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有兩個手帕交。
一個當了皇后。
一個做了侯府夫人。
我娘則是禮部尚書夫人。
她們三人緣分很深,前後腳成婚,又都陸續有了孩子。
未出閣前,她們相約,日後有了兒女後就結爲親家。
當時她們想的是,誰還不生幾個。
誰知,事與願違。
-1-
皇后本與皇上很恩愛,卻在她生下皇長子後,被貴妃蓄意設計,與皇上離了心。皇后武將世家出身,不如貴妃會溫柔小意。皇上冷了她,她便冷了下去,不示弱,不求和,不侍寢,止步於一子。
侯府夫人是第二個懷孕的,她比皇后會哄人,侯爺雖然有妾室,卻很少去妾那。她懷孕後,侯爺更是日夜守着她。誰知天意弄人,在她生產前一個月,聖上命侯爺掛帥抵禦外敵入侵,侯爺戰死沙場,她肚子裏的孩子成了遺腹子,也是侯府唯一的孩子。
我娘是最後生孩子的,她性子溫軟,我爹十分寵愛她。她生我時差點血崩而亡,把我爹嚇壞了,我娘還在月子裏,他就主動喝了絕子藥,他說:這一世,一妻一女足矣。
就這樣,我成了我娘唯一的女兒。
我百天的時候,皇后帶着 4 歲的兒子,侯爺夫人帶着 2 歲的兒子,來看我。
兩個男孩都對我好奇,侯府夫人的兒子拿手指戳我的臉,皇后的兒子趕緊拉住他說:「小妹妹會疼,她會哭的。」
侯府夫人的兒子趕緊把手指縮了回去。
大人們笑成一片,我吧嗒吧嗒嘴睡的香甜。
皇后逗我娘說:「怎麼辦呢,本以爲咱們都會有很多孩子,能兩兩結成親家,現在咱們各自就只有一個孩子,芸娘,唯獨你的是女兒,我倆都是兒子,你相中哪個啦,說吧。」
我娘沒法選,她說:「我家夫君說,要非兒自己選。」
我就是非兒,大名莫非,莫尚書立誓一妻一女足矣中的那個一女。
-2-
我爹疼我娘有目共睹,他爲了我娘不再遭遇生育之苦,乾脆讓自己絕了育。
他的決絕,幸福了我娘,卻斷了我祖母的念想。
祖母一直說我爹是家族中最有出息的兒郎,她最盼我爹多開枝多散葉。
得知我爹再不能生後,一氣之下去了我二叔家。
我二叔一妻一妾,兩人同時懷孕,妻生了個女兒,妾生了龍鳳胎,祖母抱着龍鳳胎中的男孩不放手。
二叔知道我爹的做法後,斥他荒唐,哪有男人不納妾不生兒子的?
我爹說他不做渣男,我二叔說他假清高,兄弟之間就此隔閡。
我娘是不得罪人的。
一歲時,她抱着我說:「要是妾身能再給夫君生個兒郎就好了,母親也不至於這麼久不回,二叔也不至於與夫君有了隔閡。」
我爹雖然也苦惱於與祖母及二叔的關係。
但我娘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攬,他便又硬氣了起來。
他說:「不需要,我們有非兒足夠。」
-3-
孟母三遷,環境造人。
皇后與皇上離心之後,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教養兒子身上,她蒐羅了很多高人作爲兒子的老師,又對兒子嚴格要求,皇長子七歲時已赫然超羣,被立爲太子。
皇后對太子寄予厚望,她希望他能順利繼位,成爲一代明君。
我爹說,太子確實出色,就是過的太苦了,身上沒有一點孩童的天真,枉費童年時光哪。
侯爺夫人的兒子是遺腹子,皇上感念侯爺爲國做出的貢獻,他出生後即被封爲世子,老夫人把他當眼珠子疼,侯府夫人成天喊他心肝寶。對於這個小世子,她們對他無限寵溺,凡事由着他的性子,他不愛讀書就不讀,他嫌棄練武苦,就不練。
她們對他最大的期待就是好好活着,長大後多生幾個崽就行。
我爹說,可惜了小世子,明明聰慧,卻被祖母和母親養廢了,除了心性還算純良,沒一樣拿得出手。
「我呢,我有幾樣能拿得出手啊,爹爹?」我扯着我爹的衣角問。
「我閨女啊,什麼都不用拿出手,不用費力去學個勞什子來增彩,就保持這樣長大就好了。」他把我抱起來舉高,嚇得我眨巴眼,長睫毛覆蓋着大眼眸,又漂亮又可愛,把他歡喜地照着我臉吧唧就是一口。
在我爹與祖母和二叔離心的五年裏,我爹給了我極盡的寵愛。
對此,我娘既歡喜又擔憂。
她把我從我爹手上接過來,嗔怪他:非兒已經五歲,不能只顧着疼愛,要教她東西了。」
我爹感嘆:「都五歲了呀,那是該學東西了。」
我娘喜道:「皇后和侯府夫人可都惦記着咱們非兒呢,將來非兒不是太子妃就是世子妃,無論當了哪個,都尊貴無比,她可以什麼都拿不出手,但起碼得有貴女的樣。」
我爹:「貴女的樣?該是什麼樣?教女兒什麼呢」,他做思考狀,一會兒,拍頭恍然大悟道:「五歲之前已讓女兒體會到了快樂,五歲以後該教女兒怎麼享福!」
我娘一聽這不着調的話,差點昏過去。
我爹還振振有詞:「我就一個閨女,不教她享福,難道要教她受苦?」
-4-
七歲的時候,我二叔從戶部侍郎升到了戶部尚書,與我爹一個品級。
這年的家宴,二叔邀我們一家三口去他府上相聚。
這是我祖母離開我們這去二叔那後,全大家子人第一次齊聚一堂。
我爹很激動。
儘管他說,二叔邀請我們,是爲了向我們炫耀,要我們不用管他們怎麼想,怎麼高興怎麼來。
可我們怎麼能不配合呢。
我娘打扮得端莊得體,她也要給我換一套美美的小裙子。
小裙子很美,可我覺得不對勁,便自己挑了一套褲裙換上,利落又顯英姿。
我娘說,倒是與衆不同。
宴席在一個屋子裏,分設兩桌,我家一桌,二叔家一桌。
我爹這邊冷冷清清,我爹,我娘,我。
二叔那邊熱熱鬧鬧,坐着的有我祖母,我二叔二嬸,生了龍鳳胎的杜姨娘以及三個小孩。幾個挺着肚子的女子,站在他們身後隨侍。
如此安排,是我祖母給我爹看呢。
她當着衆人的面,對我爹說:「你二弟又抬了幾個妾,現已都有了身孕。你們做官品級相當,但開枝散葉上,你差遠了,你實該好好調調,爭取早點生下個兒子,雖然你二弟根繁葉茂,你那支的根也不能斷了。」
我爹激動地來,聽聞祖母還是說這些,他便沒好氣:「我有女兒,我怎麼就斷根了?」
我祖母一聽就怒了:「一個丫頭而已,算哪門子的根?」
我爹也怒了:「算不算我說了算!我的女兒鼻子像我,嘴巴像我,哪哪都像我,怎麼就不是我的傳承?」
眼見老太太臉漲得發紫,我娘趕緊拽了我爹的衣角,示意他少說兩句。
我二叔斜了我爹一眼,厲聲阻止道:「哥,你過了。」
我爹也意識到了自己失態,低聲哼哼:「爲母不慈,子可不孝。她當祖母的,不把孫女當回事,還不興我駁她一下?」
若有人貶低我,我爹必全力以赴,哪怕是他娘,也不能說我不好。
我娘小臉嚇得蒼白,趕緊掐他。
子怪母,無論母是否錯,在這個世道,就別想活了,何況我爹還是禮部的老大,那要罪加一等的。
我則很安心。
有我爹在,我就只管自己高興就行。
這是我爹教我的,人都應該爲自己高不高興負責。
我不高興,那是我自己的責任,他們不高興,那是他們的問題。
我高興,說明我爲自己負責,他們不高興,那是他們活該。
包括我爹我娘在內,也是如此。
不被父母情緒綁架,纔是好小孩。
不過,我怎麼感覺我爹這麼不成熟呢,還不如我一個七歲的小孩沉得住氣。
祖母就是一個沒有實質干預權的老太太,一年見不了兩次面,就讓她說幾句過過嘴癮唄。
氣氛有點緊繃,這時,我二叔的貴妾,龍鳳胎的生母杜姨娘倡議,讓孩子們表演下才藝迎接新年。
我二叔點頭應允,我爹氣哼哼地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
第一個上場的是二叔的嫡女,現場畫了一幅年畫,惟妙惟肖。
第二個上場的是龍鳳胎中的女孩,跳了一支舞,有模有樣。
第三個上場的是龍鳳胎的男孩,做了一首詩,我雖然不太懂其意,但聲音朗朗動聽。
四個孩子,表演了三,祖母把頭轉向了我,冷臉道:「莫非,你作爲族中長姐,也展示下你的才藝吧,讓弟弟妹妹們看看,你這個大姐當得怎樣。」
「非兒不需要。」
祖母的話剛落地,我爹站了起來大聲阻止。
他知道琴棋書畫,舞蹈才藝,我一樣都不會。
我卻對祖母行了一禮,穩穩地說:「祖母,那非兒獻醜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我有拿的出手的東西。
我打了一套太極拳,剛中帶柔,柔中帶剛,又美又ţùₒ颯。
現場從不屑到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如果說前三個孩子是優秀,我這一出就是炸裂。
連我祖母都驚得說不出話。
我爹的表情裂開了,我二叔的臉也不平整。
這套拳,我爹給我打過一遍。
當時,他說:「非兒,你爹文武全才,無所不能,崇拜不?」
我馬上以事實爲準繩,問他:爹爹,Ṫű₆你的武是什麼啊?
抱歉,從未見過他武過,當人閨女的只能當場揭穿。
我爹被問住了,臉紅脖子粗,想了好一會說:「馬上。」
他給我打了套太極拳,打完還嘟囔:「幸虧大學選修了武術,學了太極拳,否則在女兒面前丟臉丟大了。」
雖然不明白他說的大學是什麼,但我很喜歡這套拳法,如松如鶴,如風如電,自第一個動作,我就十分喜歡,於是,默默記住了每個動作。
我爹不知道這個女兒,記憶超羣。
因知他並不期待我有拿的出手的東西,我便一個人的時候回憶,練習,每個動作早就瞭然於胸。
今天,派上了用場,全程行雲流水,成功給我們家三口挽尊。
全場最高興的當屬我娘,臉笑得如花綻放。
-5-
家宴上的才藝表演,傳了出去。
都傳莫尚書的女兒優秀無比。
到底是哪個女兒,哪個尚書的女兒,各有風雲。
我娘覺得我爹又惹了祖母,不想我爹再增煩惱,便努力去緩和。
她與我二嬸商量,把風向引到了二嬸女兒身上。
二嬸知道我娘和她手帕交的約定,知道我早有好人家在等着,能把這次好名聲給她女兒,十分高興。
果然不久,二嬸接到的邀約多了起來,好幾個一品大員的夫人都有意她女兒。
因此,對我爹不滿的二叔,見到我爹,態度也好了起來。
我祖母,也罕見地對我爹說,這回倒是做得不錯。
我爹很高興。
我才知道,原來我爹如此在意祖母的認可,在意與二叔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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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和的莫家兩子合了。
兩個尚書的合力不容小覷,驚動了宮裏的貴妃娘娘。
皇后與皇上鬧彆扭,生了一個兒子後,再沒侍過寢;貴妃娘娘抓住機會,處處哄着皇上,伏低做小,什麼都順着皇上的心意,讓皇上對她依戀不已,多年盛寵不衰,孩子一個接着一個地生,現有三個皇子,一個皇女,雖不是嫡出,卻因母妃受寵也入了皇上的眼。
貴妃一直在爲兒子謀劃,想要與太子爭一爭。
都知道禮部尚書夫人與皇后交好,若莫家兩子合了,那兩個尚書就都是皇后的人,貴妃急了。
恰逢太后生日,皇上爲表孝心,召親弟南疆王一家進京爲母慶賀;南疆王與聖上一母同胞,是太后最小的兒子,自他封爲南疆王離開京都,太后就一直惦念他和他的孩子。
貴妃打蛇隨棍上,跑到太后面前獻計,說可趁機爲南疆王的兒女尋下對象,老太后正有此意。
於是,貴妃娘娘辦了一個遊園活動,邀請京都五品官以上的兒女參加。
在貴妃的授意下,莫家女進了南疆王長子的注意範圍。
遊園活動很受歡迎,除了一些靈敏的爹孃,嗅到了風險,以各種理由躲避了去,剩下的都歡天喜地的把兒女送了來,他們竊以爲是貴妃在爲其皇子皇女相看。
收到帖子,我爹第一時間就撕了,他說不去,我娘也說不能去。
貴妃早有預料,又單獨傳了太后口諭,說兩個莫尚書的女兒務必參加。
我只能去。
我娘擔憂我,去求助了侯府夫人,讓小世子也參加,能看護下我。
侯府夫人立刻同意了。
皇后得知後,也派了太子前來。
這是我第二次見到我的兩個未婚夫候選人。
第一次我百天,在睡覺。
這一次,我見到了人。
我們仨都知道母親間的約定,彼此間有些不好意思。
園裏聚了大大小小很多孩子,孩子們不管大人的想法,聚在一起儘管玩。
氣氛很好,非常熱鬧,到處是歡笑聲。
唯有十一歲的太子沈之遠,帶着九歲的侯府世子楚懷林、七歲的禮部尚書獨女莫非,並列一排,安安靜靜地走在園中。
其實,我不太想和他們倆在一起,他們比我țṻ⁷大,平日又不接觸,在一起很不得勁,但找不到理由離開。
直到我發現我二叔的兩個女兒,莫南莫北不見了。
我趕緊和他倆打聲招呼,不待他們回應就跑開了,邊跑邊喊:「莫南莫北,你們在哪?」
找了好幾個地方都不見,我有點急了。
這時我面前的一座假山後面,傳來了嗚咽聲。
我跑進去一看,目眥盡裂。
莫南昏迷,莫北在抵抗,她的褲子已經被褪下,正被南疆王長子沈泓猥褻。
我來不及思考,照着沈泓的後背就是一腳,十三歲的沈泓沒有防備,向前傾倒,手碰觸到周邊的石頭,血瞬間從他的手縫隙裏流出來,他不管不顧,嗷的一聲,爬了起來,褲子都不提,向我揮拳,我躲了過去,照着他下身又是一腳,這次他疼得倒地不起。
趁着空隙,我趕緊跑到莫北那,快速提上她的褲子,把她衣服弄平整。
一轉身,沈泓也已提上褲子,弓着腰向我進攻。
他已發育,比我高壯許多,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我也不想戰勝他,我只想趁他痛,要他命。
他弓着腰不比我高,我扯着他的頭髮往假山外面拽,他用腳踹我,我疼得不行但忍了,一股勁使上,硬是把他扯到了外面。
這時,沈之遠和楚懷林也尋到了我。
見到我被沈泓踢倒,他又要向我踹來,楚懷林猶如一隻豹子見到獵物,猛地躥了過來,緊緊抱住沈泓的腿,把我從沈泓的腳下救出。
沈泓眼睛赤紅,瘋了一樣把拳頭揮向楚懷林。
楚懷林疼得閉上眼睛,還不忘大喊:「太子殿下,快來幫忙啊。」
沈之遠向四處看去,他在猶豫。
我不等他反應,爬起來,憋口氣,忍着疼,像瘋了的牛犢一樣撞向沈泓,沈泓被撞倒。
我順勢騎到他身上,照着他的臉一拳拳打下去。
楚懷林還抱着沈泓的腿,但我太小,沒打幾下,就被沈泓一胳膊掀翻在地,他掙扎着要起來,這時候,沈之遠終於下定決心,跑過來加入混戰,死死按住沈泓的兩條胳膊。
沈泓還在掙扎,我又爬起來跨坐他胸腹部,這次我不用拳頭,我用手撓,專門撓他的眼皮,沒幾下,他的眼睛被血封住,完全看不見了。
我揮着小拳頭在他身上,到處亂揮,哪都打,打着打着想起來他用來作惡的下身,照着部位幾拳下去,沈泓即刻昏了。
沈之遠攔住我把我抱起,大喊侍衛叫太醫;楚懷林大口大口地喘氣,還不忘去探沈泓鼻息。
-7-
事情鬧上了天。
幸虧皇后及時出手,風波侷限在我們幾家。
莫南莫北的遭遇被封鎖了消息。
太醫說我受了傷,但無大礙,楚懷林也養養就好。
沈泓多半廢了,也許經過長期調養,還有恢復的可能。
太醫把話說得很謹慎,小心。
但誰都能從他滿頭的汗珠上推測出,沈泓,就是一個廢人了。
太后不顧是非,一味偏袒。
南疆王怒火攻心。
有了太后撐腰,他要殺了我們幾個,包括太子。
皇后,侯府夫人老夫人,兩個莫尚書都列出拼命架勢。
皇上喝止。
他說:「誰敢動朕的太子,朕滅了他九族。」
太后瞬間覺得自己衝動了,雖然她疼愛孫子沈泓,但若真追究起來,沈泓犯的罪也是滔天的,若一味包庇,可能危及江山社稷。
大局之下,她妥協了。
在皇上的斡旋下,南疆王帶着沈泓走了。
沈泓若不走,必死在京都,我爹我二叔,侯府夫人,皇后,甚至皇上本人看沈泓,眼裏都是殺意。
只是礙於太后,放了他一馬。
太后有氣,她斥責我二叔教女無方,小小年紀,舉止輕浮,誘惑沈泓,引發禍事,罰一年俸祿。
她還想罰楚懷林,侯府老夫人用一枚免罪金牌,把他領走了。
她對太子不滿,但看皇上急切相護的樣子,也就輕拿輕放,罰太子抄寫心經五十部。
最後,她罵了貴妃,園中侍衛安排不合理,不能及時救下沈泓,罰她禁閉一年。
這些都不算事。
真正讓太后出氣的是她下的狠令:「從今以後,莫氏女不得入皇室。」
-8-
我救了莫南莫北,受了傷,失去了做太子妃的資格。
我以爲,我的損失就這麼多了。
誰知,這只是開始。
祖母搬回來了,還領了莫南莫北一塊。
祖母輕視女孩兒,但她也受不了孫女受如此大辱。
我敢一身孤勇,去救莫南莫北,祖母動了心思。
她說還是我爹孃會教孩子,相比於我,莫南莫北太弱了。
她說要把莫南莫給我爹教,這是她給我爹極大的肯定。
我二嬸和杜姨娘,則拉着我孃的手哭着說:希望南兒和北兒也能像非兒一樣。
我二叔對我爹說:「哥,南兒北兒就託付給你和嫂子了。」
我爹立刻應了,他十分激動,激動到沒有把一絲眼光投向,在一邊眼巴巴看着他的我。
我娘眼裏閃着淚花:「夫君,娘和二叔,終是與你好了。」
我爹握着她的手點頭。
-9-
在我爹嘴裏,啥都拿不出手的楚懷林,卻因爲假山一役,得我爹另眼相看。
他把楚懷林作爲重點考察人選。
女婿人選。
只是我不知道,是給我的,還是給莫南莫北的。
現在在我爹眼裏,他有三個女兒了。
他常約楚懷林來禮部尚書府。
給我們傳授人生幸福之道。
每次看他侃侃而談,我都很難過。
以前他是我爹,教我是爲了我能幸福。
現在他是誰呢?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很快樂,我很不快樂。
但我不知道怎麼去扭轉這一局面。
我很想對他大喊:「爹,你瞎了嗎,你看看你現在在做什ṭű̂ₑ麼?」
但過去他對我的好,總是拉住我,讓我不想讓他難堪。
幸好,皇后也時常把太子送過來,能讓我短暫分散下注意力。
太子比我們都大,來了之後,多數時候就靜靜地坐一會。
眼神掃過我,有時也掃過楚懷林。
他話很少,不像楚懷林愛說話,經常逗得莫南莫北笑。
本來,楚懷林救我於沈泓腳下,我對他動了些心思。
但看他對待莫南莫北的樣,我又懷疑,這是那個勇敢的楚懷林嗎?
他更像姑娘們的解語花。
-10-
日子一天天往前跑,轉眼,我們長大了。
莫南莫北像重新投胎了一樣,一掃懦弱。
莫南性子溫和,長成了端莊的大家閨秀;莫北性子活潑,長成了嬌俏的小美女。
太子芝蘭玉樹,在少年裏,冠絕天下。
世子清新俊逸,在姑娘們面前百伶百俐。
經過我爹十來年的理論加實踐教育,我和莫南莫北很多地方都很像。
我不再是獨一無二。
我會的太極拳,她們兩個也會。
我不再特別。
我只比莫南莫北大幾個月,我們一起辦的及笄禮,來觀禮的人很多,圍着莫南莫北誇她倆的人很多。
我站在一邊,體會酸澀。
我娘看見了,牽着我的手,來到侯府夫人面前。
侯府夫人送了我一個彌勒佛,盼望我開開心心。
但她沒提,什麼時候正式給我和楚懷林交換庚帖,也沒提定親的事。
我十五歲了,楚懷林十七歲了。
我們已經到了可以成親的年齡。
其實這些年來,我和楚懷林之間沒什麼特別,只是我爹一直都說他不錯,我便多了份念想。
但他對我,與對莫南莫北沒有差別,我就漸漸死了這份心。
但總歸,是有過期盼的,他母親卻隻字不提,我難免失望。
-11-
皇后派人給我送來了一個玉佩,作爲及笄禮物。
太子沒來,其實這些年來,我見到的太子的次數並不多。
可他每次來,雖然人冷冷的,但在和莫南莫北打完招呼後,會多與我說一兩句。
但就那一兩句,會讓我好很多。
不像我爹,我已經不認識他了。
他原來心很小,只裝着我。
現在他心很大,把莫南莫北都裝了進去。
莫南莫北比我更貼他,更願守着他,聽他說教。
他教我們如何享福。
可我最想要的福氣,被爹孃獨寵,被「應是我的未婚夫」的男人特別對待,統統沒得到。
以前爹說,只有我一個足夠,現在他還是隻有我一個女兒,但心裏卻有了三個女兒。
我娘,還是盼着我能與楚懷林成親,可她對於侯府夫人誇讚莫南莫北,也統統欣喜接受。
及笄禮後,侯府夫人帶着楚懷林來訪,她對我娘說:「三個姑娘,各個都這麼好,且都與懷林一塊長大,若是姐妹三人都在侯府生活多好,侯府人少,誰來都有位置。」
她的意思很明顯,姐妹三人共侍一夫。
楚懷林聽了,表情嚮往。
看他那樣,常常閃現在我腦海裏的,他當年那一剎那的光芒沒了。
對他的那一點心思徹底消失得無影無蹤。
莫南莫北聽了,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
我緊張地看着我娘Ŧŭ̀₄,心提到了嗓子眼,盼望她會直接拒絕,順便罵一句侯府夫人妄想。
可是好一會兒,她沒附和也沒反對。
沒答就是回答。
我的心涼成了冰塊。
爹,我要實踐你教我的最核心的東西了。
誰讓我不痛快,我就不要他。
哪怕這個他,就是你,就是我娘。
-12-
失望攢了很久,決心下得卻快。
侯府夫人走後,我便收拾物品,打算趁夜離開。
離開之前,我去了爹孃的院子。
來到窗下,我打算看一眼他們的身影就走,我孃的聲音傳了出來。
「侯府夫人想把咱三個姑娘都要了,我知道她想法,她想懷林多點子嗣,又想他後院安穩,咱們三個姑娘自小關係好,如果能在一起,她兩個目的都能實現。」
「我沒答應她,這對我們非兒不公平,但我也沒拒絕,南兒和北兒被沈泓壞了名潔,算起來,是懷林救了她們,她們跟了懷林也好,這輩子不會被拿這個說事。只是,我拿不準非兒會怎樣,夫君,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我心顫手抖,我也想聽聽我爹怎麼說。
在他心裏,我是什麼樣的位置?與我七歲之前,差別到底多大?
我爹嘆了口氣:「在我心裏,女兒只有非兒一個,可這麼多年下來,南兒對我事事恭敬,我說的話事事順從,讓我很是欣慰;北兒圍着我轉,想法哄我開心,我對她們的感情,並不比非兒少。經歷那事時,雖然她們還小,但總歸是發生了,若能嫁給懷林,對她們來說,確實是比較好的選擇。」
「可是,非兒……」
我再沒聽下去。
可以了,爹,娘,你們讓我太難受了,比當初祖母偏心還讓我難受。
那,再見吧,爹,娘。
我一刻不停,連夜奔襲出了京都,來到雲城。
我爹不知道,在莫南對他善解人意,莫北對他承歡膝下的時候,我在練習,一遍又一遍地練習太極拳。
那次經歷Ṫṻ₊讓莫南莫北得了驚症,高燒夢魘,害怕見生人,爹和娘陪着她們,照顧她們。
照顧照顧就成了習慣。
而我一戰成名,成了他們心裏厲害的女兒,不用他們照顧,下意識地對我忽視。
忽視也成了習慣。
但他們不知道,我也有病症。
我害怕,害怕自己差點救不了她們。
我害怕自己太弱,會讓她們或我陷入同樣的不堪境地。
我要強大自己,我瘋了似地練習。
不過三年,我就通了督脈。
我本想告訴我爹,當我帶着滿心歡喜跑去找我爹的時候,他正被莫北逗得哈哈大笑,看他們比父女還父女的溫馨模樣,我停下了腳步,什麼也不想說了。
落寞地回到自己的院子,繼續練習,繼續飛昇。
外物都不屬於我,只有我自己的東西永遠屬於我。
這是那天,我自悟的。
現在的我,腳程可以一夜千里。
只要我想,這輩子他們再也見不到我了。
那天,其實我娘說的是:「可是,非兒,她這幾年已經跟我們不親近了,不能再委屈了她。」
我爹也突然醒悟,後悔被別人的女兒吸走父愛,忽視了自己的女兒。
那天,他們互訴悔意,我沒聽到,也不再想聽了。
其實,我的人生從七歲開始,早已進入分水嶺。
-13-
我不停地跑。
想離開他們遠遠地,但我總感覺後面有人追。
回頭看,沒有人。
我怕遇到沈泓一樣的壞人,加了速度。
天亮時,我到了雲城,來到我早就準備好的地方。
只是我剛落腳,那個追我的人便氣喘吁吁地出現在了晨曦中。
居然是灰頭土面的沈之遠,他一臉疲憊地走進了我租賃的小院。
他一進來,不顧我驚訝,就和我說:「非兒,你跑得太快了,可把我累死了。」
聲線溫和,就像對待多親近的人一樣。
我有片刻無語,反應過來後,趕緊給他打水洗漱,又做了飯菜。
他全部洗完,我把飯菜端了上來。
他毫不客氣,坐下來拿起筷子就喫,嚼得很大聲:「太好喫了。」
看他喫得香Ťű̂ⁿ,我鼓起勇氣問他:「太子殿下,您是怎麼發現我離開京都的?我爹都不知道的。」
他放下筷子,認真地對我說:「非兒,自從沈泓事件後,我就把我的兩個暗衛之一留給了你,你踏出尚書府的第一步,我就知道了,趕緊追來。」
太子把暗衛留給了我?
我心下大驚,暗衛是生命之託。
我脫口而出:「爲什麼?」
他表情嚴肅起來:「你說爲什麼?非兒,我以爲你知道的,你是我的……未婚妻。」最後三個字,他加重了語氣。
我臉燙得能煎蛋,不敢再看他,溜進屋子。
我租的小院有兩間臥房,我進了一間,他進了另一間。
跑了一夜,舟車勞頓,他躺下便睡了,我也很困,但在隔壁翻來覆去。
未婚妻,未婚妻?
原來在他心裏,早已認定我是他的未婚妻。
這事,我娘知道嗎?皇后知道嗎?太后知道嗎?
我該怎麼辦?
直到下午,我才睡了過去。
我睡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醒來,看着陌生的牀,我還以爲自己在做夢。
好半天,纔想起來,我在雲城,這是我的小院子。
然後,我又想起來,隔壁還有個……太子。
我趕緊起牀,走到院子。
一院子的人,我驚到了。
太子,皇后,還有丫鬟和侍衛整整站了滿院,都在看我。
皇后見到我,滿臉歡喜。
她走過來拉住我的手上下打量:「出落得這麼好看了,放眼整個後宮裏的姑娘,哪個能比得上?」
我囁嚅:「皇后娘娘,我不和後宮姑娘們比的。」
皇后哈哈大笑:「不比,咱們不和她們比。」
她對着我的耳朵悄聲說:「皇上病了,太后薨了,跟母后回宮去。」
啥?母后?我的大腦瞬間空白。
太子則對我笑,一掃之前數年的冷淡,一臉的溫暖笑意。
笑得還很好看。
我心跳加速。
-14-
皇后娘娘給我講了很多。
原來,我娘一開始給我定的就是太子。
只是,她還未答應皇后,一轉瞬皇帝就和皇后離了心,皇上專寵貴妃去了。
這讓我娘很是擔憂,皇上的權力太大了。
和媳婦鬧矛盾,無需費力去哄媳婦,就有其他女人主動接上。
她不想我有此遭遇,就又應了侯府夫人。
一女應兩男,也沒誰了。
可是,她們都懂,誰不想讓自家小女兒過得好。
何況我爹對我娘獨寵。
我娘自然希望我也如此待遇。
侯府夫人和皇后開啓了明爭暗搶,可我實在太小了,沒法做工夫。
他們的兒子也沒開情竅,就是她倆瞎折騰。
直到發生沈泓事件,逼出了太子真心。
那個被母后叨叨叨的小女孩,不僅長得美。
還那麼勇敢,她救了她的兩個妹妹。
她一身的傷,仍然暴打沈泓。
一眼入腦入心。
皇后說:「你爹養了你二叔家的兩個妹妹,又常常帶着楚懷林,太子不放心,央着我以我的名義把他也送過去,就是爲了看看你,給你撐腰。」
「他看我的眼神都是冷的。」我小聲反抗,誰喜歡一個人對那人冷冰冰的?
皇后低聲說:「那不是太后還活着嗎?他若對你熱情,你就危險了。」
「他也不敢去看你看得太勤,他身邊都是耳朵。」
「放心吧,非兒,一開始我也害怕他像皇上,不敢強行和你娘定下你。」
「但這 8 年下來,我無比確定,之遠他像的是我,半點都不像皇上,他只會一生一人,即使這人變了心,寧可孤獨,也不會再找。」
原來,冷是裝的。
暖,纔是他。
可我心裏不敢託底。
畢竟,他曾在我最危急關頭,猶豫過。
他是太子即如此,他若成了皇上,不敢想象會怎麼樣。
皇上是整個天下的,不會屬於一個人,也不會爲了一個女人去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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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還是跟着皇后和太子回了宮。
我換了個角度看太子,人無完人,不能揪着九歲的他那一瞬的遲疑不放。
如今,宮裏出了這麼大事,他們母子還親自來找我。
皇后對我說:「知道之遠追了你來,我不放心,也趕緊來助力,難得他對一個人真心,又這麼主動,我想一定要幫他守住,守住了就是一輩子。」
一個男人的真誠心雖不足以讓我下定決心,但若是這個男人再加一個好婆婆,卻足夠讓我動搖。
而且,我暗自思忖,被太子盯上,跑是跑不了了。
他若執意娶,嫁他也不是不行,畢竟嫁給他,不會比嫁楚懷林更差。
我可以趁他滿心滿眼是我的時候,和他生幾個孩子。
若他像他父皇一樣,中途變了心,那我就帶着孩子跟着婆婆過。
應該過得下去。
我會成爲最好的母親,我會只疼我自個的孩子。
入宮後,太子帶着我到處轉。
小時候我來過宮裏幾次,但那時我很乖,就喜歡纏着我爹,從不亂跑。
被我爹無理寵愛,是我小時候最快樂的事情。
世事無常,我拼命救了兩個妹妹,卻被妹妹們搶走了父親。
功勞又被楚懷林分走大半,讓妹妹們對他情根深種,而他明明該是我的。
上哪說理去?孽緣哪。
我以酸澀的口吻說給了沈之遠。
我這一心路歷程,必須讓他知道。
我是不打算和莫家再多來往的,他提前知道了,省着會錯意,因我對他們好。
不需要。
他很動容。
看着我說:「非兒,你想沒想過,這都是老天的刻意安排。」
「只有這樣,你纔會看到真正屬於你的緣分。」
他臉紅了下,指着自己說:「我。」
我的臉也紅了,自從答應和他回來,他的表白隨時隨地就來,雖已習慣,但時常還是受不住這種熱情。
我說:「那代價也太大了,難道若得良人必須被奪了父母之愛?」
他說:「令尊不是個很智慧的人,雖然他尚書做得不錯,但做人爹爹,還差了火候。愛子女應像我母后一樣,不僅愛,還要一直愛。」
我笑了:「你會是個好爹爹。」
他眼神閃亮,突然,他握住我的肩,讓我直視着他:「非兒,我們成親吧。」
這時,天空閃過一剎那的煙火,我被眩暈了。
他就像那煙火,讓我找不到語言拒絕,他亮晶晶的雙眸裏,有我,只有我。
怎樣應對一個 19 歲少年如此的赤誠?
我抓住了他的手,以破釜沉舟之心,對他說:「好。」
他瞬間被驚喜淹沒。
-16-
與莫南莫北共享父母實非我所願。
我對她們是有怨的,我不相信她們看不到我的孤獨和落寞。
但她們還是搶了。
此生,不原諒。
皇上病重,太子與皇后共同監國。
我在皇后這裏住着,陪她處理政務。
很多摺子她都先讓我審看,概ṱũ̂₍括下大意,她再看,指點我。
她說:「夫唱婦隨,這個國家將來不能只靠着皇上,皇后理應一併努力。」
我的臉唰地紅了。
我有點不服氣,低聲說:「皇后並不閒着,不是要管理六宮嗎?」
她表情嚴肅起來,盯着我:「非兒,你記住,將來的後宮,沒有六宮。」
我的臉發燙了,沒法待了。
他們母子,能不能收着點啊。
我已經答應當太子妃了,不用再承諾和誘惑了。
最後解救我尷尬的是侯府夫人。
她來找皇后討賜婚聖旨。
爲楚懷林和莫南莫北,兩女併爲嫡妻。
見到我,沒想到我在這裏,她眼球震顫,雙手抖成了帕金森。
皇后爽快地給了。
看到她眼裏的意味深長,皇后示意我出去送送。
來到殿外,侯府夫人才身懷愧疚地開口:「對不住,非兒,懷林他是獨苗,不能只有一個女人。」
她說的很真誠,眼睛沁潤:「若你願意,我去找皇后重新請旨,你爲正妃,莫南莫北併爲側夫人,只有你的孩子爲嫡子,可好?」
我挺直了胸脯:「夫人,您說什麼呢?我可是未來的太子妃。」
她立刻面露震驚和惶恐:「非兒,你,皇家……」
侯府夫人,你這是在孤的家門口,來挖孤的牆角?
太子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侯府夫人趕緊行禮。
她不敢相信,起身後直接問太子:「殿下,非兒說的是真的嗎?」
「正是。」太子走到我身邊,與我並肩。
侯府夫人倉皇着腳步告退。
這一刻,我的心無比平靜,對於當太子妃這一事,再無波瀾。
-17-
事不宜遲,太子當天就找皇后要日子,儘快與我大婚。
皇上病重,意識還清醒。
臣子賜婚,可以直接找皇后。
太子的婚事,得經過他同意。
皇后去找了他,恰好他的身子好轉起來。
嗓門特別大。
他說:「太后走了,朕還在,皇后你大膽,居然敢違太后令。」
「然後呢,怎麼樣了?」我一臉擔心地問太子。
太子笑了,他把手從背後拿出來:聖旨。
我眼露驚喜,太后令不好使了?
太子說:「母后爲了我們,做出了犧牲,時隔近二十年後,再度侍寢皇上。」
據說,皇后主動牽了皇上的手,對他撒嬌,把皇上激動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第二天一大早就擬旨,爲太子賜婚。
得知消息的兩個莫府,第一時間來人送帖求見。
皇后說,回去看看吧,畢竟是親爹孃。
我回了禮部尚書府。
我爹一看到我,哭得不行,我娘陪着他抹眼淚。
他說:「我這麼規矩自己,就怕自己辜負你娘,結果我沒成爲渣男,卻成了渣爹。」
這話說得,渣還分類別。
不過確實也是,誰最愛的都是自己,若遇到讓自己體會更好的女兒,移了心到別人女兒身上,屬實正常,這和把心移到別的女人身上的渣男分心性質一樣。
沈之遠說,這樣的人智慧不夠,意識不到自己在幹什麼。
我深以爲然。
我這個爹看似爲護着我反抗祖母,但實際上他內心裏渴望祖母的認可,以及被家人依賴。
如果得到這些的代價只是忽視我,不是虐待我,那他就會遵從;若虐待我,他又會用極端的方式反抗,看似愛極了我。
總之,就像沈之遠說的,他智慧不夠,都意識不到自己的左搖右擺和極端。
如今,這個寵愛我七年,忽視我八年,曾在我心裏天下唯有他最好的我爹,在我眼裏,在我心裏,再也高大不起來。
沒了我給他加上的光環,他也就是個比別的爹稍微好點的吧。
不值得,我崇拜;也不值得我,去期待。
他看見了我眼裏的冷漠以及不加掩飾的不屑,他哭得更大聲音了。
爲人父親,還有什麼比被自己的孩子瞧不起更厲害的懲罰?
而我娘,都沒敢上我身邊來。
我來時,太子給我派了兩個嬤嬤陪同,她們在宮裏是出了名的狠辣,她們盯着我娘:一副若敢欺負我家太子妃,老奴撓死你的架勢!
很嚇人。
我娘縮在我爹身旁,想看我又不敢看。
我娘得我爹獨寵,自己享盡獨寵的好處,卻想讓我與莫南莫北共享男人,以討好我爹我祖母他們。
她愛我並不純粹,她最愛的還是自己。
我不恨她,但也不想再與她親近,作爲孃親,她已失了唯一女兒的信任。
戶部尚書莫二叔也帶着夫人來了,還有杜姨娘以及莫南莫北。
我祖母在我及笄前,便已病逝,她看到了她最想看到的局面,我爹疼我二叔的女兒勝過我這個親生,她解氣了。
而自我離家出走,爹孃幡然醒悟,把莫南莫北送回戶部尚書府。
莫南莫北謹慎地看着我,嬤嬤狠狠地瞪着她倆,莫南失了端莊,莫北不敢俏皮。
我二叔面帶慚色,我二嬸不敢一言。
一家人變成這樣的局面,是偶然也是必然。
我沒有留宿,當天便和嬤嬤回了宮裏。
都說宮裏喫人,但於我來說,和皇后和太子在一起,更像家人。
-18-
莫南莫北嫁去侯府三個月,我和太子大婚。
洞房夜,人家夫妻柔情蜜意。
太子則暴露了八卦本性,他拉着我的手說:阿彌陀佛啊,終於成婚了,自此以後有了非兒你,終於可以不用再憋着了。"
後宮深冷,他說,可把他憋壞了。
他說他小時候,就喜歡說話,被父皇發現,嫌他碎嘴像個女人。
母后一聽,便要他裝高冷,告訴他日後成親,可以和妻子說,夫妻一體,妻子不會嫌棄丈夫。
他說非兒你不會嫌我話多吧。
我壓下震驚,搖頭說不會。
他高興極了,叭叭叭啥都和我說。
他說:「母后懷孕了,太醫說是個公主,父皇緊張得不得了,他天天守着母后,自從母后侍寢以來,父皇就再沒去過貴妃那。」
他說:「咱們不急着要孩子,怎麼也得等母后把妹妹生下來,姑母爲大,才能更好地護着咱們的兒女。」
他說:「戶部尚書那幾個妾生得女兒,也都想去侯府呢,侯府妻妾待遇都好。」
他哈哈樂:「戶部尚書的臉都氣綠了,他是該綠,據說那幾個妾生的孩子,有幾個不是他的。」
啊?戶部尚書是我二叔,我好開心。
還有嗎,我聽得高興,讓丫鬟把花生什麼的都收拾去,拉着他上牀,兩人盤腿坐着八卦。
他說:「南疆王在籌劃造反。」
啥?
嚇了我一大跳。
他說:「上次便宜了他兒子,這次包括他兒子在內,都給他砍了。」
這?新婚夜適合討論這個嗎。
……
沈之遠興奮地拉着我聊了整個前半夜,才更興奮地與我洞房整個後半夜。
至此,我信了,他不會有除了我以外的第二個女人。
他的前戲着實太嚇人。
除了我,誰都接不住。
就是我,也膽戰心驚。
第二天他去處理政務,我開始恢復練太極拳。
做太子妃,保命將是常態。
南疆王要造反,我不能拖太子後腿。
-19-
一轉眼,又五年過去。
我和太子的感情依然如膠似漆。
在他的帶動下,我也愛上了八卦。
我發現這個是真解壓。
無論遇到多大難題,聽兩個八卦就能緩解不少。
爲此,我還組建了一個八卦祕密蒐集隊。
分佈到京都各處。
其中最起作用的來自雲香閣,是個高等妓院。
他們給我送來京都尊貴的官老爺嫖娼記錄,太子看到某個一品大員的時長,整整笑了半晌。
那個大員經常沉着一張臉,對誰都講律講法,以表自己公正不阿,以前太子見了他就有些害怕,現在一見到他就憋着笑。
「他最能裝了,可他底褲的樣式我都知道。」太子笑得意滿。
我們還沒有孩子,可沒有一個人敢讓太子納妾。
對外,他心狠手辣,他身後有皇上和皇后撐腰,有兵權的外祖家全力支持,還有兩個莫家尚書府爲妻族,誰都不敢觸他。
我們沒孩子,不是他不能生,也不是我不能生,更不是我倆不想要。
二是太子這人不僅八卦,還迷信。
欽天監說我們成親後六年得的孩子,將成爲千古大帝。
他鉚足了勁在等。
期間皇后皇上都有催生,就連五歲的嫡公主都在問哥哥,啥時候她能有個皇侄。
太子讓她去貴妃家玩去,貴妃的兒子產了不少後代了。
嫡公主說:父皇說了,那些都不算,只有太子哥哥生的纔算。
太子便說,那你等着吧。
-20-
一等,等來了南疆王聯合貴妃造反。
皇上和太子早有準備。
大部隊很快都被殲滅。
只有沈泓帶了一小部分人劫持了嫡公主和楚懷林在包圍圈中出逃。
楚懷林九歲時同我並肩,與沈泓殊死相搏,是他一生最高光的時刻。
在那之前在那之後,都很平平,尤其成親後,他就是個種子庫,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播種。
爲了多些崽,他奉母命,接了很多女人入府,日夜耕耘,孩子是得了不少,但身子早垮了。
再遇沈泓,他早沒了當時的猛勁,不過一個回合就被抓住。
太子帶人追來時,沈泓已經拖着他們走到懸崖附近。
搭救已來不及。
關鍵時刻,我施展刻意隱藏的身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來到他們跟前,從沈泓手裏搶下嫡公主,同時給了沈泓一腳,沈泓一個趔趄,扯過楚懷林要跳崖。
千鈞一髮,太子果斷下令,萬箭齊發,射向沈泓。
他瞬間成了刺蝟,但他夠瘋,剩了最後一點力氣,也帶着楚懷林墜了崖。
太子,皇上皇后,侯府的人目睹了這一切。
侯府夫人哭天愴地,她最寵溺的心肝寶走上了他父親的早亡路。
楚懷林死了,我有一瞬間的恍惚。
其實,成婚後,他單獨找過我一次。
他說:「原來與你們三個在一起,在我心裏,沒覺得你們有什麼不同,但我娶了莫南莫北後才發現,她們倆更像買一送二,沒了一,兩個二什麼都不是。」
「我怎麼就把她們當做和你一樣呢?我們自小有婚約,我們並肩過生死,你就是獨一無二,我怎麼這麼糊塗呢?」
我拍拍他的肩,故作瀟灑:「別想太多,好好完成侯府夫人的期待吧。」
他眼裏徹底沒了光彩。
我想,是不是我讓他失去了最後的一絲動力,自我的動力?
嫡公主緊緊抱着我,不放手。
十幾年前我在沈泓手裏救下了莫南莫北,結果她們纏上了我的爹孃;十幾年後,我又在沈泓手裏救下嫡公主,她纏上了我。
十幾年前,除了我沒有人受到實質性損害, 十幾年後, 愛嫡女如命的皇上,親自斬殺了南疆王,將貴妃一脈全部毒殺。
貴妃臨死前向皇上大喊:「皇上,您好狠的心哪,我陪了您十幾年, 皇后勾勾手指, 你就再也不找我了, 我不甘心哪, 我給你生了那麼多兒子, 也有女兒,你怎麼就不看看他們, 你就看皇后的嫡出,你不給我們活路,我們不得不反哪。」
皇上怒喝:「如果不是我和皇后有誤會, 讓你鑽了空子, 這些年哪有你什麼事?享了這麼多年貴妃的福,還不知足, 居然造反,還膽敢說朕不給你活路?你本都不該有, 你生的自然也都不該存在。」
說完, 他揮了揮手,全部毒殺。
-21-
人生如夢。
沈泓,貴妃都死了。
我對太子問出了憋了很久的話:第一次我們合力狙殺沈泓時你是猶豫的,這次怎麼毫不猶豫?
他想了下, 說:「原來你計較當年我遲疑過啊, 非兒,你要理解。當年,我們還小,都沒怎麼見過,我和你還未建立感情, 而沈泓是我親堂兄,如果我知道以後我會這麼愛你,相信我,當時我會親自殺了沈泓。」
最後一點心結煙消雲散。
「真狠哪, 那時你纔多大。」
「比起父皇, 我不算狠,父皇纔是真狠哪。」太子嘆道。
貴妃所出一代, 二代共計二十餘口, 無一存留。
「不算狠,當年就是貴妃挑撥的父皇和母后, 他們早就該歸於塵土,皇兄,對與我不一心者, 不能存半點仁慈。」本以爲睡着的嫡公主突然開口。
給我和太子好大一驚嚇。
軟軟的公主, 卻說着最狠辣的話。
不愧皇家出品。
不過,馬上我們就想到。
這個小姑姑,才五歲, 心思就能至此,這是上天提前給我們皇兒準備的師傅啊。
有她在,未來的千古大帝可以籌備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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