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打小被嫡母苛待。
爲斷他前程,甚至買了我這個鄉野農戶的女兒給他做正妻。
但她沒想到的是,我雖無家世背景,卻有的是力氣!
入府第一天。
我就直接掀了桌子。
將那些涼掉的餿飯塞進廚子的嘴裏。
把調包的劣碳倒進嫡母房中一把火燒光。
侯府雞飛狗跳。
我站在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夫君面前放下豪言。
「想欺負我的人,先問問我答不答應!」
-1-
我出嫁那天,十里八鄉的人都來湊熱鬧。
他們圍着我爹誇他福氣好,女兒飛上枝頭變鳳凰。
爹爹被哄着喝酒,喝得臉紅脖子粗。
還放下大話,說等我做了侯府的當家人,就把全村都接去侯府領個清閒的肥差。
到時候喫香喝辣,全都算在我的頭上。
大夥歡呼高歌。
而我只是默默蓋上蓋頭,坐進花轎。
這裏除了我爹和我,沒人知道我不過是侯府花了五兩銀子買去的。
天大旱。
地裏的收成連佃租都不夠交,更不用說留什麼口糧。
家裏的米缸早見了底。
靠稀得不能再稀的米湯才撐過這些日子。
小妹還在長身體,卻餓得面黃肌瘦,羸弱瘦小。
眼看就要活不下去。
媒婆卻突然上門,將銀子拍在我家桌子上。
「三日之後,侯府上門迎親,你嫁不嫁?」
我爹生怕銀子飛了。
慌慌張張收下揣進自己懷裏,啄米似的點頭。
「嫁!嫁!」
-2-
說是嫁,實則是賣。
我爹也曾問過媒婆。
高門大戶的侯府,怎會看上一個家裏窮得湊不出一碗米的農戶?
那媒婆遮遮掩掩。
只說侯府的主母算了八字。
說我的命數好,能壓得住侯府那位小公子的煞。
一聽就是騙人的。
好命數哪裏輪得到我們這樣的人?
早該是那些金尊玉貴的大人們獨有。
收了錢,爹爹便迫不及待要出門,眼中滿是貪慾,連捧錢的手都有些發顫。
他這不是要去買糧食。
是又打算去賭。
我轉頭瞥見瑟縮站在角落裏的小妹。
她眼巴巴望着,捂着肚子直咽口水。
我攔下爹的去路,拽着他的衣袖咚一聲跪下。
「爹,你賣了我,就別再賭了,好好對小妹吧。
「給她飯喫,別再讓她餓肚子了。」
方纔還歡天喜地的男人頓時沉了臉。
一腳踹在我的肚子上將我踢翻在門檻邊。
「還管起你老子的事來了?
「真以爲嫁進侯府就能騎你爹頭上?我告訴你!你爬到天上去老子也是你爹!」
我忍着劇痛,站起身平視着他。
一把抄起桌子上的豁口碗猛地砸向地面摔碎。
在他沒有反應過來之際,用碎碗片抵住脖子。
「你不答應,就等着讓侯府來娶一具屍體。
「而且我就算嫁進侯府,我也一定會想盡辦法讓人來打聽阿妹的消息,要是哪日我知道她過得不好,拼了這條命我也會跟你算賬!」
爹氣得不輕,胸膛重重起伏。
「你這潑婦做派,跟你娘一個樣!」
母親還在時,家裏日子其實還算過得去。
她是附近有名的潑皮,遇事分毫不讓,該是我們的就是我們的。
倒是爹,總喜歡充大度,每每勸架都要說娘吝嗇。
如今娘去世不到兩年,家裏便捉襟見肘過不下去。
所以我明白,要在這個世道上活下去,就得爭!
爹氣急敗壞,咬牙忍痛甩給我一些碎銀便匆匆離開。
我轉頭,朝着驚魂未定正在抽泣的小妹招招手。
她撲進我懷ṱůₔ裏,放聲大哭。
我輕哄着,將那碎銀塞進她懷裏,告訴她。
「阿姐走了之後,你要記得阿姐和阿孃的樣子,學我們的樣子。
「要潑辣一些,要蠻橫一些,這樣纔不會被人隨意欺負。
「多喫一些飯,若是阿爹不給,你就想辦法去搶他的!
「實在不行,就熬着一口氣等着阿姐,阿姐會想辦法在侯府裏活下去,回來接你的。」
-3-
轎子一晃一晃走出了山。
敲鑼打鼓的隊伍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
有人攙着我一步步走進侯府。
我緊張得手心冒汗。
那人卻直接將我攙扶進了臥房。
我有些疑惑。
「不拜堂嗎?」
本欲離去的小丫頭頓住,有些不耐煩道:
「夫人說了,小少爺身體不好,老爺也在外出巡沒回來,所以不拜堂了,且候着吧,小少爺紮了針便來。」
咚的一聲,房門緊緊閉上。
不多時。
門外便傳來竊竊私語聲。
我的耳朵很靈,她們的聲音我能聽得清清楚楚。
「瞧見沒,鄉里來的野丫頭,進了門連路都不會走,我方纔使了個絆,她就險些摔趴下了,真是丟人現眼。」
「瞧見了瞧見了,尤其是大夫人房裏那個來觀禮的劉掌事,笑得腰都彎了。」
「我便是做給劉掌事看的,就盼着大夫人能瞧見我的忠心,讓我回她院裏伺候。」
「你放心,大夫人這回肯定氣順了。」
「大夫人也真是厲害,然能想到用什麼八字的由頭給小少爺娶個村姑回來,這不是徹底斷了小少爺的前程嗎?」
「那病秧子本就沒什麼前程可言,娶個村婦也算是般配。」
「要我說,還是大少爺好,既是嫡出又是長子,將來前途無可限量,我若是能去他房裏當個侍妾就好了,總好過在這院裏伺候一個藥罐子。」
「你這丫頭,真不害臊,要當侍妾也是我,哪輪得到你?」
外頭一陣嬉笑。
我從兩人的對話之中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緣由。
原來我不是來壓小少爺的命煞。
我是用來擋他前程的?
-4-
聽着門外越來越肆無忌憚的言語,我一把將蓋頭掀開。
提着繁瑣厚重的婚服,咚一聲踹開大門。
兩人顯然被我的動作嚇了一跳。
驚叫着躲開。
外袍一脫,我將那碎嘴的丫頭又拽了回來。
我的手臂,挑過扁擔砍過柴,餵過家畜也幫着屠戶宰過豬。
力氣自然不是這種在高門大院裏當丫鬟的人可比的。
她奮力掙扎,卻絲毫動彈不得。
或許是慌了,又或許是完全沒將我放在眼裏。
這樣實力懸殊的情況下,她竟也敢朝着我大罵。
「你這瘋婆子!快放開我!
「來人啊!新婦瘋了要殺人了!快來人啊!」
另一個丫頭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
「這侯府裏頭,怎容你撒潑!還不快將人放開?」
我冷哼一聲,稍一用力,便拽得她頭皮生痛說不出話來。
「我還以爲這侯府是什麼好地方呢,丫鬟竟然比我們那的姑婆還要嘴碎?看來也不過如此。
「既然你們倆這麼喜歡背地裏嚼舌根,那不如現在就讓你們嚼個痛快!」
我摸出藏在婚服裏的草藥包。
這原本是我爲自己準備的,沒想到竟在這裏派上用場。
「這草藥治創傷,今天就給你們好好治一治嘴巴。」
我一手夾一個丫鬟,粗暴將草藥塞進她們倆的嘴裏。
兩人放肆掙扎。
倒讓我想起屠戶家那些摁不住的豬。
「喫主家的喝主家的,那就該做好自己的分內事。
「端起碗喫飯,放下碗就罵娘,我們鄉里人都知道不能幹這種沒良心的事!」
塞完草藥。
我的手一鬆,兩人頓時從臺階上翻滾了下去。
院子裏立馬響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和乾嘔聲。
我看着自己的傑作滿意地拍了拍手。
抬眼卻看見迎面走來一個同樣身着婚服的少年郎君。
他身形單薄,氣質卻出塵。
看着眼前這場鬧劇,面上些許錯愕。
兩個丫鬟見他如見救苦救難的菩薩,立刻撲上去。
「小少爺,救救我們,這個村婦要殺了我們啊。」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人有些愣神。
傳聞中的侯府小少爺,是個就快要油盡燈枯的歪瓜。
可如今一見。
好像……也不歪啊。
是個長得很漂亮的好瓜。
他遠遠望我一眼,旋即笑了。
「少夫人給你們草藥治病,叩謝少夫人的恩情了嗎?」
我:嗯?
兩個丫鬟:嗯?
-5-
莫說我。
就連那兩個丫鬟都沒反應過來,就直接被打發走了。
他不疾不徐走近,將我甩到一邊的外袍撿起輕輕披在我肩頭。
「外頭風大,夫人小心着涼。」
他的聲音很輕。
輕得像山間的風,撓得我耳根發癢。
進了屋關上門,我後知後覺有些難爲情。
「那個……我雖然是有意跟她們起爭執的,但錯真不在我。
「她們說你壞話。」
他噢了一聲。
「所以你就替我教訓了她們?」
我用力點點頭。
「我既嫁給你,就會站在你這一邊的。」
「可她們二人是大夫人親自安排在我院裏伺候的,這樣一鬧,大夫人不會善罷甘休。」
「這麼嚴重啊?」
「無妨。」他拿起桌上一個橘子慢慢悠悠剝起來,「我原就想將她們打發走,只是找不到理由,夫人這是替我解決了一個大難題。」
他又思索片刻道。
「從前我只想着,怎麼把體面做足還能打發了人,今日一見夫人風采,才發覺還有另一條路可走。」
我聽不懂。
他看出來,笑着解釋。
「亂拳打死老師傅。」
「……噢!」
我恍然大悟,接過他遞來的橘子塞進嘴裏。
酸,但是汁水足。
這樣好的東西,我從前只在員外老爺家裏見過。
「你是大夫人找來的人,剛纔爲何會替我出頭?」
我脫口而出。
「因爲你比大夫人年輕啊。
「所以你肯定活得比大夫人久,我得抱住你的大腿才能活到最後!
「而且,我是嫁給你,又不是嫁給大夫人。」
他拿橘子的手一頓,忽地笑出聲來。
「夫人天真爛漫。」
我撓了撓頭。
「是說我蠢嗎?」
「自然不是,只是在這侯府裏,夫人純真天性最易喫虧。
「但同樣,這樣直來直往的性子,在這人人都想體面、人人都有九曲心竅的侯府裏,倒是有奇效。」
我拍拍胸脯。
「這你放心好了。
「我殺過雞宰過豬,能下水田能上樹,什麼活都能幹,什麼苦都能喫,你做了我丈夫,我肯定不會讓人欺負你的。
「還有啊,你也別總叫我夫人夫人了,怪難受的,叫我追月吧,徐追月,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崔晉。」
-6-
都說新婚夜是女人最重要的一晚,能不能留住丈夫的心就看這夜。
可我這新婚夜倒是過得輕鬆。
喫了些果子便沉沉睡着。
一覺到天明。
我有早起的習慣,天擦亮便伸了個懶țũ̂⁷腰起牀。
剛一開門,迎頭便撞見幾個來送早飯的廚子。
「侯府早飯都用的這麼早嗎?」
那幾人似乎是沒料到我會起的這樣早,一愣,隨即笑道。
「怕少爺少夫人餓着,這不提前一些來。」
我眯眼打量一番。
分明就是故意的,不是打探消息就是想給我一個下馬威讓我睡不好覺。
「噢,那我看看送的什麼。」
我裝作漫不經心走到那些餐點面前。
俯身一看。
竟全都是冰涼發餿的!
我斜眼一看,那廚子理不直氣也壯。
「大夫人說了,老爺伴聖駕出巡,一路風霜勞苦,府裏便不好鋪張奢靡,這幾日都喫些清淡素食。」
「素食不是餿食,我們那餵豬都不會用這些。」
廚子有些不服氣。
「這哪裏是餿的,這是今早剛做好的,若是不識貨,少夫人就別說出來惹人笑話。」
我冷笑一聲。
「噢。
「既然是好東西,那我賞你喫啊。」
話畢。
我一手抓起盤子裏的青菜,一手攥住了廚子的衣襟。
他眼睛頓時瞪得溜圓,大叫着張牙舞爪想要抵抗。
「怎麼,連你都不想喫的好東西,卻拿來給你家公子嗎?」
我氣不打一處來,直接將菜都塞進他嘴裏。
也不管那到底是嘴巴還是鼻孔,總之塞進去就對了!
一盤菜,被我塞了個乾淨。
旁邊跟着他來的幾個小廝想上來勸和,被我幾個眼刀嚇退。
我轉頭看着沒菜的空盤,才甩開那滿臉油膩的廚子。
我不緊不慢蹲下身。
看着他敢怒不敢言,只能放肆擦着鼻涕眼淚。
「你把菜都喫完了,小少爺喫什麼?
「去重做,如果再是這種樣式,我燒了你的廚房!」
-7-
等崔晉醒來時,桌上已經擺好了熱騰騰的飯菜。
他甚至有些驚訝。
轉頭問一直跟在身邊的小廝。
「廚房換了人?」
小廝十分誇張,低頭抹了抹眼淚水。
「是少夫人,今早就跟那廚子大鬧了一場,他們這纔不敢拿次的來敷衍。」
「才?難不成他們從前就這樣幹過?」
「是啊,少夫人你有所不知,老爺一出府,大夫人就授意廚房來糟踐我們公子,還對外宣稱是我們公子舌頭太刁,送來的東西不肯喫,慢慢就被傳成了不敬嫡母,可我實在是替我們公子冤枉,那送來的東西根本就喫不得啊!」
「那你們爲什麼不鬧呢?好好一個活人,還能在這侯府裏頭被餓死了?」
「鬧過,只是這侯府里人人都守着規矩,誰也不敢鬧的太過,怕撕了各自的臉面。」
「呸!」我狠狠喫了一口餜子,「什麼規矩,分明就是枷鎖。」
我和那小廝義憤填膺。
崔晉卻忽然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一愣,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只見虎口處被擦破了皮,紅了一大片。
大概是剛纔教訓那廚子不小心留下的。
「不礙事不礙事。」
我想縮回手,卻發現崔晉的力氣比我想象的還要大。
他皺着眉。
「要保護我,先要保護好你自己。
「阿慶,拿我的銀子,去找個大夫來。」
「別別別!」我一把攔住他,「我這點小傷,大夫還沒來呢我就先好了。」
「可你爲了我這樣不顧一切去爭去搶,纔來一日就受了傷,讓我心裏怎麼好受?」
我不好意思撓撓頭。
「其實我也不是完全無所求的。
「你要是過意不去,可以用別的來補償我。」
崔晉鬆開我的手。
「別的?」
「我家裏還有個小妹,但我這一走,我爹一定不會好好待他,我希望你能時常派人去我家看看,拿點糧食碎銀給她,不至於讓她餓死。」
我小心翼翼提出我的要求,卻發覺崔晉看向我的眼神複雜了些許。
那雙漆黑的眸子,平白讓我生出一絲寒意。
「也……也不用多,我幫你一次,你就派人去一次。
「這樣……行嗎?」
崔晉眼中晦暗不明,還是笑着點點頭。
「好。」
-8-
沒等我們安安穩穩用完早飯。
大夫人便派人來傳話。
說新婦進門應該早些去拜見。
崔晉本是不用去的。
但又怕我受刁難,還是領着我一同去了大夫人院子裏。
我們在前庭坐了好一會兒,也沒見大夫人的身影。
我坐不住,有些難受,問大夫人身邊的侍女什麼時候才能去拜見?
侍女瞥了我一眼,言簡意賅。
「等着。」
我噢了一聲。
轉頭大聲對着崔晉道。
「這侍女好像眼睛有毛病,看我的時候睜都睜不開,你們侯府也真是太不人道了,早該找個大夫來給看看的,別到時候成了個瞎子,治不好。」
「你!」侍女氣急,恨得瞪我一眼。
「好伶牙俐齒的丫頭啊。」
我正要再跟那侍女大戰三百回合。
大夫人便踩着點走了進來。
她臉上掛着笑,眼中卻滲着寒意。
「下人不懂事,撤下去就行了,你這個做少夫人的本不該這樣計較,再生口舌事端,丟了侯府的臉面。」
我起身行了個禮。
這是崔晉剛纔教我的。
學得不好,歪歪扭扭。
「我一個鄉野丫頭,不懂這些,大夫人若是跟我計較才真是丟了臉面了。」
大夫人腳步一頓,回頭盯着我良久。
「這麼說,我倒不能計較了?」
我一攤手。
「這是您剛纔自己說的,計較就丟了臉面了,我不過是有樣學樣,不對嗎?」
她不怒反笑。
「對,很對。
「不過有件事我要問問你。
「東院的廚子說你早上……」
大夫人還沒說完,我立刻打斷。
「哎呀!我正想跟您說呢,那廚子一大早就送了好多餿飯餿菜來,還打着您的旗號,說是您特意囑咐的。
「那飯我看了,是我們鄉下餵豬都不用的!
「這黑心肝的,一定是昧下了東院的菜錢還故意陷害您,這要是傳出去了,外面人指不定怎麼說您呢,所以我一氣之下就把他給打了一頓,給您出氣!」
大夫人欲言又止。
她幾次張嘴,又咽了回去。
我立刻乘勝追擊。
「我還聽那廚子說,最近府裏要跟侯爺一起喫粗飯,我覺得這很好啊!大夫人能想出這個主意真是無愧於賢良之名。
「但是,那廚子肯定是沒過過什麼苦日子,壓根不會做,若是夫人願意,可以把這件事交給我,以後我來給夫人送飯,直到侯爺回府,如何?」
大夫人立刻擺手想要拒絕。
崔晉同我一唱一和。
「母親,她也是一片孝心,成全她吧。」
我喜出望外,立刻跪下謝恩。
「多謝母親給我一個盡孝的機會。」
-9-
我和崔晉從大夫人院裏出來時。
她貼身的侍女正急急忙忙跑出去煮清心敗火的湯。
我朝着崔晉比了個一的手勢。
「一次,崔公子,你可要記得。」
崔晉牽着我的手,將一變成五。
「算五次,午後我便會派人去你家,放心吧。」
我喜笑顏開。
「很厚道啊崔晉。」
我們說說笑笑,沒走出多遠便碰見前來請安的另一個姑娘。
崔晉停住腳步,本想問候一聲,那人卻直接從我們身邊擦肩而過,一個正眼也沒有。
我有些疑惑。
「那人是?」
「是我大哥的正妻,工部尚書的長女,名叫寧恪。」
我點點頭。
「我喜歡她的脾氣。」
「嗯?」
「她一看就不喜歡你我,但是不藏着掖着,碰見了體面都不裝,很好,很誠實。」
崔晉若有所思。
「她不屑虛與委蛇,但不喜跟我們有所往來也是真的,你還是要小心些。」
這話崔晉倒是沒說錯。
自那天之後,我再也沒有在府上碰見過寧恪。
院子裏換了廚子。
我也整天忙着給大夫人做野菜粗饃。
大夫人最在意自己的名聲。
我又故意在採買野菜時四處散播大夫人爲了侯爺,願意粗茶淡飯同甘共苦的消息。
大夫人爲了維持自己的面子,不得不每日硬着頭皮喫這些難以下嚥的雜糧饃。
-10-
她面上誇我孝心。
卻隔三差五叫其他貴眷們來府上做客,讓我親自下廚做飯,忙得我腳不沾地。
又一次忙了整整一日纔回院裏休息。
剛一進屋便只覺得四處都漏風,透着寒意。
我搓了搓手,問阿慶。
「屋裏怎麼這麼冷,炭盆裏的火都熄了。」
阿慶着急,指了指在牀上昏睡卻還止不住發抖的崔晉。
「大夫人遣人送來的炭實在是太差了,一燒就着大火不說,冒出來的煙還嗆人,少爺便不讓我們在屋裏燒了。」
「那怎麼不出去買些好炭回來?你們家少爺身體本來就不好,再凍着生病了怎麼能好?」
阿慶唉聲嘆氣。
「少爺的日子本來就過得緊巴巴。
「前些天少爺又花了大價錢將夫人你的小妹送去女子私塾唸書,這喫喝用度,還要上下打點,哪裏不用花錢?
「少爺還說了,您最近忙,這些事一概不準告訴,免得讓您憂心,先就這麼熬過這個月,等過段時間,月例銀子下來了再去買炭來。」
我看着夢中不安,眉頭緊鎖着的崔晉,心中升起幾分不忍來。
「你們少爺,爲什麼要爲我小妹做這麼多?」
阿慶表情掙扎,幾番猶豫之下還是重重嘆了口氣。
「少夫人,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算了,現在當務之急是要保住你們家少爺的命。」
「阿慶,跟我去個地方。」
「去哪?」
「搶炭。」
-11-
在廚房忙活的這段時間。
我沒少和那兒的人套近乎。
也就知道了府裏的炭火如何分配,會先放在哪裏。
大夫人的份額最重要,一般都是單獨存放
我和阿慶趁夜潛進庫房,將那些劣炭調包一部分,混放在一起。
阿慶帶着好炭回去。
而我則蹲守在牆角,等到大夫人房裏有人過來拿炭。
我躡手躡腳跟在他們身後。
等到大夫人院裏的小廚房燃起竈火,我將包好劣炭的包袱點燃一把丟進院牆。
院牆挨着廚房,裏頭又放了不少的乾柴,極易點燃。
聽見幾聲尖叫和走水,我便知道事情成了。
確定四下無人看見,我又神不知鬼不覺回到崔晉的院子。
阿慶見我回來,慌慌張張迎我。
「少夫人,你可算回來了。」
「你剛纔又去做什麼了?」
阿慶是崔晉的心腹,我便交代出來。
「放火。」
他目瞪口呆,轉頭看見不遠處大夫人的院子正冒起黑煙,又默默向我投來欽佩的目光。
侯府雞飛狗跳。
我和阿慶縮在自己的院子裏生火取暖。
等到崔晉情況好些,大夫人院子裏的火也撲滅的差不多。
我交代阿慶給他喂些水,關緊門,別讓其他人闖進來。
不出片刻。
騰出手的大夫人果然帶着人衝進了院中。
她身後跟着的人個個狼狽不堪,頭髮凌亂,臉上是沒有擦乾淨的菸灰。
看樣子這場火讓他們喫了不少的苦頭。
大夫人再也顧不上什麼體面尊嚴,直指着我的鼻子罵。
「你!你這個野丫頭,竟然敢縱火燒府!
「是不是崔晉那個小畜生教你的!叫他出來!
「我今天就要好好教訓教訓你們兩個,以正家規!
「來人!把他們兩個給我拿下!」
「我看誰敢!」我將腰間早就準備好的長鞭一甩,凌空爆裂的鞭聲瞬間呵退了那些人。
「要動我夫君,是不是得先問過我的意思?」
-12-
「母親,你說我縱火,可有何證據?
「沒有證據就帶着一幫人衝進院子裏喊打喊殺,這要是傳出去,只怕所有人都會覺得你是在伺機報仇,爲自己的兒子掃清障礙吧?」
「我當然有證據。」大夫人冷笑一聲,丟出一筐劣炭。
「就是這東西燒起來才引起大火,你也是個蠢的,放火竟然不會銷燬證據,你若是嘴硬,我們便帶着東西去官府說道說道,看到那時,是你下獄還是你夫君流放!」
上鉤了。
要的就是她這句話。
我噢了一聲。
「原來是這東西引起大火的。
「那敢問母親,爲何能確定這東西就一定來自我們院子呢?」
「這劣炭除了你們這,滿府裏還有誰有?」大夫人不耐煩道。
旁邊的侍女聽出了些許端倪,立刻拽了拽大夫人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說。
「各位都聽見了,大夫人說這是隻給我們院子裏的劣炭。
「可從前大夫人遣人送炭火時分明說闔府上下都用此炭,現在怎麼變成我們院獨有的?難不成就是大夫人心胸狹窄,容不下我夫君,所以趁着侯爺伴駕出巡故意苛待?」
「你!強詞奪理的賤人,還不快給我拿下,讓她閉嘴!」
大夫人慌了。
我鎮定自若,站在門前半步不讓,鞭聲啪的落在其中一個小廝身上,疼得他直叫喚。
這是從前替員外老爺家放牛時學到的。
我再度揮起長鞭,嚇得衆人不敢再上前。
「我是侯府小少爺的正室,在官府登記有名,生死都要一筆一筆寫清楚的,我倒要看看你們誰敢拿我怎麼樣。」
說罷,我再度將目光轉到大夫人身上。
「母親,你若是對我剛纔說的那個嫡母苛待庶子的故事不滿意,我這裏還有第二個故事。
「你說,一個慈愛寬容的嫡母爲了讓病弱庶子過得更好,不惜自己用劣炭也要將最好的給孩子,結果不小心導致了自己院子起火的故事怎麼樣?」
-13-
「真是好故事。」
我和大夫人齊刷刷向聲音來處看去。
只見寧恪款款走來。
她看向我的目光,銳利又理智。
「我從前竟沒看出弟妹竟有這樣的膽識。」
我眯着眼睛打量她,不知道來意之前,不敢輕易回話。
「母親,我覺得弟妹說的第二個故事甚好,鬧了這麼久,大家也都累了,等明日再將故事傳給京城其他貴眷們聽吧。」
大夫人面露難色。
「寧恪,可是她……」
「母親,夫君即將升遷,不要在此時橫生枝節。」
讓我沒想到的是,大夫人似乎對自己這個兒媳很是言聽計從。
寧恪幾句話,就真的讓大夫人帶着人回去了。
鬧劇收場,她卻沒有急着走,反是笑着朝我走來。
「弟妹此舉,倒真不像是個鄉下農戶出身的。」
我收起長鞭。
「那是你沒見過農戶出身的女兒到底是什麼樣的。
「我的母親會爲了一寸土地跟別人爭得面紅耳赤,也會爲了我和小妹兩人的糧食和莊上的壯漢大打出手。
「要爭,要ţų₂搶,這是我母親教我的。
「所以我不是不像,而是真真切切就是農戶的女兒。」
寧恪望着我,不知道在想什麼。
「可你就算這樣爭下去,在這侯府裏也爭不來什麼的。
「你夫君不過就是一個庶子,將來爵位家產都輪不到他。」
我蹙眉,有些不滿。
「你知道嗎,我們見第一面的時候,我還挺喜歡你的,但現在一看,你和這侯府裏頭的人沒什麼兩樣。
「我嫁進來,最討厭的就是這套嫡庶有別的說辭。
「你們要是這麼討厭庶子,就應該讓侯爺別跟這麼多不同的女人生孩子,生下來又要劃分三六九等,不覺得好笑嗎?
「在我們那,原本就沒有什麼嫡庶的分別,只要能下地幹活,給家裏掙糧食,那就是坐一張桌子喫同一鍋飯的家人。
「反倒是你們這些高門大院裏頭的貴人,弄出這麼多條條框框來,當真是喫飽了撐的,哪天餓上一餓就沒那麼多話了。
「請回吧,我跟你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14-
大鬧了這麼一通,我們院子裏的日子總算好過了一些。
喫食是新鮮的,炭火也是好的。
崔晉總說我膽大包天,乾的事情讓人心驚肉跳。
可我知道,這只是因爲我沒有能夠再輸掉的東西。
小妹去了別的地方念私塾,能喫飽飯,還能讀書識字,將來不用我操心。
除了她,我便再沒有別的牽掛。
……
我護着崔晉,在侯府裏過了一段平平靜靜的日子。
他在書房唸書寫文章,我便在旁邊打瞌睡。
他也有想過教我識字,可我實在沒有悟性.
最後總以在紙上畫下一個大王八不了了之。
他又好氣又好笑,除了罰我那天不準喫橙子之外也拿我沒辦法。
崔晉是個很好養活的人。
就像春天來臨,山坡上那片小草一樣。
只要對他好一些,他的氣色就一日好過一日。
前些天甚至跟我一起在院子裏踢毽子。
只可惜踢不過我,被我用毽子砸了個大包。
好吧,爲表歉意,我提筆畫下一幅崔晉踢毽圖送到他面前。
畫中我英勇神武,小小的崔晉被我折服,舉着毽子向我求饒。
此人看完後裝得很生氣,還說要把我的畫給撕掉。
可我卻看見他後來又悄悄將畫收好藏了起來。
唉。
侯府的人就是心口不一的。
他分明就很喜歡那幅圖。
好日子總是短些。
侯爺回京那天,整個府裏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來。
我也做了幾道菜添在桌上以表敬意。
可誰也沒想到的是,侯爺進府直奔了書房,又將崔晉給叫了過去。
我沒得到準允,只能在院子裏候着。
阿慶有些不安,問我。
「少夫人,侯爺不會是要找我們少爺的麻煩吧?」
「不知道啊。」
阿慶的想法比我還要誇張,他險些掉下眼淚。
「侯爺不會嫌咱們少爺沒用,把咱們少爺趕出府吧?」
我思索片刻。
「那,我去包幾畝田,總能養活他。」
阿慶又可憐巴巴望着我。
「我呢,少夫人,不養活我了嗎?」
我笑着踹了他一腳。
「你也給我下地幹活,我一個人養兩個大男人,想累死我啊?」
我和阿慶說笑着。
餘光瞥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門口的崔晉。
「嗯?你回來啦?
「侯爺說什麼了?」
崔晉面如土色,抬頭看着我時,眼中無比複雜濃烈的痛意將我嚇了一跳。
-15-
「所以……侯爺的意思是,讓你休了我再另娶?」
崔晉說,侯爺這次回來着急找到他,就是想讓他休我再娶盈王家的女兒。
聖上出巡途中就病重,連夜趕回京城。
現在正是時局動盪的時候。
侯府必須立刻找到一艘穩固的大船。
而盈王勢大,十有八九就是他會繼承王位。
正巧盈王的女兒前幾年在中秋夜宴上見過崔晉。
遙遙一見傾心。
若是此時讓崔晉娶了盈王的女兒,侯府就能夠永保富貴了。
一時間,屋裏陷入一片沉沉死寂。
其實我也想過總有這一天。
只是沒想到親口說出來的時候,心中不像想象的那般輕鬆雀躍。
反而有些沉重、酸澀。
像沒有熟透的橘子。
發苦。
不好喫。
「那,什麼時候?
「可不可以,不要是今天?
「我現在還沒有喫飯,很餓,沒有力氣走,東西也還沒有收拾,我雖然東西不多,但是我也應該帶走的,我出府也不知道該去哪裏,可以給我一天時間嗎?」
我的腦子一片混亂,連話都顛三倒四。
說着說着,我的眼前好似蒙上了一層霧,什麼也看不清。
「別趕我走。」
說到最後,我的聲音是再也掩飾不住的哽咽。
我抬頭看向崔晉,眼淚止不住往下落。
我知道他並不喜歡我,也只是我不過是他和大夫人之間用來鬥法的工具。
只是現在。
我好像,捨不得走。
下一秒,我落入一個極其溫暖的懷抱之中。
這是崔晉第一次抱我。
卻是在我們分別的時刻。
他緊緊摟着我的肩膀,力氣很大,勒得我有些痛。
我哭得喘不上氣,卻聽見他在我耳邊說。
「我會跟你和離。
「但不是爲了娶盈王的女兒。
「我崔晉此生,只認你一人爲妻。
「追月,等我,等着我。
「我很快就去接你回家。」
這一刻。
我真的很討厭崔晉。
再也不想看見他的那種討厭。
-16-
離開侯府的那一天。
所有人在忙着張羅崔晉和盈王女兒的婚事。
自從這個消息傳出。Ťũ⁺
侯府上下無一人再敢苛待崔晉。
大夫人的態度轉變的最爲明顯。
從前有多刻薄,現在就有多諂媚。
就算沒有我在,崔晉也能過上比從前好上萬般的日子。
直到這一刻,我才發覺大夫人也不過是這偌大侯府裏被動的棋子。
侯爺不想重視崔晉,那麼他便可以隨意欺負。
大夫人也不用掩飾自己心中的怨恨。
而侯爺一旦想起了自己這個兒子有利用價值。
那麼侯府上下所有人,都必須按照侯爺的心意開始真正以少爺的待遇去對崔晉。
我轉頭看了看這金碧輝煌的侯府。
竟是滿眼荒唐。
我正欲離開,身後便有人叫住了我。
是寧恪。
她幾步追上我,往我手中塞了一張田契。
「沒點東西傍身可不行,拿着走吧。」
「這是,可憐我嗎?」我看着手中的田契,莫名笑了出來。
「你是整個侯府裏,最不需要我可憐的女人,我知道你能好好活着。」
寧恪沉默片刻,又道:「或許有一日,你教會我的東西能夠救我一命,所以,這是我給你的謝禮。」
「我教會你的東西?」
她笑道。
「嗯,你教會我的。
「活得粗俗張揚一些也沒什麼不好,甚至,更好。
「所以,拿着吧,這不過是幾畝薄田而已,你若還過意不去,以後有了收成,記得給我送些新鮮菜來。」
我沒再拒絕,將田契揣進了懷裏。
寧恪說得對。
無論何種境地,我都要好好活着。
「多謝,日後再相見,我請你喝酒喫肉。」
「嗯。」
-17-
寧恪送給我的那幾畝田很不錯。
土壤肥沃,種下去的東西很容易存活。
那農田附近還有個小屋子,也是田契裏的一部分。
我將屋子全都打掃一遍收拾出來。
我一個人住,剛剛好。
每日天不亮我就會起牀,去摘些新長出來的蔬菜和果子去市集上賣。
賣的錢不多,但是夠我買上幾個新鮮出爐的烤餅。
我還在屋後圍了一個小院子,養了幾隻母雞用來下蛋。
烤餅配上一碗韭菜雞蛋,喫下去別提有多舒服。
等收拾完碗筷再去地裏鬆土施肥。
農閒的時候還能叫上週圍幾個阿叔阿嬸坐在一起歇涼。
他們都很喜歡我,誰家做了豆醬或是米糕總要拿一些給我。
住在東邊的阿嬸最熱情,好幾次拉着我的手說要給我介紹個漢子。
她將那人誇得天上有地上無,讓我只管嫁過去享福。
我笑着打哈哈,總要想些辦法敷衍過去。
次數多了,阿嬸也要不高興。
「你這丫頭,家裏要是沒個男人的話,總有一天會被別人欺負的。」
我:「我嗎?」
「誰欺負誰?」
阿嬸看着我,表情凝重。
「行吧,你這性子確實也沒有別人欺負你的份。
「但,如意郎君總是要找一個的呀。」
如意郎君。
我也有過的。
只是到頭來是一場空。
還沒我一個人活得自在。
等又一個秋天到了,地裏收成不錯。
留些餘錢,也能去京城裏頭喝酒喫肉。
回來的時候順道去驛站,看看有沒有小妹寄回來的信件。
她如今在峪河唸書,說私塾的先生很是賞識她,誇她有天分。
以後若是加緊用功,說不準能繼承先生的衣鉢。
我爲她高興,又不想讓她擔心,便沒有說我已經從侯府離開的消息。
我們姐妹兩個,總要有一個人能夠無憂無慮纔好。
不過有一件事情,我是託人寫了信寄過去告知小妹的。
父親前些日子在賭場輸了錢。
渾身都摸不出值錢的東西,被賭場的東家追着討債,最後在一條巷子裏死了。
官府不知爲何,對這案子極爲重視。
查清楚之後讓賭場的東家賠了我不少銀子。
我將那銀子三七分成。
七分寄給了小妹,三分留下給明年播種買肥料和種子。
-18-
這已經是我離開侯府的不知道第多少個月。
日子平平淡淡過着。
這期間只有寧恪來找過我。
她上門時十分開心。
握着我的手說她和侯府的大少爺和離了。
我有些詫異。
寧恪也不扭捏,索性坐了下來跟我講這段日子侯府發生的事情。
起初所有人都以爲崔晉和盈王女兒大婚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可崔晉卻堅決不肯。
侯爺生了大氣,讓崔晉在書房外跪了三天三夜。
崔晉腰板硬,生生挺了過去。
到最後是直接暈倒昏死在地上才被人抬走的。
盈王那邊知道這件事,面上沒說什麼,還送了千年老參過來給崔晉補身子,但其實已然動了怒了。
寧恪的丈夫崔巖就是在這時動的心思。
他先是想方設法在各種王公大臣的宴會上演巧遇盈王的戲碼。
又找機會去盈王府上拜訪,同郡主製造相處的機會。
崔巖挺拔高挑,長得又周正。
這麼一來二去很快俘獲了郡主的芳心。
侯爺眼見事情還有轉機,便不再執着於崔晉。
崔晉提出要跟侯府斷絕關係,出來自立門戶,侯爺竟也答應了。
之後崔巖便和寧恪提出和離,順理成章上門去向郡主提親。
盈王雖然不喜歡崔巖的做派,但架不住郡主死活要嫁,勉勉強強同意了婚事。
聽完這些事,我的心卻慌得厲害。
「那崔巖這樣對你,你不生氣嗎?」
寧恪笑着一擺手。
「我本就和崔巖無情,當初是我父親一手操辦Ṫüₔ了我的婚事,根本由不得我選。」
「在那侯府裏頭,我日日煎熬,卻還要守着規矩過日子。」
「如今崔巖想要自掘墳墓,那我何不成全他,也成全我自己?」
我替寧恪高興。
但也有一點不明白。
「自掘墳墓?」
「是啊,你還不知道吧,聖上身體好轉,知道這段時間盈王所爲之後龍顏震怒,雖還未下旨處罰,但是滿朝文武誰看不出來,盈王的氣運,算是走到頭了。
「滿打滿算,崔巖和郡主成婚也不過三個月,現在就看這對半路夫妻是否能攜手共度這場風暴了。」
-19-
寧恪喫了晚飯才走的。
一直到她離開,關於崔晉的近況我也沒能問出口。
在土地裏,時間是可以被看見的一種東西。
當我播種,再看着它長成嫩芽,慢慢長大,結出碩果。
那便是一個季節過去了。
新芽長了一茬又一茬。
我在春天裏等了一天又一天。
兩年的時間,轉瞬即逝。
我守着這幾畝地,日子倒也過得鬆快。
竟然還能攢下閒錢,去瓦肆裏聽聽說書先生講那些酸掉牙的才子佳人故事。
故事裏頭總說那男子爲了心愛的女子,總要忍痛拋下她,只爲讓她遠離危險或是其他什麼狗屁道理,總之是要以保護之名行傷害之舉。
到最後呢?
那女子會諒解自己的心上人,痛哭一番後重修舊好,再相愛白首不分離。
我氣得砸了茶盞離席。
這簡直就是戲說!胡說!
若是男子不能相信女子也是能一起同甘共苦攜手並肩之人,那便不要回頭。
若是女子真的情深,便也不會這麼輕易原諒。
這樣話本子竟然還敢要我十個銅板。
簡直是氣死人!
我怒氣衝衝找到掌櫃,想要退回我的錢。
掌櫃說我已經聽了,即使不滿意也沒法退,否則生意做不下去。
我不肯罷休,便在櫃檯同他掰扯起來。
我說的起勁,全然沒發覺身後站了一個頭戴面罩斗笠的男人。
他聲音沙啞,聽不出年齡。
「姑娘不愛看這Ṭṻ₄出戏?」
「廢話!要是愛看我還能在這吵?」
「這戲說了許久,京城裏多數人都喜歡,姑娘爲何如此厭惡?」
「因爲我不喜歡這些酸唧唧的拉扯,要愛便愛,要喫苦便一起喫苦,要經歷磨難便兩個人一起承擔,害怕女子遭遇危險所以自說自話拋下心上人是什麼蠢貨纔會做的事情?我不喜歡這樣的故事。」
說罷,那人沉默了。
僵持良久。
他才慢悠悠放下十個銅板在櫃檯上。
「姑娘,言之有理,受教了。
「這錢,我替姑娘出。」
我扭頭看了他一眼。
渾身上下都遮的嚴嚴實實。
「多謝。」我一把揣過櫃檯上的錢,快步走了出去。
-20-
直到走出城門口,我才恍惚停下。
不知是郊外風大還是剛纔喫了酸橘子。
眼角驀然流下淚來。
緊握着那十枚銅板的手因爲太過用力而泛紅發痛。
崔晉。
崔晉。
崔晉。
喫了多少苦,聲音纔會變成那樣?
-21-
第二天天沒亮。
我便又要趕路進城。
這些日子,連附近的阿叔阿嬸都知道時局不穩,怕是要打仗。
聖上雖然下旨重罰了盈王,又厚賞了另一位庭王。
眼看着這朝局是向這位庭王殿下傾倒時。
聖上就又病倒了。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盈王勢力仍然不可小覷。
是任人宰割還是拼死一搏,任誰都會選擇後者。
所以盈王絕對不會放過這樣的千載良機。
只怕是不久之後就會帶兵上位。
所以我得趁還沒有打仗之前,去城裏買一些好儲藏的乾糧和種子。
再買些防身用的器具,加固一下院子。
朝代更迭變化。
最受影響的終歸是百姓。
方纔走到城門口,我便聽見身後快馬奔馳的聲音。
「城關急報!都快讓開!」
一陣塵土飛揚,白馬從我眼前像陣風似衝進城。
我聽見身邊守城的侍衛低語。
「急報來了,怕是就要亂了。」
我不敢耽擱,立刻加快腳步進城。
趁着早市物件齊全的時候買好了所需要的東西。
在天還沒有暗下來之前便出城回家。
我沒有休息。
連夜將院牆都加固了一遍。
又好幾夜沒閤眼,在院子角落處挖了個地窖。
這地窖隱祕,蓋上板子常人發現不了。
裏頭再放些水和食物,撐過幾天不成問題。
長夜無眠。
我望着窗外遲遲睡不着。
第二日。
京城兵變了。
-22-
大部隊的兵集中在京城。
沒人搭理我們這些郊外小村。
可免不了有流寇趁機作亂。
官府沒空管,正是他們出來燒殺搶掠的時候。
到了夜裏,我便能看見四處亮起的火光。
那是流寇打着火把在一家家掃蕩。
我早已將附近的阿叔阿嬸們集中在了一起。
我們圍在地窖之中,家裏不過放一些糧食和不值錢的東西。
順利的話,那些流寇搜刮完便會離開,不會停留太久。
若是真遇上那些眼尖的發現了我們。
那便在他沒有叫喊出聲之前拖下地窖來捂死。
我們一同藏了許久。
提心吊膽數着時辰過。
等到外面徹底沒動靜了便出來換換氣,補充一些糧食和水。
不知道過了多少天。
京城的方向燃起了熊熊大火。
沖天的火光和煙霧之後,是響徹雲霄的歡呼聲。
是一切塵埃落定了。
誰贏了呢?
盈王,還是庭王?
跟我們這些人沒有關係。
唯一跟我們有關係的是。
京城事畢,官府終於騰出手來收拾這羣流寇,我們不用再躲藏求生。
-23-
又過了幾日。
我想去京城打探消息。
甚至都不用找人問,便能看見京城掛滿了庭王的黑底朱印大旗。
城門口的告示上貼着。
盈王謀反,滿門抄斬。
而崔家因爲參與其中,成年男子一律斬首,其餘家眷流放三千里。
崔侯爺和崔巖三日後就會被押往刑場。
我想,或許我應該去恭喜一下寧恪。
我在京城逛蕩許久,很晚才啓程回家。
還沒到家門口。
便發現家裏頭似乎是來賊了!
那賊將我的田翻了一遍,還拔了我不少秧苗。
「誰!
「誰家熊孩子乾的!
「給老孃出來!」
屋子裏好似有燭火搖曳。
從裏頭晃晃悠悠走出來一個高挑身影。
崔晉揭開面罩,抬眼小心翼翼看着我。
他瘦了許多,眼窩陷了下去,滿是疲憊憔悴。
「追月,是我。ţûₙ
「你……還好嗎?」
前些日子在城裏遇見時,我沒有仔細看。
如今他站在我面前,緩緩向我走來。
我才發現。
他的腿好像有些瘸。
-22-
「爲什麼把我們家的田翻的亂七八糟?」
「我,我在幫你耕地。」
「那爲什麼把我的秧苗給拔了?」
「我以爲拔的是雜草。」
「……傻子。」
我白了崔晉一眼。
「那你當時爲什麼要趕我出來?」
「盈王勢大,若不讓你離開侯府,我不知道他們會對你做些什麼。」
「那之後呢?之後爲什麼又不來找我!」
「我跟着庭王殿下,很危險,我不能來找你,否則就是讓你引火燒身。」
兩王相爭。
正是殺紅眼的時候。
如今塵埃落定。
庭王就等登基繼位。
崔晉也因爲立了大功而得了爵位。
所以,他終於又想起我來了。
「噢,還沒恭喜你。
「庭王即將繼位,你應該也會封個大官吧?」
他喉嚨一動。
「追月,別用這樣生疏的語氣跟我說話。」
我冷笑一聲。
「崔晉,你是覺得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之後再回來找我,我就一定還會要你嗎?」
我看向他,將崔晉的慌亂盡收眼底。
「不是的,我只是怕你被我連累。
「若是能成,那我便能脫離侯府,給你更好的生活,若是不能,你也可以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我沒有不要你。
「所以你能不能也別不要我?」
我氣笑了。
「你以爲,你以爲,全都是你以爲。
「崔晉,你是我什麼人?
「我要不要安安穩穩過日子,我要過什麼樣的日子,你有什麼資格替我決定?」
崔晉有些慌了。
「我想你平安。」
我一掌拍在剛剛買回來的饃饃上。
暄軟的饃瞬間被我壓成一塊瓷實的饃幹。
「崔晉,我身體健壯有力氣,腿腳飛快動作麻利,遇到危險我能立刻逃走。
「我有自己的想法也有主意,不是一個需要時時刻刻保護的小娃娃。
「你憑什麼覺得我就必須要活在你的羽翼之下?」
崔晉的眼神有一瞬的迷茫。
「保護,是錯的嗎?」
「我看你還是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你走吧。」我站起身,拉開門逐客,「等你好好想清楚了再找我。」
崔晉垂眸不知道在想什麼,一瘸一拐向我靠近。
想要伸手牽我,又頓住收回。
「我知道,是我錯了。」
低頭看見他腿腳不便的樣子。
最終心還是軟了一塊。
我嘆了口氣。
「腿怎麼弄的?」
他眼睛亮了一亮。
「不礙事不礙事,夫人放心,行軍的大夫已經看過,說好生休養就能痊癒的。」
「那就是不痛了?」
「不痛,不痛。」
「行,不痛就走吧。」
崔晉沉默片刻。
立刻戲神附體般痛苦皺眉,他半倚着門,有些虛弱地看着我。
「只是偶爾也會發作,疼痛難忍。
「這一時半會,怕是走不了了。
「夫人行行好,收留我在此住一晚。」
我:……
這庭王估計也不是什麼好人。
老老實實的人還沒在他手底下幹幾年,就學成無賴了。
「那你睡地上。」
「好!」
-23-
我確實只讓崔晉待了一夜。
第二天天一亮,我便將他踹醒趕出了家門。
崔晉倒是一點脾氣也沒有,還嘿嘿朝我笑着。
他說先回京城處理一些事情就回來找我。
庭王即將登基。
這會兒應該是最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
崔晉也有耐心每天城裏郊外的來回着跑。
在京城是咳嗽一下朝堂都要抖三抖的重臣。
到了我這,就乖乖換上了方便農作的衣服下地幹活。
每天雷打不動站在我家門口。
「夫人,我給你帶了你喜歡喫的酥餅。」
「夫人,今日怎麼沒留着地給我耕?」
「夫人,我買了上好的宣紙,閒來無事可以畫畫這大好山川。」
我被他煩得不行,畫了個王八丟出門砸在他身上。
「滾蛋。」
「夫人真是妙筆丹青,那我明日再帶桃花酥來給夫人喫。」
崔晉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一條罵不走打不跑的狗。
但這始終不是我想要的。
他敢一次在最危難的時候拋下我,不顧我的想法。
那就敢有第二次。
我寧願刀山火海走一遭,也不願意再承受整日提心吊膽的感覺。
-24-
於是在崔晉堅持了大半年,像往常一樣站在我家門口絮絮叨叨時。
我將門打開,叫他進來。
崔晉受寵若驚,連手都不知道怎麼擺。
這還是時隔這麼久, 第一次被允許進屋。
他拘謹又緊張,Ṫṻₑ坐在我面前像個犯錯的孩子。
「崔晉,我讓你回去想明白再來, 你想明白了嗎?」
「我想明白了。」崔晉搶功似的開口,「我太過狹隘,總是自說自話將我以爲好的強加給你, 殊不知你要的根本就不是這些。」
「夫人是個能夠頂天立地,在這世間安穩立身的人,不然在侯府時也不會以一己之力護我活到今日。
「若說恩情, 夫人救我於水火之中, 燃我建功立業之志,是我一生也還報不盡的。
「所以夫人若要怨, 我也一一守着, 絕無怨言。
「夫人若想回頭, 我定生死不棄,再不獨自面對風雨。」
崔晉眼神堅毅,刀槍斧鉞加身也不改。
我知道,他的嘴裏, 從不會有謊言。
也知道, 只要他說出口的話, 粉身碎骨也會做到。
我沉吟片刻,才望着他眼下的烏青道。
「那你先把之前的崔晉還給我。」
崔晉:「嗯?」
「你現在太瘦了,之前我好不容易把崔晉養得健健康康, 你現在這樣,我若是再嫁給你,只怕不出三年便要當寡婦。」
說罷,我便起身扛起鋤頭向地裏走去。
崔晉那個傻子。
許久才琢磨過味來。
立刻屁顛屁顛跟在我身後。
「夫人放心!我,我一定好好喫飯!好好睡覺!我一定把自己養好!」
「你先養好再說吧, 別煩我,我要去翻土了。」
「我翻過了。」
「那我要去澆水。」
「澆過了。」
「那你還有什麼沒幫我乾的?」
「還有個婚沒成, 夫人什麼時候有空?」
「滾。」
「不滾。」
-25-
新帝登基。
下令減免賦稅三年。
附近的阿嬸一高興, 說什麼也要趁着這好日子給我把媒講成。
我看着她帶來的那小夥子。
皮膚黝黑,笑得樸實。
打眼一看確實是個搭夥過日子的好苗子。
阿嬸將我家的鋤頭一把塞給他。
「妹子, 他幹起活來麻利又幹淨,你跟着他,保準不會喫苦的!」
我點點頭。
「行,我考慮一下。」
阿嬸還有話沒說完。
只見不遠處一匹紅鬃烈馬翻越山嶺而來。
馬上坐着的是如今當朝新貴崔晉。
來的急, 連朝服都沒換。
他翻身下馬,步子輕快朝我走來。
阿嬸有些疑惑。
「妹子, 你犯啥事了, 怎麼大官還親自上門抓人吶?」
我笑道。
「不是來抓人了, 他是我丈夫。」
「啊?你已經成婚了?那你剛纔說要考慮什麼?」
「考慮把這片田交給他打理,每年的收成我一他九,怎麼樣?」
這樣的條件, 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拒絕。
我大步朝着崔晉走去。
他伸出手, 懷裏揣着一包還帶着熱氣的烤餅。
「傻子, 一路揣着過來不燙嗎?」
「不燙。」
我接過烤餅,神情自若牽上他的手。
崔晉一愣,耳根子竟紅了。
他輕輕反握住, 笑得溫柔,一如我初次見他那樣。
「夫人,那回家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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