相一看就是個沒福的,要我說你也別太傷心,像你們這種賤民,活着也是受罪,倒不如早死早託生。」
我笑着點頭。
她繼續道:「我打小便胖,宮裏太醫和世間名醫我挨個瞧了一遍,都沒瞧出什麼花樣來。
「眠眠,你可千萬別讓我失望呀。」
她拖長音調,威脅意味十足。
在她的軟硬兼施下,我隨她回了丞相府。
回到府中,崔寶珠迫不及待打開我的包裹。
看到錦盒裏爬行遊走的數條毒蟲,她面色驟然慘白。
我隨手捏起一條蜈蚣,悠悠道:
「這是苗疆古方,名喚瘦身蠱。
「若你害怕蟲子,我們便換種法子。」
說着,我收起盒子,語氣頗爲遺憾道:
「只是這蠱蟲減重療法見效快,旁的法子可就不好說了。
「小姐要不急,咱們慢慢來也行。」
崔寶珠咬緊下脣,思索兩秒,不再猶豫:
「聽你的,就用瘦身蠱!」
她如此急切,只爲宋聞祈。
數月前,崔寶珠撒潑打滾,央求崔丞相給宋父施壓,讓宋聞祈娶她做正妻。
宋聞祈迫於父親威嚴,無奈答應下來。
女爲悅己者容,眼看婚期將至。
崔寶珠不得不廣尋名醫,妄想將來美美出嫁。
於是,我娘便成了他們的犧牲品。
爹在世前曾教導我,打蛇要打七寸。
我謹記於心。
得知崔寶珠鐘意宋聞祈後,我便在宋聞祈常去的幽園閣對面租了間攤位。
行醫口渴時,我偶爾也會去幽園閣點壺茶。
小坐休息片刻。
擺攤的這段日子以來,我和宋聞祈總能不期而遇。
他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越來越久,卻從未主動找我搭過話。
我一直在等崔寶珠這個引子的出現。
她果然不負所望。
那日宋聞祈對我出手相救。
我便知道,我的目的已然達成一半。

-4-
給崔寶珠服下瘦身蠱,我特意提醒她,要禁食三日。
她頓時炸毛:「你讓我不喫不喝整整三日?!那我餓了怎麼辦?」
我笑笑,並不答話。
只要服下瘦身蠱,前三日,此蠱便會在人的身體裏釋放出一味藥,用來麻痹神經減少飢餓感。
所以崔寶珠根本就不會感覺到餓。
當然,如果她嘴饞不小心喫了什麼東西。
那就另當別論了。
隨着時間慢慢流逝,崔寶珠簡直度日如年。
所有珍饈美味都只能看不能喫,她的脾氣越來越暴躁。
終於,第三日,她還是沒忍住誘惑。
趁我不備偷偷喫了一塊糕餅。
口欲一旦開始,便覆水難收。
起先她身體並未有異。
直到第四日凌晨,伺候她的丫鬟突然火急火燎找到我。
我趕到時,崔寶珠滿頭冷汗,她扭着粗短的脖子,嘴裏不住地發出嗬嗬粗喘聲。
像極了躺在案板上待宰的肥豬。
她艱難地抓住我的手,口齒不清道:
「要是醫不好本小姐,本小姐,定,定叫你全家陪葬!」
我輕輕拂開她的手,低笑一聲:
「小姐怕是疼糊塗了,都開始胡言亂語了。」
我唯一的親人早就慘死在她手中,我如今孤身一人。
又何來全家陪葬?
真是好笑。
我用銀針刺進崔寶珠的眉心,她身體抽搐了兩下,很快安靜下來。
接着,我從錦盒裏取出一隻赤紅蜘蛛,不緊不慢喂到她嘴邊。
關鍵時刻,我的手腕卻被一陌生男子捏住。
男子粗眉緊擰,用審視的目光睨着我。
然後搶過蜘蛛,扔在地上,抬腳用力踩下去。
我頓時大驚失色!
男子卻憤憤瞪着我,近乎咬牙切齒:
「說!你餵我妹妹喫毒蟲,究竟是何目的?!」
不等我開口,崔寶珠便驟然睜開眼,捂住肚子痛苦哀嚎:
「哥,我肚子好痛!」
我顧不上解釋,猛然推開男子,手疾眼快把另一隻蜘蛛喂到崔寶珠嘴裏。
不過三秒,她便閉緊雙眼,睡了過去。
大夫把完脈說她並無大礙,男子這才鬆口氣。
聽丫鬟講述完我的來龍去脈。
男子尷尬低下頭,視線落在我的鎖骨處,神情頓然晦暗不明。
「是我唐突了,我就是一介武夫,姑娘大人有大量,千萬別同我計較。」
我揉了揉發紅的手腕,垂下眼瞼。
「崔將軍無需多心,喚我眠眠便好。」
說罷,我仰頭望向他的眼睛,眼波流轉,繼而柔聲道:
「眠眠是我的小名,自我娘過世後,便再也沒人這麼叫過我了。」
他耳根倏然一紅,頓然手足無措:
「我是寶珠的哥哥,眠眠如果不介意,也可以隨寶珠一同喚我哥哥。」
崔司嶼身材魁梧相貌端正,透着一股子凜然正氣。
我忍不住內心冷笑。
他大概是忘了。
啃食我娘屍體的那幾條野狗,正是他親手抓了送給崔寶珠的。
相比崔寶珠的囂張跋扈,當時的崔司嶼表現得極爲冷漠。
「不過是個鄉野村婦罷了,我軍中那麼多壯漢,你身爲世家小姐,何必親自動手?也不怕這些賤民的血髒了你的手。」
他和崔寶珠都是害死我孃的兇手。
所以,他們都該死。
我彎起眼睛,向崔司嶼行禮告別。
轉身時,我假裝崴了腳,嬌呼一聲。
身子不受控地朝後倒去。

-5-
崔司嶼眼尖手快接住我。
大手緊緊握住我纖細的腰肢。
一時間,我聽到他喘息有些粗重。
「可有哪裏摔着?眠眠,疼不疼?」
我眸中泛起盈盈水光,下意識往他懷裏縮了縮。
「多謝哥哥,眠眠不疼。」
他脊背陡然一僵。
臉色驀然爆紅,一路紅到了脖子處。
我羞怯地退出他的懷抱。
他卻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臉,眸光微沉,捻了兩下手指。
幽幽月色下,崔司嶼凝視着我離開的方向,表情頗爲不捨地收回手。
久久不能回神。
……
崔寶珠經過這一遭,整個人連吐帶拉好幾日。
半月後,終於能下地走路。
她本想直接處死我,可不經意間瞥向鏡中的自己。
頓時驚詫萬分。
「才短短半月,這衣衫竟然寬了這麼多?!」
她在鏡前扭來扭去,我抿口茶,糾正道:
「不是這衣衫寬了,是小姐您瘦了。」
崔寶珠滿眼不可置信。
直到稱過體重,確認她足足瘦了四十斤。
她這才回過神ƭú⁺,興奮地抱住我,感恩戴德道:
「好眠眠,我找你可算是找對人了!你真是本小姐的福星!有你在我身邊,到時我便能美美嫁給聞祁哥哥啦!」
說曹操曹操就到。
丫鬟突然來報,說宋聞祁得知崔寶珠患病,特意來探望她。
趕到正廳時,桌上擺滿酒菜。
崔司嶼給崔寶珠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坐到宋聞祁身側。
崔寶珠含羞落座。
崔司嶼隨即拍拍身邊的軟墊,朝我招手,「眠眠,你坐我旁邊。」
我乖巧點頭。
正要落座,宋聞祁卻驀然起身。
他面色不虞走到我面前。
然後擠開我,一屁股坐到了崔司嶼爲我準備的軟墊上。
「凳子太硬,崔兄不介意我換個位置吧?」
剛到手的鴨子飛了。
崔寶珠神情茫然。
崔司嶼以爲宋聞祁故意在給我臉色瞧。
他抱歉瞥向我,打起圓場:
「不日後我們兩家便要結親,你如今也算半個崔家人,你既喚我一聲兄長,我當然不介意,別拘着,隨便坐就是。」
席間,崔寶珠忽地站起身。
她拖着臃腫的身子在宋聞祁跟前轉了個圈,做作道:
「聞祁哥哥,珠珠是不是瘦了很多呀?」
不等宋聞祁開口,她又接連轉了好幾圈。
誰知一個不小心,竟是直接砸進了宋聞祁懷裏。
宋聞祁當即發出痛苦的悶哼聲。
他一把推開崔寶珠。
動作太大,懷裏的玉佩驀然掉出來,砸到地上。
看到玉佩一瞬,我瞳孔驟然猛縮。
呼吸險些停滯。
這玉佩不是被我當了嗎?
怎會出現在宋聞祁身上?
而崔寶珠倏然斂笑。
她撿起玉佩,語氣陰戾道:
「那賤婦的東西怎會在你手中?我分明親眼瞧見她把這玉吞進肚子裏了!聞祁哥哥,你……」
宋聞祁搶過玉佩,細細摩挲着玉身殘存的血漬。
忽地看向我,輕笑一聲:
「眠姑娘覺得這塊玉佩如何?
「眼熟嗎?」

-6-
我盯着他手上的玉佩。
一顆心猝不及防提到了嗓子眼兒。
片刻,我緩緩鬆開藏在桌下發抖的手。
揚起脣角,笑着搖頭:
「承蒙宋公子高看,可我向來不喜玉石,不懂這裏面的門道,又何談眼熟一說?」
崔寶珠朝我翻了個白眼,臉上堆滿笑,向宋聞祁解釋:
「眠眠命不好,沒生在富貴人家,她不過就是個鄉野孤女罷了。
「別說是玉了,我沒收留她之前,她連銀錠子的面兒都沒見過,是吧眠眠?」
崔寶珠佔有慾很強,眼裏容不得一點沙子。
她顯然被嫉恨衝昏了頭腦,沒聽出宋聞祁話裏的試探意味。
我無視她的貶低,反而順着她的話附和道:
「小姐說得是,我哪裏有這麼好的福氣,要不是小姐好心收留我,恐怕我早就餓死在街頭了。」
聞言,崔司嶼怔怔地盯着我的臉,滿眼心疼。
我裝作沒看到,抿了口茶。
這時,宋聞祁冷哼一聲:「是我冒犯了,還望眠姑娘海涵。」
事情本該就此打住。
可崔寶珠不依不饒,扯着宋聞祁的袖子撒嬌道:
「這玉佩太晦氣了!我幫聞祁哥哥處理了吧。」
宋聞祁避開她,突然將手抬起。
做出一個投擲的動作。
玉佩在他掌心搖搖欲墜,我根本不敢抬頭看。
我捏緊拳頭,強壓滿腔恨意。
暗暗在心裏做好了日後要同他算賬的準備。
他卻笑着收起玉佩,話鋒一轉:
「這世間玉石千千萬,偶爾有幾塊相似倒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說着,他淡淡睨向我,一字一頓道:
「好玉養人。
「比方我這塊,這可是我特意花高價從一女子手中收來的,寶珠妹妹定是認錯玉了。我恨不得將這玉日日揣在身上,可斷不能給你砸着玩。」
崔寶珠狐疑地收回視線,不再糾結。
我總算鬆了口氣。
但宋聞祁今日對我多番試探,明顯是開始疑心我的身份了。
我覆盤了一下午,剛想出對策準備安寢。
門外傳來敲門聲。
是崔司嶼。
他將藥瓶放在門口,轉身便要走。
我披着薄衫,叫住了他。
房間內,崔司嶼小心翼翼地摳出藥膏,均勻地塗抹在我的手腕上。
「還有些紅,都怪我那日下手太重攥疼了你。」
我下意識握住他的手,柔聲道:
「哥哥常駐軍營,整日面對的不是將士就是兵器,偶爾手重些倒情有可原。
「怪只怪我皮肉太薄不經捏,哥哥答應我,別再自責了,好麼?」
崔司嶼母親過世後,崔丞相便把所有精力和心思都投入到朝堂之上。
可以說崔寶珠是崔司嶼一手帶大的。
可崔寶珠是個只知索取的性子。
崔司嶼被迫早熟,幾乎沒體會過多少溫情與關愛。
但是無妨。
他想要的體貼和溫暖,我都可以雙手奉到他面前。

-7-
崔司嶼回府的次數日漸增多。
來找我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他從不空手來。
有時候會給我帶幾盒胭脂水粉。
有時候是幾包城西新鮮出爐的糕餅。
有時候是幾匹時下最流行的緞子。
總之,他像是突然開了竅。
春心萌動到恨不得把這世間所有女兒家會喜歡的玩意兒,都統統蒐羅到我房裏。
崔寶珠何曾見過自家哥哥這般模樣。
她對崔司嶼送我的東西不屑一顧。
可對這份纔剛剛萌芽的感情,卻怨念頗深。
我去給她送藥,偶然聽到丫鬟提起我。
崔寶珠擺弄着手上的鐲子,輕蔑冷笑:
țṻₜ「她算個什麼東西,還敢覬覦我的哥哥?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做夢!
「我暫且留她一條狗命,等我和聞祁哥哥成婚後,有她好受的,她不就是仗着自己身段好會勾引人嘛,那好,到時我便賞她幾個小廝,讓她好好快活快活。」
我捏緊錦盒,佯裝剛來,推開了門。
崔寶珠頓時變了一副嘴臉。
她親切地迎上來,把羊脂玉鐲子塞到我手裏,欲言又止:
「好眠眠,我下個月就要大婚了,可我剛剛試了試喜服,還是穿不進去呀,求求眠眠啦,再幫我想想法子吧。」
她這段時間不思飲食。
嘴也不饞了。
甚至看到食物就想吐。
本以爲瘦的速度會變快,不料已經過去了半個月,她的體重還是不上不下,始終保持在一百三十斤。
相比之前確實是減重不少。
可她的目標卻是八十斤。
還差了一大截。
我示意她稍安勿躁,從盒裏取出一隻墨綠色蠍子,喂到她嘴邊。
她眼都不眨一下,便囫圇吞到腹中。
丫鬟嚇得打了個激靈。
我瞥向榻上的喜服,疲憊道:
「這便是最後一隻瘦身蠱,你且寬心,不到一月,你定能達成心願。」
我扶着牆走出丞相府,去藥鋪的路上,偶然撞到宋聞祁。
我想裝沒看到。
他卻不依不饒攔住我。
「去哪兒?」
我頭暈眼花,拼着最後一絲力氣推開他,步履Ṫú₂蹣跚往藥鋪走去。
他驀然將我攔腰抱起。
暈厥前一刻,耳畔傳來他的低罵聲。
「崔司嶼不是喜歡你嗎?那孫子就是這麼照顧你的?臉色白得像只鬼還到處亂跑!」
……
是的,我騙了崔寶珠。
我根本就不會煉製瘦身蠱。
苗疆蠱蟲種類繁多,食人蠱是最難煉製的。
我五歲那年,某次和族長兒子打鬧,卻不幸被他咬傷。
娘憂心我的傷勢。
但我傷口癒合得很快。
倒是族長兒子,還沒走到家裏,便毒發死在了半路上。
沒過兩日,我們全家都被趕出了村子。
娘告訴我,我的血液中含有劇毒。
比砒霜都毒。
她警告我斷不可偷偷煉製食人蠱。
她說以血伺蠱,必遭反噬。
可我餵給崔寶珠的那些蠱蟲,都是喝我的血長大的。
第一隻蠱蟲,會在她的身體裏釋放毒液,以此麻痹她的神經,令她減少痛感。
第二隻蠱蟲,會與第一隻相結合,開始慢慢啃食她的內臟。
而第三隻,會讓她在短時間內暴瘦,然後一點一點吸乾她的血。
直至她死亡。

-8-
我醒來時,周身縈繞着一股熟悉的松竹香。
宋聞祁推門進來,手裏捧着一碗藥。
我一聞,便知這藥是用上等靈芝熬製而成的。
他坐在我身側,嚐了嚐藥的溫度,繼而喂到我嘴邊。
「大夫說你氣血虛空,趕緊喝了。」
我撐起身子接過碗,沒矯情,直接一飲而盡。
宋聞祁低笑一聲:
「你這性子究竟是隨了誰?倒是一點都不跟我客氣。」
我怔怔盯着他,也學着他笑:「隨我孃親。」
他卻驟然斂笑。
手裏的碗險些沒拿穩。
我收回視線,淡漠道:「說吧,我能爲你做什麼?」
宋聞祁今日與我相遇絕不是偶然。
他疑心我身份許久,卻始終不肯捅破。
說他沒有別的目的,打死我都不會信。
我坦然,他卻驀然噤了聲。
我嘆口氣,乾脆捅破這層窗戶紙。
「我知道你不想娶崔寶珠,你爹那邊我幫不上什麼忙,可若是崔寶珠死在婚宴前夕,你的目的一樣會達成。」
他不解道:「你和崔寶珠究竟有什麼血海深仇?她當真值得你賭上自己嗎?」
我沒開口。
只是把手伸到他懷裏,扯出那塊玉佩。
陽光下,暖玉泛起溫潤的光。
上面刻着的「今昭」二字,格外醒目。
宋聞祁睨了眼玉佩,困惑道:
「是爲了今昭對嗎?崔寶珠害死的那個婦人叫今昭?你和她是什麼關係?」
我捏緊被子,將玉佩塞到他的手心,平靜道:
「崔寶珠害死的那個婦人是我娘。」
我在幽園閣故意接近宋聞祁,確實是爲了引起他的注意。
他近不近女色我根本就不在意。
我只是想讓他親眼看到,我是如何一步一步打入丞相府的。
崔寶珠兄妹二人是兩個不足掛齒的蠢貨。
可宋聞祁不同。
他心思敏捷,單憑和我的數次偶遇便大概能猜出我的身世和目的。
我喜歡和聰明人做交易。
於是,我掀開被子,跪到他面前。
「宋公子,就當我求你。
「我幫你,你也幫幫我,好麼?」
回苗疆的路途實在太過遙遠。
我必須要確保自身安全,活着回到家鄉。
等到復仇成功那日,宋聞祁便是我逃離丞相府,逃離京城的盾牌。
……
交易達成後,我沒再想着回丞相府。
反而踏實在宋府住了下來。
上等靈芝難尋,可宋聞祁不當回事。
他每日早出晚歸,總能在我睡前親自送來一碗藥。
我氣血虧空的實在厲害。
一碗碗的湯藥灌下去,身子總算慢慢轉好。
這日,宋聞祁想讓我陪他出府散心。
不料剛走到門口,突然衝上來一羣官兵,將我們團團圍住。
崔司嶼從官兵身後走出來,一聲令下,宋聞祁便被按在地上。
我冷眼旁觀,面上毫無波瀾。
待宋聞祁被押走後,崔司嶼這才小心翼翼地爲我披上披風,憤憤道:
「他明知你我二人互生情愫,竟還敢當街擄走你!他怎麼對得起寶珠?要不是我多番打聽,你不知還要被他軟禁多久!
「眠眠,我找你都快要找瘋了!你知道嗎?」
我倚在他懷中,仰起臉,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不受控地淌出來:
「幸而還有哥哥記掛着眠眠,眠眠真是三生有幸。」

-9-
回到丞相府。
崔寶珠滿臉猙獰地衝到我面前,抬手便要打我。
崔司嶼擋在我前面,將我護在身後。
崔寶珠直接氣瘋了。
「這賤人究竟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崔司嶼!你睜開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我纔是你親妹妹!」
我皺緊眉,牽起崔司嶼的手,站到他身側。
「崔小姐,請你慎言。
「司嶼是你的親哥哥,可他親手把你拉扯到這麼大,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你怎能用狗眼這種詞來侮辱他?」
崔寶珠瞪大眼睛,好像聽到天大的笑話似的。
「你是個什麼東西也配教育我?我罵崔司嶼與你何干?怎麼?還沒進門就端起女主人的款兒了?
「我告訴你,你少做夢了!只要我在這個家一日,就絕不會給你可乘之機!」
她越說越冒火。
乾脆擼起袖子破口大罵:
「我還沒找你算賬呢!說!是不是你這賤蹄子勾引聞祁哥哥的?你們是何時苟合在一起的?!」
崔司嶼再也聽不下去了。
他胸膛不住起伏,抬手甩了崔寶珠一巴掌。
「給我閉上你的嘴!這些年我真是把你慣得無法無天了!
「眠眠絕世榮光,有我在她身邊,她何須去勾引宋聞祁?!只有你才把他當塊寶,在眠眠眼中,那負心漢就是坨臭狗屎!」
我小鳥依人靠在他的懷裏,連連點頭。
崔司嶼憐惜地撫摸着我的臉,怒火更甚。
「我警告你,休要再找眠眠麻煩!
「我已經決定了,我要娶眠眠爲妻,以後她就是你的嫂子,你最好收起你的這些酸言酸語,別逼我對你動家法!」
崔寶珠一下子愣住了。
她滿眼不可置信,隨即紅了眼圈。
嘴巴欲張又合。
崔司嶼卻並未給她開口的機會,帶着我徑直回了房。
將我安頓好後,他剛要轉身。
我叫住他。
我從懷裏掏出一個鴛鴦荷包,紅着臉遞給他:
「我繡工不好,哥哥別笑話我。」
崔司嶼接過荷包,細細撫摸着上面的鴛鴦,眼眶倏然微溼。
「眠眠,你知道麼,我等這一刻真的等了好久了,我本以爲我會孤獨終老。
「幸而上天對我不薄,讓我有幸遇到你。」
我彎起眼睛,朝他笑笑。
是嗎?
可是我們分明同處一片天空,同處一個天下。
老天怎麼就對我娘這麼狠心呢?
是她不夠善良嗎?
不。
是某些上位者太過狠毒了。

-10-
崔司嶼很快敲定了婚期。
這幾日,他常常早出晚歸爲我置辦聘禮。
院子都快要堆不下了。
崔寶珠無比眼紅,卻礙於崔司嶼的面子,不敢對我動手。
我故意差小廝往她院子裏送了一部分箱子。
果不其然,她立馬怒氣衝衝找上我。
「好你個賤蹄子!我本想饒你一條狗命,你卻三番五次挑釁我!
「來人!把藥給她灌下去!」
嬤嬤得了令,當即捧着一碗黑乎乎的湯藥懟到我嘴邊。
崔寶珠陰毒地瞪着我,滿臉暢快。
「你不是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嗎?好啊!我看你喝了這藥還怎麼嫁給我哥!」
麝香味刺鼻。
嬤嬤凶神惡煞捏住我的下巴,把藥一滴不剩灌進我的喉嚨裏。
崔司嶼踹開門時,映入眼簾的便是拿着藥碗的嬤嬤。
倚在門上猖狂大笑的崔寶珠。
和狼狽不堪,咳嗽到快要暈厥的我。
我求助地看向他,朝他伸出手。
他一個箭步衝上前,將我用力按在懷裏。
「眠眠別怕,哥哥來了。」
哪怕崔司嶼親口說出要娶我的話,可崔寶珠還是堅定不移地認爲只有她纔是崔司嶼的心尖肉。
她大概第一次見崔司嶼發這麼大的火。
看到崔司嶼手裏的馬鞭,她嚇得滿地亂爬。
崔司嶼卻視若無睹,依舊揚起鞭子。
下手又快又狠地抽在她身上。
不到一刻,崔寶珠便被打得皮開肉綻。
她弓起腰,雙眼像淬毒般地瞪着我。
在崔司嶼看不到的視線中,我扯起脣角。
朝她森然一笑。
崔司嶼下令把崔寶珠關進柴房,並特意強調,這幾日不許給她送任何喫食。
這段時間崔寶珠暴瘦許多,體內第三隻蠱蟲作祟,使得她食慾驟然大增。
她幾乎每日至少要用七八次膳。
如今突然沒有食物進肚,食人蠱一旦感受到飢餓,便會開始加倍啃食她的身體。
要不是我故意挑釁崔寶珠,想必崔司嶼斷斷捨不得做出如此決定。
大婚前夜。
我決定來送崔寶珠上路。
趁着月色,我輕輕推開了柴房的門。
看到我,崔寶珠眸中陡然爆發出濃烈的恨意。
她想起身,可手腳被反綁,根本就挪動不了半分。
哦,不對。
她已經沒有手腳了。
三隻蠱蟲分別遊走在她的四肢上,此刻正喫得正歡。
崔寶珠嘴脣泛白,眼眶發黑。
精氣神彷彿都被抽走了一般,整個人暗淡又滄桑。
我扶着牆坐到地上。
支起手臂,神情淡漠地欣賞起眼前的美景。
她不停地發出嗚嗚聲。
於是我好心拿掉她嘴裏的布團,用力按住她的頭。
「不愧是金尊玉貴養出來的嬌小姐,吶,你自己瞧瞧,它們喫得多開心呀。」
崔寶珠梗着脖子,死活不肯低頭。
「你如此對我,定會遭報應的!我哥哥不會放過你的!」
我平靜笑了。
「我遭不遭報應便不勞你費心了,至於你哥哥……放心,他明日便會去陪你啦。」
她呆愣一瞬,猝不及防掙紮起來。
「你好狠的心!我要殺了你!你這個毒婦!」
我輕輕吹響哨子。
她瞬間發出淒厲的慘叫聲。
與此同時,食人蠱像受到催令似的,啃食的速度驀然加快。
崔寶珠雙眸浸滿恐懼,臉色一寸一寸白了下來。
她好像終於感知到了害怕。
淚光盈盈地哭求我住手。
我不爲所動,她又道:
「我到底和你有什麼仇什麼怨?你竟要如此害我?」
我把布團重新塞回她口中。
「我怎麼會害你呢?你不是想身輕如燕嗎?我是在幫你完成心願呀。」
呵。
不知感恩的蠢貨!

-11-
大婚這日,崔司嶼飲了不少酒。
他着急洞房,我卻沒在房ŧŭ̀ₑ裏。
等他搖搖晃晃找到我時,我已脫下喜服,換了身月白色常服,在柴房門口等他良久了。
他醉醺醺地抱住我,想要與我親熱。
可我推開他,不緊不慢地打開了他身後的那扇門。
崔司嶼順着我的視線瞥過去。
只一眼,原本醉意朦朧的他,便陡然清醒了。
他瞪大眼睛,跌跌撞撞地跑進柴房。
想伸手抱住崔寶珠。
卻根本就無從下手。
因爲崔寶珠的身體已然變成了森森白骨。
只有腦袋還完好無損。
場面確實有些驚悚。
崔司嶼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
接着,整個人劇烈顫抖起來。
他茫然無措地轉頭看我。
我歪了歪頭,無辜聳肩:
「滿意你所看到的一切嗎?」
他後知後覺回過神,臉色驟變。
那表情,好像青天白日撞了鬼。
我倚在牆上,幽幽道:
「若是你不把崔寶珠關起來,說不定她還能多活幾日呢。
「哦,對了,你還不知道吧?
「數月前慘死在崔寶珠手中的那個婦人,是我娘。
「我千里迢迢趕來京城,就是來帶她回家的。只可惜……不過無妨,以命償命,我覺得很公平。」
崔司嶼面色陡然變得蒼白。
他似乎是想站起Ţūₖ來走向我。
但腳下發軟,怎麼站都站不起來。
我走上前,解下他腰間貼țű⁻身佩戴的荷包,輕輕晃了晃。
「這裏面裝的是軟骨散,荷包是我在街邊隨手買來的。」
什麼破鴛鴦。
我打小便沒碰過針線,鬼才會繡那勞什子玩意兒。
崔司嶼嘴巴欲張又合。
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宋聞祁是個急性子,他牽出早就準備好的野狗,躍躍欲試。
崔司嶼隨即滿眼震驚:「是你吧?是你故意挑唆眠眠讓她這麼做的,是吧?」
他好像到現在都沒搞清局勢。
我面沉如水,主動承認:「不幹宋聞祁的事,這一切都是我早就謀劃好的。
「包括你眼前的這幾隻野狗,也是我親自蒐羅來的。」
說完,我退出門外。
宋聞祁把狗引進去,給門上了鎖。
撕咬聲和哀嚎聲接連不斷地響徹在我耳畔。
我舉起火把,丟下去的前一瞬。
裏面傳來崔司嶼微弱的呢喃聲。
他問:
「眠眠,你可曾愛過我?」

-12-
丞相府火光沖天。
我抱着孃的屍骨,在宋聞祁的一路護送下。
成功出了城。
三日後,我和宋聞祁在墨州告別,各奔東西。
臨轉身時,他突然叫住我。
隨即快步走上前,往我懷裏塞了一包上等靈芝。
「那日大夫說你氣血虛空,拿着吧,應該用得上。」
我笑了笑,將包裹還給他。
「宋公子無需爲我擔心,我在京中水土不服,等回到苗疆便好了。」
他眼底的不捨轉瞬即逝。
偏過頭,聲音很輕地問我:
「確定要走嗎?其實你可以留在京城的,我會想法子護住你。」
我垂下眼睛,平靜地搖搖頭。
「多謝你的好意,但是不必了。」
我隱瞞了宋聞祁兩件事。
我初到京城那日,其實也見到他了。
當時他就站在橋上,隱匿在人羣中。
而我站在橋下。
我倉皇無助地注視着現場的每一個人。
我在心裏不停祈禱,祈求能有位身世顯赫的公子或小姐出言勸阻崔寶珠。
好保住我孃的屍體。
可是沒有。
他們全部都冷眼旁觀,沒有一個人願意走上前。
包括宋聞祁。
世態炎涼,我沒資格怨怪他們。
但我心裏無比清楚。
我和宋聞祁,從來就不是一路人。
我抱緊孃的屍骨,最後回頭望了一眼。
宋聞祁牽着馬,依然佇立在原地。
我轉過身,這次沒再回頭。
他給的那些上等靈芝,我確實用不上了。
算命的先生曾爲我卜了一卦。
說我天生命硬,克父克母,活不過十八歲。
我六歲那年,爹爲了醫好我的病,上山採藥卻不幸滑落,掉進了懸崖下。
我十七歲那年,娘爲了給我湊錢買藥,慘死在京中。
所以以血伺蠱, 會遭到反噬又如何?
我不過就是爛命一條罷了。
回到苗疆這日,正值立春,剛好是我十八歲的生辰。
我想老天還是眷顧我的。
幸而沒讓我死在半路上。
我整理包裹時, 突然從裏面掉出一塊玉佩。
正是我爹留給我的那塊玉。
玉身殘存的血漬早已消失不見。
大概是宋聞祁的手筆。
我帶着玉佩找到隔壁的桑奶奶。
懇求她能在我死後, 將我葬在爹孃旁邊。
桑奶奶向來對我避之不及。
這次卻一反常態,不僅收了玉佩, 還給我做了一碗長壽麪。
她佝僂着背, 聲音又低又啞:
「喫吧, 喫飽了好上路。」
我囫圇吞下整碗麪條,抹了抹嘴。
渾身輕鬆地趕到爹孃墳前。
於落日前, 合上雙眼。
娘, 你瞧,我帶你回家了。
咱們一家終於團聚了。
番外:

-1-
宋聞祁初見眠眠那日。
是在一個下雨天。
他站在橋上, 而她站在橋下。
宋聞祁幾乎一眼就從熙熙攘攘的人羣中看到了眠眠。
倒不是眠眠衣衫襤褸有多格格不入。
而是她實在生了一副好皮囊。
她頂着一張蒼白的小臉, 未施粉黛,卻依舊耀眼奪目。
宋聞祁自詡清高孤傲不近女色。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個雨天,他內心乾枯已久的種子,終於生根發芽,長出了翠綠小苗。
直到他親眼看到眠眠將橋下的婦人用草蓆裹住, 埋進深坑。
那一刻,宋聞祁感覺自己被迎面澆了一盆冷水。
他這人感情來得慢, 卻去得快。
可沒過多久,宋聞祁便在常去的幽園閣樓下再次見到了眠眠。
眠眠眼睛很大,總是趁他不備,用自己那雙漆黑髮亮的眸子偷偷觀察他。
她看他的同時。
他也在看她。
於是, 宋聞祁去幽園閣的次數越來越多。
那件鴨青色披風是宋母留給宋聞祁的唯一遺物。
瞧見崔寶珠當街欺辱眠眠,宋聞祁本想冷眼旁觀。
但摸到自己腰間的玉佩, 他又想,罷了,總歸都是遺物。
一物換一物, 倒也不虧。
何況眠眠皮膚白皙, 鴨青色配她正正好。
自打那晚以後, 宋聞祁便再也沒見過眠眠。
多番打聽下,他收到消息,說眠眠進了丞相府。
宋聞祁後腳趕到丞相府。
卻看到崔司嶼那塊木頭居然正在同他心心念唸的眠眠眉目傳情。
他恨不得當場掀翻桌子。
最終還是忍住了。
崔寶珠挺着肥碩的身軀在他面前打轉時,宋聞祁真的很想一腳踹開她。
不耐與酸意交織在他的心頭,他惡劣地想到了懷裏的那塊玉佩。
結局卻不甚他意。
眠眠藏在桌下顫抖的手牽動着他的心。
眠眠無措地神情也牽動着他的心。
可既開弓,又哪來的回頭箭。

-2-
宋聞祁一直想找個機會向眠眠袒露自己的心。
直到送眠眠回苗疆那日。
眠眠始終神色平淡。
與平常並無區別。
宋聞祁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懂眠眠爲何要拒絕他。
回京路上, 他苦思冥想了一路。
離城門僅有一步之遙時, 他突然就想通了。
他策馬轉身。
決定給自己最後一次機會。
可惜他還是沒能見到眠眠最後一面。
小墳堆一看就是新挖的。
泥土還微微溼潤。
桑奶奶得知宋聞祁是從京城來的, 按照眠眠的遺言,把那件鴨青色披風取出來,交給了他。
那塊刻着「今昭」的玉佩, 也一併放到他手中。
兜兜轉轉,玉佩最後還是回到了宋聞祁的手上。
桑奶奶對宋聞祁沒什麼好臉色。
她只道:「那孩子和她娘苦了一輩子,進了趟京卻不得善終,你瞧完她便快些滾吧, 以後別再來了。」
後來,玉佩和披風被宋聞祁一同埋進了眠眠的墳堆前。
也就在這時他才知道,原來眠眠大名並不叫眠眠。
她姓柳。
名喚今昭。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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