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死那個穿越者

滿後宮都是穿越者。
有人隱藏得極好，有人大肆宣揚。
三日後，遊戲降臨。
這是一個追殺穿越者的世界。
每當夜晚降臨，新一輪的投票開始。
【天黑了，請閉眼。】
【投出你認爲的穿越者。】
【得票最多者，將被抹殺。】

-1-
選秀那日，我作爲將軍之女，也入了宮。
大殿上，一名少女自告奮勇，要作詩。
皇上饒有興致：
「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不卑不亢：
「臣女江月，江少府之女。」
「江月，好名字。」皇上拍板，「便以月爲詩眼，作一首詩罷。」
江月沉吟片刻，開口道：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此句一出，衆人譁然，反應各異。
貴妃失手摔了茶杯，幾名秀女也露出震驚的神色。
我隱在人羣中，神色平靜。
皇帝倒是心情不錯，讚許：「好詩，意境上等。」
「江少府之女江月，封爲嬪。」
秀女封爲嬪，這是何等的榮耀！
她的父親不過是五品，卻能封嬪，可見皇上對她的喜愛。
這一下，衆人紛紛坐不住了，又一名秀女站了起來。
「皇上，臣女也善作詩。」
這名秀女作出了「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封了才人。
對剛入宮的秀女來說，才人也很難得了。
太監拉長嗓子：「下一位，將軍之女沈昭——」
我上前一步，垂首斂目，深深行了個禮。
皇上輕輕揚眉：
「你也要作詩嗎？」
「臣女不善作詩。」
他一下失了興趣。
但考慮到我的家世，還是封了貴人。
我倒沒有太意外。
當今聖上的理政能力平平，反倒對舞文弄墨一事頗有興趣。
其實，我也可以像前面兩位那樣，張口就是千古絕句，以此博得皇上的喜愛。
是的，我也是穿越者。
但我不打算爭寵，因爲我入宮只爲一事——
取皇帝項上人頭。

-2-
當晚，皇上宿在了江嬪那裏。
這等榮寵，讓衆人眼紅。
第二日，我去給皇后請安時，衆妃已經在了。
除了江嬪。
江嬪還沒到，貴妃的怒氣就發泄在我身上。
她嗤笑一聲：
「喲，這不是沈貴人嗎？來這麼遲，架子比我都大。」
貴妃出身平民，向來看不慣世家貴女。
尤其是像我這種，選秀上表現平平，卻憑家世封了個不錯的位分。
她居高臨下：「沈貴人，跪下。」
我望着皇后。
按理說，皇后作爲一宮之主，應當阻止這種無理的行爲。
但她沒有出聲，默許了。
皇后看我的眼神，平靜，蔑視，像在看……
螻蟻。
我垂首，平靜地跪下了。
江嬪姍姍而來。
她可算是撞槍口上了。
貴妃捂着帕子笑：「江嬪現在可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吶。」
「可不是嘛，連請安都來得比別人遲。」
葉才人附和。
她與江嬪算大出風頭的兩個穿越者。
但很明顯，皇上更寵愛江嬪，一時襯得她像個笑話。
「臣妾一夜未眠，可累呢，所以來得遲些。」
江嬪慵懶地靠着，姿態間有種說不出的嫵媚。
她如今春風得意，有人諷刺她，自然反擊。
葉才人臉色發青。
其他妃子臉色也不大好看。
只有皇后仍然高居端坐，神色平靜，看不出喜怒。
貴妃冷笑：「依本宮看，江嬪不如直接讓皇上免了你的請安……」
一道低沉的聲音傳來：「哦？貴妃以爲如何？」
皇上走了進來。
貴妃的臉白了。
「妄議皇上，杖責三十。」
顯然，他聽到ṭüₔ了貴妃說的話。
他一來，江嬪就撲上去。
「皇上，臣妾又發明了許多新奇的小玩意兒……」
皇上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髮。
二人離開了。
剩下的嬪妃，竊竊私語。
有穿越者憤懣不平：「她真以爲那是她的本事啊？誰還不是個穿越的呢。」
也有人在問：「什麼叫穿越？」
我觀察着眼前的一切，將穿越者的身份一一記下來。
再抬眼，發現皇后看着我，若有所思。

-3-
變故在第三日突生。
夜幕降臨，寢宮內一片黑暗。
一道機械聲音響起來：
【天黑了，請閉眼。】
【投出你認爲的穿越者。】
【得票最多者，將被抹殺。】
我震驚，失手摔了茶杯。
機械聲音還在繼續：
【接下來，每個人都有一分鐘的時間思考，你要投給誰。】
【請注意，連續三次投錯，將被抹殺。】
我在突發狀況下，強逼自己冷靜下來，思考。
最後這條是爲了防止大家不投穿越者，反而投自己的仇人。
這個遊戲對穿越者的惡意很大。
我是穿越者，對我不利。
但，對一個想殺死皇帝的人來說，很有利。
局勢越亂，越有利。
想到這裏，我的身體顫抖起來。
黑暗中，貼身侍女雲裳靠過來，扶住我：
「娘娘，您也聽到了？您的身子在抖……您害怕嗎？」
我不害怕。
我興奮到發抖。
【倒計時，五十九、五十八……】
我的大腦飛速運轉。
毫無疑問，這一次死的是江嬪。
【十、九、八……】
沒有人會投皇上，因爲一旦發現就會被處死。
所以，不能通過誘導衆人「皇上是穿越者」，以此殺死皇上。
那麼，要怎麼做？
【三、二、一。】
我在心中默唸，我投江嬪。
【叮！】
聲音在腦海炸開。
一切重Ṭů⁷新歸於死寂。

-4-
第二日，江嬪被發現死在寢宮裏。
死狀極慘，七竅流血。
而我的殿中，也來了意料之外的客人。
葉才人。
「沈貴人，救我！」
她全身抖得像篩糠一樣，帶着哭腔。
除了江嬪，她是最出風頭的穿越者。
不出意外，下一個死的就是她。
我抿了一口茶，淡淡問：「爲什麼找我？」
一來，我們並不相識。
二來，我的位分不高，在宮中的存在感也極低。
要找，也應該找身份尊貴的吧？
「沈貴人是將門虎女，見多識廣，或許會有辦法。」
我輕輕瞥了她一眼。
假話。
她選我，是因爲她覺得，我不是穿越者。
葉才人不能找穿越者幫忙。
穿越者本就自身難保，當然希望其他人暴露出來，爲自己爭取存活的時間，因而不會真心幫她。
她要找人幫忙，只能找我。
選秀那日，我出場的順序緊跟在江嬪與她、兩位穿越者之後。
在明知道作詩就會有高位分的情況下，我依然沒有那樣做。
因此，在外人眼裏，我大概率不是穿越者。
雖然知道她在說謊，但我還是沒戳穿她。
我垂斂眉目，指關節輕敲桌面，陷入思緒。
「我確實有一個辦法。」
葉才人眼睛猛地一亮。
「但這個方法，只能保證你短時間不死。」
「你去向皇上投誠，幫他找出更多穿越者。」
她愣住了，囁嚅着嘴脣：
「皇上……會答應嗎？」
會的。
站在上位者的視角看，今天投票殺死她，那之後呢？
不如留着她，穿越者總是更容易發現穿越者。
從長線收益來看，保她一命纔是最優解。
當然，等找出所有穿越者，她還是會被殺，這個方法不過是拖延時間。
但對她來說，夠了。
葉才人對我感激涕零，連連道謝。
她走後，雲裳小聲問我：「娘娘，爲什麼要幫她？」
遊戲降臨，如今人人自危，恨不能互相控訴對方是穿越者，爲什麼要幫？
我只是笑，不說話。
我要借她的刀，來做一件事。

-5-
果然，那日下午，皇上召集了所有後妃。
江嬪死了，他本應傷心幾日。
奈何他的性命受到威脅，在皇上眼裏，任何人都不及他自己重要。
他沉聲道：「昨日的事，衆愛妃都清楚吧？」
「今晚，先不要投葉才人。」
衆人譁然。
皇后眼中流露出幾分思索，揣測皇上的想法。
說完這句話，他便匆匆走了。
於皇上而言，這裏每個人都可能是穿越者，會危及到他的性命。
他誰也不信任。
我注意到，他走時，還看了葉才人一眼。
那眼神，飽含着警告。
我的指關節輕輕敲擊桌面。
每三次投票，必須有一次是投對的，不然會死。
昨晚才投了江嬪，因此還有三天緩衝時間。
皇上要求葉才人，在兩天之內找到穿越者。

-6-
很快到了期限的最後一日。
過去兩天，分別死了一個答應和一個昭儀。
皇上不讓投葉才人，大家對其他穿越者也沒什麼頭緒，就隨便投了。
今天，葉才人找上我。
她臉色蒼白，在巨大的壓力下，她的精神狀況已經瀕臨崩潰。
過去兩天，她以拜訪的名義，去了各個后妃的殿。
一無所獲。
我遞給她一杯茶，挑眉：「今天來查我了？」
她抿了一口茶，搖頭：
「您是我的恩人，我只是走個形式，讓皇上看到我在積極搜查。」
「沒事。」我站起來，「來查查吧。」
我帶她到了我的書房。
我看見書架上有本書歪了，上前扶正。
轉頭時，發現葉才人死死盯着書桌。
我偏頭看去，那上面擺着一張紙，正是我寫的。
「怎麼了？」
她聽到聲音，回過神來。
她將情緒掩飾得很好，笑道：「沒什麼。」
我出去了，把書房留給她。
過了一會兒，她走出來。
「我先走了。」
「嗯。」
我回到書房，發現桌上那張紙不見了。

-7-
皇上又召集所有人。
我不疾不徐地來到大殿中，竟是最後一個到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葉才人站在皇上身旁，神色癲狂，高聲宣佈：「沈貴人是穿越者！」
人羣中出現了躁動。
我靜靜地看着她。
葉才人看向我的目光，有幾分愧疚，但更多是慶幸。
愧疚，是因爲她害了她的恩人。
慶幸，是因爲她能夠活下來了。
也許是覺得壓力終於卸下，她的神色變得輕鬆：
「沈貴人，你有什麼要說的？」
我收回視線，吐出兩個字：「證據？」
葉才人早有準備，掏出那張紙，高高舉起，展示給衆人看：
「這是我從沈貴人宮中找到的，她寫的字與我們寫的有些許不同，這叫作簡體字。」
「這足以證明，她是穿越者！」
一語落下，全場如死一般寂靜。
葉才人感到不對勁。
她抬ťūₙ頭看向皇上，只見他臉色鐵青。
「葉才人，這就是你所謂的證據？」
葉才人把紙翻過來一看，上面什麼字都沒有，一片空白。
她的臉色霎時變得慘白：
「這不可能，剛纔明明還有字的！」
她猛地抬頭，看向我，目眥欲裂：
「是不是你？你做了手腳對不對？是你！」
她尖叫着朝我撲來，要用指țū₁甲抓我的臉。
我輕輕挑眉，把她掀翻在地。
她癱在地上，滿身狼狽，淚止不住地流。
她知道全都完了，她失去了所有人的信任，必死無疑。
我看着她，脣角彎出一個弧度。
何必那麼着急，給自己判死刑呢？

-8-
我環顧周圍人，微微笑道：
ṱû⁼「臣妾以爲，穿越者另有其人。」
皇上不耐煩地打斷：「我們都知道葉才人是穿越者，你不必再說。」
「不，臣妾所說的穿越者，是貴妃。」
衆人大驚，齊齊看向貴妃。
貴妃是個極美麗的女子，今天穿了一身粉裳，很是嬌豔。
她先呆了一下，反應過來：
「你敢誣陷本宮！」
說着，她的眼角落下兩滴淚，抬眼望向皇上，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皇上，她誣陷臣妾，臣妾不是穿越者。」
皇上心軟了：「沈貴人，若是沒有證據……」
「選秀那日，江嬪念出詩句後，貴妃神色震驚，甚至失手摔了茶杯。」
「由此可見，貴妃認得那句詩。」
「至於證據，選秀那日，很多人都看見貴妃摔了茶杯。」
「若是不信，陛下也可以檢查一下，那套杯具是否還完整。」
茶杯可以仿製，但貴妃根本沒想過要修復。
她受盡萬千寵愛，一個茶杯根本不放在心上。
貴妃的臉色白了幾分，強撐着反駁：
「臣妾那是……被那句詩的文學造詣震驚到了。」
話一出口，她就意識到，不該這麼說。
衆人皆知，貴妃出身鄉野，根本沒念過幾天書，也分不出詩的好壞。
她說這話，是不打自招。
皇上沉聲問：「貴妃，你有什麼可說的？」
貴妃撫弄着自己的指甲，方纔故作可憐的神色，也平靜下來。
她深深看了皇上一眼。
「臣妾，無話可說。」
即使局勢顛倒，她脊樑依舊筆直，姿態優雅。
她憑美貌入宮，一路從鄉野村姑拼到貴妃，其中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是旁人難以想象的。
走到今天，她並不後悔。
……
鬧劇落下帷幕，大家都走了。
我遠遠看見，葉才人淚水漣漣，對皇上、皇后說着什麼。
沒有人知道，我會脣語。
葉才人說：「皇上、皇后，你們要信臣妾。」
「沈貴人才是穿越者，貴妃不過是她打的幌子罷了。」
在她看來，貴妃只是被我冤枉的。
可皇上不耐煩地撥開了她的手，不信。
皇后卻也開口了：「妾身也認爲，沈貴人是穿越者。」
皇上猶豫了。

-10-
所有人都認爲，今晚死的會是貴妃。
事實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死了兩個人。
一大早，皇上召集所有人。
他的臉色很不好看。
「昨晚死的是貴妃和葉才人。」
這話如同石子扔進湖水，激起圈圈漣漪。
「難道是平票？」
「不應該呀，大家不都投貴妃嗎？」
皇上抬起手，示意衆人安靜：
「沈才人，你覺得呢？」
他看向我的目光帶着幾分探究，卻沒有太大惡意。
畢竟，衆人投完票還活着，就說明我的推理是對的，貴妃確實是穿越者。
我淡聲：「皇上不妨先統計一下，昨晚大家都投了誰。」
皇上恍然，把太監叫上來，挨個統計。
最後的結果是，所有人都投了貴妃。
許久未發話的皇后開口了，目含質疑：
「沈貴人如何解釋？」
話裏話外，咄咄逼人。
我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人羣中，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難道大家都忘了，連續三天投錯，會死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
這說明，昨晚葉才人既沒有投貴妃，也沒有投她自己。
她投了誰呢？
答案很顯然，衆人的目光聚在我身上。
我低頭抿了一口茶。
皇上看我的眼神溫和了許多：
「既然葉才人投了沈貴人，今天卻死了，說明沈貴人不是穿越者。」
「朕方纔在想，不如之後每天都統計大家的投票情況，這樣就能推理出穿越者都是誰。」
如果一個人死了，就說明她前三天投的人裏，沒有一個穿越者。
他溫聲道：「統計資料這份工作，就交給沈貴人。」
要知道，統計資料這份工作相當重要，幾乎是掌握了後宮的生殺予奪大權。
皇上把這份工作交給我，是對我極大的信任。
皇后看着我，神色越發冷，眼底晦暗不明。
我回看她，笑得燦爛。
她一定在想——
沈貴人明明是個穿越者，是怎麼做到的？
……
回宮後，雲裳也聽說了這事，很喫驚。
她猶豫了很久，問我：「娘娘，這是不是你一開始就算好的？」
我抿了一口茶：「是。」
其實，大部分推理都是正確的。
葉才人確實投了我，也確實死了。
但她的死因不是連續三次投錯。
是我殺了她。
她來搜查我的寢宮時，我遞給她一杯茶。
那裏面放了一種毒藥，六個時辰後發作。
那張紙也是我特意擺在桌上，讓她看到的。
上面的字是用一種特殊墨水寫的，只能維持一刻鐘。時間到了，字跡就會消失。
我一步步誘導她，在衆人面前拆穿我的身份，然後我再反擊。
隨後，藥效發作，她七竅流血而死，看起來像是被遊戲殺死的。
求助、背叛、證據……
全都是我設計好的。
於是，我成了全後宮唯一一個確定的「非穿越者」。
皇上想活下去，只能信任我。

-11-
從遊戲開始，皇上就沒有踏入後宮半步。
這晚，許是終於確定我不是穿越者，他來了我這裏。
因爲剛下朝，他疲倦地揉ťũ̂⁴了揉眉心：
「愛妃宮裏的沉香有些濃了。」
我瞥了眼香爐上的嫋嫋煙氣，笑道：
「此香有助眠安神之效。」
「皇上政事繁忙，臣妾心疼，特意尋來此香，但望爲皇上撫憂。」
他眼底帶着幾分笑意，傾身而上：「愛妃有心了。」
是夜，顛鸞倒鳳，一夜無眠。
……
接下來的日子風平浪靜，直到第一批后妃死亡。
她們的死像是打開了閘門，每天都源源不斷地有人死去。
我統計資料，每天都會公佈一批「嫌疑較大者」的名單。
后妃晚上投票，一般會從中選。
至於能否投對，看運氣。
皇上始終活着，不是他運氣好。
而是我會從名單裏選一個嫌疑最大的，讓他投。
皇上有一批暗衛。
如果皇上死了，暗衛也會把我殺死。
所以，我只能給他正確的人選。

-12-
死亡人數漸漸增多。
原本熱鬧的後宮，變得冷清。
宮裏傳起了流言，矛頭直指皇后，認爲其是穿越者。
而皇后的父親，也就是丞相，正利用了這點，送女兒入宮以討好皇上。
皇后震怒，極力將流言壓下去，卻沒用。
流言甚至傳到了皇上耳裏。
皇上對她的態度也顯而易見冷淡下來，連續幾日都不曾去皇后宮裏。
直到變故突生。
鳳儀宮中，被搜出特殊紋樣的手帕。
宋婕妤指證，她曾在江嬪袖口上見過類似的紋樣。
皇后真正被烙下穿越者的嫌疑。
皇上站在我身旁，神色冰冷：
「皇后，你有什麼可說的？」
她是個聰明人，自知中計，辯解了也無人相信。
她只是靜靜看着皇上：「陛下不信我嗎？」
苦肉計。
皇上長嘆了一口氣：「也罷。」
對皇后，皇上終究是於心不忍。
除我之外，皇后是他最信任的人。
他對她的信任不是像我這樣算計得來的，而是在日日相伴中積累的。
沒關係。
一次動搖不了他，那兩次、三次……
信任總會崩塌的。
皇上走後，皇后遣散了衆人，唯獨留下我。
我抬頭看她。
不過二十歲出頭的年紀，皇后面上已是一片死氣沉沉的平靜。
她轉動着手中的茶杯，淡聲開口：「我知道宋婕妤是你指使的。」
「我還知道，你是穿越者。」
我眨了下眼：「皇后娘娘何出此言？臣妾不是穿越者，請不要污衊臣妾。」
她淡淡笑了一下，明顯不信。
她向來相信自己的直覺。
「這裏沒有其他人，你我不妨開口直言。」
「我不清楚你想要做什麼，但我勸你儘快停下來。」
「你現在停下來，我可以保你一命。」
畢竟皇上被騙，統計投票這麼重要的工作落到一個穿越者手裏，後果不堪設想。
她已經喫到苦頭。
我沒有接話，而是仔細打量着面前這個女子。
皇后是丞相之女，我與她並不相識，但我們的父親卻是政敵。
自古將相之爭，黨同伐異。
我收回視線，脣角彎起一個弧度：
「皇后說的話，臣妾聽不懂。」
說這麼多，無非就是沒有證據，想威逼利誘我罷了。
她目光沉沉。

-13-
第二日，我公佈出「最大嫌疑者」的名單，榜首赫然是皇后。
聽說，她得知後，當場摔了茶杯。
「沈貴人，你憑什麼認爲本宮嫌疑最大？」
我抿了一口茶，笑笑：
「其一，自然是因爲皇后宮中搜出來的手帕。」
「其二，如果一個人活着，說明她前三日投的人中至少有一名穿越者。經臣妾統計，投皇后是第二多的。」
「而第一多的，已經在昨晚被投死了。」
她怒極反笑：「好好好，沈貴人這麼有理。」
說罷，她高聲喚太監：「去請皇上來。」
她看着我，一字一頓：
「本宮懷疑，沈貴人數據作假。」
……
皇上趕來。
不知爲何，這幾日他面色越發差，眼下青黑。
我在一旁冷眼看着，皇后將來龍去脈告訴皇上。
他揉着眉心，很頭痛：
「那就重新統計一遍。」
我將這幾日的統計結果遞上去，他喚太監，將衆嬪妃召集起來。
重新統計的結果，與我的資料一致。
皇后不可置信。
她喃喃：「怎麼可能……你做了什麼？！」
皇上的耐心已經告罄。
他難得發了火：「皇后，你怎麼回事？非要逼朕懷疑你嗎？」
發完火，他拽着我走了。
到了寢宮，他才鬆了手，目光有些怔怔：
「愛妃，朕最近不知爲何，總是渾身燥熱，控制不住性子。」
「唯有在愛妃身邊，才能尋得一絲寧靜。」
我攏了攏衣袖內的香囊，神色平靜。
這幾天，皇上總是宿在我這裏，爐子日夜不停地燃着沉香。
不僅如此，我還貼身佩戴香囊。
我輕聲道：「皇上，根據臣妾的推測，只有ƭŭ̀⁵穿越者全部死亡，遊戲才能結束。」
「倘若皇后就是穿越者……」
皇上出聲打斷我：「皇后不是穿越者。」
他這麼說着，比起前幾日，卻沒那麼篤定了。
「你讓她們不要投皇后。」
「她只是……一時胡塗，纔會懷疑你的資料。」
我笑了笑，沒說話。
其實皇后懷疑得沒錯。
我最開始幾日給的數據確實是假的。
我是穿越者，自然希望己方勢力壯大，因此給出來的「最大嫌疑者」都是「非穿越者」。
隨着大部分「非穿越者」被票死，穿越者已經佔據一部分話語權。
她們自然會幫着我，在數據上做手腳。
我輕聲：「但願吧。」
皇上下不了決心，那我幫他決定。

-14-
日子一天天過去，隨着皇上下旨「不能投皇后」，風波逐漸平息。
後宮裏的人越來越少了。
皇后看我的目光，一日比一日陰沉。
終於，她望着我的背影，下定決心。
只要沈貴人死了，一切就都結束了……
變故是在夜晚發生的。
我早早便吩咐侍女熄了燭火，準備入睡。
半夜三更，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一聲極輕的「咔噠」聲，門被打開，又被關上了。
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傳來。
我閉着眼，感到有人站在我的牀前。
那人俯身——
我猛地坐起來，奪下她手中的匕首。
月光下，那人臉色慘白。
雲裳。
我微笑看着她。
雲裳神色灰敗。
她自知難逃一死，也就不想着逃跑，只是站在牀邊。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
我把手指豎放在脣前，發出「噓」的聲音，示意她別說話。
我轉動着手中的匕首，足夠鋒利，能穿透血肉之軀。
只要一擊精準，絕無生還可能。
「雲裳，」我沒抬頭，「你是皇后的人，對嗎？」
她面上難掩震驚之色。
我搖搖頭：「演技拙劣。」
最開始發現不對勁，是在遊戲降臨的那一晚。
她當時的反應太奇怪了。
正常的宮女聽到機械聲音，應該是瑟縮害怕。
但她竟然反過來安慰我，心理素質驚人。
而後來，她總是不着痕跡地想從我這裏打探消息，格外可疑。
我稍加思索，就猜到事情經過了。
我父親與丞相是宿敵，皇后不放心我，因而剛入宮就在我身旁安插了人。
雲裳臉色蒼白，什麼也說不出來。
「她讓你來殺我，是嗎？」
我輕笑了一聲。
我倏地將匕首塞回她的手裏，用力握住她的手，將匕首推到我的胸口前，迎上她震驚的目光。
雲裳掙扎着要抽出手，卻掙脫不得。
我就這樣，握住她的手，把匕首扎入我的胸口。
月光透過窗欞，漫長地照進來，在我身上投下慘白的黯影。
門外的燈火驟然亮起。
「皇上駕到——」
我長髮散亂，雙手脫力，跌坐在牀上。
疼痛從胸口蔓延開。
血，都是血……
蒼白如雪的月光下，我朝她露出一個笑容。
溫柔，又殘忍。
我輕聲道：「你知道嗎？」
「在我們那個時代，有一款遊戲叫《狼人殺》。」
而我現在的行爲，叫作——
自刀。

-15-
雲裳背後的人是誰，不好查。
即使是我也只是猜測，沒有證據。
但這次，下令徹查的是皇上。
他衝進來時，我滿身是血，抬頭衝他悽然地笑。
那晚天子暴怒，鮮血流過三尺高臺，死的人不計其數。
最後查出來，雲裳本是奴籍，五年前被丞相買下，又轉手送到皇后手上。
至於我，當然也沒死。
我穿越前是醫學生，下手自有分寸。
傷勢只是看着重，不會傷到根骨。
一切都結束了。
皇后跪下，我居高臨下看着她。
一切顛倒，彷彿回到了初見時，我跪在她面前，她冷漠視我如螻蟻。
皇后神色平靜，坦然開口：
「皇上。」
「臣妾淪落至今，是成王敗寇，臣妾認了。」
「只是，不管皇上信不信，妾身都要說。」
「妾身不是穿越者，而沈貴人是。」
很明顯，皇上不信。
如果是從前的他，應當會再作考慮。
但近來他脾氣越來越暴戾，動輒就殺人，甚至漸漸從殺人中得到快感。
現在，他最後的耐心耗光了。
他冷冷下令：「杖斃。」
她低笑。
笑聲越來越大，最後近乎瘋狂。
她低聲：「皇上，何必如此？」
她最後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千言萬語。
她驟然從袖中拔出一把匕首，扎進自己的胸口。
鮮血噴湧。
我靜靜看着她。
我在想，如果我沒有穿越過來，是不是父親的死法也是這樣的。
忠臣死於帝王的懷疑，算是受辱。

-16-
那晚，皇上又來了我宮裏。
他已經越來越依賴我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露出沉醉的表情：
「只有在愛妃這裏，朕的內心纔會感到一絲安寧。」
我仔細打量着他。
他也許很久沒有照鏡子了，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何等尊容。
皮膚枯皺，瘦到只剩下骨頭，活像從墳裏爬出來的乾屍。
想來，朝臣也不敢提出來，怕被砍頭。
「皇上，根據臣妾的計算，後宮中只剩下最後一個穿越者。」
「只要今晚將她投死，一切就結束了。」
「是誰？」
我報了一個名字。Ŧû₎
夜晚十二點，機械聲音準時降臨。
【天黑了，請閉眼。】
【投出你認爲的穿越者。】
【得票最多者，將被抹殺。】
我看着皇上，輕聲道：「這會是我們最後一次聽這個聲音了。」
聽到這句話，他全身都放鬆下來，向後靠去。
「終於要結束了？」
我喃喃：「終於要結束了。」
機械聲音剛落，他就迫不及待，投了我說的那個人。
但，過了許久，也沒見我投票。
他有些疑惑：「愛妃？你怎麼不投票？」
我回過神來：「對，投票。」
我盯着他，一字一頓：「我投，皇上。」
他愣住了：「朕不是穿越——」
他終於反應過來，不可置信：「你是穿越者？！」
我不回答，而是報出一串人名：「宋婕妤、柳昭儀、王更衣……」
「她們都是穿越者？！」
我終於露出了開始到現在的第一個笑容：「對，她們都是。」
「賤人！！」
「朕要殺了你！！」
他暴怒，撲上來掐我的脖子。
但他的身子已經形如枯槁，完全不是我的對手。
我輕輕一推，就把他推倒在地。
他眼珠暴突，佈滿血絲，近乎聲嘶力竭：「朕還有暗衛！朕死了你也別想活！」
「是嗎？」
「那爲什麼到現在，你的暗衛還沒出現呢？」
他愣住了。
我笑：「當然是因爲，我的父親已經帶兵入京，把你的暗衛都解決掉了。」
他癱坐在地上，眼裏滿是怨恨：「沈將軍果然是要造反！」
「丞相與皇后纔是對朕忠心耿耿的，朕竟聽信了你這個賤人的讒言。」
我蹲下來，看着他：「也許你不信，但父親本來是沒想反的。」
「是你的懷疑，逼他反的。」
他的眼神告訴我，他不信。
也許他已經沉浸在滿心悔恨中。
他親手將對他最忠誠的皇后賜死了。
說來諷刺，丞相與皇后本就是靠着誣陷他人，纔得到皇上的信任。
最後卻又死於他人的誣陷。
許久, 皇上張大嘴巴, 鮮血從他的眼眶、耳朵、皮膚裏滲出來。
我曾私下把穿越者們聚集起來, 告知她們我的計劃。
到今日，皇后自裁, 穿越者人數正式過半。
所有穿越者都投皇上，他必死，七竅流血而死。

-17-
第二日，父親打着「清君側」的旗號入宮。
斬盡朝中反對者, 擁我爲帝。
三年前，他絕對想不到，三年後的今天會是這樣的局面。
那時他久戰沙場, 遠征匈奴, 是風風光光的驃騎大將軍。
功高蓋主。
丞相妖言惑上，勸皇上給父親安個謀反的罪名, 藉此收攏兵權。
就在這時，我穿越過來了。
我勸說父親。
沈氏世代鎮守邊疆, 爲君爲民, 不能落到這個下場。
與其當早死的忠臣, 不如揭竿而起，起兵謀反。
當時正值皇上下旨要父親入京。
名義上是授予勳榮, 實則人一來就會被扣押下。
於是我提議, 不如我自請入宮, 也算半個人質, 爲父親調兵拖延時間。
後來的遊戲降臨算意外之喜, 提前解決了皇帝。
一切塵埃落定。
舊皇死亡，新帝登基。
一個腐朽的王朝已經過去，一個嶄新的時代即將到來。
那是——
屬於我的時代。
番外
後世論壇。
【樓主：有人認爲, 沈皇是穿越者, 大家如何看？】
【2L：沈昭無疑是千古一帝。】
【她在位期間，社會生產發展迅速, 對內政治清明, 對外政策開放。】
【當然，最重要的是, 她順應時代潮流進行改革, 使得大齊帝國一躍成爲當時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
【後世也證明, 她的許多看法是極爲超前的。】
【從這個角度看, 我覺得她還真有可能是穿越者。】
……
【56L：支持 2L, 另外補充一些內容。】
【衆所周知，沈皇是靠宮鬥上位的，但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宮鬥，畢竟她把皇帝也鬥死了。】
【我前幾天看到有野史記載, 當時後宮有一場大規模的死亡, 被戲稱爲『後宮狼人殺』。】
【57L：樓上扯淡吧？沈皇手腕那麼狠, 估計是她乾的。】
……
【109L：話說，我很好奇沈皇的情感史誒，有沒有大神科普一下？】
【110L：沈皇有男寵, 但一生無子。有學者認爲，當時已經掌握了較爲成熟的避孕手段。】
【111L：那沈皇有真愛嗎？】
【112L：在權勢面前，情愛不值一提。】
……
【1023L：今天是沈皇登基的一千周年。】
【1024L：沈皇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