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你好黃

我能看見人身上的氣運。
阿爹是紫色的,前程顯貴。
祖母是灰色的,命不久矣。
寺裏新來的明梵大師。
臥槽,好黃!
明梵大驚:「你怎麼知道,你能看見我的想法?」
他漲紅了臉。
「我不是故意這麼想你的,那個姿勢——你別誤會。」

-1-
阿爹跟方丈在菩提樹下喝茶。
方丈驚訝地看着我。
「這等機緣,竟落到笙兒頭上?」
阿爹點頭,一臉苦惱。
「誰說不是呢,笙兒心思單純魯直,年歲又小,也不知是福是禍。」
方丈寬慰他。
「左不過一個月時間,祕而不宣,應是無妨的。」
我叫姜笙。
姜家,是南州有名的殷實富戶,只因爲我們家的人,每一代,都能出一個相運師。
能相運的時間很短,只有一個月。
但一個月的時間,也足夠讓人看清,何人可以相交。
說直白點,我家數代人,專業抱大腿。
一眼看去,誰的氣運最好,就去結識對方,跟他合夥做生意。
上一代能相運的是我大伯父,當時的南省首富還是個窮困潦倒的小乞丐。
大伯父一眼看中他,周身冒着銀光,必然富甲一方。
於是馬上招到家裏,把我大姐嫁給他。
現在全家跟着大姐夫走海運做生意,日子別提多滋潤了。
到這一代,這等好事,不知怎的,竟落到我頭上。
三日前,我一覺起來,就看見我爹周身縈繞着一圈淡淡的紫氣。
我祖母久病在牀,頭頂幾乎帶着一片黑色的烏雲。
府裏的周管家,全身都是綠色的。
我跑去問阿爹,綠色是什麼意思。
阿爹說,這個氣運的顏色,不是固定的,而且絕不能訴諸口。
自己看了,自己悟。
悟到了,自己作決定。
這一個月之後,不管我要做什麼事,家族鼎力支持。
阿爹很擔心我。
他說我頭腦簡單,萬一悟錯了,那不是帶着全家走彎路。
所以今天一大早,就帶我到最有名的雲隱寺。
讓我來聽方丈的教Ţū́₂誨,長點腦子。

-2-
方丈說了一通佛法,我聽得頭大,好不容易熬完半個時辰。
我爹大手一揮。
「行了,去玩吧。」
我趕緊溜出殿外,跑到寺廟後山。
山上那株百年桃花開得正豔。
緋雲般的桃色簇擁着虯枝,有個白色的身影,斜倚在老樹最粗壯的枝丫間。
他一手枕着後腦勺,蹺着二郎腿,雪白袈裟垂落半幅,被風掀起。
我仰頭盯着他。
我認得他,這是寺裏今年新來掛單的和尚,叫明梵。
方丈對他特別客氣,給他撥了最好的禪房,連齋飯都是特意開了小廚房,單給他做的。
寺裏其他和尚議論,說這人肯定和方丈沾親帶故,方丈偏心,六根不淨。
但大家都沒啥不服氣的。
因爲明梵長得實在出衆,許多婦人爲了看他一眼,一天兩趟地來雲隱寺上香禮佛。
這個月,寺廟的香火錢不知道翻了幾倍。
只可惜,明梵性子清冷,不喜歡見生人。
我和他在寺廟裏匆匆見過幾次,他神情淡漠,連餘光都不往我身上掃。
我在南州頗有美名,前年剛及笄,媒人便差點踏平門檻。
這還是第一次,有男人對我這樣不假辭色。
我爹連連讚歎。
說這位明梵大師,性情高潔,真乃高僧也。
明梵看見我,坐直身體,朝我雙手合十,行了個佛禮,冷淡道:「貧僧在此悟佛法,姜姑娘請往別處去吧。」
枝頭簌簌顫動,花瓣碎雨般落了我一身。
我眼睛被明晃晃的光線刺得睜不開。
震驚地看着樹上那一團黃光。
「娘哎,你好黃啊!」

-3-
撲通一聲,明梵嚇得從樹上跌落下來。
幸虧他身手好,落地時用手靈巧地一撐,沒摔着,但袈裟一角,沾了塵埃。
「你——我——你——」
明梵抖動衣袍,嘴脣跟着顫抖。
「你是何意?」
我用力眨眼睛。
「我天,你怎麼那麼黃啊?」
我閉上眼睛,用力揉搓眼皮,好一會兒纔敢睜開。
那道黃光淡了。
我能看清明梵的臉。
眉目如遠山積雪,鼻樑高挺,五官極爲出色清冷,仿若深山澗月。
翩翩君子的長相,再加上素色禪衣,恍若高嶺之花,一看就讓人心生敬意,不敢褻瀆。
此時,那雙黑玉般清澈的眼眸,不知爲何,寫了幾分緊張不安。
明梵身體僵硬。
「你說我黃?
「你怎麼知道的?
「你能看見我的想法?你們姜家人的特殊技能,更進一層了?」
我警惕地後退一步。
阿爹說,望氣這件事,是我們家族祕辛。
這世上,他只告訴過方丈一人,叫我也千萬不能同旁人說。
明梵這個新來的和尚,怎麼會知道的,還跟我打聽細節。
我反問道:
「你知道我們姜家的事?」
明梵點頭,略帶幾分緊張地問我。
「方丈大致跟我說過,姜姑娘,你能看見我——」
原來是方丈說的,那沒事了。
爹說,無塵方丈,是這世上最可信之人,比我大伯還值得信任。
既然他選擇把這件事告訴明梵。
那必然有他自己的原因。
明梵也絕不可能走漏風聲,給我家招來禍事。
我鬆一口氣,朝他點點頭。
「是,我能看見。」

-4-
明梵聽完,臉色卻倏然漲得通紅。
清冷的面具碎裂。
喉結連連滾動。
「姜姑娘,你聽我說——」
明梵垂下眼眸,耳尖泛紅,不敢對上我的視線。
「我不是故意這麼想的。
「那個姿勢,你——」
姿勢?是說剛纔從樹上摔下來的姿勢嗎?
什麼亂七八糟的啊。
莫非是在跟我打什麼禪機。
禪機,又叫機鋒,是禪宗裏獨特的對話方式。
毫無邏輯,無跡可尋,全看彼此的悟性。
無塵方丈就很愛和我爹打機鋒。
我爹:「如何纔是佛法大意?」
無塵方丈:「喫茶去吧。」
兩人相視一眼,哈哈大笑,我在旁邊一臉蒙。
爹後來跟我解釋,喫茶去,意思是萬般佛法,皆在平常。
「機鋒不可觸。」
沒邏輯的問話,打破常規,憑着本心回答,才能接近道。
明梵大師,這是想要提點我。
我智商不夠,答不了多麼高端的話。
既然他說樹上的姿勢,那我就只回姿勢。
於是我沉思片刻,撓撓頭。
「明梵師父,這個姿勢既然不好,下次換一個吧。」
明梵愣住。
視線一寸寸,從我身上往下掃。
難道答錯了?
我被他看得極爲不自在,手指絞緊裙襬。
「怎麼了?」
明梵的嗓音有些發啞。
「你不介意?」
我繼續沉思。
你自己在樹上想怎麼躺愛怎麼躺,關我啥事類?
是怕我覺得他動作粗魯,留下不好的印象嗎?
明梵大師這麼在意我的看法?
不知爲何,這個念頭,讓我有幾分臉紅。

-5-
春風起,花雨飄落。
裙襬輕揚,粉色的紗裙鉤住白色袈裟。
我恍然意識到,明梵大師站得好像離我太近了,輕輕淺淺的呼吸落在我頭頂。
我臉更加紅,絞盡腦汁回答。
「我不介意,明梵大師,但隨本心即可。」
「咕咚。」
明梵大師咽口水的聲音好大。
我抬頭看了一眼,剛纔淡下去的黃氣又濃郁起來,把他整個人籠罩住。
別說臉,身體都要看不清楚了。
於是我驚歎道:「這也太黃了吧。」
我很想弄清楚,黃色到底代表什麼意思。
像爹擔心的那樣,每一代人看見的氣運顏色,代表的意義全然不同。
我若是不搞清楚每一樣顏色的含義,怎麼能帶領家族,作出正確的選擇呢。
而且,爲什麼明梵身上的氣運,能濃郁到這個程度。
爹身上的紫氣是淡淡的。
祖母將死,灰氣雖然濃郁,但也只是在她頭頂飄着,不會像明梵這樣,全身都包裹在黃氣中。
他的氣息,好像自己能掌控,時而淡,時而濃。
我好奇地問。
「大師,你還能——嗯,還能更黃一點嗎?」
明梵大師僵立原地,恍若木雕。
良久之後,纔有一道夢囈般的話音從濃厚的黃霧中飄出來。
「你想要更,更黃一點?」
「對啊,明梵大師,你可以嗎?」

-6-
話音剛落,黃霧又濃幾分,把我都給罩進去了。
他真的可以做到!
我一臉喜出望外。
望氣的事,爹說我現在不解其意,不能告訴任何人。免得旁人聽了我胡亂地猜測,被我影響。
我都憋死了。
好不容易碰見一個明梵大師,他清楚地瞭解我的情況。
而且憑他的智慧,肯定能指點我,讓我辨認清楚,每一種顏色背後的意義。
我有幾分迫不及待。
往前一步,走進那團濃厚的黃霧裏。
「明梵大師,此事我正要向你討ṱũ₈教,你能不能教我?」
明梵踉蹌半步,後背靠在樹上。
他仰頭,閉着眼睛,片刻後,又睜開,眸色轉暗,晦澀不明。
「慢着——
「姜笙,你能看見我腦中的東西。
「你不僅不怕,反而,想要我教你?」
我無辜地眨了眨眼。
「對啊,我有什麼好怕的?怕我爹發現嗎?
「咱們小心一些,不要讓他知道就行。」
說着,我向四周看了一圈,小心翼翼扯住明梵的衣袖。
「今夜戌時,雲隱寺大門外見?」
明梵沉默,盯着我的手背看。
我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白衣素手,十指丹寇,皮膚吹彈可破。
心裏有點滿意,不是我吹,我的手比臉還好看。
黃霧更濃了。
明梵大師真牛逼啊,他是我見過第一個可以控制氣運濃度的人。
我不由得心生敬佩。
「明梵大師,你一定很厲害。
「我好期待啊。」

-7-
「笙兒——」
「噯,我來了!
「大師,我爹在喊我了,記得我們的約定啊。」
我朝明梵大師揮揮手,急匆匆提着裙襬,一路小跑。
我爹問我,方纔桃樹下,在跟誰說話。
我說是明梵大師。
我爹驚訝地點頭。
「他竟肯親近你?笙兒,明梵大師的身份不一般,他既然肯提點你,你要虛心學習啊。
「有的是你的好處。」
「知道了!爹,他究竟是什麼來頭啊,無塵大師平素那麼嚴厲的人,看見他,老臉笑得菊花一樣。」
「胡說!不可非議方丈。」
我爹批評我一句,又告訴我,方丈沒說明梵的身份,只是他越諱莫如深,越說明明梵不一般。
說不定是京中鎮國寺的什麼高僧。
說完很遺憾地嘆氣。
「鎮國寺只對達官貴族開放,若是你能去那裏望氣,好傢伙,那隨便攀上一個,咱家就不止現在的光景了,必然更上一層樓。
「只可惜,祖上有規矩,望氣期間,不能離開南州。唉,南州小地方啊,像你大姐夫那樣的,已經是人中龍鳳。
「爹也不指望你能找個大姐夫那樣厲害的,爹只有你一個孩子,你仔細挑選,找個前程遠大的讀書人,爹就心滿意足了。」
我爹絮絮叨叨一通。
聽他說完,我向明梵大師討教學習的決心更堅定了。
爲了以示尊重,天黑之後,特意沐浴焚香,換了一身素色的衣裳。
丫鬟誇讚:「姑娘,你容貌豔,穿這樣簡單清爽的更顯姿容不俗呢!」
「咳咳,我困了,今晚想早點睡。不用陪着我,你昨晚打呼嚕,吵死了,自己去抱廈歇着吧。」
我三言兩語把丫頭打發走。
等天黑透,偷偷摸摸提着裙襬,溜出大門。
沒用車伕,我自己趕的馬車。
香雪這匹馬,是方丈贈給我爹的,我從小騎到大,性格十分溫順懂人性。
我把車頭套好,同它說去雲隱寺,它哼哧哼哧,自己就揚起馬蹄一路飛馳。

-8-
今夜月色皎皎,雲隱寺外的路又是特意修過的官道,路途平坦寬闊。
車子很快就到寺外。
我跳下馬車,轉頭張望一圈。
不遠處的羅漢松下,明梵大師長身玉立,正朝這個方向眺望。
我把車趕到他面前。
「上來,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繞到林子裏去。」
明梵大師紅着臉,鑽進馬車。
他好似也剛沐浴過,頭髮微潤,帶着水汽,身上是一股清冽似青竹的淡淡香味。
馬車停穩,我跟着鑽進車廂。
車子我也特意佈置過。
橫座拆掉,鋪了厚實的波斯地毯,只簡單擺放兩個蒲團。
角落裏,一盞昏黃的琉璃風燈,照亮這狹小靜謐的空間。
明梵跪坐在對面的蒲團上,見我進來,喉頭滾了滾,啞聲道:「姜姑娘。」
「我仔細思量過,這樣不合適——」
「大師——」
我跟着跪坐下來,放軟語調哀求。
「我知道不合適,但我也沒法子呀。
「你都不知道,我憋了多久!」
我向來嘴巴沒把門的性格,可能望氣之後,我爹不讓我對外說,不能告訴祖母,不能告訴我娘,不能告訴丫鬟翡翠。
我好想問問周管家,你爲什麼是綠色的。
但是我什麼都做不了。
只有明梵大師,他也知道我的事,還能指點我。
於是我誠懇地看着他,彎下腰,朝他作揖。
「拜託了。」
明梵大師呼吸凝滯,雙手垂在身側,緊緊攥成拳,似是在極力忍耐什麼。
我不想他再拒絕。
把蒲團朝他那邊挪了挪,坐直身體,一臉認真。
「大師,我們開始吧。」

-9-
我跪坐蒲團上,仰頭盯着明梵的臉,大眼睛眨啊眨,滿臉期待。
一路上馬車搖晃,我的髮髻鬆了大半,幾縷鬢髮從肩頭滑落。
明梵伸手,白玉似的指節鉤着烏髮,慢慢攏向我背後。
溫熱的指尖撫過肩頭,帶起細密的戰慄,我下意識ṱū́⁼地繃緊身體。
「姜笙。」
明梵的聲音比往日低三分。
「我本名蕭璟,如今乃戴罪之身。
「我雖然對你——但時機不對,不敢誤你,你走吧。」
都說燈下看美人,猶勝三分色。
明梵長得本就出衆,車內朦朦朧朧的燭火,在他眉弓處折出溫潤的柔光。
他又湊得那麼近。
我大腦一片空白。
只看着他溫潤的脣瓣一張一合。
太好看了。
說的什麼,一個字都沒聽清楚。
真該死啊,可不能被他發現了,幸好,前幾年阿爹每年都請夫子教我,我當慣了差生,自然有一套應對的法子。
於是我露出一副認真思索的表情。
「嗯,這樣啊——」
明梵點頭。
「天色太晚,路上不安生,我送你回去。」
說着竟起身要走。
我大驚。
完蛋,肯定答錯啦!
我一把扯住明梵的手臂,把他拉回蒲團上,哀求。
「不要啊——
「明梵大師,你再給我一個機會。」
明梵愣住,擰眉。
「你沒聽懂我的話嗎?」
語氣已然帶了三分怒意。
我哪裏敢說,自己根本就沒聽。
這種時候,不懂也要裝懂啊。
於是我趕緊點頭。
「我懂!」
怕他不信,強調。
「我都懂的。
「所以你不能走。」

-10-
明梵驚訝地挑眉,瞳孔微微收縮。
角落裏的燭火爆了一個燈花,車內忽明忽暗,一股極爲濃郁的黃氣,從明梵身上湧出。
太濃了。
太黃了。
我感覺自己要瞎了,什麼都看不清楚。
於是茫然地伸出手,像個盲人那樣,一頓亂摸。
直到碰到明梵的手臂,我心裏才稍稍安定下來。
我一隻手緊緊抓着他,一隻手輕拍胸口。
「大師,你真的好黃啊,你怎麼做到的啊?」
說着語帶幽怨。
「你這麼厲害,還不肯教我。
「你別走好不好,不要嫌我笨,我一定會很認真學習的。」
明梵沉默。
我手指正好按在他手腕上。
脈搏清晰有力,頂着我的指尖,瘋狂跳動。
我驚歎,順便拍個馬屁。
「大師,你身體肯定很好。」
明梵更沉默。
沉默了好久,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心裏隱隱有些不安。
怕他嫌我說錯話,又要走。
把另一隻也伸出去,兩隻手,一起抓着他手臂,用力抱緊,撒嬌。
「求你了~」
下一秒,馬車晃動。
哦不對,是我的身體在晃動。
我反應過來時,發現自己被明梵壓在身下。
他撐着手臂,臉停在我上方一寸距離。
這麼近,終於看清了。
清冷的夜。
他額上卻有一層薄汗,在燈火照耀下,泛着粼粼碎芒。
「姜笙——」
明梵的嗓音啞得不成樣子。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11-
我還以爲是自己力氣太大,把明梵拉得身形不穩,跌到我身上。
有幾分羞恥,更加怕他生氣,趕緊道歉。
「對不起。
「我不想你走。」
明梵咬牙,喉間漏出一聲嘆息。
「再不反悔。
「你一會兒走不掉了。」
還在試探我的誠心嗎?
我用斬釘截鐵的語氣跟他保證。
「我根本沒想走啊,學到天亮都沒關係。」
說着用勁推他。
「明梵大師,你先起來,咱們坐着慢慢聊。」
明梵又愣住。
「做,做着聊?」
嗓音磕磕絆絆。
「你——做——做着不太好說話吧?」
坐着不好說話,難道躺着?
忽然想到,好幾次撞見明梵大師,他確實都躺在後山那個桃樹的樹杈上。
我跟我爹抱怨,這明梵大師看着是個懶人。
我爹卻說我啥也不懂。
佛教裏,還有臥佛。
只要修心,並不拘泥任何姿勢,躺着,仰面朝天,背貼黃土,更能感知這個天地。
明梵大師不愧是高僧,他這是在指點我。
於是我瞭然地點頭。
「大師,是我不對。」
說着,自己先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攤開手腳躺平。
躺好之後,明梵大師卻還是保持着那個,撐在我上方的姿勢。
我好奇地問他。
「你不躺下嗎?」
明梵眼尾染上一抹紅暈。
「你喜歡我躺着?」
我茫然點頭。
不是你自己要躺着嗎?
「好。」
明梵低低應了一聲。
下一秒,天地倒懸。
我被他抱了起來,再反應過來時。
明梵躺在我身下。
我跨坐在他腰腹上。

-12-
這個姿勢,明梵大師是不小心的嗎?
我開始意識到不對勁了。
明梵卻在這個時候,忽然問我。
「你自己會嗎?」
這是要開始指點我了?
我忙拋棄雜念,趕緊搖頭。
「我不會。
「就是不會,所以纔想找你,想讓你教我。」
明梵嘴角彎了彎。
黑潤的眼眸墨色沉沉,彷彿要把人吸進去。
「爲什麼是我?」
「只能是你,我別無選擇啊。」
爹說不能告訴任何人的,我總不能找方丈吧,他肯定又讓我自己悟。
悟個頭,我一聽他說話就煩。
我感覺我很平常的一個回答。
明梵眼裏卻流露出極歡喜熾熱的神情。
「姜笙——」
他柔聲喚我名字。
「我也是。
「遇見你之前,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想法。」
我有點害羞了。
爹說得不錯,明梵大師眼高於頂的人,對所有人不假辭色,只有我,看見我,就想指點我。
肯定是說明,我有慧根。
我也不像爹說得那麼笨嘛。
我正沾沾自喜,卻聽見明梵羞赧道:
「這件事,其實我也不太會。
「我只在書上看見過,若是一會兒——我怕讓你失望。」
我忙安慰他。
「不要緊的,這個也看我自己的悟性。
「不管結果怎麼樣,大師肯指點我,我就心滿意足了。」
明梵直勾勾盯着我,握住我的手,抓在身側。
「叫我蕭璟。」
我從善如流。
「好的,蕭大師。」
明梵搖頭,強調。
「蕭璟。」
一邊說,一邊坐直身體。
我自然而然,從他腰腹,滑到大腿的位置。
他的臉離我好近。
眼裏燃燒着跳動的火星。
車內空間逼仄,我感覺自己有些中暑了。
頭暈目眩,口乾舌燥,大腦一片空白。
他說什麼,我就順從地跟着做。
「蕭璟——」
「嗯。」
明梵小聲應和,一邊低頭,湊向我的臉。
雙脣正要相接。

-13-
下一秒,馬車重重一晃。
我撞進明梵懷裏。
有明晃晃的火光透過布簾照進來。
「我就知道!抓住他們!」
還有個粗獷的嗓音厲聲喊道:
「師兄,你糊塗啊!
「師父要提拔你當首座,你卻動了凡心,一而再,再而三同那姜家的周娘子勾搭。
「如今更是破了色戒,你——」
馬車的車門被撞開。
明梵抱緊我,將我的頭壓進懷中,寬大的衣袖罩住我的身體。
他沉下臉,寒氣凜然:
「滾!」
馬車外,舉着火把的衆僧愣住,一個個瞠目結舌。
「明梵師叔,怎麼是你?」
「這——這——」
「慧淨呢?這分明是姜家的馬車啊。」
還有個小和尚急切地解釋。
「師父,我沒騙你,我白日裏,聽見慧淨師伯跟那周娘子約好的。」
我聽明白了。
寺裏的慧淨大師,竟然和周管家娘子有染!
兩人約好今夜私會。
這些和尚把我和明梵當成他們,前來捉姦。
我尷尬至極,不知如何是好。
我是來聽明梵大師指點的,可不是他們想的那麼一回事啊。
可這種情況,我還坐在明梵腿上,好像有些說不清楚。
該咋辦。
我急得冒汗。
明梵卻很從容。
「你們回去吧。
「今夜的事,我自會跟方丈說明。」

-14-
明梵在寺裏的地位超然,這些和尚並不敢管他的閒事。
衆人面面相覷一陣,果真持着火把退走。
還有人不甘心地議論。
「周娘子究竟有何特別的,竟勾得明梵師叔都動了凡心。」
「她都三十多了吧?」
「別說了別說了,辣眼睛啊,先去稟告方丈。」
林子裏漸漸安靜下來,我鬆口氣,從明梵懷中,小心翼翼抬起頭。
「明——蕭璟,還繼續嗎?」
明梵搖頭,苦笑。
「之前是我沒有思慮周全,差點壞了你的名聲。
「我送你回家吧。」
「啊——」
我感到十分遺憾,但也知道,明梵說得對,這種時候,我們要是還混一起,確實說不清楚。
還是趁衆僧沒有發現我的身份,趕緊開溜纔是上策。
我依依不捨,拽住他的衣袖。
「那改天,咱們約在外頭吧。」
「好。」
明梵定定地看着我,伸手輕撫我的臉頰。
「等我把事情都處理Ṱú₌完,我來找你。」
怎麼摸我的臉,怪怪的。
男女有別,但明梵大師不算男人吧,他可是和尚,六根清淨的得道高僧啊。
他只是對我以示親暱吧,別多想了。
我晃了晃腦袋。
看着明梵鑽出車廂,抖動繮繩。
馬車晃晃悠悠,不緊不慢駛出林子。
從雲隱寺門口經過的時候,一羣和尚手持火把,列隊站在道路兩側。
最前頭,站着精神矍鑠的方丈。
「明梵!」
方丈眼睛大亮。
走過來,伸手要掀車簾。
「這裏面是——」

-15-
明梵伸手,擋住他的手腕,冷淡道:
「不關你事。」
方丈眯起眼睛。
「真的嗎,那我可就要——」
「行了行了。」
明梵無奈。
「我房裏有兩斤剛到的御前龍井,自己去拿。」
方丈:「嘻嘻,我先去把茶泡好,等你回來,咱們細細分說。」說着揮揮手,讓衆僧都讓開。
還叮囑他們,今晚的事,誰都不能往外說一個字。
只可惜,人多口雜。
第二天,周娘子和雲隱寺高僧的風流韻事,一陣風一般,傳遍了整個南州。
我感到十分內疚。
都是我不好,連累了明梵大師的清名,昨天晚上,他送我到家之後,並沒有責怪我半分。
反而還說是自己的錯,把一枚玉佩送給我當賠禮。
我舉着那枚龍紋佩,對準太陽光,感嘆道:「這玉質真好啊,該值不少銀子吧。」
丫鬟翡翠搖我的手臂。
「姑娘,快去看,周管家回來了,正要打他娘子呢!」
什麼?
我趕緊收起玉佩,趕去看熱鬧。
府裏的下人圍了裏三層外三層。
周娘子面紅耳赤,兩手叉腰,怒不可遏喊道:「哪個說的,我跟雲隱寺的和尚有染?」
「空口潑髒水,看我不撕爛他的嘴,到底是哪個說的,你有種跟我出來對質!」
衆人把廚房的趙大嬸推出來。
周娘子性格素來潑辣,趙大嬸怕捱揍,驚恐地擺手。
「不是我瞎傳的!我今日早上去買豆腐,正好碰見雲隱寺負責採買的老僧慧平。
「是他說的,他說昨晚你跟明梵大師在馬車裏私會,半個寺的人都知道。」
周娘子氣得拍大腿。
「我跟明梵,我們清清白白,明——明梵?」
她忽然老臉一紅,羞澀地把鬢髮別到耳後。
「你們說的是明梵,那個長得神仙似的明梵?
「我跟明梵大師有染?」
周娘子哈哈大笑,兩手一攤。
「對對對!我就是跟他有染,就這麼宣傳我。」

-16-
翡翠嘆氣。
「唉,好離譜,那可是明梵大師啊,配天仙都使得。」
「就是,他又不瞎,怎麼會有這種謠言啊。」
衆人也跟着譁然,明梵大師,周娘子?
那咋可能呢!
周管家剛剛趕到,本來卷着袖子正要揍自家娘子,聽見明梵大師的名頭,手立刻放了下去,改成給周娘子捶背。
「神經!」
「娘子,你受委屈了,這種無稽之談,那老僧怕是得了癔症吧。」
周娘子怒瞪他:「纔不,我就是跟他有染,許你在外頭養外室,不許我找男人?怎麼,我找的男人,不算辱沒你吧!」
周管家討饒。
「哎呀,別瞎說了,咱們回家去。」
一場好戲就這麼散了,衆人都感到很失望。
我心裏卻爲明梵高興。
看,果然公道自在人心,明梵大師德高望重,誰都不會信他是那等好色之徒。
我跟他請教準沒錯。
只是,到底是樁桃色豔事,這幾日我爹怕我沾惹是非,不許我再去雲隱寺。
而是拉着我,在南州走街串巷,叫我望氣。
我每日都混在南州最熱鬧的街道。
看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逐漸有所了悟。
大部分的人,身上的氣都沒什麼顏色。
爹的朋友,做生意的,家大業大,身上有一層淡淡的銀色。
有做官的,我甚至看見了我們南州的府尹大人,身上是一層青氣。
只不過,那層氣像霧一樣,已經快散完了。
周管家和他娘子都是綠色的。
所以,他們是互相在外頭有人了,難怪會叫綠帽子,原來是這種綠。
街上的老人,和我祖母一樣,灰氣縈繞。
我沒有再看見過黃色。
Ṭū́ₙ那樣明亮、惹眼的顏色,只有明梵大師身上有。
我不由得更加好奇,黃色到底代表什麼?
難道代表佛法的境界?可方丈爲什麼沒有呢?
眼看着,已經半個月過去。
我更加着急。
一個月後,我就要替家族選中,未來要合作的人。
可眼下,只有那抹黃色是特別的,偏我還沒搞清楚其中的意思。
我爹催促我。
「望氣望得咋樣了,最近有看見特別的人嗎?」
我搖頭。
「我有六七成把握了,只是——」
我爹眼睛一亮。
「那就好,快,今日有貴客臨門。你大姐夫談了一筆天大的生意,但喫不準對方的來路,你去看看。」

-17-
大姐夫住在省城,並不在南州。
這一趟回來,就是前幾天知道我的情況後,特意回來讓我望氣的。
他帶了一名樣貌清俊的年輕人,名叫蕭遠。
我剛看見他,就震驚了。
這個人。
他也好黃!
蕭遠含笑跟我打招呼。
「這位,想必就是姜三姑娘吧。」
我兩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一眨都不眨。
我爹乾咳一聲。
「蕭公子,這邊請。」
大姐夫,大伯父都陪着蕭遠喝酒,大姐帶我逛花園,順便跟我交代這個蕭遠的來歷。
她說,蕭遠是京城人士,家中十分有底蘊。
這一次,是他主動託人找到大姐夫,說想跟我們姜家聯合,在京城合夥開綢緞鋪子。
我們南州的絲綢十分有名,我姜家,最早便是養蠶賣絲起家的。
蕭遠出手十分闊綽,大姐夫很心動,但又怕對方是個騙子,特意帶回來,讓我看看。
大姐一臉擔憂。
「三妹,你可得看清楚了,他身上的氣是何種顏色,代表什麼意思?
「這事關咱們姜家的前程,你絕不能弄錯啊。」
我猶豫道:「他跟寺裏的明梵大師,是一個顏色的。」
「這種顏色,我還搞不清它的具體意思。」
大姐皺眉。
「明梵大師?這人我倒是聽爹說過,是個有幾分來歷的高僧。
「既然是和尚,總不會是壞人吧?」
我告訴大姐。
「明梵大師絕對不是壞人。」
話雖如此,家裏人還是不放心。
這幾日,便讓我帶着蕭遠,在南州閒逛,讓我找機會跟他相處,探聽他的底細。

-18-
蕭遠對我也十分熱情,哪怕手頭在忙其他事,只要聽到我的名字,立刻推掉瑣事,陪我出門。
而且,他對我好像非常感興趣。
兩人聊天時,總是不動聲色,打聽我的過往。
從小時候下河摸魚,到唸書被夫子打板子,他聽得津津有味。
時不時還笑得前仰後合,拍我的肩膀。
「姜姑娘,你真有趣。
「你這樣的性子,正好合適!」
正笑得開心,蕭遠忽然僵住。
我順着他的視線,扭頭一看,竟看見了明梵大師。
他應該是跟方丈下山去哪位大戶人家做佛事的,手裏還提着一根金燦燦的錫杖。
見到我們,明梵大師面無表情,視線在我肩頭那隻手上頓了頓。
蕭遠立刻縮回手,乾笑。
「大師——」
明梵淡然地點點頭,收回視線。
竟也不同我招呼一聲,大步離開,白色的袈裟下襬被風掀起。
不知爲何,背影好像帶着幾分怒氣。
我怕蕭遠誤會,向他解釋。
「明梵大師性子清冷,對誰都這樣的,其實他人很好,你別誤解他。」
蕭遠愣了下,撲哧一笑。
「哦?
「他人很好?
「有沒有可能,你看錯了,他其實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修羅?」
「胡說八道!」
聽他這麼說明梵,我頓時心生不悅,也不想跟他玩了。
「我有事要忙,先回家了,點心你自己喫吧。」
見我生氣,蕭遠愣了一下,更加笑得前仰後合。

-19-
不懂他在笑什麼。
我氣哼哼地穿過巷子。
沒想到,明梵正在巷子盡頭的柳樹下站着,手持金杖,斜長的影子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我好奇地走過去,問他。
「明梵大師,你在等誰啊?」
明梵也不答話,冷着臉拉住我的手腕,把我拖進一旁的橋洞下。
光線立刻暗下來。
他逆光站着,道道金光從他身後散射到青石壁上,看着出塵脫俗,聖潔得一塌糊塗。
我立馬心生敬意,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
明梵眼中帶着慍怒。
「這幾天我找你幾次,你都不在,便是跟他混在一起?」
我點頭,迫不及待地告訴他。
「我正要同你說呢,明梵大師,你們兩個一樣。」
明梵愣住。
「什麼一樣?」
我朝四周謹慎地看了一圈。
雖然這條路僻靜,四下無人,橋洞底下更是沒人看見,但保不齊等下有烏篷船從河面經過呢。
我們家望氣的事,可不能被人聽去。
於是我含糊其詞。
「就是那個呀,我對你和蕭遠的感覺,一模一樣。」
明梵拉着我手腕的掌心驟然收緊。
「姜笙!」
他咬牙,眸色轉暗。
「你那晚,分明不是這樣說的。
「這才幾日工夫,你就變了?」
那晚,我說啥了?
哦,我好像是說過,我只看過明梵大師這麼特殊的黃色。
「在蕭進之前,確實只有你啊,但是他出現之後,他也是這樣的。
「這是事實,我不能騙你。」

-20-
明梵失神地鬆開手。
風從橋洞底下灌入,白色的袈裟下襬輕揚。
他垂下眼,別開臉去看波光粼粼的河面。
水波在他黑潤的眼眸裏蕩起層層漣漪。
「姜三姑娘。」
明梵的嗓音帶着壓抑的怒氣和失落。
ƭûₜ「你便是這樣,朝三暮四,今日見了蕭遠,以後若是碰見其他人,也會有一樣的感覺?」
我苦惱,明梵大師糾結這個幹什麼呀。
「現在爲止只有你們兩個,以後也不一定,這種東西怎麼說得準呢!」
明梵苦笑。
「是嗎?」
握着金色禪杖的修長手指,根根收緊,骨結用力到泛白。  
他嗤笑一聲,扭頭便走。
走了兩步,又退回來。
站在我面前,不甘心地盯着我。
「我同他,一模一樣嗎,半分不同都沒有?」
「那不是。」
我努力回憶。
「你得更加濃烈一點。
「不過也不一定,畢竟我沒有喊他試過,說不定他也能——」
「啊——」
明梵忽然握着禪杖,逼近一步。
我踉蹌着後退,後背抵着冰冷的青石磚,涼得我發出一聲驚叫。
禪杖頂端的九環挑起我的下巴。
夕光從九環中間穿過,落在明梵臉上,將他黑潤的眼眸染上一層火焰。
「姜笙!」
明梵輕扯嘴角,冷笑。
「你在戲耍我?
「你大概不知道,本王不是那樣好惹的。」
說着低頭,狠狠吻下來。

-21-
禪杖往右移動,磕在石壁上,在青石上迸出火星。
水面上驚起一行白鷺,撲扇着翅膀,羣起而飛。
明梵一手掐着我脖子,蠻橫霸道,把我吻得喘不上氣。
我人都麻了。
到底發生什麼了?
呼吸被掠奪,涼風從半敞的衣襟裏鑽進去。
我頭昏腦漲,身體軟得像水面上的柳條。
眼角餘光,掃到微波盪漾的湖面,我忽然一個激靈。
我們南州是個水鄉,民間向來有個說法。
橋洞底下不能輕易去,會有水鬼尋人當替身。
明梵大師,他剛做完法事,他是不是佛力耗盡,然後被什麼東西上身了啊!
對,他還自稱什麼本王,他一定是被水鬼附身了。
這可怎麼辦?
死腦子,快想啊!
有了,用禪杖!
明梵壓着我親,我肩膀處被他壓住,動彈不得,只能轉動手腕,往旁邊一探,握住一個極堅硬的柱狀體。
拿到了!
明梵即刻發出一聲悶哼。
果然有用,我還沒拿禪杖打他,光是握上去,他已經害怕了。
於是我用力捏住禪杖,想把它抬起來。
「妖孽!快從明梵大師身上下來!」
悶哼改爲喑啞的呻吟。
禪杖好重,拿不起來,用力拉扯幾次。
明梵輕吟着,捏住我的手腕,把我的手移開。
「姜笙!」
明梵總算不親我了,他退後半步,滿臉通紅,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你——」
臉上恢復血色,腦子看起來也清楚了。
我輕舒一口氣,收攏衣領。
「大師,有人來了,我們快走吧。」

-22-
我拉着明梵的手臂走出橋洞。
日光又重新照在身上,明梵臉色紅得不正常,這應該是水鬼脫身的症狀吧。
我試探着問。
「明梵大師,剛纔——」
「對不起!」
明梵懊惱地跟我道歉。
「我失去理智了,我有沒有傷到你?」
堂堂得道高僧,被水鬼上身這種事,太丟臉了,我不忍心戳破他。
所以假裝無事發生,很淡定地拍他的手臂。
「沒關係啦,我就當被狗咬了。」
明梵僵住,緋紅的臉色一瞬間又變得慘白。
這個水鬼上身的後遺症真厲害啊。
我緊張地扶住他的手臂。
「大師,你沒事吧?」
明梵閉上眼睛。
片刻後,又重新睜開,恢復之前的淡然和冷漠。
他輕輕一掙手臂,推開我。
「姜三姑娘,水過無痕,之前的事,權當什麼都沒有發生。
「我們就此別過。」
說着,抬腿便走。
是說剛纔橋洞下的事嗎,那當然啊,我總不能因爲那個水鬼,就記恨明梵大師吧。
我點點頭,衝他的背影喊。
「好的大師,你放心,我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
明梵腳步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我擔心地提醒他。
「大師,小心河邊路滑啊!」

-23-
南州的天說變就變,我從橋洞底下出來的時候,分明還豔陽高照。
還沒走到明前街,天色轉陰,層雲翻卷,竟下起瓢潑大雨。
這場雨一下就是三天。
整個南州都籠在一片灰色的潮溼中。
我家也一片愁雲慘淡,那個大商人蕭遠,不知爲何,竟不告而別。
起因大概是,我大姐夫給他送了當日的早膳。
他破口大罵,說豆漿怎麼能是鹹的,還加蝦皮,還加蔥花,簡直喪心病狂。
誰要同你們這種朝三暮四、水性楊花的人家做生意。
當天就收拾東西走了。
我都還沒搞明白,黃色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我爹聽到了,也是意興闌珊。
說弄不弄得清楚還有什麼要緊,只剩一個明梵大師是黃色的,但他一個出家人,又不做生意,也不娶媳婦,對我們家沒什麼用。
「笙兒,你這幾天望氣,還有誰的氣最濃最特別?你要早些作準備了!」
我爹一催,我就急了。
這幾天下大雨,我都沒咋出門。
前段時間看的那麼多人,我爹身上淡淡的紫氣已經算稀罕,真沒看見什麼特別的。
有幾個年輕秀才身上倒是有青氣,但也不濃。
南州畢竟小地方啊,哪來那麼多人中龍鳳。
難道家族這一代的望氣之能,攤到我頭上,竟一個好的都挑不出來嗎?
我承受不起這麼大的責任,思來想去,還是要去討教智慧的明梵大師,看看他有什麼建議。
我冒雨趕到雲隱寺。
沒想到,方丈卻不讓我見明梵大師。
「他得了風寒,病得厲害,這幾日都不見人。」
方丈對我的態度十分冷淡,甚至還有幾分惡劣。
「貧僧事多,就不陪姜三姑娘了,你且自便。」
把我一個人留在偏殿,連個端茶的知客僧都沒有。
索性我也不在意。
他說不見就不見啊。
我偷偷去見。

-24-
我假裝坐馬車離開寺院。
等天黑之後,偷偷從後山的院牆外翻進來。
明梵喜靜,他的院落,就在最靠後山的僻靜處。
雨勢未停,我整個人淋得落湯雞一般。
髮髻散亂,烏髮糊在臉上,溼淋滴答從明梵窗戶爬進去。
沒想到,他靠窗擺着一張矮榻,此時,正好歇在榻上睡覺。
我從窗裏探進半個身子。
明梵一睜開眼,正好對上我的視線。
我知道自己這時候的模樣有些嚇人。
我預感,他可能會被我嚇得尖叫,喊一聲鬼啊。
沒想到,明梵一言不發,只是閃電般伸出手,狠狠捏住我的脖子。
一把將我揪下來,扔到地上。
「刺客?
「誰派你來的?」
明梵的腳踩在我後背上。
我全身骨頭痛得要死,又委屈又怕,忍不住大哭起來。
「明梵大師,是我啦——」
「姜,姜笙?」
明梵不敢置信,把我從地上提溜起來。
我捋開頭髮,一邊哭一邊點頭。
「疼死我了。」
「你怎麼來了?」
明梵手忙腳亂,把我的溼發攏到腦後,又找巾帕,給我擦頭。
擦到一半,他好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冷着臉,把巾帕砸我懷裏。
「夜半三更,男女授受不親,姜三姑娘,爲何私闖貧僧ƭũ₂臥房?」
我向他哭訴。
「蕭遠走了。」
明梵愣了片刻,氣笑了。
「他走了,所以你又想到我了?」
我點點頭。
「是啊,明梵大師,我現在只有你了。」
明梵沉默。
束手而立,站在我身側,攥緊拳頭,忍了又忍,怒道:
「姜笙,你究竟把我當什麼?」

-25-
「你現在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從地上站起身,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窗戶還開着,雨水順着窗欞往裏淌,把明梵大師的矮榻都澆了半溼。
我走過去關緊窗戶,抱着胳膊繼續打哆嗦。
「明梵大師,我好冷啊。」
明梵視線在我身上打量,眸色忽然轉暗。
他背過身去,扔了一件乾淨的袈裟給我。
「換上。」
在這裏換,當着明梵大師的面?
我很不好意思。
但感覺,這是人家的房子,我總沒理由在大雨天,還把他趕出門外去等着吧。
而且,他可是明梵大師,六根清淨,德高望重。
身上的衣服溼透了,緊巴巴粘在皮膚上,又冷又重,顧不得那麼多了。
我開始脫衣服。
窸窸窣窣的聲音,穿衣服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一陣黃氣飄過來了。
等我穿好衣裳,明梵大師整個人又浸在一團黃霧裏。
我驚歎。
「大師,你真厲害,那麼黃啊!」
明梵羞惱:「胡說八道,我分明在默唸《金剛經》,並沒有想你!」
「《金剛經》?」
我當真了,難道說,這個黃氣,真的跟佛法有關嗎?
可是那天在橋洞底下,他被水鬼上身的時候,身上的黃霧也很濃。
搞不明白一點,我不夠聰明,真的好苦惱。

-26-
明梵見我換好衣裳,冷着臉丟給我一把傘。
「我讓人送你下山。」
「我不要。」
我走過去,可憐巴巴地扯住明梵的衣袖。
「明梵大師,只有你能幫我了。」
袈裟寬大。
我方纔連小衣都脫乾淨了,裏頭空蕩蕩的。
明梵個子比我高許多,低頭看我,呼吸立刻一窒。
「你——」
喉結滾動,明梵閉上眼睛,轉過頭去,咬牙切齒。
「姜笙,你夠了。」
語氣嚴厲,兇巴巴的。
我更委屈了,眼淚落下來,鬆開他的衣袖。
「連你都不幫我嗎,那我還能找誰?」
我也不知道哪句話說得不對,惹得明梵大師更加生氣。
「你還想找誰?」
明梵轉頭,一手揪住我的衣領,怒道:
「除了我,你還想找誰?」
我嚇壞了。
呆呆地看着他,一滴淚珠順着臉頰滾落到脣邊。
「我——你又不幫我,又不讓我找別人幫忙。
「哪有這麼霸道的?」
明梵怔住。
眸色沉沉,翻滾着我看不懂的情緒。
片刻後,他挫敗地喟嘆一聲。
「算我輸了。
「只能找我,姜笙,不可以Ţú²找別人。」
明梵低頭,吻去我的淚珠。
我傻在原地。
明梵大師的嘴繼續往下,探尋我的脣瓣。
他含住我,溫柔地輕吮,又懲罰似的,重重咬我一口。
「這次原諒你,以後不許再喜歡別人。」

-27-
他,他,他——他是不是水鬼又上身了?
難道說,水鬼一直沒走,這幾天下雨,那個水鬼的威力變大了?
我不知所措,扭頭就想跑。
腰間攬住一隻結實有力的手臂。
明梵從身後抱住我,忍着怒意。
「想走?
「姜笙,你究竟把我當什麼?遛狗嗎?」
刺啦一聲,半邊袈裟被扯落。
明梵大師毫不留情,攔腰抱着,把我丟到牀上。
我快嚇死了。
轉頭看了一圈,禪杖就擱在牀尾的位置,我撲到牀尾,想去夠禪杖。
明梵抓住我的腳踝。
將我扯到身下。
他三兩下脫掉自己的衣裳,雪白聖潔的袈裟落地。
顯露出精壯結實的胸膛。
我從沒想過,明梵大師的身體是這樣的。
寬肩窄腰,高而勁瘦,每一寸線條都凌厲好看,肌肉的大小也恰到好處。
我情不自禁看呆了。
明梵傾身覆上來。
「你一句話,我便讓人進京請了賜婚的聖旨下來。
「你說前事作罷,我又讓蕭遠帶着聖旨滾。
「現在你又來招惹我。
「姜笙,這次,我不會那麼輕易放過你。」
什麼聖旨,還賜婚,這水鬼身份那麼高?
難怪明梵大師不是他的對手。
我真的要完了!

-28-
禪杖倒懸在我眼前,不停地上下晃動。
明明離我不遠,但怎麼都夠不到。
我頭昏腦漲,身體和腦子都快要裂開。
想反抗,但四肢痠軟,提不起力氣。
而且,我並不想傷到明梵大師。
不知道過了多久,雨消雲散。
禪杖終於不晃了。
我能抓住它了。
但我已經筋疲力盡,連舉起手的力氣都沒有。
再睜開眼睛時,天光大亮,入眼的是熟悉的鵝黃色紗帳。
我娘坐在我牀頭,一臉茫然。
「笙兒,你醒了?」
我睜眼一看,我娘身上的紫氣好濃,有如實質一般。
嚇我一大跳。
「娘,你怎麼了?」
我娘像在夢裏一樣,喃喃自語。
「家裏接了聖旨。
「三日後,你要賜婚給景王爺,當王妃。」
「王妃?娘,你在說什麼胡話!」
我娘伸手給了我一巴掌。
我大叫:「好疼,娘你幹什麼!」
我娘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
「知道疼,果然不是做夢吧,你要當王妃了,景王妃,那可是景王啊,皇上唯一的親弟弟!跟當皇后也沒什麼區別。」
「瘋了,娘你想攀高枝想瘋了吧!
「誰還管什麼王不王妃,娘,你聽我說,明梵大師身上有一個極厲害的水鬼,得叫方丈把它制服,我要去幫他。」
我娘更茫然了。
「什麼水鬼?」
我把昨晚的事說了一遍,當然,沒說明梵大師把我欺負得這麼狠,隨意遮掩個藉口,說他想殺我。
我娘瞪大眼睛,就像真的看見鬼一樣。
「你怎麼會這麼想,你什麼腦子啊!
「你真的是我生的嗎?
「哎呀不跟你說了,我要去雲隱寺。」

-29-
我失了清白。
不知道爲什麼,並沒有我自己想的那麼害怕傷心。
反而更加替明梵大師擔心。
他被逼破了色戒,心裏不知要怎麼難過,肯定無顏見我,說不定還會想不開。
我要告訴他。
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頂多這輩子不嫁人而已,我家就我一個女兒,我繼承家業,瀟灑自在,有什麼不好。
便是日後真的要嫁人,找個窮酸落魄的贅婿,諒他也不敢多說什麼。
我翻身下牀。
剛站到地上,腿間一陣痠痛,疼得站不住,又跌回去。
我娘恨恨地,拿手指戳我腦袋。
「智障啊你!
「哪有什麼水鬼,明梵大師就是景王爺!
「他是在京中犯了錯,被皇帝罰來雲隱寺當和尚的。
「皇上說他殺心太重,不近人情,叫他來寺裏清修,什麼時候反省好了,有了人味,才叫他回去。
「那個蕭遠,是清河郡王,此番特意來南州傳旨的!」
明梵大師昨晚的話浮現在我腦海中。
「你一句話,我便讓人進京請了賜婚的聖旨下來。
「你說前事作罷,我又讓蕭遠帶着聖旨滾。」
對上了,都對上了。
我恍然大悟,呆若木雞。
我娘搖頭。
「我懶得管你,這幾天哪裏都不許去,就躺牀上養身體。
「就三天時間,嫁妝都來不及準備, 我忙死了!」
我娘一陣風似的走了。
我躺回牀頭, 仰頭盯着鵝黃色的紗帳,腦子裏十萬個爲什麼。
爲什麼他是王爺?
爲什麼他想娶我?
他喜歡我?
明梵大師喜歡我啊?
到後來,翻來覆去, 全只有這一個念頭。
明梵大師喜歡我。
我要嫁給他了。
我好像不喜歡他吧,他可是聖潔的大師啊,可不知道爲啥, 心裏沒有半點反感的感覺。
腦中浮現的, 只有昨夜那荒唐的一晚。
我還以爲,只有水鬼才會這樣齷齪下流。
沒想到, 那可是明梵大師啊!
我伸手捂住臉。

-30-
另一邊,蕭璟也呆若木雞。
「你是說, 她並不能看透別人的想法, 她說的黃氣, 應該是我身上的皇家血脈?」
我爹點頭。
「怪不得呢,蕭遠是郡王,他身上血脈之氣自然沒有王爺你濃郁。」
方丈跟着笑。
「說來, 姜家三姑娘和王爺, 實在緣分匪淺。」
蕭璟一口氣喝乾杯中的茶,步履匆匆地離開,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本王還有事,先走一步。」
走到門口碰見蕭遠,蕭遠立刻躲到牆根下,默唸:「看不見我, 看不見我, 看不見我。」
蕭璟停下腳步。
「你過來!」
蕭遠渾身一抖,瑟縮着走過去,捂住頭臉。
「皇兄,先說好,這次不能打我英俊的臉。
「嫂子覬覦我, 真的跟我沒關係啊!」
「你做夢, 她根本瞧不上你!」
蕭璟抬腳踹他。
「滾吧!去把聘禮單子,再加一倍。」

-31-
四月十八, 良辰吉日。
花船從南州起航, 論理說,到京城, 才正規舉行盛大的封妃大典。
但景王卻不同意。
愣是在南州也辦了一場婚禮。
大家盛讚他體貼女方, 沒人知道, 這個清冷脫俗的高僧, 只是想早些洞房而已。
入了洞房之後, 掀開蓋頭, 我和蕭璟面面相覷,彼此都有幾分尷尬。
這幾天,我腦子裏把我們兩個每一次見面的情況, 都翻來覆去, 想了無數遍。
總算搞清一點眉目。
我沉默片刻, 十分好奇地問他。
「你第一次跟我說話的時候。
「你說的那個姿勢,是什麼意思?」
蕭璟臉紅。
片刻後,俯身湊近我。
「今晚試一試, 你就知道了。」
層層牀帳落下。
錦被紅浪翻飛,響起我的驚呼聲。
「明梵大師,你真的好黃啊!」
……
本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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