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是全宗門的白月光,不爭不搶喜謙讓。
踏上仙途後,她唾棄我爭強好勝俗氣至極。
我磕頭跪地卑微討來珍貴丹藥,她二話不說讓給小師妹。
我九死一生從祕境中奪得法寶,她悄悄偷來讓給三師兄。
她清冷孤傲,靠着讓出我捲來的資源成了衆人心尖一輪白月。
後來魔族來犯,她大義滅親把我逃生的機會讓出去,害我神魂俱滅。
再睜眼,我回到和姐姐參加宗門試煉的途中。
這一世我果斷拋下她這個愛謙讓的累贅,捂緊資源瘋狂內卷。
闖祕境、奪異火、殺魔族、問鼎九州……
我歷劫飛昇那日,姐姐不爭不搶的面具徹底繃不住了。
-1-
死後又恢復意識的剎那,我只覺體內寒意如潮水般陣陣上湧襲來。
我勉強撐開眼皮,卻發覺自己正奄奄一息躺在寒潭邊。
身旁一抹纖細的人影晃動,她正試圖用蠻力掰開我的手。
我下意識收緊小臂,死死護住懷中的東西。
「姝兒,你醒了?」
視線逐漸清明,我看清了柳拂音那張淚光盈盈的蒼白小臉。
她破涕爲笑攬住我,試圖拿走我懷中冰蓮的手卻沒鬆開。
越過她的肩膀我看到了不遠處踮着腳尖往這邊張望的姐弟倆。
我當即意識到,我重生到了和柳拂音參加宗門試煉這天。
懷中的寒潭冰蓮正是拜入青雲宗的試煉寶物,一人只需一朵即可獲得求仙資格。
上輩子我九死一生從寒潭中搶來兩朵,堪堪爬上岸便陷入昏迷。
等醒來時,姐姐柳拂音已經善心大發,自作主張把冰蓮讓給了路邊素不相識的姐弟。
自此,她開啓了淡泊名利的謙讓人生,踏上成爲仙界白月光的康莊大道。
這一世,我因重生提前醒來,自然不能如她所願。
見我護着冰蓮不放,柳拂音蹙了蹙眉,試圖和我講道理。
「姝兒,那對姐弟自幼父母雙亡,如若這次不能通過宗門試煉就無家可歸了。
倘若方纔不是你爭搶,她們也能奪得這最後兩朵冰蓮。
爹孃從小就教育我們,君子不可奪人所好,你把冰蓮給姐姐,姐姐還給他們好不好?」
柳拂音抬起素白纖長的手,落於我身前,用教訓的口吻呵斥道。
聞言,那對姐弟遙遙朝她投來感激的目光。
不同於我身上溼漉漉泥濘一片,姐弟倆身上衣裳潔淨清爽,分明就是怯於寒氣沒下過潭。
那何來我與他們爭搶一說?
更何況這是宗門試煉,本就是各憑本事尋覓機緣,又何來奪人所好?
我被她的話氣得頭痛欲裂,死死撐着纔沒昏倒過去。
豈料此時我身上寒毒猛地發作,我渾身虛弱無力,又躺倒在地上。
柳拂音眼中一喜,趕忙趁機扯開我的手。
她捧着我拼死搶來的兩朵冰蓮快步走遠,滿臉溫柔地遞到那對姐弟手中。
見他們裝模作樣地推辭,她還細細柔聲叮囑:
「千萬拿好,有了冰蓮你們就可以通過試煉了。」
這姐弟倆怕潭中寒氣傷身,原本想放棄試煉下山,萬萬沒想到能白撿個大便宜。
他們當即就把冰蓮接到手中緊緊護着,笑開了花。
「謝謝柳姐姐,柳姐姐的恩情我們沒齒難忘。」
「拂音姐姐定是天上的仙子,造福世人來了。」
被人如此盛讚,柳拂音只是神情淡然地抿脣笑了笑。
「我本就不看重這些,從未想過與你們爭搶,都是我這妹妹太過爭強好勝。」
「有沒有冰蓮,能不能拜入青雲宗於我而言並無差別,凡人一簞食一瓢飲的生活也自在清閒。」
她今日一身鵝黃輕薄小衫,芙蓉面楊柳腰,加上這人淡如菊的姿態當真美若天仙。
許是留意到地上的我投來憤恨的目光,柳拂音不悅地擋在他們身前。
「你們快些走罷,我這妹妹是個不饒人的性子,等她恢復身子定是要奪回這冰蓮的……」
姐弟倆聞言對她更加欽慕,跪下磕了幾個響頭才匆匆離去。
只是人還未走遠,我便聽到了他們的小聲嘀咕。
「明明是姐妹,怎麼柳家妹妹就沒姐姐這般大度?」
「虧得那妹妹姿色過人,原是個小肚雞腸的,指不定平日裏多欺負姐姐呢。」
-2-
我渾身僵硬無法動彈,怒火攻心下眼前陣陣發黑。
最後乾脆閉眼在體內運轉小周天驅散寒毒。
如今重生歸來我仙術低微,但勝在我前世努力內卷,各種功法口訣造詣頗高。
大約一炷香,寒氣消散後我咬牙切齒爬了起來,心中鬱氣難平。
柳拂音柔柔弱弱地盤腿坐在我身側,見我起身她狐疑地扯住了我的衣袖。
「姝兒,你去哪裏?」
「把我的冰蓮搶回來。」
我狠狠甩開她的手,抬步就要離開。
豈料一貫身嬌體軟手無縛雞之力的柳拂音,此時卻死死摟住我的腰力氣大得驚人。
她紅脣一抿,彎眉一蹙,厲聲喝道:
「柳姝,你不許去!你何時變得如此斤斤計較,處處愛爭搶?
「學堂夫子教的那些謙讓的大道理都叫你喫到狗肚子裏去了?長姐如母你今日必須聽我的!」
試煉之地空無一人寂靜得可怕,只剩柳拂音理直氣壯的話在迴盪。
我直接被氣笑了,掌心一縷妖豔的異火虛虛升起,蠢蠢欲動。
如果柳拂音此時低頭看一眼,就會發現異樣。
我修煉的是紅蓮業火,所證的乃是蒼生問情道。
若是誅殺一母同胞的血親,恐怕難以渡過雷劫飛昇。
最終我還是按下了心頭的殺意,將掌心的火散去。
我直直看着她,眼中泛起嘲弄的冷意:
「這冰蓮是我拼命下寒潭取來的,夫子說謙讓的是自己的東西,你慷他人之慨算什麼?」
聞言柳拂音猛地一噎,眼中滑過一絲心虛。
但很快她就給自己找到了藉口,又神色平淡地狡辯起來:
「我們姐妹是一家,何論你我?
「爹孃臨終前囑託你要好好照拂我。現在倒好,小小兩朵冰蓮你就要與我這般計較起來,還要爭搶個你我……」」
說罷她生氣扭過頭去,默默垂淚,眼尾泛紅,活脫脫像是我欺負了她。
見柳拂音這副惺惺作態的模樣,我心中卻恨不得罵爹怨娘。
……
-3-
我家原在青雲宗山腳下的一小村落中。
打小姐姐柳拂音在村裏的名聲就極好,人人都誇讚她年紀輕輕就天生菩薩心腸。
明明別的娃娃都嬌氣愛鬧,柳拂音卻淡如菊極爲懂事,喜謙讓。
而我從小爭強好勝愛內卷,處處得理不饒人,和她一比自然相形見絀。
我給鄰居阿嬸砍了三捆柴換來一文銅錢買糖葫蘆,她卻趁我不注意偷走大方地還了回去。
「姝兒,做好事本應不求回報,怎可貪圖這些錢財?」
阿嬸見狀笑開了花,我則被糖葫蘆小販拽着怒罵了老半天。
我在學堂埋頭苦讀與夫子對詩贏來的漂亮荷包,她卻自作主張送給平日欺辱我們的林家小妹。
「姝兒,林妹妹也想要這荷包,你何苦與人相爭傷了和氣?」
林家小妹得意洋洋,當下與她化干戈爲玉帛,成了手帕之交。
柳拂音這裏讓一點,那裏讓一點,加上姿色秀麗,上門提親的人堪堪踏破我家門檻。
我苦不堪言向爹孃告狀,他們卻也被姐姐滿口謙讓是德的大道理所糊弄。
直至上月魔族大肆屠殺村子裏的百姓煉製萬魂幡,爹孃不幸遇害。
但臨終前他們始終放心不下,死死拉着我的手要我立誓日後要護着她。
「你姐姐心地善良,處處謙讓他人,你性子烈,此生定要護着拂音,莫要她被人欺負了去。」
那時柳拂音忙着安慰同樣失去至親的街坊鄰居,是我親手推着小車將他們的屍體下葬。
爹孃死後,我和姐姐記恨魔族,恰巧碰上青雲宗廣招弟子,我們就此踏上尋仙問道之路。
我謹記誓言,處處護着柳拂音,她從未被人欺負過。
直到後來魔族攻上青雲宗,宗門弟子紛紛從傳送陣逃往後山。
我握着劍在後方退敵,在離陣眼幾步之遙時不慎受傷倒地。
眼看掌管大陣的師兄就要衝出來救我,千鈞一髮之際柳拂音扯住了他。
「姝兒身懷異火定能死裏逃生,三師兄還在後面,先救三師兄!」
她就這樣輕描淡寫地把我的生機讓給了別人。
被追上來的魔修撕碎收入萬魂幡前,我仍然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死死看着她。
她愧疚地落下淚不敢看我,被劫後餘生的三師兄摟着消失在陣法中。
那刻我便知道,原來柳拂音也不是那麼人淡如菊,原來她也會欺負人。
只是她欺負的人,始終只有我一人。
-4-
「咚咚咚……」
山頂青雲宗的方向傳來第一聲鐘響,這是宗門試煉快要結束的預示。
我的思緒逐漸回籠。
身前柳拂音還死死摟着我的腰不放,瑩白的小臉上盛滿倔強。
估摸着那對姐弟早已抵達了宗門,我想要追趕的念頭也只好作罷。
「你放開我,我不追了。」
「好,若爹孃在世能看到你這副懂事的模樣定會欣慰……姝兒你去哪裏?」
柳拂音眼中泛起的淚花霎時消散,她鬆了口氣緩緩退開。
等看到我脫下外衣要再下寒潭時,又猛地過來攔住了我。
我輕巧一躲跳進水中,與她遠遠拉開距離。
「試煉要結束了,沒有冰蓮就算失敗。」
千年寒潭涼氣透骨,絲絲白霜順着我的小腿攀了上來。
柳拂音指尖堪堪觸及一縷寒氣,就柔弱地驚呼着縮回手。
她踮腳遙遙望着青雲宗的方向,跺了跺腳顯然也有些着急。
「姝兒,修仙問心不問道。你與我上山吧,興許長老也會讓我們通過的。」
聞言我面無表情地抬頭看她,上輩子她也說了一模一樣的話。
那對姐弟到了山頂後,情真意切地宣揚柳拂音的好心腸。
她這番淡然的姿態居然真的博得了長老們的賞識,最後破例收了我們進宗門。
只是沒了兩朵冰蓮,我們只能當個不入流的外門雜役弟子。
但師兄弟們不知冰蓮事件的始末,只知宗裏多了個柔弱動人、菩薩心腸的小師妹。
至於我,衆人只以爲我沾了她的光。
而每到這個時候,柳拂音就開始人淡如菊,一言不發,隻字不提她謙讓的冰蓮從何而來。
……
思及此,我乾脆利落地轉身往寒潭深處走去,不再看身後的人一眼。
柳拂音站在岸邊踮腳觀望,看清潭中只剩些殘荷枯枝後失望地退了幾步。
她猶豫糾結半晌,還是決定拋下我離開。
「姝兒,爹孃慘死魔族手中,我此生須得拜入仙門替他們報仇。
「無論如何,我且去求求仙人們試上一試……」
方纔在那對姐弟面前,她不是還說凡人生活一簞食一瓢飲樂得清閒自在麼?
怎麼如今對着我,又不得不拜入仙門了?
「哦。」
我脣角勾起一抹冷笑,看着她的身影匆匆離去。
終於走了,煩死了。
四周恢復寂靜,我轉身涉水往深處游去。
外圍的冰蓮確實已經被人搶光了,但上輩子我從藏經閣古籍中得知潭水深處還另有洞天福地。
那裏生長的冰蓮更爲茂盛,只是寒氣過重非修仙之人根本無法靠近。
不知遊了多久,四周漸漸湧起濃重的白霧,冷意更甚。
在寒毒蝕骨前我沉吟法訣,不多久掌心處一團蓮花狀的異火再次猛然升起。
這異火喚作紅蓮業火,一蓮一瓣共九重。
前世我在青雲宗藏書閣卷生卷死翻了七七四十九日的古籍找到了它的蹤影。
而後又憑藉元嬰修爲在上古祕境中九死一生,幾乎耗了半條命纔將它收服。
臨死前我不過堪堪修煉到第四重,沒想到它真的跟着我重生回來了。
只是它如今殘損得只剩一重,不足以發揮古籍中毀天滅地的威力。
但在這小小寒潭中護我軀體周全,綽綽有餘。
這一世,我斷不會讓自己落得那般狼狽的下場。
對柳拂音,我是徹底死心了。
至於那該死的魔族,我勢必要爲爹孃和前世的自己報仇。
百年後,魔族捲土重來,肆虐殺生,人間生靈塗炭,伏屍百萬。
若是能尋得機緣將這紅蓮業火修煉到九重,他日毀掉那萬魂幡時,我必然勝券在握!
-5-
「咚咚咚!」
最後一聲暮鐘響起,我踉踉蹌蹌狼狽不堪地跨進了青雲宗的山門大陣。
遠遠地便看到零星十多人跪在大殿前。
其中一窈窕女子身着鵝黃輕衫,謙卑地從長老手中接過灰色令牌。
她臉頰泛着薄紅,被衆人簇擁着笑笑鬧鬧。
考覈長老欣慰地看着這一幕,目光掃過殿外時忽然頓住了。
興許是我渾身上下髒兮兮的模樣太過引人注意,大殿裏的人也紛紛投來驚疑的目光。
「姝兒!」
柳拂音忙不迭走過來略帶喫驚地想攙扶我,卻在湊近時自己絆了一腳。
我本就筋疲力盡,被她這一拽險些沒站穩。
懷中紮成包袱狀的外衣猛地散開,露出了裏面完好的四十朵冰蓮。
大殿內霎時溢滿濃郁的蓮香,寒意蔓延。
考覈長老大喫一驚,而柳拂音則喜上眉梢地朝角落的幾人望去。
那裏站着的都是些因爲沒取到冰蓮而被淘汰的凡人。
見到柳拂音溫柔恬淡地笑,他們不自覺抓着衣角心中升起一絲希冀。
如果我猜得沒錯,她人淡如菊、愛謙讓的性子又要發作了。
果然下一瞬,柳拂音自然而然地抬手朝我懷中探去。
我疏遠地後退幾步,面無表情地護住冰蓮。
「姝兒,你這是何意?」
「你沒看見他們要被淘汰了嗎?只小小讓出幾朵冰蓮,你何必如此計較?」
柳拂音撲了個空,大庭廣衆之下她自覺丟了顏面有些氣惱地跺了跺腳。
看到她氣急敗壞的模樣,我心情頗好地翹起脣角。
別無他法,柳拂音欲言又止,最後嘆了口氣,有些失望地喃喃道:
「這冰蓮本應人人都能得到,若不是你搶走那麼多,他們何至於一朵都得不到……」
見她式微,先前那對姐弟也豎起眉頭前來幫腔。
「這柳家妹妹可爭強好勝,恨不得把潭裏的冰蓮都佔爲己有!」
「對啊,要不是拂音姐姐大發善心讓出了兩朵,我們是萬萬搶不過她的。」
幾人言之鑿鑿地控告下,殿內旁觀的師兄們頓時朝我投來異樣的目光。
那些視線凌厲中帶着點鄙夷,又帶着點不屑。
而角落裏的人聞言也紛紛怨恨地抬頭,彷彿真的被我搶了修仙良機般怒火中燒起來。
我如此被曲解,柳拂音非但不替我解釋,反而更加理直氣壯地抬起纖纖素手,放在我身前。
「姝兒,凡事讓人一頭總不會有害處。」
「你今日踏入仙途,還是摒棄私心與人爲善才好。」
「現在你讓出冰蓮還來得及,大家不會怪你的。」
-6-
大殿內無比寂靜,三言兩句間我便成了衆矢之的。
我乾脆無視他們的存在,恭敬地走到負責考覈任務的長老跟前呈上試煉材料。
長老覈驗幾番當場宣佈我通過了考覈,登記後施然離去。
旁邊的內侍弟子當即將一枚灰色令牌與一枚儲物戒遞到我手中。
我戴上玉石儲物戒,滴血其上開了儲物空間。
而後在其餘人貪婪的目光中微動指尖,將餘下的四十多朵冰蓮一併收入戒指。
「這是我的冰蓮,不讓。」
「姝兒你……」
「姐姐你也有一枚考覈令牌,若是真心疼他們儘管讓出去便是,時時覬覦我做什麼?」
我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她腰間別着的令牌上。
俗話說,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不是很愛謙讓嗎?那就讓一個給我看看。
柳拂音垂袖擋住我的視線,貝齒輕咬朱脣,似有幾分委屈般哽咽道:
「我並非存有私心,若是可以我自當願意成全他人。
「只是姝兒你明知我一生所求便是拜入仙宗學習仙術,誅殺魔族爲慘死的爹孃報仇……」
只說到一半,她竟是又盈盈落下淚來。
「柳姐姐莫要自責,冤有頭債有主,我們不會怪你的。」
「可憐柳姐姐這般柔軟心腸,好叫那毒婦欺負了去。」
沒通過考覈的衆人當即圍着安慰她,紛紛遞上帕子。
柳拂音哭紅了眼,仍不肯罷休。
「長姐如母,是我沒教好妹妹,叫她把那些個自私自利爭強好勝的性子都學了去。
「拂音他日下黃泉,亦無顏見爹孃。」
邊哭哭啼啼,她還邊不忘藉着帕子的遮掩偷偷看我的神情。
瞧瞧,這是等着我來道歉將冰蓮拱手相讓呢。
前世無論她如何無理取鬧,只要她一哭我也就遷就了。
可偏偏今日我就不如她意。
「姐姐,這是修仙不是進戲班子,你天天唱獨角戲我聽着都膩得慌。
「我累了,先去歇息了。」
不顧他們的反應,我大搖大擺出了考覈大殿,徑直往外門弟子的廂房走去。
沒想到我竟然半句都不爲自己辯駁,柳拂音愣愣地目送我遠去。
一口濁氣堵在胸口,她隱隱察覺到我這個妹妹好像和往日不一樣了。
但這些,柳拂音並不在意。
她不捨地親自送了殿內衆人下山,做足了體面功夫。
於是全青雲宗的人都知道,宗門裏多了個菩薩心腸、天仙皮囊的小師妹。
-7-
直到日暮,柳拂音才爬上山回到分配好的廂房。
初入仙途的弟子還未辟穀,青雲宗一日供了兩頓飯食。
木桌上擺了些清淡鮮嫩的蔬谷,引人食指大動。
今日兩次下寒潭耗費了我太多靈力,我捧着碗狼吞虎嚥地喫起來。
反觀柳拂音,她端坐在桌旁面露愁容鬱鬱寡歡。
「你真不喫?」
「我沒把你教好愧對爹孃,我喫不下。」
她幽幽嘆氣,裝模作樣等我低頭認錯哄她喫飯。
聞言我喜上眉梢大手一攬將菜都撈到自己身前。
「哦,那我把你的那份也喫了,爹孃說不能浪費糧食。」
「你!」
柳拂音氣得快將手中的帕子揉碎,三兩步上了牀榻背對着我躺下。
我扒拉着碗,當即埋頭把她的那份也喫下肚。
廚房裏的雜役弟子前來收走殘羹剩飯時,還體貼地帶了話。
「兩位師妹,明日一早妙石師叔於青凌峯開丹爐派丹,凡是宗內弟子都可前去領取。」
「謝謝師兄提醒。」
我恭敬地朝他道了謝。
眼看月上三更,我回屋收拾幾番,準備出門。
「柳姝,你去哪裏?」
柳拂音終於繃不住了,當下也懶得裝睡,似不經意地詢問我的行蹤。
「剛剛師兄不是說了嗎,我去排隊領丹。」
爲了避免她糾纏,我還是簡單地說明了去向。
雖說派丹是明早的事,但我記得前世妙石師叔這爐丹出的數量不多。
開爐時我和那些弟子們擠破了頭,萬般狼狽才搶到幾顆。
只可惜回來就被柳拂音自作主張,讓給了不相識的同門師兄妹們。
這一世我得提前五個時辰去青凌峯佔個好位置,纔好搶丹藥。
柳拂音也猜到了我的心思,她不屑地蹙了蹙眉命令道:
「瞧瞧你,又要與人爭個你死我活了是不是?」
「多小家子氣,柳姝,你不許去!」
我話都沒聽完,直接甩上門走出院子,任由她的嬌喝消散在風裏。
給她慣的。
-8-
青凌峯氣勢磅礴,靈息充沛。
一座古樸的大殿凌空于山之巔,瑞氣升騰。
守殿的弟子見了我有些喫驚,揉了揉眼望向日晷。
我於藥火環繞的丹爐前席地而坐,盤腿凝神。
一呼一吸間,天地靈氣入體化爲元力,沿着經脈流向四肢百骸,又匯聚于丹田。
修真界修爲分爲練氣、築基、金丹、元嬰、化神、大乘,爾後便是飛昇至仙界。
自從體內紅蓮業火重現後,我的身體便時刻經受淬鍊,達到了練氣中期。
妙石師叔派的凝氣丹能增補靈力,但只對築基期以下的弟子有用。
因此,有本事來蹲守的大多是練氣期遲遲無法突破的人。
以妙石師叔的規矩,丹藥出爐後漫天四散是爲無主之物。
弟子們各憑本事奪丹,只要不動干戈,能奪得多少都作數。
按照記憶,通過試煉的半月後,外門弟子們便能迎來進入靈墟祕境尋寶的機緣。
我感知那祕境深處,有着與紅蓮業火同源的氣息。
因此,在半月之期前,我必須突破到築基期。
待靈氣在體內運轉幾個周天後,天色大亮。
陸陸續續有弟子蜂擁而至,大家都拼命地往前擠。
人羣末端,我隱約看到了柳拂音的身影,她一身煙粉水色長裙,婷婷嫋嫋。
她不願與人擁擠,只好踮着腳,焦急地四處張望。
直到瞧見前方蓄勢待發的我,她才狠狠鬆了口氣,綻放笑意。
丹爐開的剎那,我將靈力匯聚於雙腿,騰Ţŭ̀⁹空而起,撲了上去。
遠處,是她婀娜多姿離去的背影。
一顆、兩顆、三顆、四顆……
前世被魔族收入萬魂幡時,我乃元嬰初期,然而現下我的修爲不過練氣中期。
弟子中比我修爲高的數不勝數,他們時不時御劍而起,氣勢驚人。
最後,我勉勉強強奪得十八顆凝氣丹。
一日一枚,恰巧夠我在進祕境前突破至築基。
-9-
回到廂房,我推門而入卻見一身着鵝黃羽衫的少女坐在木桌旁。
柳拂音則與她說說笑笑,慢條斯理地在沏茶。
那女子喚作林若,實力在練氣初期隱隱有突破的跡象。
見了我,林若茶也不喝了,在桌下悄悄扯了扯柳拂音的衣袖。
柳拂音寬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起身朝我走來。
「姝兒,你今日得了幾顆丹藥?」
「一顆。」
我笑眯眯地答了她,知道她想拿我的丹藥給林若做人情。
但這次我可不會那麼蠢,拱手相讓了。
聽說只有一顆丹,柳拂音皺了皺眉,杏眼圓瞪,有些不可思議。
倒是林若沉不住氣,臉色陰沉地揭穿了我的謊言。
「你胡說,我明明親眼見你奪得不下十顆!」
我隨意從儲物戒裏摸出一顆光滑圓潤的凝氣丹。
在她貪婪的目光中扔進嘴裏如糖豆般嚼巴嚼巴吞了下去。
「就算有十顆那又與你何干?
「你就親眼看着我奪你自己不會去奪嗎?
「難不成你是個妄圖坐享其成不勞而獲的廢物?」
被我內涵羞辱了一頓,林若小臉漲得通紅。
她惱羞成怒從儲物戒裏祭出靈鞭,狠狠往我身上抽來。
見我不偏不倚,她又在最後關頭氣急敗壞地翻轉手腕抽爛了旁邊的牀榻。
這青雲宗有條規矩,對同門下手者逐出宗門。
「拂音……」
打不成罵不過的林若憋屈得快要瘋了,當即扯着柳拂音的衣袖要她幫忙討回公道。
柳拂音本就對我撒謊騙她不滿,當下聽我搶了十餘顆更加惱怒。
「柳姝,你怎能奪如此多丹藥?爭三搶四真是丟盡我柳家顏面!
「若不是你心機深沉天未亮就去守着,其他人未必搶不過你。
「趕緊將多餘的凝氣丹交出來,我好拿給若若和沒奪到丹的師兄師弟們賠罪。」
賠罪?
前世她便是用同一套說辭從我手上將丹藥要走,害我在練氣期停滯了許久。
反觀她自己,不僅收穫了林若這個好知己,還贏得了師兄弟們的青睞。
現在,她休想再踩着我往上爬!
-10-
「我若是不給,你能把我怎麼樣?」
我挑了挑眉,雙手抱胸,端起桌面泡好的茶水一飲而盡。
沒想到這林若倒是有點家底,拿來的竟是有凝神聚氣的功效。
只可惜,她討好錯了人。
思及此,我趕緊又多添了幾杯下肚,送上門的便宜不佔白不佔。
「你若不讓出來,我便從此往後都不認你這個妹妹!」
柳拂音橫眉冷對,義憤填膺地要挾道。
在她看來,我這個妹妹最是看重親情,再老實好拿捏不過。
她說話的關頭,被我服下的那顆凝氣丹在聚靈茶的催發下開始發揮作用。
周圍幾縷精純的靈氣緩緩聚集,從我的天靈蓋處匯入。
眼看到了修煉的最佳時機,我當即息了繼續逗弄她們的心思。
「好好好,我以後就當沒你這個姐姐。
「忙,修煉去了,勿擾。」
說着我便快步往外門弟子修煉的靈臺走去。
柳拂音喫了癟當然不肯罷休,她三兩步追上來想扯住我。
但下一刻結界升起,她被嚴嚴實實擋在了外面。
爲了防止弟子們修煉時受到干擾,青雲宗專門在靈臺處設置了傳送結界。
「柳姝你出來!」
柳拂音氣急敗壞地呼喊着,嬌柔的嗓子都變得粗獷許多。
傳送走前,我依稀看到林若死死扯着她不依不饒地索要丹藥。
「柳拂音你沒本事充什麼大頭?
「方纔信誓旦旦保證一定能給我丹藥,現在還浪費了我的聚靈茶!」
「若若你聽我說……」
最後是林若面無表情拂袖而去的身影。
真是舒心極了。
這世沒了我這個墊腳石和資源庫,我看柳拂音還怎麼謙讓。
-11-
從靈臺中閉關修煉了整整十五天,我將奪來的凝氣丹全部耗盡。
丹田處靈海乍現,靈力充沛精純。
靠着紅蓮業火洗濯經脈濁氣,我如今的修煉速度比前世還快上好幾倍。
神識收回時,我感覺自己的修爲竟然已抵達築基中期。
見我出現,廂房裏收拾行囊的柳拂音有些詫異。
但很快她又收斂起心思,淺笑着朝我走來。
「姝兒你回來了,正好趕上靈墟祕境開啓的日子,我們快走吧。」
她彷彿不再記得半月前我們的紛爭,親暱地攬着我的胳膊往外走。
我懶得與她多費口舌,直接掙開她獨自前行。
出乎我意料的是,沒了我給的丹藥柳拂音竟然也突破至了練氣中期。
察覺到我打量她,柳拂音抬袖輕掩脣角發笑,自顧自開始說教起來。
「姝兒,我早教導過你要不爭不搶,多多謙讓,自然有人記着你的好。
「這半月來師兄們可憐我孤弱,也送了些丹藥過來,這才……」
剩下的她沒說,但她眉眼間的傲然與得意怎麼也藏不住。
我風輕雲淡地點點頭。
哦,靠舔狗。
-12-
到了祕境集結處,那裏從金丹到練氣期的弟子紛紛雲集。
柳拂音今日一襲白衣,美得驚人,婀娜的身段柔若無骨,端莊得體。
而我只穿着簡樸的宗門服飾,不施粉黛。
衆人視線遊移到柳拂音時目露驚豔,瞧見我時卻充滿嫌惡。
放開神識,我聽到了他們的議論。
「就是她,連自己姐姐的那份丹藥都要搶!」
「芙蓉似面,蛇蠍心腸!」
「要不是拂音師妹心地善良,好言相勸,我都想好好教訓她!」
嗯?
我回頭朝柳拂音挑了挑眉,卻見她面不改色,含笑與旁人寒暄。
定是她在我閉關的日子裏添油加醋,不知道說了我多少壞話。
離人羣近了,柳拂音也聽到了那些斥責。
「姝兒還年幼不識大體,我會多多教導。」
「若有得罪各位師兄師弟的,拂音向你們賠不是了。」
她苦澀地低頭,露出纖細脖頸,無害柔憐地朝周圍人欠了欠身。
衆人看我眼神更加憤懣了。
只是還不等他們爲白月光討回公道,掌事的長老來了。
弟子們乖覺地噤聲列隊,等待長老分發祕境令牌。
這靈墟祕境有修爲限制,唯有上至金丹、下至練氣的弟子方可入內。
祕境中從外至裏共有三層,兇險程度也不斷遞增。
練氣期的得三等令牌在外圍,築基期的得二等令牌在中圍。
最後,外門弟子裏金丹修爲得一等令牌的只有寥寥五人。
得知我修爲已到築基,柳拂音姣好的面容扭曲了一瞬。
她垂眸幾瞬彷彿有了主意,弱柳扶風地找上了帶隊的師兄。
「爹孃去世前曾叮囑我好好照顧妹妹。」
「若是姝兒出事了,我也不活了。」
於是即使令牌不同,柳拂音還是破例被帶到了二等隊伍中。
我只一眼便看穿了她的打算。
畢竟沒了我在祕境中給她搶資源,她拿什麼謙讓給別人成就好名聲?
對於此事我倒是沒有出言阻止,只是出發前單獨找了管事長老一趟。
-13-
虛空扭曲一瞬,弟子們便齊齊出現在靈墟祕境外圍。
久違踏上這片土地,我瞬間感受到裏面充盈着逆天的靈氣。
彷彿每一縷天地氣息都縈繞身側,拼命順着毛孔往裏鑽。
真是塊難得的修煉寶地。
至於那與紅蓮業火同源的氣息,則隱藏在祕境最深處。
上輩子踏足此地時我不過練氣中期,因而錯過了許多機遇。
這一世我斷然要好好爭取一番。
按照規矩,弟子們每十人一隊,分別行進。
領隊的長青師兄乃築基後期,選了條妖獸多的路線。
一路上我們斬殺順利,順利抵達外層邊緣。
大家原本十分警惕,但漸漸又鬆懈下來。
柳拂音被衆師兄們圍在中間,談話間時不時發出銀鈴般的嬌笑聲。
夜色漸起,迷濛霧氣中葉子腐爛的溼潤氣息蔓延。
我跟在人羣后方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地面的嗜血荊棘叢。
忽然間,一股強大的威壓從前方傳來,緊接着是一連串震耳欲聾的吼聲震得周圍樹葉紛紛落下。
衆人猛地停下腳步,抬頭便見一雙赤紅如血的眼睛出現。
那妖獸的身影逐漸清晰,一身帶刺的皮毛隱隱透出金屬般的光澤,體型龐大,肩高足有三米。
最重要的是,它的實力在金丹初期!
「金魑!快跑!」
最前方的長青師兄猛地大喝,舉劍衝了上去。
幾位修爲在築基中期的弟子也紛紛迎上,斬向妖獸的首頸。
「攻擊下腹,那是它的死穴!」
我舉劍欲飛身上前,卻猛地被柳拂音死死地扯住。
「姝兒你別給師兄們添亂行不行?現在不是你爭強好勝瞎逞能的時候!」
柳拂音躲在我身後瑟瑟發抖,小臉蒼白滿臉不贊同。
就在她拉扯之際,迎戰的師兄們被金魑撞開倒飛了出去。
衆人砸到嗜血荊棘叢中,口吐鮮血不得脫身。
眼看金魑張着巨口靠近,我直接一腳狠狠將柳拂音踹飛出去。
「不想死就滾遠點。」
聽到她尖叫着掉入泥潭中,我解氣地笑了笑。
-14-
心念微動,體內紅蓮業火應召緩緩升騰而出。
妖豔的火光點亮了叢林,在我掌心化作巨劍,散發着令人心悸的威壓。
我將部分靈力凝聚於雙腿,舉劍刺向妖獸的下腹。
碰撞的瞬間,業火的威力徹底爆發。
金魑在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它的身體在火舌的纏繞下迅速化爲灰燼。
最終隨着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妖獸徹底消失。
我收回異火,彎腰從灰燼中取出一枚金色的內丹。
只是還沒捂熱,掌上的金丹便被一雙纖纖素手拿了去。
柳拂音不知何時從泥潭中爬了上來,運轉水靈根將自己洗滌了一番。
她驚喜地捧着妖獸的內丹,衆人紛紛豔羨地圍了上來。
「金丹期的妖獸內丹!靈力好充沛!」
「看不出柳姝師妹的火靈根竟如此厲害!」
「有了這丹,指不定柳姝師妹能一舉突破到築基後期!」
都是並肩作戰同生共死的隊友了,大家此時也放下了嫌隙。
他們根本不認識什麼異火,只知道我的火靈根殺傷力巨大。
而修仙界強者爲尊,饒是資歷長一倍的師兄們也不得不佩服。
祕境取寶,各憑本事,金魑死於我手中衆人也默認這內丹歸我所有。
但柳拂音顯然不這麼認爲,她鐵了心思要將這內丹讓出去。
「師兄們說笑了,這妖丹怎能讓姝兒一人獨佔了去?
「與金魑一戰長青師兄身受重傷,今日我這姐姐便替她做主將妖丹讓給長青師兄。」
話音未落,柳拂音自己便拿定了主意將金丹遞到長青師兄面前。
師兄們紛紛不敢置信地倒吸一口涼氣。
長青師兄到底是個忠厚老實的,說什麼也不肯要。
柳拂音急了,紅脣一抿,眉兒一皺,淚如雨下。
「師兄你拿着吧,要不是姝兒貪生怕死遲遲不出手耽誤了幾刻,你也不會受傷。
「拂音實在不忍袒護妹妹,你若不拿我們怕是無顏與師兄們爲伍了。」
此話驚天地泣鬼神,衆人紛紛側目覺得有些不對勁。
金魑是我殺的,他們怎麼看我都不像貪生怕死之輩。
但既然自家姐姐都出來指認了,某幾位師兄內心對我好不容易升起的好感剎那間跌至谷底。
方纔紅蓮業火吞噬金魑時,將它的皮肉筋骨一併煉化爲精純的靈力。
龐大的力量湧入丹田,我剎那間突破至築基後期。
剛從突破中回過神來就被柳拂音劈頭蓋臉冤枉了一番,我直接被氣笑了。
大姐,剛剛不是你攔着不讓我上前的嗎?怎麼轉頭就忘了。
現在衆人的心紛紛倒向了她,我空口無憑,難以自證。
不過絞殺金魑,大家都出了力,我本就不想獨吞,既然如此……
這人情,與其她送,不如我送。
-15-
「收下吧,長青師兄。」
我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燼,溫和地將妖丹讓了出去。
柳拂音攢了一肚子的話正等着我拒絕,然後訓斥我。
沒想到我輕而易舉就答應了,頓時啞了火。
「這怎麼好意思……」
長青師兄怔愣片刻,恍然發覺我不似柳拂音說的那般爭搶好鬥。
他推脫了幾番,見我確實真心想將妖丹讓出來後不免有些感動。
只見他指尖微動,手腕翻轉間便多了兩個金絲楠木盒子。
「這是族中長老爲我準備的破境丹,還有一枚天殤丹,柳姝師妹你拿着吧。」
扭動鎖釦,盒子打開的剎那濃濃的藥味瞬間逸散。
破境丹,顧名思義可幫修仙者突破修爲瓶頸,金丹以下服用。
天殤丹,短期內暫時提升兩個境界越級戰鬥,服用後會虛弱一段時間。
這兩顆上品丹藥,可謂萬金難求,遠遠超出妖丹的價值。
縱是知道長青師兄出自丹修世家,衆人也不得不讚嘆他的大手筆。
「長青師兄,你這丹藥的價值可比妖丹高上許多。」
我遲遲沒有收下丹藥,只是笑眯眯地打量幾番。
天上降下的餡餅我當然喜歡,但這餅太大我怕自己喫了噎死。
有時候免費的,就是最貴的。
長青師兄看出了我的顧慮,無奈地笑了笑,乾脆直接將心中的彎彎繞繞和盤托出。
「柳姝師妹,方纔你絞殺金魑救了我等性命,這救命之恩可謂重於泰山。
「況且師妹資質不俗定是大運之人,我不過想結交一二。」
作爲大宗族子弟,長青可不真是什麼老實巴交的愣頭青。
他一來不想欠人救命恩情,二來靈墟祕境兇險難測,他確實想結交我這個人脈。
「行,那我收下了。」
我眼疾手快,在柳拂音面露難色想假模假樣推拒前收入儲物戒中。
她身子微微一僵,笑容凝固住。
「姝兒,你怎可這樣失禮?
「長青師兄不過與你客氣幾句,你怎能當真?趕緊還回去!」
這柳拂音是個實打實的蠢貨,她哪裏知道這些丹藥的價值。
不過是又想拿我做人情,從而彰顯她的不爭不搶、喜謙讓的美好品德罷了。
我倒不想與她爭論什麼失不失禮,反而湊到她耳邊輕聲細語。
「姐姐,那顆內丹原是我爲你奪下的,有了它你便可築基。
「只是沒想到姐姐如此謙讓大方,竟捨得將這等機緣拱手讓人。」
「真是可惜了。」
哄騙小孩的話誰都會說,至於信不信就看這人夠不夠蠢了。
但柳拂音顯然信了,藏在衣袖下的手緊緊掐進掌心。
她死死盯着長青師兄手中的妖丹,面如菜色,笑得有些勉強。
萬萬沒想到那是給她的丹,但讓出去了又不好要回。
「你怎麼不早說……」
最後柳拂音噘着嘴,悶悶不樂地撇下頭走遠了。
不明所以的師兄們紛紛追了上去。
-16-
從外圍穿透到中圍時,長青師兄勸了柳拂音好幾次。
但她依舊執拗地扯着我不放,哀哀慼戚地說放心不下我。
衆人拗不過她,也只好帶上她前行。
「姝兒找到龍血藤了,師兄缺這個煉藥!」
「這是千金難求的珍珠母,姝兒你拿着也發揮不了價值,不如讓給師兄……」
中層邊界處沒什麼妖獸出沒,珍貴的奇珍異草數不勝數。
柳拂音死死跟在我身邊,無論我找到什麼都一頓嚷嚷。
我直接無視她一採一個準,統統裝到儲物戒中。
久而久之,她自討沒趣也就噤了聲,跟着獻殷勤的師兄走了。
夜風乍起,冷月當空,濃霧繚繞。
一行人找到了能歇腳的廢棄山洞,準備暫住幾晚休整好再往裏走。
正當衆人圍在篝火旁筋疲力盡地喫着妖獸肉時,長青師兄發現柳拂音竟然不見了。
他萬分焦急起身想出去尋找,卻見夜色中兩抹人影倉皇逃了進來。
柳拂音不知何時換了身淡紫色衣裙,被師兄護送着歸來。
她神色有些不自然,佯裝淡定地坐在篝火旁對自己的行蹤一概不提。
然而就在這時,一股強大的氣息爆發籠罩了整個祕境中層。
妖獸的怒吼聲響徹雲霄,大地發出細微的震響。
「獸潮爆發了!」
大家不明所以,紛紛警惕地拿起武器。
靈墟祕境已經多年未爆發過獸潮,今日屬實反常。
而我的目光卻落在柳拂音懷中鼓鼓囊囊的一小團上。
「姐姐,你懷中藏着什麼?」
「沒,沒什麼。」
柳拂音眼神閃躲,側過身子避開我探究的視線。
但她懷中的東西似乎甦醒過來,掙扎幾下就啪嗒掉在地上。
竟然是一隻蜷縮着還未睜眼的妖獸幼崽!
我死死皺着眉,料定外面的異動必然和這隻被偷走的幼崽有關。
「不能抱它!」
見柳拂音花容失色地彎腰抓它,我冷喝着制止。
她恍若未聞,生怕我來搶動作反而更快了些。
衆人紛紛看過來,她微微咬了下脣瓣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
明明委屈得眼角發紅,但她仍舊努力笑着說:
「若姝兒也想要這小獸,姐姐自然願意拱手相讓。
「但它還太小身子弱,妹妹不會照顧恐怕會傷着它,好歹也是一條生命……
「姝兒莫要生氣,等我把它養得大些就給你好不好?」
柳拂音杏眼淚光盈盈,臉色蒼白我見猶憐。
隊伍裏的師兄們當即心疼壞了,又想起了她曾訴苦說「我搶她丹藥」的事。
於是他們也顧不得外面的異動,紛紛將柳拂音護在身後。
「柳姝師妹,我原也不信你是那般處處爭搶之人,但今日總算開眼了。」
「縱使你靈力高超,但我等也不會縱容你欺壓拂音師妹!」
「我青雲宗容不下你這尊目無尊長的大佛,等出了祕境我一定如實向長老稟告。」
衆人義憤填膺,恍若與我有什麼血海深仇。
聞言,我挑了挑眉,從掌心祭出異火,只靜靜看着他們不說話。
膽小的當即閉了嘴,氣氛僵持不下。
就在此時,妖獸們憤怒地追着柳拂音的氣息咆哮着逼近。
洞穴外樹木被撞倒,地面都是深深的腳印,空氣中瀰漫着塵土和妖獸的凶氣。
-17-
「我怎麼覺得這獸潮離我們越來越近了?」
終於有人發現了不對勁,惴惴不安地握緊了出鞘的利劍。
我淡淡瞥了那人一眼,他是剛纔陪柳拂音從外面回來的師兄。
「因爲你們偷走了獸王的幼崽,它來尋仇了。」
話音剛落,大家驚詫的目光紛紛投向柳拂音懷中那隻沉睡的小獸上。
它纔出生不久,一身皮毛烈紅似火,身上隱隱散發着威壓。
「姝兒莫要胡說,這……這妖獸是我在草叢裏撿的,我看它可憐才……」
柳拂音蹙着柳葉眉,狀似西子捧心般弱弱爲自己辯解。
她拂了拂袖遮住小獸不願放手,打算咬牙抵死不認。
眼看獸潮就要踏平洞穴,事態緊急下衆人也顧不得是非黑白。
長青師兄從儲物戒中抽出十張傳送符,打算提前終止祕境試煉。
他一張一張發放着符紙,走到最角落的我面前時手上卻空了。
衆人臉色齊齊一白。
按照宗門規定每個隊伍有十人,因此發放的傳送符也是十張。
但因爲柳拂音求情說執意要和我同行,師兄們答應了。
所以現在傳送符少了一張。
不過半晌,我手中多了張微微泛黃的符紙。
「拿好。」
長青師兄和善地笑了笑,走到中間提劍準備催動傳送法陣。
隊伍中的師兄們見他想要犧牲自己頓時大驚失色,紛紛上前勸阻。
「長青師兄不可!
「你怎能把自己的傳送符給了柳姝師妹!」
說時遲那時快,一抹柔弱纖細的身影撲了過來,猛地搶走了我手中的符。
柳拂音力氣有些大,尖利的指甲險些刮破我的掌心。
她神情哀切,大義滅親般悲慟地望着我落下淚來,小臉霎時間梨花帶雨一片。
「姝兒,你怎麼忍心搶走長青師兄活命的機會!」
「即使是血肉至親,我也斷不能容忍你這般自私的行徑!」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方纔符紙派到Ṫũ̂³你那兒便沒有了,造化弄人也怨不得什麼。」
她那黃鸝般動聽的嗓音越來越沙啞,聽得人於心不忍。
師兄們見她快要哭斷了腸,心軟得一塌糊塗。
我不喫她那套,雙手抱胸無情打斷她的惺惺作態。
「姐姐,這獸潮既是你引來的,應當你留下才是。」
「往日裏你那般溫柔善良,處處謙讓,況且長姐如母,你何不將傳送符讓給我?」
「……」
見我似笑非笑將矛頭對準她,柳拂音愣了愣,一時間忘了哭。
平時待外人尚且善良謙讓,那現在要她爲疼愛的妹妹捨生忘死也很合理不是嗎?
「姝兒莫惱,我本就打算如此。」
柳拂音很快反應過來,她抿了抿脣笑得悽美,當即就要把傳送符遞過來。
只是東西還沒遞到我手中,她嬌軀搖晃幾下軟軟倒在旁邊師兄懷裏。
那師兄心疼壞了,攬着她朝我冷下臉。
「我不同意,拂音師妹如此柔弱,留下來定會被妖獸喫得一乾二淨。」
「此等大事應該一同表決,這樣才公平。」
「依我看柳姝師妹留下來最合適,她實力最強,說不定能博得一線生機。」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眨眼間便決定了我的死活。
篝火旁長青師兄看着這場荒唐鬧劇,面如寒霜想暴喝制止。
我神識傳音攔下了他,暗中搖了搖頭。
靈墟祕境的異火還沒拿到,我是絕不可能離開的。
但我自然不能輕而易舉留下來,總得膈應這些人幾下纔是。
「各位師兄,方纔不過是說笑,我怎會忍心姐姐葬身獸腹呢?
「只是獸潮兇險,若要覓得一線生機我還需師兄們鼎力相助……」
洞穴外隱蔽氣息的法陣堪堪失效,危險逼近衆人着急了。
見長青師兄給我塞了兩顆療傷丹以做表率,他們也不得不心疼地將身上的靈丹貢獻了出來。
恢復靈力的回元丹、修復受損軀殼的生骨丹、化解毒素的解毒丹……
我收穫滿滿險些笑彎了眼,最後將師兄懷裏裝暈的柳拂音搖醒。
她臉色慘白,執着我的手悽悽切切依依不捨。
「姝兒,你死了我便也不想活了,等我殺了那害爹孃的魔族,定赴九泉之下與你相見!」
「但你怎可乘人之危向師兄索要珍寶?我平日教你的那些道理都喫到狗肚子裏去了……」
「別廢話了,這小獸我也拿走了。」
柳拂音還沒反應過來,那小團幼崽便落到了我手中。
下一秒,傳送法陣亮起白光,她驚呼着消失其中。
終於清靜下來了。
我長呼一口氣,暗歎自己前世真是投錯胎。
不然怎會攤上這樣的麻煩。
-18-
我坐在篝火旁自顧自烤着肉,將那隻巴掌大的幼崽放在地上。
「別裝了,醒醒。」
它緊閉着雙眼一動不動,彷彿還陷入沉睡。
見狀我指尖勾起一縷異火,緩緩湊近它的皮毛。
「吼!」
小獸猛地滾到旁邊,睜着圓溜的眼睛齜牙咧嘴警惕地望着我。
我往烤得滋滋冒油的肉上撒了香料,在它身旁揮了揮手。
霎時間,一堆前幾日搜刮的奇珍異草從儲物戒裏掉了出來。
反正我又不會煉丹,留着也沒什麼用。
那隻幼崽聳了聳鼻子,果然被誘惑得走不動道。
「喫了吧,可以增補實力。
「喫完讓外面的獸潮離開。」
聽說可以喫它歡快地湊近了些,但提到遣散獸潮它又不樂意地走遠幾步。
於是我收回笑眯眯的嘴臉,祭出掌心的紅蓮業火。
火舌安靜地跳動着,卻隱隱帶有毀天滅地的威力。
「我是對付不了所有妖獸,但拼死殺那麼一小羣還是不在話下的。」
「你也不想你的同伴受到傷害吧?」
「我只是需要你帶我找到下一層的入口,就放你走。」
萬物皆有靈,我不想以殺證道沾染因果。
只要能吞噬新的火種,靠修煉紅蓮業火我也能抵達大乘飛昇。
就是不知道這隻幼崽喫不喫我先禮後兵的這一套了。
木架上的肉已經烤好,我邊喫肉果腹邊等待它的反應。
猶豫了半晌,終於有一隻小爪子顫顫巍巍伸向了那堆珍稀藥草。
外面轟動的獸潮逐漸散去。
-19-
等一人一獸都喫飽喝足後,我拍了拍它的屁股示意它辦事。
小獸頗爲不滿地扭了扭身子,而後湊近嗅了嗅我掌心的紅蓮業火的味道。
只見它圓眼亮了亮,下一刻就四蹄馭火躥了出去。
我滿意地勾了勾脣角,追了上去。
幽深的山谷底下,火光沖天的岩漿河緩緩流動。
而河流的中央,一朵青色的蓮花緩緩盛放。
但只要仔細觀察就能發現此蓮花根本沒有根莖,不過是虛幻的形態。
正是古籍記載的青蓮地心火!
我沒來得及欣喜,沉凝的目光落在盤踞在異火旁的妖獸身上。
那是一隻巨大的火蛟,它的鱗片如同燃燒的金水般散發着令人心悸的熱量。
所幸它的修爲僅在金丹後期,有點麻煩但不至於解決不了。
我低頭思索片刻就有了對策。
偏偏此時,腳邊的幼獸咿咿呀呀興高采烈地衝了出去。
它猛地扎進了岩漿中,在裏面四處翻滾大口大口吞食着漿水。
面對一隻金丹後期的火蛟竟然毫無畏懼,看來它血脈很強大。
此時,一聲震耳欲聾的吼叫劃破了寂靜。
被發現了。
我從儲物戒中拿出長青師兄給的兩個木匣子。
一枚破鏡丹下肚,精純的靈力猛地在丹田處爆發,強烈的劇痛頃刻間侵襲四肢百骸。
丹田內的靈海不斷坍縮,真元逐漸充盈,金丹乍現。
金丹期初期!
又吞下一枚天殤丹,體內真元瞬間暴漲,連破兩境。
金丹後期!
深知天殤丹的功效只能維持不到兩個時辰,我祭出紅蓮業火化劍衝了上去。
那火蛟憤怒地擺動着身軀,口中噴出熾熱的岩漿朝我襲來。
我掌心的紅蓮業火不斷凝聚,頓時也化作一條條火龍與它纏鬥在一起。
戰鬥愈演愈烈,整座山谷彷彿都被炙熱的火焰所籠罩。
畢竟是肉身強大的妖獸,就算有異火輔助戰鬥也不能硬拼。
但我曾耗百年閱遍藏經閣古籍,早就得知火蛟有弱點。
終於,在一次激烈的碰撞後,我發現火蛟腹部一塊稍顯黯淡的鱗片。
就是那裏!
不給它防禦的機會,我掐動法訣集中異火朝那死穴攻去。
剎那間火蛟發出淒厲的慘叫,巨大的身軀狠狠跌落岩漿中,隱隱有崩解的跡象。
恰好此時天殤丹的效用消失,我的修爲又跌至築基初期。
體內所剩靈力不多,但絞殺這頭蛟還不在話下。
就在它絕望地閉上雙眸等待死亡時,我抬手輕輕拍了拍蛟首。
「去吧,化龍。」
話音剛落,那火蛟渾身暗淡的鱗片竟冒出金光,威嚴的龍吟聲響徹蒼穹。
似乎受到了感召,它猛地直衝雲霄。
我笑着朝它招招手,看着它的身影消失在天際。
這火蛟自降生以來便日日夜Ṫùₑ夜守護異火,並無作惡。
古籍中提到,火蛟一生中必有一死劫,若是度過了即可化龍飛昇。
我既來此處取了它的異火,那還它一場機緣亦未嘗不可。
-20-
與火蛟纏鬥的功夫,那頭幼獸已經將滿池的熔岩吞噬殆盡。
我踩着乾涸堅硬的地面,緩緩湊近谷地中央。
似乎感應到有人靠近,青蓮地心火的焰心劇烈跳躍着,在虛空中盪出一層層漣漪。
我站在異火前屏息凝神念動法訣,試圖與其溝通。
遮天蔽日的黑暗從蓮心處蔓延,將我包裹在虛空中。
我聽到有道聲音在發問:
【你心中滿是怨恨,如何成仙?】
「愛恨嗔癡人之常情,等我飛昇成仙之日自然斷個乾淨,想這些做甚?」
【你很渴望變強,你爲何要變強?】
「斬妖魔,救蒼生,撕碎萬魂幡,永絕人族後患。」
【修仙之人尚有好壞之分,難道魔天生就有罪就該死嗎?】
「對啊,不然呢。」
「魔不死難道我死嗎?」
我坦坦蕩蕩地回答它,那聲音卻猛地停滯了一瞬。
【那總有心地善良的魔,你也濫殺無辜嗎?】
「魔善不善良無不無辜,那是魔的事。」
「我是人,我幹嗎在乎?你會在乎今日喫的燒雞是好雞還是壞雞嗎?
「向來都是魔族禍害人間,劊子手也分善良與否嗎?
「但凡魔族敢踏足人間一分一寸淨土,我必千里誅之!」
【……】
青蓮地心火乃天地靈氣孕育而成,本就遵循正道。
於是它又停下了,似乎爲我這番有些妖邪的言論而感到驚駭。
我的內心卻不因此而動搖絲毫。
前世魔族大舉進攻,人間生靈塗炭,萬魂幡內平添百萬冤魂。
爹孃死了,我也死了,這些難道能作假麼?我怎能不恨?
我死前許下宏願,重生一遭本就是爲了救蒼生誅魔族而來。
難不成還真是爲了打臉柳拂音那蠢貨嗎?
虛空中沉寂了許久,那片濃郁的黑霧逐漸散去。
神識迴歸後,只見一朵小小的青蓮輕輕落於我掌心。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將其引入紅蓮業火中。
瞬間一股強大的力量湧入體內,焚燒的劇痛傳遍全身。
寒潭冰蓮從儲物戒祭出,落入火中頃刻間煉成寒氣匯入經脈。
不知過了多久,兩股異火徹底融合,驚人的氣息爆發。
睜眼,青紅交織的火焰在眸中跳動。
揮手,火焰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紅蓮業火進化到第四重,修爲突破至金丹後期。
我起身從儲物戒中拿出一張傳送符,這是出發前我單獨找掌事長老求來的。
爲了取得異火,我早就計劃着離開隊伍獨自進入祕境內層。
但傳送符按照規矩只能由帶隊的弟子代爲保管。
恰好隊伍裏多出來的柳拂音,就是我去要傳送符的最好的藉口。
雖說她是廢物,但也不是毫無用武之地。
傳送陣發出隱隱光亮,最後一剎那兩隻毛茸茸的小爪子扯住了我的衣角。
-21-
等我從祕境出來,外面的世界已經過了一個月。
在柳拂音的襯托下我的名聲不大好,也就沒什麼人爲ṭṻₖ我的隕落感到哀慟。
但衆人見我平白出現在拜師大會上還是大大喫了一驚。
興許是根本沒想到我居然能活着回來。
我極力壓下丹田處搖曳跳動的紅蓮業火,穿着樸素的宗門灰袍往弟子間一站,不動聲色地圍觀着場上的拜師儀式。
場上共有十多位大乘期修爲的仙尊,都是青雲宗德高望重的長老們。
弟子們各自戰隊,再由仙尊根據資質挑選內門弟子。
其中最引人矚目的是一襲青色長袍,滿頭白髮的無隱仙尊。
他周身光華流轉,眉眼如畫,如孤山雲鶴。
而此刻他瑩白如玉的手中正捧着一塊令牌,堪堪要遞給柳拂音。
但關鍵時刻,他頓住了。
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忽然穿透人羣,帶着探究落在我身上。
於是衆目睽睽下,他從柳拂音身前離開,一步一步走下神壇。
遠遠地,我看到柳拂音小臉煞白,指甲狠狠掐進掌心,望着我的眼神中充滿了難堪與不甘。
她身弱似柳搖搖欲墜彷彿當場就要倒下,只是大家此時根本無暇顧及她。
弟子們小聲地驚呼着,不敢置信地盯着那枚縈繞在我身旁的弟子令牌。
「無隱仙尊已經幾百年未曾收徒,此次出關據說是爲了尋有緣人!」
「莫非那個有緣人是柳姝?」
「這柳姝又要搶拂音師妹的東西了,真是下作!」
我抬頭,對上了樓無隱清冷的眉眼。
心中滾滾殺意湧動,丹田處蟄伏的紅蓮業火呼之欲出。
樓無隱,正是前世與魔族裏應外合,圍剿青雲宗的叛徒!
他閉關的幾百年,實則在想方設法打開魔淵與人族之間的結界。
之所以這麼做,皆因他是半人半魔的血脈,這人間註定因他而生靈塗炭。
瞧瞧,我早說過了,只要是魔,都該死!
但他如今修爲遠在我之上,加之在青雲宗內德高望重,我動不了他分毫。
於是我佯裝露出謙卑的笑,滿懷歉意地拒絕了弟子令牌。
而後在衆人的注視下,走到角落處懶散假寐的雲瀾仙尊身前緩緩跪下。
謝雲瀾是青雲宗內唯一的女長老,大乘中期。
前世魔族入侵,是她死守宗門以身祭陣爲弟子們打開了生路。
高風亮節當受我一拜。
紀雲瀾睏倦地打了個呵欠,挑起眼皮子懶洋洋掃了我幾眼。
而後真的隨手從懷中掏出了弟子令牌扔了過來。
見收到徒弟,她也沒了逢場作戲的興致當即離開了。
被拒絕後,樓無隱定定看了我很久。
然後他將內門弟子令牌給了柳拂音,也跟着離開了。
在異火的壓制下,我的修爲從金丹後期變爲築基中期。
我不信樓無隱挑選我是因爲什麼狗屁有緣人,更不可能是因爲我的資質。
那我猜測……他是從我身上感受到了異火的氣息。
畢竟人族的天地異火,乃是魔族剋星。
-22-
拜師大會結束,那頭柳拂音仍定定站在場上,低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見我走過來,她瞬間收起眼中的晦暗。
我走近,看着這張與我有五分相似的臉,忽然有些感慨唏噓。
她的身體裏明明流着與我一樣的血,可是,爲什麼呢?
還未等我說些什麼,負責掌管內門弟子的長老向衆人發出了召集令。
「青雲宗內門弟子,可有一次進入藏經閣或萬劍冢修煉的機會。」
「爾等且來抽籤。」
藏經閣,顧名思義放着青雲宗千百年來典藏的珍貴卷軸。
上古功法、修煉心訣、驚世劍譜、丹書陣畫、馭獸之術、天材地寶……無奇不有。
而萬劍冢則是法寶之地,裏面埋藏着萬件無主的神兵利器。
弟子們進冢內即可召出最契合的本命武器,大幅度提高實力。
無論是抽到去哪裏,對剛成爲內門弟子的人來說都是難遇的機緣。
「柳拂音,藏經閣。」
「柳姝,藏經閣。」
「宋胤,萬劍冢。」
「……」
如前世一般,我還是抽到了進入藏經閣的機會,只是……
我捏着手中小小的藏經閣通行令,將目光落在不遠處身形瘦弱的男子身上。
宋胤抽到萬劍冢後滿臉沮喪,本就陰沉的臉此刻顯得更加消頹了。
他東張西望半晌,認命般嘆着氣往萬劍冢的方向走去。
只是還沒走上幾步,就被一身煙藍水薄輕紗的女子喊住。
柳拂音歪着頭,衝他盈盈一笑,眸光瀲灩。
「宋胤師兄,你可是想去藏經閣?」
「……」
宋胤沉默地搖了搖頭,但滿臉愁容已經將他的想法昭告天下。
見他默認,柳拂音頗爲心疼地抬袖捂住了嘴。
她似乎爲難地咬了咬嬌嫩的朱脣,而後將掌心握着的那枚令牌遞了出去。
「我抽到了藏經閣,讓給師兄你吧。」
聞言宋胤愣住了,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單薄的身子。
周圍還未散去的內門弟子們頓時竊竊私語。
「早聽聞拂音師妹淡泊名利最喜謙讓,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我記得拂音師妹可是法修,那萬劍冢對她而言根本毫無益處。」
「她居然爲了宋胤讓出百年難遇的機緣,善解人意得令人心疼!」
「依我看……」
最後說話那位師兄乃是靈墟祕境中與我們一同戰鬥的一員。
他說着說着,目光忽然落在我身上。
「依我看藏經閣的令牌該由柳姝讓出來!」
「……」
-23-
無緣無故被波及的我,習以爲常。
那人話音剛落,柳拂音卻善解人意地搖了搖頭擋在我面前。
「萬萬不可。
「姝兒自幼愛讀書,在凡間時我日夜織布刺繡才換得她入學堂…即使日子磋磨,但見了妹妹捧着經書的笑顏,我便也覺一切都值了。
「如今她能進藏經閣心裏定然欣喜,又怎可拂了她的興?」
「師兄們莫爲拂音擔憂,我雖無緣識得功法,但能到萬劍冢中淘把趁手的玩意也心滿意足了。」
說到動情處,她掩袖拭了拭微微泛紅的眼角。
衆人這才發覺她如花似玉的臉上淚痕斑斑,卻盈滿了倔強。
這下大家哪裏不懂她的委屈,她的無助?當下又紛紛對我怒目圓瞪起來。
……
「這也沒人讓你把藏經閣令牌讓出去啊,不是姐姐你自己非要讓的嗎?」
「都瞧我作甚?心疼的話你們手中不也有藏經閣令牌麼?」
我無辜地聳了聳肩,目光落在他們腰間的令牌上。
在凡間明明是爹孃磨豆賣肉供我念學堂,何時變成柳拂音的功勞了?
但我深知即使我極力解釋,也是無人相信的。
柳拂音被我質問後也不生氣,只是咬着幾乎無一血色的脣哭得更厲害了。
「姝兒,你莫要爲難師兄們。」
「今日是我要將令牌讓給宋胤師兄的,與他人無關。」
「即使我死在兇險的萬劍冢,也不會多有一分微詞,只盼諸位師兄弟日後能多替我照拂我這孤苦伶仃的妹妹……」
她哭得師兄弟們心都軟化了,畢竟她明明那麼嬌弱,卻又那麼堅強。
「柳姝,你要是個有良心的,就將令牌讓出來。」
「若你今日敢爲難拂音師妹,他日我必定不放過你!」
衆人口誅筆伐,望着我時眼中盛滿了厭惡。
那宋胤也不忍柳拂音爲自己落淚,當即轉身快步朝萬劍Ṫùₒ冢走去。
千鈞一髮之際,我揚聲喊住了他。
「慢着。」
一枚小小的令牌從我手中飛走,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宋胤詫異地捏着令牌,不解地望向我。
周圍師兄弟們也驚呆了,不明白素來有爭強好勝、自私自利惡名的我怎會願意讓出令牌。
我笑了笑,目光在宋胤那張平凡的臉上游走。
沒有人比我更記得他,五十年後此子橫空出世,被譽爲修仙界的陣符雙修天才。
那時的他卻鍾情於一人,只聽一人之令,甘爲柳拂音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而一切的一切,皆因當年柳拂音讓了一塊她妹妹的令牌給他。
今日,我就要斬了柳拂音的機緣。
「拿東西來與我交換,我就將這藏經閣令牌主動讓給你。」
宋胤肩膀猛地垂了下去,囁嚅着嘴角不知道說什麼。
他並非出身修仙世家,草根之人身上並沒有什麼珍貴的可取之物能與我交換。
但最終他還是鼓起勇氣想要爭取一番。
於是,幾樣簡陋至極的物樣從儲物戒落入他的掌心。
最初級的凝氣丹、幾株低級的月見草、一本翻得破爛的陣法書、一枚不起眼的小白石。
放到哪裏都是垃圾的東西,卻是他難得積攢的珍寶。
在宋胤羞憤欲死的窘迫神情中,我走近眯了眯眼,只從中挑走了那枚小白石。
石子在手心掂了掂,被收入儲物戒。
「交易達成,走吧。」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我伸手順走了他腰間萬劍冢的令牌,頭也不回地走向了入口。
現場衆人還在呆愣,仍沒從這驚天逆轉中反應過來。
宋胤握着令牌站在原地,望着我的身影出神了許久。
他深知這藏經閣的機緣遠遠大於小白石,他這是承了我莫大的恩情……
-24-
萬劍冢內。
「你確定這把爛劍上藏有異火?」
我有些不確定地祭出手心的紅蓮業火,遲疑地圍着眼前鏽跡斑斑的劍轉了兩圈。
紅蓮業火似乎有了意識,弱弱地晃了晃。
其實我之所以會用藏經閣的令牌與宋胤換,原因有三。
一,是想賣這陣符雙修天才一個人情。
二,前世我機緣巧合下在藏經閣呆了百年,早就把裏面的東西翻爛了。
三,紅蓮業火告訴我,萬劍冢內有異火的氣息。
於是我馬不停蹄地在荒墳上扒拉了十天十夜的劍,最後找到了這把破破爛爛的。
既然紅蓮業火說是,我只好放出神識探向鏽劍。
下一瞬,一抹虛弱的劍靈憑空出ẗúₘ現。
「這是隕落劍修的傳承之劍,唯有能拔出之人才能擁有它。」
劍靈聲音溫和,善意地解釋着劍的來歷。
我當即上前伸手拔了拔,紋絲不動。
「小友,唯有接受劍修的傳承,才能得到它的認可。」
劍靈似乎有些高傲,繞着我得意地轉了轉。
「那如何接受傳承?」
我鬆了手,順着它的話往下問。
見我虛心求教,劍靈有些迫不及待地道:
「很簡單,我只需進入你的識海,將功法傳授給你即可。」
「好。」
在它的誘惑下,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浩蕩的識海禁錮鬆開,就在那劍靈化作一團白霧衝進去的剎那,我猛地翻開掌心。
「紅蓮業火,現!」
豔麗的異火頃刻間升騰而起,沿着我的皮膚裹滿全身。
這火焰如同有生命般一口咬住了白霧,迅速蔓延。
幾息間,那團白霧燒成了火球。
劍靈發出淒厲的慘叫,一個男人的臉在紅蓮業火中扭曲、融化、最終化爲虛無。
男人殘存的記憶湧入我的識海,留下了一些重要的信息。
原來這把鏽劍本身並非他所有,乃是他無意間遇到飛昇大能隕落後撿來的。
籍籍無名的劍修想借此機緣一飛沖天,於是想讓寶劍強行認主。
沒想到最後會被反噬而死,千百年來遊蕩在這萬劍冢中。
我笑了笑,拍了拍衣襬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什麼劍靈,不過是想奪舍的冤魂罷了。
轉身抬手握在劍上,奈何還是拔不出來。
既然如此……
我祭出紅蓮業火,緩緩籠罩其上。
拔不出來,我就煉化它!
一日……
兩日……
一月……
這天清晨,我修煉完畢從茫茫霧氣中醒來,一絲極寒的氣息乍現。
我猛地回頭,只見一團泛着幽藍的火焰懸浮在空中。
「骨靈陰火!」
此乃人間至陰至冷的幽火,吸收萬年死氣凝造而成。
我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將內心的波動平靜下來。
當指尖觸碰到異火時,一股冰冷刺骨的感覺瞬間襲遍全身,整個人宛如掉進冰窟般。
體內的紅蓮業火隨着召喚,將它一點一點引入我的體內。
瞬間,這股冷焰如同活物般順着我的經脈遊走,帶來撕裂般的痛楚。
我咬緊牙關,承受着洗練。
不知過了多久,我緩緩睜開雙眼。
只見原本青紅交接的業火中心,竟多了一抹幽藍。
紅蓮業火修煉至六重,威力更甚。
而我的修爲連跨,突破金丹抵達元嬰中期。
-25-
從萬劍冢出來已過兩月,爲了掩蓋異火之事我隨意挑了把天品靈劍帶在身上。
那靈劍火光縈繞甚是晃眼,一路引來不少注視與豔羨。
在成爲內門弟子後,大家的住所便換了座山峯。
只是到了新住處我仍遲遲不見柳拂音出現。
稍一打聽才得知她從藏經閣出來後竟然被樓無隱收爲了親傳弟子,早已搬到無隱峯去。
我詫異地挑了挑眉,懶得思索,乾脆把劍往桌上一扔,躺在牀上閉目養息。
在萬劍冢裏日日修煉,我還未睡過一天好覺呢。
「啊!」
月黑風高,夜色濃重如墨。
廂房門被輕輕推開,一抹纖細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溜了進來。
她緩緩伸手觸碰那把火紅的靈劍。
然而就在她摸到的瞬間,劍身突然爆發出耀眼的火光,熾熱的氣息瀰漫。
那人發出一聲慘叫,哆嗦着收回被灼傷的血肉模糊的手。
「姐姐?」
我揉了揉眼睏倦地從牀榻上爬起,收回火劍,佯裝詫異地看向地上的人影。
院落外衆人紛紛被驚醒,都迅速聚集過來。
一推門,他們便看到柳拂音虛弱地昏倒在地,白皙細膩的手上佈滿焦痕。
而我握着劍站在旁側,劍身上斷殘留着未散的火焰。
「拂音師妹!」
「大膽柳姝,你竟敢大逆不道,戕害血親!」
「我等定要秉公稟報執法長老,降下雷罰將你逐出宗門!」
衆人登時心疼壞了,紛紛推開我圍在地上的人兒身邊。
恰巧此時門外一抹白色身影也匆匆出現,如光輝的月華照亮滿堂。
樓無隱長身鶴立,宛如朔風迴雪。
他憐惜般抱起受傷的小弟子時,衣袍翩飛,一霎清冷。
恰巧此時,柳拂音在他懷中嚶嚀着幽幽轉醒,彷彿受了驚般攀着他的身子低低啜泣。
美麗又脆弱,蒼白又無力。
任誰見了都要誇一句「弱柳扶風」之姿,如窗外被驟雨壓得不堪重負的梨花。
樓無隱難得沒再冷着臉,溫柔低哄着喂她喫下肌息丸。
那雙柔荑上的火毒霎時褪去,恢復了往日的光滑細膩。
「柳姝,今日傷人之事你須給本尊一個交代。」
他冷淡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轉,帶着淡淡的殺意。
「我沒傷人。」
我挑了挑眉,在師兄弟們憤懣的目光中不痛不癢地隨意狡辯了幾句。
這半夜三更、月黑風高的,離出事還不到半盞茶的時辰,樓無隱就趕來了。
分明就是衝着我來的,既然如此那無論我如何自證清白都無用。
我倒是想看看他要唱一出什麼好戲。
興許沒料到我竟然如此氣定神閒,樓無隱眼神晦暗了一剎那。
他拂了拂袖,捏了個法訣在虛空中祭出半人高的水鏡。
「念在你是拂音的幼妹,本尊愛屋及烏不願看你受執法堂雷罰。」
「你既說你沒傷拂音那就入了這琉璃水鏡,來龍去脈自然一清二楚。」
鏡中水波流轉,模糊的畫面若隱若現。
琉璃水鏡能窺探入境之人的過往,所有的祕密在它面前都無所遁形。
如此一來,我身懷紅蓮業火之事就保不住了。
我笑了笑,搖頭拒絕。
「不需要琉璃水鏡。」
「若是清清白白爲何不敢入,莫非你心虛?」
樓無隱鳳眼微微眯起,眸中冷光四射,多了些危險的神色。
如果他能篤定我身上有異火,那我在這青雲宗怕是沒有活路了。
就在此時,始終埋在他懷中一聲不吭的柳拂音卻有些着急了。
她臉色蒼白,努力勾起一抹溫柔的笑意,弱弱地扯了扯男人的衣袖。
「師尊,我並無大礙,就原諒妹妹了。」
若是用了琉璃水鏡,那她半夜偷劍之事定會暴露。
豈料樓無隱並不答應,只是袖中指尖微動,對她使了個噤聲術。
「乖,爲師定會替你討回公道。」
說罷,他腰間的無隱劍猛地出鞘,殺意再也按捺不住。
「柳姝,若今日你不入這水鏡,本尊就要替宗門除了你這個禍害。」
樓無隱在青雲宗是出了名的清高孤傲,向來我行我素,不拘一格。
因此無隱劍刺向我時,並無人覺得異樣,甚至有些早看不慣我的人在心中暗暗叫好。
他這是在用性命逼我出手了,料定我必會爲了自保暴露異火……
千鈞一髮之際,一把佈滿黑色流紋的重劍由天邊襲來擋下了這一擊。
女人懶散卻微微發冷的聲音在虛空中響起。
「誰敢動我的人?」
「樓無隱,你當我是死的嗎?」
-26-
謝雲瀾一身黑色長袍,鬆鬆垮垮地束着發,看似波瀾不驚地擋在我面前。
她這是保下我的意思,我有些驚訝。
從拜師到出萬劍冢謝雲瀾都沒搭理過我,我還以爲她大概是不在意我這個弟子的。
「她既傷人又違反門規,必定是要受罰的,謝雲瀾你姑息陰險小人不怕傷了名聲嗎?」
樓無隱握緊無隱劍,臉色難看地威脅道。
「名聲?自己的人都護不住,名聲又值幾個錢。
「等執法堂查清真相,我自會讓柳姝乖乖賠罪受罰,就不勞煩你動用私刑了。」
不是誰都怕他買他的賬,起碼謝雲瀾滿不在意。
她懶得爭辯,轉身執着我的手腕掐了個法訣想回主峯。
豈料這時,院落外執法堂的人闖了進來。
被擁護在中央,手握雷神令的,正是執法堂的三長老。
老者面色微沉,眼皮耷拉,灰色長袍難掩周身威嚴。
「這是審我來了。」
謝雲瀾身形一滯,皺着彎眉暗歎不妙。
三長老之所以能鎮守執法堂,靠的是一身抽絲剝繭的絕技。
抽絲即爲抽靈絲,能將戴罪之人的過往抽取出來,剝開以察驗清白。
他隨手從旁側的弟子腦門上點了點,一根泛着瑩白的絲線鑽入他掌心。
瞭解來龍去脈後,三長老壓低眉眼,面色如水望着我。
「柳姝,你可知殘害同門乃犯了我青雲宗第三十八條門規,應受七七四十九道雷刑。
「既然你執意不入琉璃水鏡,這靈絲今日我是抽定了。」
他冷哼一聲,枯瘦的大掌朝我腦門襲來。
就在此時,深藏在丹田處的紅蓮業火輕輕地躍動……
這人身上有魔氣。
我按下心中泛起的波瀾,佯裝畏縮地躲在謝雲瀾的身後。
「且慢。」
「我有留影石。」
一枚小小的瑩白石子從儲物戒中掉出,落於我的掌心。
正是此前在宋胤用來與我換下藏經閣令牌的東西。
皆因上輩子柳拂音也暗中來我房中偷劍,我才特意佈下這局想讓她自露馬腳。
不承想在拜師大會上我與樓無隱碰面,被他感應到異火的氣息。
這才又順水推舟有了這出引蛇出洞的好戲,將這青雲宗內藏着的魔引出來。
-27-
「……什麼?」
鬍子眉毛亂飛的三長老停了下來,也沒想到竟然有這種變故。
一旁靜觀好戲的樓無隱大掌不自覺捏緊,力道大得柳拂音忍不住小聲痛呼。
聽到留影石她頓時花容失色小臉煞白,彎眉蹙得快要結成一團。
眼看噤聲術過了期限,她慌慌忙忙地從樓無隱懷中掙脫,款款朝我走來笑得勉強。
「此番叨擾師尊長老師兄們了,拂音並無大礙。
「妹妹想必也是無心之舉,她心腸不壞。
「要責罰就責罰拂音吧,長姐如母,是我沒管教好妹妹。
「無須……無須興師動衆……」
柳拂音也萬萬沒想到只是來替師兄偷個劍,卻引來這麼大的動靜。
她當即擋在我面前,小手死死揪着裙襬。
「拂音師妹,她這般歹毒對你,你怎可放過她?」
「師妹善良至此,當真如九重天的仙子般美好。」
「師兄們莫要再說了,拂音心意已決。」
她倔強地搖搖頭,轉身軟軟地牽起我的手扯了扯。
從小到大每次柳拂音做錯事情引發爭吵後,她總用這招來向我服軟示好。
彼時我年幼無知,真心待她,等氣消了便繼續替她收拾爛攤子。
現如今可不能了。
她這是要在衆人面前將我高高掛起,又佯裝大度地輕輕放下,讓我喫下這個啞巴虧。
我自然不依,而且樓無隱和三長老自然也不依。
「縱使你原諒她,但她膽敢在宗門內害同門……」
眼見他們還要糾纏,我指尖輕晃,往小石子內微微注入靈力。
剎那間,石子周身瑩光大作,幻象乍現。
其中正是柳拂音月黑風高,趁着我熟睡時偷偷潛進來,偷劍被灼傷的場景。
圍觀的衆人看得清清楚楚,透透徹徹。
方纔謾罵我的幾位師兄當即語塞,不敢置信地望着柳拂音。
明明是菩薩心腸的小師妹,怎麼這般顛倒黑白誣陷他人?
原本幾人都當她是心尖尖上的一輪明月,現在真相大白後只覺這月光霎時都黯淡了下來。
意識到自己被利用後,他們面上掛不住,灰溜溜地走了。
柳拂音受不了衆人望向她的目光,白皙的額頭上沁滿汗珠,柔白的頸側垂着的髮絲都被打溼了。
她支支吾吾說不出話,最後竟兩眼一翻,受了刺激暈倒在地。
「清白已證,仙尊和長老們可滿意?」
我從謝雲瀾身後走出,脣角揚起一抹無辜的笑意。
見他們不說話,我又探頭望了望屋外的夜色開始清人。
「若無他事,那就……散了?」
「無隱仙尊,記得把姐姐帶走,我這地上涼,她睡不好。」
竹籃打水一場空,樓無隱面無表情地抱起昏迷的人兒離開。
靈絲沒抽到的三長老臉色微恙,帶着弟子們浩浩蕩蕩離去。
等院中恢復了清靜,謝雲瀾纔不緊不慢地坐在石桌旁。
她端起一盞涼茶一飲而盡,挑起眼皮子望着我。
「說說吧,怎麼回事?」
-28-
再見到柳拂音,是在三月後參加中州宗門比武的隊伍中。
中州比武乃宗門一代天驕們同臺對壘的絕好時機,唯有金丹期以上修爲的弟子能參加。
前世此時有柳拂音處處作怪,我沒能突破金丹,因此我無緣比賽。
這一世,在跟隨謝雲瀾前往中州的隊列中看到柳拂音時,我有些詫異。
她一身單薄的月白綾羅衫,髮髻上戴了支素銀花卉絞絲簪。
臉上未施粉黛,如嬌花般柔弱,叫人看着生不起火氣來。
師兄弟們彷彿早已忘了幾月前的夜晚發生過什麼,依舊如花粉蝶般簇擁着她。
能加入中州隊伍,也就是說她的修爲也到了金丹。
三月前柳拂音還在築基中期,在無隱峯閉關不過短短百日便連跨兩境。
難道樓無隱當真傳授了什麼修煉的絕世功法給她?
想到此處,我眼神發暗,目光遙遙落在前方的男人身上。
前世百年後,魔族入侵青雲宗,節節敗退,毫無抵抗之力。
究其根本,正是因爲此次中州比武后,宗內的絕代天驕們盡數隕落。
沒人敢提中州發生過什麼事,只知道最後唯有樓無隱帶着重傷昏迷的謝雲瀾歸來。
自此,青雲宗氣運斬斷,江河日下,百年傾頹。
「你儘管拿下比武第一,莫要擔心。」
肩膀處多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謝雲瀾攬着我在耳邊低語。
她眼中少了幾分吊兒郎當,難得盛滿了凝重。
思緒被打斷,我點了點頭,不作他想。
-29-
原本參與中州比武只是爲了勘查前世宗門天驕隕落之事。
但賽事開始後我才得知比武的獎品,居然是中州祕庫的密令。
根據藏經閣中的古籍記載,幾萬年前一縷異火曾在中州現身,而後又難覓蹤影。
如此看來,它最有可能就在祕庫中。
於是我憑着元嬰中期的實力,從初試一路打到決賽。
最後一位對手是中州古老宗族的子弟,喚作姬澹。
那人長得妖魅,一襲紅色錦袍銀冠束髮,手中捏着瑩白的玉骨扇。
與他交鋒前,我只覺體內丹田處的紅蓮業火拼命躍動。
有魔氣,原來前世宗門天驕的隕落是魔族下的手。
諸多天才的身殞道消,換來了後世令人聞風喪膽的萬魂幡的出世。
那姬澹的功法詭異,靠近時周身陰冷的黑氣繚繞似乎要將我的靈力吞噬殆盡。
我握緊手中古樸的長劍,收斂周身氣息朝他襲去。
戰鬥愈演愈烈,我引導異火暗中蠶食他體內的魔氣。
兩人你來我往間,姬澹的修爲節節敗退,而我則逐漸逼近元嬰後期。
他情緒漸漸失控,終於在我故意露出破綻後使出了能置人於死地的禁忌之術。
濃郁黑氣霎時間裹滿全身,我當即運轉丹田內的靈力,體內紅蓮業火沖天而上。
一剎那,火海爆裂開將整個比武臺籠罩其中。
姬澹跌坐在中央發出淒厲的吼叫,被燒得面目全非。
場面頓時一片譁然,各宗門長老們紛紛臉色凝重地起身。
「柳姝你住手!」
「小小比武何必傷人至此!你就爭強好勝到連人命都不顧了嗎?」
柳拂音站在臺下不敢靠近,卻眉心緊蹙,厲聲嬌喝。
那清脆響亮的嗓音穿透全場,只可惜這次無人再對她側目,也無人誇讚她的好心腸。
「姐姐,你且看清楚,這是不是人?」
我側身退開幾步,露出了火海中雙目猩紅,渾身焦黑的東西。
各宗門的長老們死死盯着臺上已被燒出魔相的姬澹,面面相覷後默契地退了場。
他們意識到魔族又捲土重來了,而且就埋伏在現場。
於是紛紛趕回宗門尋找應對之機。
我朝衆人微微頷首,無視了柳拂音,淡然走下比武臺。
在主持長老宣告勝出後,我接過密令,當即閃身進了中州祕庫。
想必周圍的魔族已然發現我身懷異火,此時不跑必會引來圍攻。
起碼那大乘中期的樓無隱,勢必想方設法將我誅殺。
-30-
據說那中州祕庫神祕莫測,會隨入境之人而千變萬化。
環顧四周,只見一片慌忙曠野,蒼穹之下,夾雜着絲絲雷霆之聲。
我心中警戒,感到這裏的氣息異常詭異且強大,不禁緊握手中的長劍。
忽然間,只見天際裂開一道巨大的黑暗裂縫,鋪天蓋地的洪水從中傾瀉而下。
我掙扎着想要浮出水面,卻發現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壓制,無法動彈。
體內異火冉冉升起,攀附於長劍之上。
周圍滿是泥沙的寒水瞬間退散,騰出一絲喘息的機會。
我盤腿坐在劍上,隨着洪水飄飄蕩蕩,皺着眉尋找破解之法。
就在此時,一道赤紅的光芒穿透了洪水。
那身形龐大的火蛟破開蒼穹,從雲霄直衝而下。
蛟身上的鱗片閃爍着熾熱的光芒,眼中噴吐着烈焰,抓着我騰空而起。
它不知疲倦地飛了三天三夜,直到一根通天下貫地的巨柱從洪水中乍現。
火蛟將我放在平地上,俯首狀似叩謝般,獸首點了點地。
雲層中一抹金光乍現,緩緩落在蛟身上。
剎那間,震耳欲聾的龍吟響起。
待它報完恩,化龍飛昇之際,潑天的洪水終於退去。
一抹巴掌大的金色異火從水中現身,緩緩落在我掌心。
三千劫焱,燃燒人間三千種生生不息的苦難而成。
我凝聚心神,準備引接異火。
隨着心念轉動,周圍的天地靈氣霎時匯聚而來。
紅蓮業火從丹田處祭出,一點一點吞噬着三千劫焱。
金紅交織的火光從體內溢出,經脈在異火的淬鍊下不斷撕裂又重塑。
我咬緊牙關,只覺整個身體堪堪要被焚燒殆盡。
待火光徹底消失後,紅蓮業火火芯中平添一抹金色。
我的實力飛速上漲,原本難以逾越的瓶頸此刻如同薄紙一般被輕易穿透。
靈海擴大了數倍,靈力精純澎湃。
紅蓮業火開出了八重花瓣,我突破元嬰,抵達化神初期。
-31-
從中州祕庫出來時,比武臺周圍一片寂靜冷清。
青雲宗的人不見蹤影,但角落處卻蹲着一抹熟悉的身影。
宋胤捧着殘破的古籍,蹲在地上低頭圈圈畫畫着法陣。
從他口中我這才得知那天我進中州祕庫後發生的種種大事。
在謝雲瀾的雷霆手段下,樓無隱半魔的身份暴露,兩人一路打進魔淵。
宗門弟子們紛紛趕回青雲宗求援,半路卻被三長老帶走了。
魔族捲土重來,中州岌岌可危。
我順着謝雲瀾留下的氣息北上,找到了極其隱祕的魔淵入口。
這魔淵並非魔族的地界,而是魔與人間的交界地帶。
幾千年前混亂的大戰後,一位人族大能捨棄飛昇證道的機會,以身化作結界封印了此通道。
人間自此再無魔族來犯,直至三百年前魔淵結界破裂,危機四伏。
依靠藏經閣中流傳的上古陣術,宋胤成功找到了結界虛弱之處。
踏入魔淵,濃厚的陰寒之氣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這裏彷彿只有暗夜,腐臭的味道四處蔓延。
青雲宗弟子身上都種下了特殊的引,宋胤從宗門處拿來了尋蹤的香。
縷縷青煙在霧氣中飄散,最終我們在魔淵深處洞穴中找到了宗門的人。
他們齊聚一堂卻面露懼色,不遠處是面目猙獰、魔相盡露的三長老。
他雙目猩紅、七竅流血,早已隕落,身上有云瀾劍的氣息。
見到我們,衆人眼中升起一絲希冀,無比激動。
「是柳姝,她來救我們了!」
「她是中州比武第一的天才,有她在我們一定能活下去!」
這些天之驕子從未見過魔,體內靈氣被魔淵中的魔氣壓制,無法施展。
整整一個月來,都只能膽戰心驚地躲在雲瀾仙尊設下的結界中。
如今眼看結界逐漸黯淡,大家心中不免生出安然赴死的悲壯。
但就在支撐不下去的前一刻,宗門內的人找來了!
宋胤在洞穴中央畫下了傳送陣,連通了中州比武臺。
一線生機就在眼前,爲首的師兄迫不及待地撤走了結界。
剎那間洞穴外傳來了魔物深長的吼叫,尖銳刺耳令人心頭一顫。
傳送陣發出瑩瑩光芒,衆人紛紛魚貫而入。
柳拂音從人羣中款款走出,釵裙凌亂,眉眼卻依然溫婉動人。
忽然間,她抬起白玉般的手指拂過眼尾的淚痕,又哀哀悽悽地挽起我的手。
「姝兒,你可算來了。」
「我還以爲見不到你了,沒想到你真的來了。」
危急關頭,她卻煽情地拖着我慢吞吞地說些小話。
不知不覺間我們落在了隊伍最後方,柳拂音淺笑着與我執手踏入陣內。
就在傳送離開前一刻,我的腰間忽然傳來一股推力。
我踉蹌幾步跌出法陣,然後平靜地回頭和身影逐漸消散的柳拂音對視。
她杏眸溼潤,盛滿了愧疚,頰邊還掛着一滴晶瑩的淚。
「柳姝,爲什麼從小到大你什麼都要和我搶?
「在學堂你擅詩書,搶走夫子對我的照拂。你還假惺惺地替嬸子砍柴,搶走她對我的愛護。
「現在到了青雲宗,你偏要出風頭,連師兄師弟們對我的青睞也要搶走!
「憑什麼,你憑什麼這麼對我!你爲什麼不能讓一讓我!
「我恨你,我不要再見到你!你爲什麼不和爹孃一起死在魔族手下算了!」
她落淚時身子顫抖,彷彿柔弱的柳,癟着嘴委屈巴巴地控訴着我的不當。
越說越激動,最後眼中的愧疚又化作仇恨的利劍狠狠朝我刺來。
但我仍然平靜地望着她,如一潭清水映照着她內心的不堪。
直到柳拂音消失,地上的法陣也隨之消散,明顯是被人故意抹去了。
我嘲諷地笑了笑,祭出紅蓮業火朝洞外的魔走去。
謝雲瀾還在這裏呢,我本就沒打算離開。
方纔踏進陣中只是試探,時隔兩世她終於肯撕破臉皮講了些真心話。
難得難得。
-32-
尋找謝雲瀾的途中,紅蓮業火卻有些躁動不安。
它引我朝魔淵底部一條暗河處走去,那裏居然藏着一縷異火的氣息。
落地的瞬間,幻象突至。
我意料之外地看到了樓無隱的身世。
他被裹在襁褓之中時便是半人半魔,與他那魔族母親一同被關在柴房裏。
鄉野的柴房又溼又暗,蛇蟲鼠蟻數不勝數。
某天夜裏,村民偷偷往門外放了把火,可憐那女人爲了護住孩子被活生生燒死。
活下來的樓無隱,在漫長的十幾年歲月裏仍受到衆人的謾罵、欺凌。
直到魔族出現,幫他屠殺了整條村的仇人。
而此時,小小少年渾身傷痕站在我面前,眼神空洞落下血淚。
「姐姐,我做錯什麼了嗎?
「難道我身上有魔族的血脈就該死嗎……」
他話音未落,我手中的長劍已然貫穿他稚嫩的身體。
眼前的幻想硬生生滯了片刻,又扭曲變幻成截然不同的情景。
這次是那個女人。
女人躺在火海中被燒得渾身上下都沒半塊好肉,妖冶的五官都融成了一團。
她見了我眼中頓時迸發出微光,顫抖着將懷中剛出生的嬰兒遞了過來。
然後流着淚不停朝我磕頭。
「我死有餘辜,但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他是無辜的,他什麼都不知道,你帶他走好不好……」
我站在火海里任由火舌舔舐衣襬,襁褓中的嬰孩睜着圓碌碌的眼睛懵懂望着我。
虛空中彷彿有個聲音在不斷勸慰。
「救下他吧,帶他離開。
「你能救贖他的,給他愛,讓他做個好人……」
又是話音未落,原本堪堪平息的火海忽然變得猛烈起來。
我揮動指尖灑下紅蓮業火,將懷中的嬰兒一併投入火中。
兩抹人影頓時發出尖銳的慘叫,化作一團黑霧消散在天地間。
「他做不了好人,他是魔。」
「他或許可以做個好魔,但事實證明他沒有。」
我緩聲糾正,眼中平靜無波。
那女人是魔,魔爲什麼要到人間來?
樓無隱是魔,他憑什麼屠殺我人間生靈?
前世樓無隱用祕法破除人間與魔界的結界,人族如牲畜般被殘忍屠戮,毫無招架之力。
魔以人的血肉爲食,以仙人靈氣爲壽。
魔就是魔,人就是人。
魔害人,人除魔,天經地義。
幻境破滅,纏繞在我周圍的瘴氣緩緩消散。
一縷黑色的魔焰飄浮在空中,似乎有邪氣在內晃盪……
九魂幽火,以魂魄爲食,蠱惑人心。
我穩住ţṻ²心神,抬掌輕輕觸碰那團黝黑的異火。
幽火在掌心翻滾掙扎,彷彿想要逃脫,但下一秒就被紅蓮業火吞噬其中。
隨着時間的流逝,紅蓮火中心微微透出一抹暗黑。
九瓣紅蓮綻放於天地間,爆發出驚人的靈力,將周圍虎視眈眈的魔消滅殆盡。
異火九重,化神後期。
-33-
循着謝雲瀾的氣息找到魔淵最深處,那裏魔瘴滔天,不見天日。
虛空中血腥味極爲濃厚,我隱約聽到雲瀾劍的哀鳴遙遙傳來。
這裏是魔族的地盤,樓無隱可謂佔盡了優勢。
我祭出體內的紅蓮業火,想驅除魔障。
但靈海處的業火卻似乎生出了一縷抵抗。
焰心小小一團黑色,感受到魔族的氣息不斷扭曲着,不願聽從我的召喚。
魔瘴中飛出半把斷劍,通體漆黑。
眼看謝雲瀾處於下風,我雙指併攏作劍,咬破舌尖,吐出一口精血。
「出來,給我燒了這方天地!」
受到鮮血的感召,紅蓮業火徹底吞噬了最後一點魔氣。
它鋪天蓋地蔓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燒光了方圓十里的瘴氣。
魔淵深處,謝雲瀾渾身狼狽靠着手中殘劍勉強站立。
那樓無隱也討不到好處,硬生生被斷了一臂,鮮血淋漓。
見我入局,他眼中閃過一抹晦暗。
樓無隱勾着脣角,低吟了幾句,似乎在召喚什麼人。
下一剎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從虛空中出現。
柳拂音小聲驚呼着掉入男人懷裏,纖細的脖頸被死死掐住。
她有些慌亂,白嫩如蔥的手指不安地絞住男人的衣襟。
「師…師尊……」
一根黑色的絲線從她的丹田處飛出,牽引到樓無隱身上。
我心中瞭然,她定是與魔族立下了主僕契約,才修爲大漲。
只是這種契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一旦樓無隱隕落,她可就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殺了謝雲瀾,否則你姐姐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樓無隱興奮地笑了笑,大手握緊將人掐得險些翻了白眼。
我擋在謝雲瀾身前,異火化作鋒利的長劍豎在空中。
「你要殺便殺,我姐姐深明大義,區區捨己爲人不在話下。」
他嗤笑一聲,只以爲我在虛張聲勢,手下力度再度加重。
「你是不是以爲我不敢殺了她?」
我依舊無動於衷,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殺吧,人各有命,富貴在天,今日姐姐死在你手中是她的命,我無怨無悔。」
「……」
直到這時,柳拂音才知道害怕,兩行清淚順着臉頰兀自滑落。
「姝兒,姝兒救我。」
「你在爹孃面前起過誓會護着我,不叫任何人欺負我的……」
「你當真要爲了外人放棄我嗎!若是如此,爹孃在九泉之下也不得瞑目!」
她求饒着,就理直氣壯起來,彷彿認定了我不會丟下她。
見狀樓無隱笑得得意,臉上猙獰的魔相盡顯。
「想救她就殺了謝雲瀾,然後跪下來求我……」
「啊!」
一縷異火化作利箭直直射向柳拂音,直朝樓無隱心臟穿去。
他瞳孔驟縮,狼狽地往旁側滾去。
柳拂音被隨意甩開,掉進了萬丈魔淵中消失無蹤。
生死關頭,樓無隱徹底褪去了一身人皮化作魔。
一支繚繞着濃濃死氣的幡旗從他丹田處飛出,在虛空中環繞。
旗面上數不盡的人臉在痛苦地呻吟,慘叫,似乎想從中解脫卻被牢牢禁錮。
萬魂幡!
掌心的紅蓮業火猛地飛躥,幾乎抑制不住想將之吞噬殆盡。
我努力控制着異火,不放心地回頭查看謝雲瀾的傷勢。
受傷後有了喘息的餘地,她的臉色逐漸恢復過來。
看出我的顧慮,謝雲瀾乾脆利落地吐出嘴裏的血沫子,又抬手抹去糊住眼睛的鮮血。
她撐着斷劍踉蹌站了起來,身上靈氣猛地爆發。
「萬魂幡交給你了。」
「放心,我沒那麼沒用。」
謝雲瀾混不吝地笑了笑,提劍迎了上去。
那懸掛高空的萬魂幡中霎時間飛出無數尖叫着的怨靈,一口尖牙彷彿要將她撕碎。
我深吸一口氣,將異火覆蓋全身後闖進了萬魂幡中。
-34-
上輩子我肉身被魔族撕碎,靈魂被吸進了萬魂幡。
那裏空空蕩蕩,只是無盡的虛空。
如今我活着進來,卻看到虛空中擠滿了哀嚎啼叫彷彿溺了水般的亡魂。
我在裏面縱了火,滔天的火舌一點點舔舐上空黑色的瘴氣。
萬魂幡中的魔靈感應到我的存在,不得不幻化現身。
「姝兒,你住手,爹好疼。」
「好疼啊,孃的一身皮肉都要被燒穿了……」
一對穿着樸實的夫婦從黑暗中緩步走來,臉上血淚淌個不停。
他們身上纏滿了紅色的焰火,皮肉一大片一大片往下掉。
「姝兒,你長大了。」
「讓爲娘好好看看你……」
來人正是當初在村中被魔族屠殺,冤魂被收入萬魂幡的爹孃。
魔靈操控着他們朝我靠近,兩雙枯瘦的手攀上了我的臉頰。
是溫柔的、繾綣的撫摸。
我沒有抗拒,只是任由體內的紅蓮業火傾巢而出,瞬間將他們燒了個乾淨。
幾縷魔氣化爲精純的靈力匯入我的體內。
「你,你做了什麼!」
虛空中,一縷幽魂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
「逝者已矣,我不過是送他們往生,總比在此處受罪好得多。」
我輕描淡寫地解釋着,藏在袖中的手卻顫抖個不停。
「這萬魂幡我今日是吞定了,還有什麼招數你儘早使,不然就沒機會了。」
「死人你不在乎,難道活人你也不在乎嗎?」
黑氣中漾出一抹低低的邪笑,眼前虛空中出現了謝雲瀾和魔打鬥的場面。
她手持斷劍,負隅頑抗,但仍然被千萬次擊倒在地。
一把通體雪白的長劍此刻就懸浮在她識海之上,大乘修士即將隕落。
「你現在從幡內出去,定能救下你師尊。」
「蒼生與你何干?難道你要爲此犧牲她嗎?」
魔靈幻化作樓無隱的模樣現身,它指尖微動,外面那把雪色長劍也跟着晃動。
虛空中一抹光亮出現,正是萬魂幡的出口。
「師尊以身殉魔,死得其所。」
「吞了你就是造福蒼生,若是必要,我也可以死。」
我以自身靈力爲引,徹底將體內的紅蓮業火釋放出來。
黑暗的虛空中頓時火光沖天。
幡上的千萬怨靈似乎感受到了威脅,開始掙扎吼叫着朝我撲來。
霎時間,密密麻麻的疼痛從身上傳來,是怨靈們在瘋狂啃食我的血肉。
但它們吞得越多,被異火剝離得也就越快。
刺耳的尖叫不知縈繞了多久,等清靜下來時我緩緩睜開眼睛。
一聲巨響中,萬魂幡化爲灰燼,而空中只留下幾縷淡淡的黑煙。
大乘後期,半步飛昇。
凡塵未斷,不可成仙。
-35-
從萬魂幡出來後,我翻遍了整個魔淵都沒找到謝雲瀾。
唯有魔淵最深處的那條暗河中, 插着半把染血的雲瀾劍。
我淌入河中,默默拾起殘劍離開。
-36-
無人得知後來在魔淵發生了什麼, 衆人只以爲師尊拼死將我救了回來。
我住進了雲瀾峯弟子的廂房,偶爾隻身打掃那座空蕩的宮殿。
吞噬萬魂幡後,幾縷魔氣始終殘留在體內,我也不得不時常閉關淨心修煉。
這天夜裏, 一抹纖弱的人影悄悄摸進了廂房。
我睜眼,看到的是手執斬仙刃,面目猙獰的柳拂音。
她髮絲凌亂,兩頰凹陷, 已不復平日裏仙氣飄飄, 人淡如菊的天仙模樣。
上次魔淵一別,她的修爲乃是金丹期, 如今一探卻發現靈脈空空,丹田內盤踞着魔氣。
被發現後,柳拂音卻一改往日哭哭啼啼裝無辜的模樣。
她雙眼直勾勾地望着我, 攀着我的肩膀,笑得有些猙獰。
「柳姝,我有祕法能逆天改命, 你把你的靈根讓給我。」
「你這麼厲害, 一定可以從頭再來的。」
「我知道你不會忍心看着我死的,爹孃九泉之下不會瞑目的。」
低聲呢喃時,柳拂音神情恍惚, 無論怎麼遮掩都藏不住眼底的恨意與殺心。
從前她使了許多下作的手段,但從來都不曾真正對我動過手。
自從魔淵傳送陣那次,她將我推出陣外送死,我心底殘餘的一絲念想才漸漸逝去。
直至此時此刻, 她握着斬仙刃,不管不顧地往我的靈海處刺去。
一念之間, 紅塵斷絕。
我眉眼低垂, 輕輕捏住了她的手腕。
「離我遠點。」
「我不, 除非你把靈根給我!」
柳拂音自然不會答應,仍不依不饒地往我身上撲。
只是下一瞬, 蒼穹之上幾道紫色雷龍破開雲層,直直掀翻屋頂劈在她腳邊。
「我要飛昇了。」
「什麼?」
「啊!」
淒厲的慘叫劃破夜空, 柳拂音一時不察被密Ṱṻ⁰密麻麻落下的雷劫劈中。
令人心悸的雷火纏滿她的身體, 將她的皮肉燒得焦黑, 一片一片往下掉。
她痛苦地哀嚎着,晶瑩的淚從那張血肉模糊的臉皮中滑落。
「救我, 妹妹救我!」
「我錯了,柳姝你不要丟下我!」
「你不能那麼自私, 你不許飛昇!」
她拼了命地爬到我腳下,死死抓住我的裙襬, 周身的魔氣瀰漫。
半人半魔, 天地不容。
剎那間地上裂開縫隙, 她被一隻黑手活生生拖下了惡鬼獄。
-37-
飛昇後,三千小世界化作三千大世界。
我懷中抱着異獸火麒麟,揹着半把殘劍, 走入天墉城。
只見一人懶散地抱着空蕩蕩的劍鞘,倚在城門處。
「柳姝,爲師等你都等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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