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世家精心培養出的嫡女,本要嫁給太子爲妻。
不料半路來了個攻略女,惹得太子要與我退婚。
所有人都以爲我會一爭。
卻見我素面脫簪,從容去太極殿求聖上成全二人。
當天夜裏,我乘坐馬車離開,一連三年再未回京。
三年裏,太子與攻略女從最初的恩愛纏綿,到後來的互生嫌隙。
直到太子納了兩名侍妾,攻略女徹底破防,
竟當着衆人的面大吼,讓系統送她回去。
太子不堪其擾,出門散心之際,正巧遇到剛回京的我。
我與他遙遙對望。
一個滿臉疲憊,一個從容嫺靜。
他看着我,動情喚我:「章兒。」
這一刻,我便知道機會來了。
-1-
我回京那日,寒氣凝霜,正逢大雪紛飛。
馬車碾過積雪,一路顛簸,
眼看離家不遠,我索性下了車,撐傘踏雪。
路過胭脂樓,我不自覺抬頭向上張望。
只一眼,便看見了閣樓上形單影隻的太子殿下。
我愣了片刻,旋即朝他含笑點頭。
這一笑,像闊別許久的故人見面。
欣喜中帶着幾分眷戀。
不過剎那,我便看到他嘴脣微動。
他在叫我,「章兒。」
我欲先行,他卻朝我招手,讓我過去。
臨高望遠,滿城風雪,入目皆是蒼白。
盧飛白問我,可還記得這個地方。
我點點頭。
如何能忘呢。
昔年他帶兵出征,我便是在此處送別。
胭脂樓,鎖情愁,心似天邊雁,隨君逐遠舟。
這首詩,被我一針一線繡在帕子上。
贈予他時,他說此物珍貴,千金不換。
可後來,他爲了向薛以芙表衷心,親手將帕子撕成了兩半。
還讓人帶話給我,稱信物已毀,情意兩清。
我與他站立良久,誰都不曾說話。
良久,他轉身問我,「這幾年,你過得好嗎?」
「勞您惦記,這三年來,臣女四處雲遊,蒼山雪,江南春皆已見過。」
盧飛白若有所思道,「你曾說過,天地寬大,有朝一日想去瀏覽山河,如今也做到了。」
「世間女子若都如你這般懂事,做丈夫的也就沒那麼多煩心事了。」
我含蓄一笑,並不搭話。
我自出生起,便被父親當作太子妃培養。
父親曾說,女兒家生來命苦,不能只懂相夫教子,還要會御夫之術。
要做到,退能執掌中饋,做名賢妻,進能輔佐丈夫,成爲謀士。
我深知,想要成爲他的妻,端莊持重是第一要則。
要做到大多時候如嬌花映水般嫺靜。
要把太子當上峯,尊重但不過分諂媚,適時流露出嬌羞和愛慕。
我與太子的情意有目共睹,
及笄那日,聖上順水推舟定我爲太子妃,只待太子出征歸來,便能與他完婚。
我將自己關在家裏,一針一線繡着嫁衣。
腦海中日日都在期待,盧飛白揭開我蓋頭的那一刻。
屆時,我將會與他怎樣恩愛繾綣,珠聯璧合。
我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等到他打馬凱旋。
可他回來第一件事,便是長跪太極殿,要與我退婚。
他告訴我,薛以芙來自異時空,若不與他在一起,便算攻略失敗。
作爲懲罰,薛以芙會灰飛煙滅。
我愣了足足有一個時辰,任自己流了一場狂風暴雨的淚,轉而就去書房找父親商議。
父親到底疼惜我,安慰我說,若我堅持,太子妃之位便只能是我。
我搖搖頭:「不,父親,我要退婚。」
一瞬間,我看到了父親眼中的失望。
不戰而屈人之兵,雖能苟活,卻也讓人輕視。
可接下來,我對父親說的話,着實讓他驚了眼。
我不僅要退婚,還要當即離開京城。
「我與太子日日在一起,深知他的秉性和逆鱗,聽聞那女子特立獨行,成日把一生一世一雙人掛在嘴邊,還威脅太子若不遵守,便讓系統送她回現代。」
「如今太子愛的難捨難分,自然慷慨遵守諾言,可那是將來的一國之君,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到那時,她還要以誓言禁錮不成。」
「女兒以退爲進,成全二人的同時,還讓太子對我心存愧疚,待他們互生嫌隙的那一天,便是女兒重回京城的時機。」
「試想,在他心疲力竭下,巧遇青梅容顏勝雪,燦若春華,屆時,誰是蚊子血,誰又是白月光呢?」
父親看着我,眼神有瞬間的陌生,頃刻又轉爲驕傲。
「不愧是我的女兒,有氣度,有手段,就依你所言。」
這是一場豪賭。
代價便是我的一生。
可若想登上頂峯,這就是必要的伏低做小。
那一天,我素面脫簪,與他同跪太極殿,求聖上收回成命。
我將自己說的不堪,又將太子捧入雲端。
終於求得聖上首肯,退了這樁婚事。
-2-
雪逐漸變小,天邊隱約出現光華。
我向盧飛白告辭。
轉身時,盧飛白說,「孤送你回去。」
「樓下有馬車,雪天路滑,殿下還是早些回去吧。」
盧飛白笑容裏有幾分無奈,「三年未見,你我已經如此生分了嗎?昔年同遊京城山水,孤可是次次都把你送回家中的。」
我神情一僵,有些倔強的轉過頭,「我與殿下到底有過往事,您這樣,太子妃會多想的。」
毫無意外,這句話戳中了盧飛白的痛處。
太子妃蠻橫,稍微有姿色的女子接近太子,都會被她藉口處置。
薛以芙三年無子,連聖上都看不下去,前些日子給東宮賜了兩名侍妾。
薛以芙大吼大鬧,不許盧飛白寵幸侍妾。
二人齟齬多日,誰也不肯先低頭。
「孤是太子,一人之下而已,今日恰逢與你相遇,順道去看看老師,看誰還敢嚼舌根。」
我裝作爲難,卻又忍不住欣喜的小心思,被他看在眼裏。
他與我並肩走在雪地,一紅一玄兩道身影。
想必明日,關於我回京與太子相會的消息將被所有人知曉。
走時靜悄悄,所有人都以爲我輸了。
來時不必遮掩,自有人替我全了體面。
往後幾日,我以身子不適爲由閉門謝客。
任太子和太子妃吵鬧不休的消息滿天飛,我自巋然不動。
彼時,我正在顯容公主的府內聽小曲兒。
戲臺上的角兒媚眼如絲,側臉跟我兄長有三分相似。
顯容問我,接下來有什麼安排。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走一步看一步吧。」
顯容嘖了一聲,「怎麼,你防人連我也防進去了?看來這幾年給你的情報是白給了。」
我自知說錯了話,語氣軟了一些,
「好嫂嫂,是我嘴笨,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別放在心上。」
聽到我喊她嫂嫂,顯容很是高興,也不同我計較了。
只可惜,這一聲嫂嫂,只能在私下喊一喊了。
顯容的生母是良妃,潛邸時就跟着聖上,雖無多少寵愛,卻因嫺靜不惹事的性子,讓聖上敬重三分。
連帶着顯容也頗受寵愛。
相較其他公主,顯容更爲活潑, 不愛紅妝愛金甲。
當年兄長是禁軍隊長,她隔三岔五就去找兄長切磋。
看清自己的心意後,毫不含糊,直接找聖上賜婚。
兄長爲人內斂,做事一絲不苟,卻願意花費時間,找世間最好的鐵匠,
只爲給心上人打一把趁手的紅纓槍。
若兄長未身故,顯容早就是我的嫂嫂了。
只是,這世上有多少如果呢。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爲君死。
都是命罷了。
「下個月初十是從逸冥旦,法師們可都請好了?」
「超度的和尚們月底就到,父親已經發了奠文。」
我問顯容,「那天你要來嗎?」
「當然要來。」她神情萎靡,開口便已哽咽,
「我會以遺孀的身份,送他最後一程。」
說起兄長,我與她再無閒話,
戲臺上小曲兒正唱到虞美人的那句,良宵不得與君同,恨忡忡。
數曲罷,我起身告辭。
顯容有些擔憂,「你回來的如此高調,恐怕那日薛氏會藉此找你麻煩。」
我無所謂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又不是魑魅,有何畏懼?」
她忽然笑出聲,「你如此豁達,倒是我多慮了。」
「只是別忘了,你哥哥的死,總要有人償還的」
「嫂嫂放心,我省得。」
她口中的有人償還,是指太子。
這是我最不想回憶起的一段往事。
因爲一想到,我怕我忍不住會想殺了盧飛白。
那是盧飛白微服外出時遇到的江湖女子。
對於見慣世家女端莊溫柔的盧飛白來說,
這樣英姿颯爽的江湖女郎,有一種天然的吸引力。
他隱瞞身份,與那女子頻繁見面。
美其名曰快意江湖。
兄長作爲禁軍隊長,有保護太子之責,
盧飛白卻嫌他礙事,三番四次甩開兄長,想要隻身赴會。
實際上,那女子正是福臨邪教的聖女,
她假意接近盧飛白,不過是想將他擄回,好跟聖上談條件。
時間倉促,兄長髮現後只能讓副將先去召集人手。
自己則隻身營救太子。
那女子正要與黨羽會合,卻被趕來的兄長阻攔。
援兵未到,面對窮追不捨的邪教徒,兄長無法,只能與太子互換衣服,引開追兵。
最終,盧飛白被趕來禁軍營救。
而兄長落入邪教手裏,受盡百般酷刑後,被邪教五馬分屍泄憤,
找到時,已經拼湊不好一副完整的身軀……
最愛護我的哥哥,原本有最坦蕩的前途。
卻偏偏死的如此草率。
草率到他身死的消息傳來時,所有人都不可置信,
那樣英勇的人,沒有戰死沙場,卻死在了一場荒唐的風月中。
他的死,一直是顯容心裏的一根刺。
又何嘗不是我心裏的一根刺。
這幾年來,顯容一直對盧飛白懷恨在心。
她寄希望於我。
待我嫁給盧飛白後,再爲自己的兄長報仇。
我看着牌匾上龍飛鳳舞的『顯容公主府’字樣。
來日方長。
如今我回來,太子妃我要當。
兄長的仇,我也要報。
棋局纔剛開始,誰是棋子,誰又是執棋人,還未可知。
-3-
兄長祭日這天,京中有頭有臉的世家幾乎都派了人來弔唁。
我與母親招待女眷,所來之人都極有眼色,無人敢找不痛快。
薛以芙姍姍來遲,未見其人先爲其聲。
「本宮來的可是遲了,耽誤了給大英雄上香,可是罪過了。」
濃郁的香氛襲來,薛以芙穿着一身金絲織錦撒花裙施施然走來。
像一隻華麗的母雞,美麗中透着愚蠢。
我掩住眼底的恨意,恭敬下跪請安。
薛以芙遲遲不叫起。
似乎很享受別人伏低做小帶給她的快感。
她施施然從我跟前走過,坐上主位。
將茶杯撥了又撥,纔對着滿屋子的女眷道,「都起來吧。」
世家同氣連枝,對於薛以芙這樣的做派自然都不喜歡。
女眷起身後,竟無一人上前搭話。
只有母親強撐着笑容與她寒暄。
「夫人也不用太過傷心了,兒子死了,不還有女兒嗎,令章姑娘天資聰穎,怕是兒子都比她不過,」
「只是話又說回來,令章姑娘如此聰慧,想必是擠了孔從逸的壽數,也未可知呢。」
世家尤爲重視命理之說,
她如此說,明晃晃的在暗示母親,是我佔了兄長的壽命。
兄長是爲太子的風月事而死,聖上未保護太子,對外宣稱是兄長剿匪時不幸就義。
母親面有慍色,當着一衆女眷的面也不好發作,
我燃好香,上前遞給她。
「太子妃不是要來上香嗎,那就儘快吧。」
逐客令下的如此明顯, 薛以芙當即變了臉色。
「怎麼,本宮好心來上香,你還不歡迎?令章姑娘是鄉下待久了,分不清大小王了嗎?」
我抬起頭,對上她的眼睛,「我聽聞太子妃剛來京城時,一直叫喊人人平等,說自己是新時代的人,如今看來……」
「如今怎樣?」
我搖搖頭,裝作感慨,「如今,泯然衆人矣。」
「你!」
「好你個伶牙俐齒的孔令章,你還當你是準太子妃呢,敢在此跟我叫囂。」
「誰能告訴本宮,以下犯上者,該作何處置?」
薛以芙身後的婢女上前一步,朗聲道,
「回太子妃,您是君,她們是臣,犯口業者,當衆掌嘴二十下,再犯者,棍二十。」
我冷笑,才三年而已,以權勢壓人這一套,她已經用的爐火純青。
「那就好,清英,你就代替本宮去賞她兩巴掌。」
「我看誰敢!」
衆人循聲看去,正是顯容公主。
顯容身着素服,頭上簪着白花,紅腫的眼眶中透露出憤怒。
「薛以芙,想撒野回東宮去撒,ṭû₁別在這裏發瘋。」
顯容說的毫不留情,薛以芙臉色一白,也不忍讓,
「三姐還沒嫁進孔家呢,怎麼就爭着披麻戴孝了,虧你還是阿白的姐姐,怎麼胳膊肘一個勁兒的往外拐呢?」
顯容性子要強,當即就要上手打薛以芙。
幸虧我在一旁眼疾手快攔下。
「公主息怒,今日是兄長忌日,還請大家不要爲了一些小事傷了情分。」
「情分?本宮何時跟你有過情分?大家都是女人,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我告訴你,就算阿白與我爭吵一萬遍,他也不會置我於不顧,孔令章,我勸你還是收起你那顆見縫插針的心吧。」
今日來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世家大戶,多少雙眼睛盯着,
我難堪的幾乎要暈厥過去。
母親在一旁已經搖搖欲墜,顯然受不了刺激。
我要着下嘴脣,語氣放軟,
「我知太子妃對我誤會頗深,我這次回來就是爲了祭奠兄長,並不爲別的,您今日大駕光臨,是孔氏的榮幸,還請移步正廳喝茶。」
說完,我上前躬身,無比卑微的去攙扶薛以芙。
怎料薛以芙並不買賬,反手推開我,
毫無防備的我直接被推的趔趄兩步。
要不是顯容從後扶住我,恐怕我早已出醜。
薛以芙指着我正要發作,門口傳來一聲怒吼,
「薛以芙,你在幹什麼!」
盧飛白身後跟着父親和幾名要員,想必都看見了這出鬧劇。
我深吸一口氣,整理好表情,強顏給盧飛白行禮。
盧飛白當着衆人的面親手扶起我,隨後怒目薛以芙。
「你身爲太子妃,不做好女眷表率,反而屢屢跋橫立威,皇家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衆人早知太子與太子妃不合,如今太子不顧臉面當衆教訓太子妃,看來二人確已離心。
薛以芙揚起下巴倔強道,「我又沒讓她扶我,再說了,她那副綠茶樣子,就是裝給你看的。」
盧飛白還要說什麼,我扯了扯他的袖子,輕輕搖頭,悽然一笑。
盧飛白眼中的憐惜更加明顯。
誰都知道我孔令章是京中貴女的典範,出了名的端莊賢淑。
我越發退縮,盧飛白就越發覺得愧疚。
「太子真是好大的權威,好端端的弔唁被你家太子妃攪毀,只怕從逸在天有靈也不得安息。」
一說到孔從逸,盧飛白愧疚更甚。
別人或許不知孔從逸是如何死的,他卻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是他的伴讀,比親兄弟還親暱幾分。
如今爲他而死,實非他所樂見。
「三姐教訓的是,孤在此給老師賠罪了。」
父親眼疾手快扶住盧飛白,「太子殿下萬萬不敢,您今日能來就是微臣的榮幸,何來賠罪一說。」
「孤聽聞府上的超度法師都請的千佛寺高僧,帶孤安排一番,過兩日親自和太子妃給去孔將軍唸經超度。」
說罷,盧飛白斜睨了一眼薛以芙,冰冷的眼神中帶着威脅。
薛以芙嘟嘟嘴,不情願對我道,
「令章姑娘,今日我身子不適,衝昏了頭,望你見諒。」
事已至此,我當然不會抓着不放。
我的柔弱和委屈盧飛白都看在眼裏,這便足夠了。
時間一點一點積累,他的天平就會越來越傾斜我。
他或許不是真的愛我,
可放眼全天下,誰又會拒絕一個容顏姣好,出身高貴且對自己滿心愛慕的女子呢。
男人都是這樣。
家裏的總沒有外面的新鮮。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都是一樣的賤骨頭。
-4-
自我回來我這兩個月,盧飛白多次私下找我,都被我避開。
兄長祭日過後,我承了他的情,再不好意思躲避他。
剛開始,我客氣又疏離,可耐不住他有意引導我們的曾經,我便又變得話多起來。
意識到自己的逾矩,我語氣一頓,又恢復成疏離模樣。
可我實在想說,憋得臉紅,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他看在眼裏,眼中寵溺之色不似作僞,
「旁人只看到你如何端莊,可我知道,章兒還是個小姑娘。」
畫舫外菸於朦朧,青山隱隱。
畫舫內,溫酒添香,圍爐博古。
三杯兩盞,盧飛白忽而嘆了口氣。
「章兒,若孤說後悔了,你可信?」
他說的含糊,意有所指。
我不搭話,捧着酒杯看向畫舫外。
太容易得到,反而讓人失了興趣。
我便是讓他知道,我孔令章,有自己的傲骨。
他眼中的期待逐漸灰暗,揚起一抹苦笑,
「世事如棋,一步錯,滿盤皆輸。」
接下來,我與他煮酒賞雨,誰都沒有默契的再提風月。
我就是要這樣從容,不主動,不拒絕。
惹得他心癢難耐,再離我不得。
盧飛白對兄長心存愧疚,有有心討好我。
爲了表示誠意,千佛寺之行,他並未乘坐轎輦,
而是一步一階走了上去。
「章兒,山路溼滑,你跟在孤身後。」
我看了一眼薛以芙,有些猶豫。
想來這幾日薛以芙也是得了教訓,咬着嘴脣不說話。
盧飛白直接視而不見,又對我柔聲道,
「拉住孤的衣襬,孤帶你上去。」
千佛寺,主持早已安排好廂房。
衆人先休整一夜,明日開始唸經。
女眷這邊,我的廂房正好和薛以芙的挨着。
母親身子不好,有些擔憂,怕薛以芙又藉機找事。
顯容主動說要與我換個房間,將我們隔開。
今日走了一天,大家都很乏累。
各自用完齋飯便早早睡了。
廂房內檀香繚繞,我睡的很沉。
窗戶吱的一聲發生細微響動,
夜幕低垂,萬籟俱寂,只聽牀榻發出吱呀吱呀的律動聲。
三更天,屋外忽然起了騷動,有人大喊,
「走水啦,走水啦!」
衆人驚醒,慌忙穿衣逃走,都被煙霧嗆得不輕。
幸而是佛寺前面小沙彌們居住的精舍着火了,還沒波及後面的廂房。
衆人坐在廳堂,都有些狼狽。
又聽一個小丫鬟慌慌張張跑過來,「不好了,小姐還在裏面。」
顯容一眼認出,這是孔令章的丫鬟環佩。
環佩氣喘吁吁,「各位主子,我家小姐的廂房門打不開了,小姐要是有個好歹,我也不活了,嗚嗚嗚。」
母親聽到消息差點要背過氣,顯容一邊安撫母親,一邊招呼衆人來我廂房施救。
門窗緊鎖,顯容讓環佩去找主持拿鑰匙。
「一個無品級的貴女,也配讓大家一起等她?不敢開門,不會是在行什麼不軌之事吧?」
薛以芙出言嘲諷,衆人也都有些不耐煩。
顯容無法,只能對着侍衛道,
「事急從權,你們幾個來把門破開。」
侍衛得了命令,三下五除二就將門拆卸開。
狹窄的廂房內頓時湧入一羣人。
廂房樸素,唯有一張桌子和牀榻,一覽無餘。
牀榻上一人蒙着被子一動不動,
顯容怕孔令章有個萬一,慌忙上前,「章兒,你怎麼樣了。」
「啊!!」
顯容驚呼一聲,嚇得後退兩步。
又像想起什麼,慌忙站在牀榻前,聲音有些顫抖,
「衆人速速退下。」
大家不明就裏,可廂房就這麼大,眼神尖的人早看到,
牀榻上,分明睡的是一個男子!
衆人一瞬間炸鍋,議論紛紛。
孔母早已受不了刺激,暈倒過去。
顯容幾乎是怒吼出聲,「你們都給我出去!」
薛以芙逮到好機會,怎麼可能輕易放走,
「什麼京中典範,我早說過,孔令章就是一個看到男人就走不動路的騷貨。」
「大家都看到了,孔令章在寺廟偷人,罪大惡極,應該被浸豬籠纔是。」
「不,章兒不是這樣的人,孔家的家風大家有目共睹,絕不可能做出這等淫亂之事。」
今日所來之人都與孔氏交好,原本應該站出來幫孔氏說話。
可事實擺在眼前,他們也不敢輕易出聲。
畢竟在場都是女眷,沒什麼話語權,說錯話得罪了人,豈不是要連累夫家。
「茲事體大,去請太子殿下過來。」
-6-
盧飛白過來時,牀上的男人已經醒了。
再看到男人的面孔與自己有幾分相似後,他眼神一凜。
薛以芙先入爲主,將事情陳述一番,直接說孔令章偷人。
「女兒家的貞潔最重要,事情還未明朗,太子妃還是不要亂說的好。」
薛以芙聞言冷笑,「三姐,聽聞今夜是你主動跟孔令章換房間的,你本就有嫌疑,如此替她辯解,難不成這男人,是你們二人的相好?」
顯容被氣的不輕,偏偏換房間一事她無可辯駁。
盧飛白沒理會女人之間的交鋒,直接問跪在地上的男人,
「這裏是女眷的廂房,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那男子有些脾氣,哼了一聲,並不答話。
一旁的侍衛直接抽出佩刀,扎進男子臂膀。
男人喫痛一聲,依舊嘴硬,「你就是將我打死,我也不會吐露半分。」
薛以芙譏諷道,「看來還是個情真意切的姘頭。」
盧飛白眼見審問不出什麼,揉了揉眉心,
「將此人押解到大理寺監牢,詳細審問。」
兩名侍衛得令,正要將男子押下去。
「咦,大家怎麼都在這裏?」
衆人轉頭,赫然見我站在門外。
那男子更是一喜,「章兒!」
薛以芙先發制人,「大膽孔令章,佛門本是清淨之地,你卻行如此淫穢之事,世家的臉都讓你丟進了。」
我狐疑道,「你們都在說什麼?」
「太子殿下,父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衆人緘默不語,我越發摸不着頭腦,
「我認牀,睡不着,今夜便去小佛堂給兄長唸經,剛剛走水,我被濃煙嗆到昏迷,若不是小師父救我,恐怕我早已命喪黃泉。」
身後跟着的小沙彌唸了聲阿彌陀佛,證明確有此事。
「若真如你這麼說,這個男人是怎麼出現在你廂房的?」
我仔細看了這男人的眉眼,確認不是相熟的人,
「我確實與他不認識,當時我去小佛堂唸經,我的侍女環佩可以證明,我昏迷後,隱約還聽到環佩去喊人。」
我剛說完,就有侍衛來報,說我的侍女環佩被濃煙嗆死了。
男子聽到這句話,忽然大叫,「一切都是我一廂情願,與章兒無關,我與她是清白的。」
我大怒,「是誰派你來污衊我,污衊女子貞潔,當剝皮斬首,你可得想清楚。」
那男人神情哀傷,「章兒,昔日梨園一曲,你奉我爲入幕之賓,如今你爲自保與我劃清界限,我不怪你。」
「諸位,是我一廂情願,情難自禁,與孔姑娘毫無關係。」
這人表面替我開解,內裏卻將事情越描越黑。
女兒家的貞潔勝於一切,若今日真讓人污衊成功。
我不僅會臭名昭著,還會連帶孔氏一門也抬不起頭。
「諸位知曉我幾年一直在外生活,如今剛回京中月餘,怎會與他人有染。」
「我孔令章今日不妨告訴各位,我心繫太子未曾更改,此等魚目混珠的事,我孔令章還不屑於做。」
我說的擲地有聲,有幾人已經暗暗點頭,爲我辯解。
「孔姑娘出身高貴,有大把前途,還會將一介戲子當個寶,反正我不信。」
「對啊,還有環佩之死,怎麼看怎麼怪。」
盧飛白眼中有感動之色,「章兒……」
眼看風頭即將轉向,男子忽然轉了語調,
「章兒,我已經將所有事情一力承擔,你爲何還要貶低我!」
「既然你這麼着急跟我劃清關係,我偏不如你的願!」
男人破罐破摔,大聲道,「你將印有太子生辰八字娃娃放置在佛堂下,藉着給你哥超度時,將娃娃放在功德箱裏。」
「還說七日之後,太子便會徹底被你魘住,讓你當太子妃。」
此話一出,結合我剛纔說的對太子一往情深的話。
一舉將我定死。
侍衛速度之快,氣喘吁吁將功德箱抱來,
劈開的瞬間,一個精緻的布娃娃隨着一堆銅板滾落在地。
男人哈哈大笑,「章兒,我得不到你,那就讓所有人都得不到你,我們一起死,下地獄也做一對鴛鴦。」
「孔令章,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我退後兩步,耳邊出現刺耳的尖銳聲音。
昏厥的母親,憤怒的父親,失望的盧飛白,得意的薛以芙以及……擔憂的顯容。
這是一個專門爲我設的局,我辯無可辯。
「來人 ,將這一對姦夫淫婦關進大理寺!」
我低頭,認命般被侍衛押解走。
這一局,敗象環生。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可不到最後一刻,焉知誰是螳螂,誰是黃雀呢。
-7-
在牢裏待了七日,無一人來審問我。
我就像是被人遺忘了般。
直到第十日,顯容匆匆而來,我才知原來是聖上病重。
如今所有人都在爲自己綢繆,自然也無人提調我。
顯容說如今京城正亂着,我又出了這樣的事,不如去外面躲躲。
「放你在這裏我實在不放心,這裏的人我已經打點好了,外面有馬車,你且換了這身衣服,跟我出去。」
我猶豫道,「可是父親那邊……」
「你父親那邊自有我去說,對了,你身上有沒有什麼信物,快留給我,等事情定了我就讓人接你回來。」
我看着顯容着急的臉,有一瞬間恍惚。
顯容推了我一把,「還傻站着幹什麼,趕緊隨我出去。」
「嫂嫂,我爹孃就拜託你照顧了。」
顯容一愣,隨即揚起一抹笑,「傻姑娘,快走吧,對了,信物給我。」
我看着她迫切的眼神,緩緩將懷中的玉佩拿出來。
顯容一把拿過,將我一路塞到馬車裏。
「阿四,快帶孔姑娘走。」
馬車嘶鳴奔騰,我掀開窗簾,看見顯容站在路上目送。
笑意中帶着殘忍。
我嘆息一聲,
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啊。
馬車行至荒郊,我將懷中的火摺子吹開,悄悄朝窗外探去。
火摺子中特有的紫色煙霧隨着風聲飄入上空。
不多時,便有人攔下馬車。
爲首之人問我,阿四如何處置。
我淡淡道,「殺。」
-8-
我在京郊別苑安頓下來,只每日讓人在顯容事先安排好的地方放飛一隻鴿子。
一開始,顯容是想讓我死的。
只有我死了,孔氏和太子的矛盾纔會徹底不可調節。
以顯容的手段來說,千佛寺事件可以說是漏洞百出,唯有一個快字能混淆視聽。
可沒辦法,誰讓天子忽然病重。
計劃趕不上變化,她只有出此下策。
當年那名江湖女子出現的太過蹊蹺,父親幾乎用盡了一切手段暗中調查。
從僅有的意思線索中抽絲剝繭,才漸漸懷疑到顯容身上。
原來,顯容從一開始就是在蓄意接近兄長。
待兄長徹底愛上她,她再設計讓兄長爲盧飛白而死。
這樣一來,身爲鐵桿太子黨的父親就會與盧飛白離心。
從而一步一步爲她所用。
三年前離京,表面是我被退婚,傷心欲走。
實際上我是去查探她的底細。
身爲公主,卻能指揮江湖勢力。
我要一步步查清楚,她的底牌到底在哪裏。
在外三年,我經歷過大大小小數十次暗殺和毒害,皆有驚無險活了下來。
這一切都與她脫不了干係。
不得不承認,顯容真是天生玩弄人心的高手。
她每月一封噓寒問暖的書信,話裏話外都在透露太子與薛以芙如何恩愛。
最後再爲我憤憤抱不平。
若不是我早知道真相,恐怕也被她迷惑。
年初,她忽然寫信暗示我回來。
信裏說太子與薛以芙離心,太子在醉酒後還喊了我的名字。
我正驚訝於她的轉變,父親就來信說,天子頭疾加重,幾次暈厥。
頃刻我便想通了一切。
這是看在外除不掉我,便想讓我回京,伺機而動。
兄長祭日在即,顯容格外上心,一個勁提醒我莫要忘記仇恨。
祭日那日,她素服簪花,早早就來府裏上香。
還出言替我解圍,教訓了薛以芙。
她自以爲表演的很好。
三年來,兄長每次祭日,她都傷心欲絕。
京中無人不知她對兄長情根深種,以未亡人自居。
實際上,她未有一次去過兄長的墳前。
她與薛以芙一唱一和,引導盧飛白去千佛寺上香,
這樣一來,當日所有人都要跟着一同前去。
殺不掉我,就毀掉我。
而毀掉一個女子最快的方法,便是貞潔。
父親只有一兒一女,兒子爲盧飛白而死,
若女兒再因盧飛白被毀掉貞節,那孔氏一族將會失去最大的籌碼。
屆時她再許以重利,父親十有八九會倒戈。
可她不知,三年裏,我早已藉着遊山玩水之名,將她的底牌全部摸清。
-9-
金吾衛來時,已是半個月後。
前一夜,鐘鳴九聲,天子駕崩。
東白既白,晨曦微露。
金吾衛整齊的站在兩側,口中齊喊,
「恭迎皇后娘娘回京。」
我的眼淚霎時噴湧而出,抑制不住的笑容中充滿擔憂,
「太子可安好?」
爲首頭領恭敬道,「先皇駕崩,太子已於昨夜成爲新帝,下旨今日一早就接皇后娘娘回宮。」
我這才仿若聽到他喚我皇后娘娘,一時有些錯愕。
「太子妃她……」
「卑職只知道皇上讓卑職接皇后娘娘回京,其餘一概不知。」
我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帶着劫後餘生的欣喜,
「那便勞煩諸位了。」
金吾衛將我從別苑一路護送至宮中。
再見盧飛白,他已是頭戴玉龍珠冠新帝。
縱使穿着孝服,可通身意氣風發,無一絲親人逝去的傷痛頹唐。
我跪地行大禮,恭祝吾皇萬歲。
卻被他親自攙扶起來,一把摟入懷中。
「章兒……朕的好章兒。」
不過須臾,斷了線的眼淚便落在他肩膀。
我不再壓抑自己心中的感情,「飛白哥哥,章兒再也不要離開你。」
此時此刻,我變回了他口中那個滿眼是他的小姑娘。
盧飛白將我抱的更緊,「若不是老師將真相和盤托出,朕竟不知道朕的章兒有如此膽魄。」
聽到誇獎,我的臉上出現緋紅,「只要能幫到你,我便願意。」
盧飛白感動不已。
顯容隱藏的太深,若沒有我和父親的幫助,他恐怕早就着了顯容的道。
對於顯容的懷疑,我讓父親出面擔下所有功勞。
而我,只不過是在外遊山玩水,偶然發現了兩座正在開採的金礦,
我覺得新奇,便寫信告知父親。
我與父親一直想不通,顯ŧũ̂⁴容爲何能趨使那些江湖勢力爲她賣命。
後來調查才知,顯容竟然在暗中開採金礦!
礦石連同米、鹽、茶、馬,都屬於皇家所有物。
顯容連同江湖勢力將兩座金礦佔爲己有。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
有了這座金礦,何愁沒人給她賣命。
而在父親口中,自己就是從那刻開始覺得不對勁。
經過詳細的調查,確認顯容公主懷有異心。
這才告知了盧飛白。
盧飛白對於父親的坦誠和忠心很是高興,當場說要我讓我來當他的皇后。
「一個月後登基大典,也是你的封后大典,章兒,與朕一起接受萬民朝拜,共享盛世繁華可好?」
沒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感動到無以復加。
相反,我拒絕了他。
「飛白哥哥,我很想做你的妻子,可是太子妃還健在,若您貶妻爲妾,御史們定會上諫。」
「再者……」,我愴然一笑,「我名聲盡毀,若真當皇后,豈不是玷污了你。」
「你還要瞞我多久?千佛寺之行你已知道兇險,卻還要以身爲餌。」
「孤從前選錯了路,和你離散三年,如今朝花夕拾,再陪朕同行這一段路,好嗎?」
我喜極而泣,撲入他的懷中,不再堅持。
-10-
盧飛白對我有愧,封后大典辦的格外盛大。
更讓我與她共同接受萬民朝拜。
朝堂漸漸安穩下來,是時候處置罪臣了。
顯容,這個最大的幕後黑手,盧飛白當然不會留她。
因她是公主,涉及皇家祕辛,並沒有經過大理寺和京兆府審理。
直接被盧飛白賜了白綾。
她的母親已被賜死,其母家也被盧飛白找各種理由。
死的死,貶的貶 。
行刑是我親自去的。
顯容看着身後的毒酒和白綾,自嘲一笑,
「是讓我自己選嗎?」
「不。」我搖頭。
「嫂嫂多慮了,是先喝牽機,待一個時辰後腸穿肚爛,再掛白綾。」
顯容從上到Ťû²下將我打量一遍,「從前我倒是不知道,章兒的心如此狠毒。」
「嫂嫂過譽了,比起狠毒,哪有嫂嫂親手設計殺死準丈夫來的強呢。」
顯容面色一白,笑容中帶着愧疚,「午夜夢迴,我悔恨過的。」
「可他死了,我得讓他的死有價值些,待我成爲女帝,自會追封他爲皇夫。」
「章兒,你是從什麼時候懷疑上我的。」
這話問的我着實想笑,兄長的死如此荒誕,父親焉能不查探?
更何況這三年她對我下了數十次毒手。
只要做了,便不可能一乾二淨。
顯容自嘲的搖搖頭,昔日意氣風發的三公主,像個階下囚般,臉色灰暗。
不,應該說,她現在就是階下囚。
「章兒,以你的才智,若和我聯手,來日我登基,那你便是女相。」
「你這樣耀眼的女兒,怎麼甘願依附在男人身上,成爲菟絲花呢?」
這句話細細想來是沒錯的。
若女人真能頂天立地,爲何要依附在男人身上?
女兒家讀書識字,也可成就一番作爲。
對於顯容想做女帝的思想,同爲女子,我甚至能夠設身處地的理解。
甚至於和她一同展望。
只可惜,一步錯,步步錯。
她的計劃中,兄長成了必死的一環。
因爲她要拉攏的,自始至終都是父親領頭的孔氏一族。
「章兒,不管你信與不信,我其實沒想真的讓你死,原本那些刺殺就是讓你假死,等成事後,我還會讓你出將入相。」
「你將所有的刺殺毫無保留的告訴我,還直接對號入座引到薛以芙身上。」
「你太聰明瞭,連我也被你誤導,以爲你真的對薛以芙恨之入骨。」
到最後,她幾乎是在對自己喃喃自語,
「從逸就你一個妹妹,她那麼疼你,我怎麼捨得讓你死呢……」
「我帶你騎過烈馬,也與你月下獨酌吟誦風月,你要相信,我是真的把你當妹妹。」
對於這些話,我早已無動於衷,心裏沒有一絲波瀾。
我不相信,若真的愛一個人,如何能狠心殺死他。
她不是愛兄長,只是在悔恨自己爲什麼沒有成事。
她只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我端起毒酒,「良辰已至,這就請您上路吧。」
終於,她的眼中出現恐懼,空洞的眼睛流下兩行淚水,
「章兒,若真的有那麼一絲可能,可否把那把刻我名字的紅纓槍放進我的墳墓。」
「去了地府,我也好拿着信物,去找他賠罪。」
我捏住她的下巴,將牽機倒進她的喉嚨,
「兄長即使還沒輪迴,也不會再見你了,你這樣的毒婦,兄長噁心都來不及,怎麼可能會原諒你?」
顯容被牽機嗆得咳嗽,開始莫名狂笑,喃喃自語。
似悔恨,又似瘋魔。
不多時毒性發揮,她整個人跌坐在地上,蜷成一團。
整整一個時辰,我靠在椅子上欣賞她慢慢死去的姿態。
直到後來她大小便失禁,哭着求我給她個痛快。
痛快?
我哥哥死的時候,可沒這麼痛快。
要不是怕盧飛白起疑,我會選擇毒性更小的鴆酒,讓她痛三個時辰才死。
這杯牽機,可真是便宜她了。
待最後一口氣嚥下,再用白綾狠狠勒住脖子,製造被勒死的假象。
盧飛白對這個覬覦皇位的姐姐痛恨至極,
明面上說她患了惡疾突然去世,實際將她的屍體剁成八塊。
拉去亂葬崗喂野狗了。
我心裏着實痛快。
昔日我兄長怎麼死的,如今你也怎麼死,
顯容,我們扯平了。
-11-
顯容身死後,當日污衊我的男人被剝皮凌遲。
至於薛以芙,盧飛白倒是問過我該如何處置。
「薛氏受了三姐迷惑,做出蠢事,依律是要發配邊疆的,章兒,你意下如何?」
我心裏冷笑。
說到底還不是對薛以芙有情,不然也不會跑過來問我怎麼處置。
若真想處置,自己早就做主了。
還用得着問我?
我面上不顯,憂慮道,「邊疆苦寒,她一介女子無依無靠怎麼活的下去?」
「薛妹妹性子淺薄,可到底也沒做出什麼壞事,依臣妾看,便先封個寶林,閉門思過半年吧。」
這話說到了盧飛白心裏,「還是章兒想的周到,就依你所言吧。」
事情塵埃落定,父親上書致仕,盧飛白不肯。
美其名曰父親爲文官之首,又是帝師,應該再爲朝廷做幾年貢獻。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本就是臣子該盡的本分。
盧飛白如此說,便是真的不想讓父親致仕了。
實際上父親也沒想真的走。
京城到底繁華,致仕就得回隴上老家,生活水平可以說直線下降。
此舉一是試探,父親又幫盧飛白處理過上不得檯面的事,到底心有餘悸。
二是我這個女兒當了皇后,孔氏富貴已極,可能會惹新帝不快。
致仕三回,盧飛白都不肯,說明現今爲止,他對孔氏的表現還算滿意。
更何況父親失了兒子,只有我一個女兒。
外戚干政的可能性極小。
可不得逮着勁兒用麼。
想來上天也在幫我,成婚半載,我幾乎成了專寵。
又是一年瑞雪,我被太醫診治出滑脈。
盧飛白很是高興,流水一般的賞賜成堆進了甘露宮。
外頭漫天白雪,屋內溫暖如春。
盧飛白在紙上寫了好些名字,拿起來觀望兩下,又失望的搖頭。
總之都不太滿意。
我提議讓禮部擬了名字呈上來,選一個寓意好的即可。
他略帶幽怨的看着我,「這可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怎麼能讓禮部這些老匹夫取。」
「皇上取的都是男兒名字,萬一是個小公主可怎麼好。」
小腹尚未隆起,太醫還無法預測男女。
我還真怕不是男孩,讓他失望,
不料盧飛白卻說,「若是女兒,朕自當待她與男兒一樣疼惜,取男兒名又有何不可?」
這樣的回答令我有些意外,心裏倒多出一分感動。
自我有孕後,盧飛白幾乎住在了甘露宮。
就連批摺子也是在殿內擺了張桌子,喫住與我一起。
這兩個月,幾乎是我與他最爲幸福輕鬆的時候。
胎兒三個月時,小腹漸漸隆起,杜ṭùₑ院判說我這一胎十有八九是個男孩。
是男孩,就意味着可以繼承大統。
除夕這日,母親帶着獻儀進宮看我。
父親兄弟三個,獻儀是三叔的小女兒。
過了年剛好十七歲,花兒一樣的年紀。
我的這些堂兄妹中,我與獻儀關係最親。
她年齡最小,生的又嬌俏,圓潤的臉上透露着淡淡的粉色,像一顆晶瑩剔透的櫻桃。
母親帶她進宮的原因不言而喻。
我問獻儀,你可願意?
「若不願,姐姐絕不勉強。」
獻儀忙不迭點點頭,「能與大姐姐整日一塊玩耍,獻儀當然願意。」
母親與獻儀在甘露宮陪了我五日。
盧飛白自然會時時見到她們。
獻儀生的可愛,見到盧飛白也不生怯,甜膩膩叫盧飛白一聲姐夫。
獻儀貪玩,冬日非要放風箏。
盧飛白來時,便看到她在小花園奔跑。
「春日才放箏,你這妮子怎麼這會玩起來了?」
獻儀拉着魚線,緊緊盯着飛起的風箏,
「皇上不覺得冬日放風箏更好玩嗎,在風雪中奔走,簡直美極啦!」
這一刻,我分明看到盧飛白眼中的驚豔之色。
鮮活的美人圖躍然眼前,任誰也無法不心動。
有身孕後,盧飛白無法與我親近,後宮兩名侍妾他又不甚喜愛。
獻儀的出現,燃燒了他那顆隱隱躁動的心。
五日後,母親辭別出宮時,盧飛白以給我安胎爲藉口,讓母親多留幾日。
我說這不合禮制。
盧飛白卻堅持,
「岳母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只要能讓章兒好好養胎,便是一輩子住在宮中也無妨。」
母親謝了恩,又與獻儀在甘露宮住下。
盧飛白對獻儀越發關注,只要在甘露宮,他的眼神便離不開獻儀。
又過十日,元宵佳節。
盧飛白宴請羣臣,觥籌交錯多喝幾杯,醉眼矇矓時,錯把正在給我鋪牀的獻儀當成了我。
當天夜裏,二人便成就好事。
夢醒時,盧飛白愧疚不已,說自己喝的糊塗,認錯了人。
我心裏冷笑,酒不醉人人自醉,若沒有這樣的心思,怎麼會連人也認不出來。
面上卻不顯,笑着恭喜盧飛白再得佳人。
「往後,我與獻儀可就是親上加親了。」
我的大方得體,讓盧飛白心中好受了些。
笑容中的一抹酸楚,也被他看在眼裏。
唉,我可真是一個深愛自己丈夫的好賢后啊!
獻儀被封爲了九嬪之首的昭儀,是在我之下位份最高的嬪妃。
日子過得如魚得水。
偏這時候,太后回來了。
-12-
說起太后,我與她並不相熟。
我這位婆母自打做皇后時,便是個安靜沉穩的主兒。
常聽聞她身體不好,需要靜養,宮中宴會也很少露面。
先帝駕崩後,太后悲痛下身體愈發憔悴,所以去了秋山別苑安養。
回來第一日,我這位婆母,便笑裏藏刀的朝我發難。
她虛弱的靠在上首,笑容慈愛朝我招手,
「好孩子,坐到我身邊來。」
太后將我仔細端詳一番,從頭上取下最華貴的一隻琉璃映月釵,
「這是哀家做皇后時,先帝賞的,如今權當哀家給你的見面禮吧。」
她將鳳釵親手插進我的髮髻,尖銳的金絲順着我的頭皮一路劃過。
疼得我暗吸一口涼氣。
「再好看的首飾,還得搭配配飾才相得益彰,首飾如此,人亦如此,你可懂了?」
合着是嫌我霸佔他兒子太久,給我的警告。
「你既貴爲皇后,孔氏女再進宮,便不能有太高的位分,哀家會向皇帝說明,降小孔氏爲婕妤。」
不等我答話,太后又將一本冊子遞給我,
「這是哀家爲皇帝選出來的后妃名單,你看看,可還合適?」
我打開名單一看,王氏女赫然在列。
位分是……貴妃!
「你也不要多想,因夢從前就喜歡她這țû⁽位表哥,她身子骨不好,如今你藍田種玉,地位穩固,多一位貴妃又有什麼關係?」
太后此話說的敞亮,讓我無話可說,只得應承下來。
眼瞧着我快生了,不宜走動。
太后直接接管了我大部分宮權,美其名曰讓我心無旁騖養胎。
同時,她又將王因夢接到宮中陪伴她。
盧飛白每日請安,總會見到王因夢在一旁伺候。
這樣的病西施,又一次令他淪陷。
昔日我安排獻儀的手段,被太后如法炮製。
在太后的有意撮合下,盧飛白對王因夢越來越上心。
盧飛白心癢難耐,又要借酒與王因夢成好事,卻被王因夢推開。
「我待表哥之心日月爲鑑,可女子貞節重如泰山,縱表哥是皇帝,未成婚前,我也不能與表哥無媒苟合。」
王因夢意有所指,雖未明說,可字字句句都在暗示獻儀用齷齪手段上位。
沒想到這樣忤逆的話,竟然令盧飛白對她另眼相看。
連帶着對獻儀也淡了幾分。
此刻我纔算徹徹底底明白,一入宮門深似海,
深的不止宮牆,還有人心。
-13-
十月懷胎,我誕下一名男孩。
這一日是耕事節,盧飛白一早就去了京郊農莊親自耕種。
一時半會還回不來。
助產嬤嬤和太醫早就住進了甘露宮。
我疼的幾近昏厥,只聽到助產嬤嬤讓我用力。
不一會兒太后身邊的隨月姑姑到了,
本以爲她是來坐鎮問安,
不料隨月開口就說,太后頭疼發作,疼痛異常,要調幾名太醫去壽康宮診治。
「瞎了眼的奴才,沒看到娘娘還在生產嗎,現在調走太醫,若娘娘有個好歹,你有幾條命賠啊!」
獻儀雙手撐開護在產房前,
「娘娘這邊接生嬤嬤都是老手,若太醫不及時趕過去,太后有個好歹,您又有幾條命賠?」
「你!」獻儀被懟的無話可說,執拗不讓隨月叫走太醫。
良久,隨月無法,冷笑着讓我等好自爲之。
兩個時辰後,我慘叫一聲,忽而感覺身下一鬆快,孩兒出世了。
這是盧飛白的嫡長子,理應普天同慶。
那日盧飛白趕回來時,在宮門口被隨月截和,
只一句太后患病暈厥,太醫都在皇后處恭候,無人看診。
就惹得盧飛白當場冷臉,直到第二日纔來甘露殿看我。
此時此刻我意識到,太后是一個難纏角色。
她這次回來,十有八九是衝着我來的。
琅琊王氏近些年逐漸沒落,族中子弟一個能成事的都沒有。
或許從前太后不是靜養,而是王氏不頂事,她只能夾着尾巴做人。
如今她兒子登基,她終於可以揚眉吐氣,妄想通過女人來鞏固王氏的地位。
盧飛白來看我時,神色淡淡地,「皇后,你辛苦了。」
我掙扎起身,忍住不適請罪,說因爲自己生產,耽誤了給太后治療,實難贖罪。
「臣妾願意交出所有宮權,閉門思過,日夜替母后祈福。」
下體傷口再次撕裂,鮮血潺潺流出。
這一番說辭,再次點醒,當日我是在生孩子,而你的母親只是頭痛而已。
盧飛白看到我被血浸透的下身,終於有了一絲慌亂。
「太醫人呢,都死了嗎,你們就是這樣照顧皇后的嗎!」
屋內奴僕跪了一地,誰都不敢說話。
門口傳來一道清麗婉轉的聲音,
「皇上要盡孝心,也不該拿皇后娘娘做筏子,昨日兇險您未曾見到,若是太醫真的離開,恐怕就是皇后娘娘一屍兩命了。」
盧飛白猛然回頭,竟然是許久不見的薛以芙!
再見昔日愛人,恍如隔世,
若今日薛以芙不出現,他甚至都快要忘了這號人。
薛以芙手裏端着湯藥,一勺一勺喂到我嘴邊。
嘴裏卻對盧飛白有些埋怨,
「娘娘這裏的太醫除了杜院判外,都是婦科聖手,專治女人病的,如何能給太后看頭疾呢?」
一語點醒夢中人,盧飛白這才恍然想明白,自己是被隨月幾句話帶偏了。
「至於您說的爲何不見太醫,是因爲皇后娘娘醒來後就讓所有太醫去壽康宮侍疾了,就連湯藥都是臣妾熬的。」
薛以芙三言兩語就將事件倒戈。
盧飛白眼中又出現了愧疚。
「章兒,你受苦了。」
我含淚搖頭,不願多說。
若次次輕易原諒,那我豈不是真成了軟柿子。
「從前臣妾做了許多錯事,萬死難辭其咎,是皇后娘娘將我保下,還令我衣食無憂,不被那些太監欺辱。」
「她尚且能對昔日敵手肝膽相照,如何會對您的生身母親不敬呢?」
-14-
若這些話讓旁人來說,盧飛白可能聽不進去,相反還會認爲被我收買。
可若是我昔日最大的敵手來說,效果就會達到最佳。
我與薛以芙之間有最根本的利益對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可這位昔日的手下敗將,如今卻來爲我說話。
不枉我從盧飛白登基之初,便開始計劃將她收入麾下。
盧飛白不想讓她死,無非是爲了自己心中自以爲是的情感。
可若是溫香軟玉在懷,他還會想起昔年舊人嗎?
原本薛以芙還抱有幻想。
我當即撤走對她的照顧,任這些宮女太監對她羞辱怠慢。
蓋冷被,喫餿飯,連過冬的銀碳都沒有。
她便慌了神,一個勁兒的讓人給我傳話。
我讓人告訴她,若能撐過沒有炭火的冬天,便再說吧。
既然如此不識好歹,那就讓她多喫些苦頭。
我就是要用事實告訴她,碾死她,和碾死一隻螞蟻沒什麼兩樣。
所幸她看清了局勢,徹底臣服於我。
那日她問我,「你就不怕我背刺你?」
我玩味道,「你怕不是真的以爲,昔日我離開京城,是被你打敗了吧?」
薛以芙如鯁在喉,半天在囁囁道,「你們這些古人,真可怕……」
原本我是打算將薛以芙放在選秀後出現的,
屆時環肥燕瘦,若遇到強勁的對手,薛以芙這張牌就能釜底抽薪。
馬失前蹄,我也沒料到在太后這裏栽了跟頭。
薛以芙重獲聖寵,我與盧飛白冰釋前嫌。
暉兒的滿月禮辦的極爲盛大,盧飛白當場賜名爲:琮暉。
琮指基業,暉爲日光。
就差說明這孩子是未來的江山繼承人。
太后頭風發作,時好時壞,並沒有到場。
既然她想要以頭痛爲由給我不痛快,
那我就遂了她的願,讓她真的頭痛幾日吧。
-15-
滿月禮後,我當即向盧飛白進言選秀。
相較於先帝,他在女色上並不十分眷戀,
可我深知我這皇后要當得穩當,唯有『賢惠』這一條。
經過我再三勸誡,盧飛白終於首肯。
從下旨到欽點秀女進宮,已過半年。
新人入宮,最高的位份是徊州大都督之女吳彤真,封惠妃。
另外還有從二品妃兩位,一個是薛以芙,封容妃。
琅琊王氏的旁支女郎王盈盈,封嫺妃。
其餘大多都是婕妤寶林。
對了,獻儀也被盧飛白從婕妤的位置上重新升爲昭儀。
這一切都得歸功於我這位好婆母。
若是她徐徐圖之,與我和平共處,我不介意給王因夢一個貴妃噹噹。
可她非要給我下馬威,妄想讓我伏低做小,給她的好外甥女讓路。
當真以爲我孔氏是好欺負的不成。
此事過後,我先讓薛以芙打頭陣,替我道出真相。
後傳書給父親,讓父親找王氏的錯事。
父親動作之快,不過三日便有御史上書,揭發王因夢隱瞞婚約一事。
這位御史是出了名的剛正不阿,父親不過讓人把查到的消息稍微透露給他。
便可借刀殺人。
王氏子嗣凋零,唯一的嫡出女郎王因夢身子還不好。
她甚是聰明,一句話就將獻儀從昭儀降爲婕妤。
誰承想這樣聰明的女兒,竟然早已婚配。
只不過婚配的對象,卻是被昔年被先帝貶爲庶人的齊國公嫡子。
御史指責王氏家主教女不善,讓已有婚約的女兒天天在皇宮蹦躂。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王氏家主勃然大怒,當場怒懟御史,
稱齊國公楚氏如今一窮二白,難道讓女兒嫁過去受苦不成!
這話倒也沒說錯,金尊玉貴嬌養的女兒,誰願意嫁給窮小子啊。
盧飛白從中調和,不痛不癢也就過去了。
只是當天下朝給太后請安時,藉口讓王因夢出宮回家。
事發突然,太后還不知發生何事,只當是我給盧飛白吹了什麼枕頭風。
盧飛白一時愣住,太后以爲說中了,輕哼一聲,
「孔氏性情狡詐,孩子跟在她膝下難免被誤導,還是給哀家報來,讓哀家親自撫養的好。」
這一瞬間,盧飛白忽然想通了其中關竅。
明白我當日的苦楚和委屈。
王因夢自然不肯離開,若不是身子骨差,恐怕太子妃之位早就是自己的了。
美人落淚,恍若西子勝三分。
可盧飛白已無心欣賞。
昔日她拒絕與自己親熱,自己還以爲是她氣節孤傲。
不曾想原來是爲齊國公的兒子守身如玉。
他感覺頭上綠油油的,發着光。
如若不是看在王氏是自己母家的面上,定要治王氏家主的罪。
任王因夢貼上來哭泣討好,盧飛白再無動於衷。
事已至此,我也不想跟我這位婆母鬧得太僵。
王因夢走了,我便再選一位王氏女入宮。
經過我暗中調查,最終選擇了王盈盈。
她性子恬淡,父親官職不高卻忠厚老實,不會像我那婆母一樣作妖。
至於太后給的那本冊子。
不好意思,當日出壽康宮的那一刻,就被我撕了。
自始至終,我需要討好的對象只有盧飛白一人。
其餘人若是擋我的路,勸誡不成,便只能殺了。
哎,阿彌陀佛,真是罪過。
-16-
暉兒五歲時,宮裏已經有了三位公主和一位皇子。
王盈盈生了大公主後,養在太后膝下。
太后也不怎麼作妖了,見到我也能表面客氣說一兩句話。
這幾年來,她其實想作妖,奈何一有風吹草動,王氏一族就會莫名被彈劾。
幾次下來,她已然不敢太過惹我。
更別說宮權。
當日我不過是讓父親略施小計,便讓王氏折了兩個嫡出子弟。
她嚇得趕忙將宮權交還給我,這些年再不敢沾染半分。
二公主的生母是潛邸那兩個侍妾之一的邱寶林。
邱寶林長相美豔,性子卻膽小,沒什麼太大的野心。
對於這樣的人我非常樂意扶持,
三公主是當年民間選秀出身的華昭容。
她雖然出身不高,卻非常好學,出口成章。
能與盧飛白吟弄風月,紅袖添香。
如今她聖寵優渥,請安時不免有幾分傲慢。
我卻從不放在心上。
這樣的家世,就算讓她生下十個皇子,照樣對我沒有威脅。
至於皇子的生母……是獻儀。
獻儀這個女子,倒是讓我刮目相看。
我每月都會細看彤史,嬪妃們的月信都記在心裏。
不知她是用的何種方法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懷孕。
待三個月胎像穩固後告知衆人。
她跪在我身邊請罪,痛哭流涕,說的情真意切。
我親自將她扶起,「一筆寫不出兩個孔,本宮又怎麼會怪妹妹。」
她肉眼可見鬆了口氣。
那天夜裏我滅了一盞長明燈,悄無聲息。
既不中用,來日也不必留情了。
這些年,薛以芙一直無所出。
照她所說,她來自異世,不能生育現在這個時代的孩子。
她自以爲隱瞞的妙,實際上我早就知道她背地裏偷喫避胎藥。
行吧,不想生就不生。
只要我的暉兒健健康康,其餘的孩子有沒有都行。
這幾年,我的寵愛漸漸減少。
後宮環肥燕瘦,盧飛白長情,跟誰在一起,誰便是他最愛的那一個。
薛以芙背地裏跟我吐槽,說盧飛白是打樁機。
我不明白是什麼意思,總之不是好話。
如今薛以芙也看開了,
「什麼昔年爲愛跪地求退婚,實際上是眼饞我的系統,後來得知系統沒有了,天天和我冷戰,要不是怕他老子不滿,他早把我休了。」
「還有黑心肝的三公主,騙我說有辦法喚醒我的系統,把我送回現代,我才答應她的。」
我靜靜聽着她說的從前。
顯容和兄長的身影在我腦海中,竟然有些模糊。
原來,已經過了六年之久。
-17-
暉兒八歲時,被封爲太子。
正式從甘露殿搬去東宮。
小小的人兒已初見帝王之相,一舉一動很是沉穩。
我幾乎將所有暗樁都插進東宮,
這是孔氏傾盡全力澆灌出的龍子,我必須確保他萬無一失。
這幾年四海昇平,盧飛白越來越懶政。
大抵是宮中美女不新鮮了,他便去外面演才子佳人的戲碼。
由此帶回來好幾名女子。
其中一位漁女進宮時,肚子都大了。
盧飛白對這漁女很是喜愛,覺得她有種野性的美感。
直接封爲九品之一的敏修儀。
杜院判只診了一次脈,便確認是個男孩。
我其實不甚在意。
沒有家世倚靠,生再多也坐不上那個位置。
奈何這敏修儀認不清地位,三番四次挑釁於我。
不來請安就算了,還大言不慚的說乾坤未定,他日誰當皇帝還不一定。
看來還是個有野心的。
我覺得好笑,隨口吩咐杜院判,不拘什麼好藥草,全部給她用上。
務必要讓小皇子白白胖胖出世。
生產那日,由於胎兒過大,敏修儀的慘叫聲持續了一天一夜。
最後實在無法,只能剖腹取子。
民間剖腹取子已有先例,只不過母體存活率不高。
所幸敏修儀命大,母子平安。
只是元氣大傷下,從今往後湯藥日日不能離口。
更別提肚子上蜈蚣一樣的疤,盧飛白來看過兩次,就再也沒來過了。
敏修儀身份低微,三皇子自然需要一位更高地位的養母。
這幾年高位嬪妃中只有吳氏無所出。
她長相平平,寵愛也平平,是最適合的人選。
但她的身份實在有些高貴,有了兒子後難免會有別的想法。
太后也想要這個孩子,不過她身子骨越發不行了,盧飛白沒同意。
就在盧飛白思慮三皇子養母的人選時。
司天監夜觀星象,發現西南方鬥宿朝東南方一顆暗淡的女宿移動。
二星匯合時,鬥宿忽然發出強烈的光。
鬥宿爲玄武頭部,是七宿之首,是屬於天子的星。
女宿爲玄武前背,主大吉。
西南方是敏修儀住的儲秀宮,而東南方……住着吳惠妃!
司天監靈臺郎並沒有說的太直白,盧飛白卻聽出了其中意味。
二星結合,天下易主。
如今他這個皇帝還沒死,鬥宿便想易主,這簡直是大凶之兆!
盧飛白問如何破解。
靈臺郎道,「只要鬥宿和女宿不結合,即可破解。」
盧飛白鬆了一口氣,又怕有什麼意外,直接將三皇子養在了薛以芙膝下。
薛以芙是異世之人,不被世家接納,
有她這個養母,再加上身份地位的生母,三皇子也蹦不出什麼風浪。
三皇子四歲時,已然到了尚學堂的年齡。
盧飛白卻遲遲沒有給他指派老師。
薛以芙不甚在意,「反正是皇子,一輩子喫喝不愁,只要會認字就行。」
-18-
暉兒如今已經十四歲,被盧飛白親自帶着上朝。
已經能獨立處理政務。
三年前第二次選秀後,後宮姊妹更多了。
暉兒地位穩固,我也不拘她們生男生女。
新人入宮後,前一批老人都抬了位份。
吳惠妃晉爲貴妃, 王盈盈爲淑妃,
薛以芙晉爲賢妃,孔獻儀爲儀妃。
另外幾個公主生母也都晉爲九嬪。
高位嬪妃已然佔了一半。
遺憾的是,新人嬪妃裏竟然無一人生出孩子。
盧飛白甚是苦惱,太醫委婉的表明他近幾年不知節制,
身子骨不太好,所以有礙子嗣。
氣的盧飛白要將太醫殺頭。
還是我從旁勸誡,才免除太醫死罪,改爲被貶出京。
三萬兩銀子,足夠他們一家人在京城外瀟灑一輩子。
一場秋雨過後,太后薨了。
這是暉兒第一次主持喪祭,辦的格外隆重。
有孔氏這個強有力的母家,他在朝堂上的威望一日甚過一日。
這下又惹得盧飛白不高興了。
儀妃重獲寵愛,連帶着二皇子的地位ṱû₇也水漲船高。
盧飛白上朝時,二皇子親自陪同,代替善大監宣佈開朝。
與此同時,暉兒被他揪住好幾處無關大小的事,嚴厲批評。
羣臣噤若寒蟬,互相交換眼色。
朝堂的風向,變了。
暉兒來向我請安時神色如常,我有心引導幾句,他卻說讓我不必操心。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不論是二弟還是兒臣,只要能令父皇開心,便是做兒子的孝心所在。」
我一面開心暉兒的沉穩,一面難過他揹負太多。
我在後宮的日子也不好過。
當了皇帝這些年,盧飛白漸漸變得剛愎自用。
再深的情分也在時間流逝中消磨。
不多時,獻儀被晉爲儀貴妃,地位僅在我之下。
以往請安她從不遲到,風雨無阻。
如今也不用裝了,隔三岔五遲來,滿頭珠翠,越發招搖。
也是苦Ṭû₍了她,裝了這些年。
往年外出巡查時,盧飛白只帶暉兒,今年還帶了二皇子。
他與二皇子喫住一起,暉兒倒成了個局外人。
一些官員見風使舵,巴結起三叔。
連帶父親都坐了幾回冷板凳。
途經獵秋山,二皇子想要徒步欣賞美景。
暉兒勸誡,說獵秋山有猛獸出沒,不能輕易踏足。
二皇子當着盧飛白的面嘲諷道,
「且不說到底有沒有猛獸,就算有,有父皇龍氣庇佑,這些猛獸安敢靠近?」
「再者,若遇到位置困難就要退縮,難道兄長往後上戰場,瞧見敵兵勇猛,就要不戰而退嗎?」
「好,不愧是朕的孩兒,有膽魄!」
盧飛白有心給二皇子撐腰,當衆下了暉兒的臉。
「說起來朕也好些年沒欣賞過獵秋山的美景,今日就與鴻兒一道前去。」
二人只帶了幾個精兵護衛,父子倆並肩前行,父慈子孝。
暉兒跟在身後,無人搭理。
-19-
此次巡查,不過兩日就回來了。
大蟲將盧飛白的軟衛甲硬生生抓開兩道口子,將衣物都染成了絳紫色。
暉兒走在最後,原本可以逃脫,卻爲了保護盧飛白,硬生生上前用劍擋住大蟲。
要不是精兵趕來的及時,我的暉兒恐怕就要命喪虎口。
反觀二皇子,除卻頭髮凌亂,身上有幾道微淺的血痕外,幾乎毫髮無損。
盧飛白的傷口看着兇險,實際未傷筋骨。
略微包紮,用上好的金瘡藥養着即可。
只有我的暉兒,胳膊上被咬下深入骨髓的血印,當天就高燒昏迷不醒。
盧飛白親自守在暉兒窗前,每隔半個時辰就用冷水帕子替他擦汗。
暉兒眉頭緊皺,昏迷不醒,在夢裏還大喊,「父皇快跑!」
「是父皇錯了,父皇不該一意孤行,只要暉兒好起來,哪怕讓朕明天當太上皇都好。」
這一刻,舐犢之情到達巔峯。
從前對暉兒的懷疑,都隨着他以身救駕煙消雲散。
我站在一旁暗自垂淚,「要是暉兒有個三長兩短,臣妾也不活了。」
盧飛白眼中愧疚更甚,「章兒,往日是朕糊塗了,委屈了你們母子,來日朕一定好好補償。」
我演的情真意切,這一刻,他的悔恨之情到達了巔峯。
是不是男人都是這樣,希望女人聰明,卻不希望她太過聰明。
希望女子全心全意愛自己,又希望女人大度賢惠。
若女子真的全能,那這世上要男子何用。
難道真就爲了那根胯下之物,那大可不必。
帝后抱頭痛哭,嬪妃們無不動容,紛紛上前勸慰。
二皇子身上掛彩,看無人理會他,嘴裏哎喲呦直叫喚。
獻儀急忙上前,「鴻兒,你怎麼了?」
二皇子捂着胸口,嘴裏卻道,「母妃,兒臣沒事,還是快給兄長診治吧。」
盧飛白斜睨了一眼二皇子,對一旁侍候的申典御使了ţů₈個眼色。
申典御收到旨意,即刻起身給二皇子診脈。
二皇子還在假意推辭裝孝順,獻儀着急道,「你就讓申太醫給你診治一番吧,你也是你父皇的孩兒,傷了身子你父皇怎麼放心的下。」
二皇子這才伸出手,嘴裏還表孝心道,「兒臣真的不礙事,只要父皇沒事,就是天下萬民的福分。」
薛以芙在一旁翻了個白眼,「一個兩個都是表演藝術家。」
聲音挺大,獻儀就當沒聽到。
申典御診治完後,表示二皇子身體無大礙。
話還沒說完,獻儀便唸叨阿彌陀佛,神佛庇佑。
「只是……」
「只是什麼?」
申典御斟酌再三,抬起頭看盧飛白的臉色。
「你但說無妨。」
「二皇子尺脈沉細,虛弱無力,身體雖無太大問題,卻在子嗣上有些艱難些。」
申典御說的越發小心,生怕皇上會遷怒他。
氣氛瞬間凝固,獻儀直接愣在當場,
「不可能,三日一診脈,其餘太醫都未說過此問題,斷是你診錯了。」
申典御顫顫巍巍道,「二皇子正在長身體,先前爲孩童時脈象不顯,只有經驗老到的太醫才能診治得出。」
「貴妃娘娘若不信,可叫殿外幾個太醫一同會診。」
此事非同小可,三位太醫輪番爲二皇子診治一番,均得出了子嗣艱難的結論。
獻儀徹底崩潰了,竟不顧形象大叫,「不,這不可能,你們一定是弄錯了。」
不過須臾,她所有的謀劃和希望便在一句子嗣艱難中破滅。
當皇帝的可以傷,可以死。
就是不能生不出孩子。
原本還算沉穩的二皇子也開始吱哇亂叫。
「不可能,前些日子我還和丫鬟們一同玩耍,怎麼可能有問題!」
申典御解釋道,「男女房事可能無礙,只是釋出的元陽稀薄,不能傳宗接代。」
「不!我不相信!」
「夠了!」盧飛白一聲暴喝。
「你們兩個,給朕滾出去。」
盧飛白指着獻儀和二皇子,毫不留情下了逐客令。
獻儀哭的梨花帶雨,
「皇上,鴻兒這些年承歡在您膝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不能不救他啊。」
「申太醫,你告訴皇上,快說鴻兒的病還能治。」
申典御跪在地上顫顫巍巍不願說話,
意思就是,二皇子根本沒有被治癒的可能!
盧飛白被吵得心煩,
「什麼功勞什麼苦勞,你是指那畜生咬過來時,他將朕推上前自己逃跑的功勞嗎!」
家醜不可外揚。
盧飛白本來不願意說出這件丟人的事,畢竟二皇子是他親自扶上去的。
且獵秋山之行也是他親自首肯。
被大蟲咬傷也算是他活該。
小孔氏在他面前常常作戲,他如何能不知。
只是他有心打壓太子,樂得看她們窩裏鬥。
只有他的章兒和暉兒委曲求全,這麼多年也不曾更改本性半分……
-20-
暉兒昏迷了整整三日才醒來。
盧飛白守着暉兒,三日未上朝。
暉兒醒來的第一句話是,「父皇怎麼樣,可無礙嗎?」
感動的盧飛白淚灑當場,「好孩子,父皇沒事。」
暉兒鬆了一口氣,又沉沉睡去。
經歷這一遭,暉兒的太子之位徹底穩固。
二皇子當日一推,將自己的前程推的一乾二淨。
又查出來不能有子嗣。
徹底惹了盧飛白厭棄。
當月就被盧飛白尋了錯處,封爲靖王,趕去貧瘠的封地了。
還有三叔一家,雖然同爲孔氏,可這兩年來愈加狂妄。
私下裏賣官賣爵,收受賄賂的事也沒少幹,被御史參了個底朝天。
貶爲七品縣令,當夜就滾出京城了。
至於獻儀這個貴妃,雖無多大錯處,
可其父已貶,她也被盧飛白從一品貴妃貶爲九品之末的充媛。
可謂從天堂跌到地獄。
暉兒大好後,我再三叮囑他,以後不可如此冒險。
「豁出命去謀劃的事,孩兒這輩子只做一次。」
我這才鬆了一口氣。
這孩子不愧是天生的帝王,冷漠的有些可怕。
連我有時都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往後請安時,獻儀又成了之前伏低做小的模樣,再也不敢來遲。
嬪妃們散場後,她還想與我閒話家常,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樣子。
我微微打了個哈欠,「退下吧,本宮乏了。」
獻儀淚眼盈盈,跪地求饒,「姐姐就饒了我這一回吧,我不過是鬼迷心竅,沒認清自己的地位,這些年來,我也沒想過害姐姐啊。」
我冷笑,「你的膽子,早在那年我生下暉兒當天便見識過了。」
她臉色一白,強裝鎮定道,「姐姐在說什麼,我不明白。」
「太醫預測還有七八日生產,緣何皇上一走我便發動?甘露宮如同鐵桶一般,能近我身的只有你。」
「你們想去母留子,好讓王氏上位,屆時你從中得利,你父親也會取代我父親,成爲新的族長。」
她跪的筆直的身體頃刻坍塌,嘴中喃喃自語,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那一日的有驚無險,不過是我在生產前,就讓父親將所有接生嬤嬤和太醫的家眷監視起來。
若有風吹草動,即刻處置。
以保證我的和孩兒的安全。
她們想下手,苦於沒找到機會。
「知道我爲什麼不殺你嗎,因爲這後宮太無聊了,我得給自己找些樂子,不然一枝獨秀,總歸會讓皇上嫉恨。」
「我需要一個聰明的人,來襯托我的賢惠與寬和。」
「明白了嗎?」
-21-
獻儀的身子忍不住顫抖,低頭不敢看我。
我繼續道,「好妹妹,你是不是想着山高皇帝遠,你還可以和吳氏合謀,神不知鬼不覺殺進京城,或者乾脆如法炮製,就地解決太子?」
獻儀猛地抬頭,我繼續道,「知道以往你爲什麼屢屢毒害不成嗎?」
「因爲……吳氏早就被我策反了,成了我的人。」
聽到這句話,她宛若晴天霹靂,
她自以爲傲的底牌,在我眼中不過是個笑話。
當年星宿事件,連累吳貴妃不能撫養三皇子。
她正是看中這一點,從中挑撥,讓吳貴妃爲她所用。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吳氏可以爲她所用,自然也可以爲我所用。
這些年來,吳氏寵愛平平,也從不主動爭寵。
她心有所屬,杜康難解,深宮寂寞下,也是真心實意想養一個孩子。
三皇子的事,說到底是我對不住她,
她懷恨在心選擇與獻儀結盟,我不怪她。
我不過就是洞察人心,將她心底的那個人喬裝帶到她面前,
她便泣不成聲,哭着將我當成恩人。
我向她許諾,只要她聽我的,待暉兒登基,我可以放她假死出宮,與心愛之人雙宿雙飛。
就這樣,吳氏徹底倒戈成了我的人。
此時此刻的獻儀,像一攤爛泥一樣癱在地上。
這一刻她明白,自己已然沒有任何勝算。
「姐姐,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還幫我教訓後母,你那麼疼我,你會原諒我的對不對。」
是啊,我那麼疼她。
疼她生母早逝,被後母欺辱喫不上飯,還要裝作天真開朗去討好他們。
那個圓臉姑娘,笑起來眼睛像月牙兒一樣,見到我甜甜的叫我大姐姐。
將她懷裏僅有的糖果送給我喫。
當年我懷孕後,急需選一個孔氏女進宮,幫我鞏固寵愛。
我第一個就想到了她。
我想幫她成爲寵妃,不再受人白眼,過上金尊玉貴,衣來伸手的富貴日子。
可她背叛了我。
生產告密的事,我忍痛讓自己既往不咎。
私自懷孕一事,我可以說深宮寂寞,有個孩子傍身也好。
只要這孩子沒有生育能力,安分守己,我可以既往不咎。
可當她對暉兒下第一次毒手時,我便知道她不能留了。
處理她再簡單不過。
我要做的是在處理她的同時,讓盧飛白徹底對暉兒放下戒心。
如今萬事已定,她與她的孩子自然不用留了。
她一步步爬到我腳下,緊緊纏繞上我的小腿。
「大姐姐,你原諒我,我真的錯了,你說過一筆寫不出兩個孔,我是你最疼愛的妹妹啊,你就原諒我一次好不好。」
她哪裏是知道錯了。
不過是知道毫無勝算,即將成爲魚肉。
身後的沉竹一把將她推開,任她哭的肝腸寸斷,我再也不會心軟半分。
「好好過接下來的日子吧,儀充媛。」
她以爲我在暗示饒他一命。
實際上,我只是在對她做最後的告別。
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手上怎麼能沾血呢。
我只需要略施小計,讓二皇子再荒唐荒唐,表達一下不滿。
甚至於一不小心酒後亂語,還穿上五爪龍袍自稱爲朕。
就讓盧飛白氣個半死,大呼逆子。
-22-
這幾年,盧飛白對頭疾犯的越來越頻繁,和他父皇生前一個樣子。
暉兒帶着三皇子一直在龍榻前侍奉。
大抵知道自己要死了,盧飛白每日都在召見大臣。
處理完朝堂的事,他纔有空見一見后妃。
平日裏受寵的嬪妃,他會單獨見面。
這些嬪妃出來後都哭哭啼啼,不知道是在哭自己還是在哭他。
這些人中,只有兩個人沒哭。
一個人吳貴妃,她本就不愛皇上,想哭也哭不出來。
另一個是薛以芙。
「你知道他有多好笑嗎?說了一大堆廢話,最後還試探性問我,系統真的不能重啓了嗎?」
「要是系統還在,我早就戰無不勝了,還用得着在這裏當牛作馬嗎。」
我聽來好笑。
人人都怕死,帝王更怕。
死後一切歸無,金銀財寶、無上權力都離他而去。
所以他們想盡一切辦法留在人間,又是煉丹,又是尋求長生不老丸。
薛以芙曾經用系統幫他良多,這麼多年,他也在暗中尋找重啓系統的方法。
可惜都是鏡花水月。
攻略完成,系統再也不存。
他最後一絲生的希望也破滅了。
他見的最後一個人纔是我。
這時候,他一日只能醒兩個時辰,其餘時辰都陷入昏迷。
我坐在牀邊,靜靜陪着他。
他伸出乾枯的手拉住我,動情的叫我章兒。
「這些年來,苦了你了。」
我含着淚,覆住他的手,「臣妾不苦。」
盧飛白自嘲一笑,「怎麼不苦呢,我的章兒,從前最喜騎馬射箭,能百步穿楊,男子也比不過。」
「那個紅衣御馬的女孩兒,終究是看不到了。」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是啊,我曾經最愛騎馬。
我的騎射功夫是兄長手把手教的。
那時候,兄長和顯容已經定親,我和盧飛白還是歡喜冤家。
我們四人曾經騎馬夜遊,一路把酒縱橫,從京城到商州。
也曾一夜攀高登頂,只爲欣賞廬山日出。
如今呢?
斯人已逝,恩怨兩清。
活着的人,爲了權勢爭鬥不休。
我強顏道,「皇上想看,臣妾這就去換衣服。」
他一笑了之,「這麼多年,你還是如此美麗,動人心魄,可朕已經垂垂老矣,如瀕死的雄獅,你可會嫌棄朕?」
「怎麼會,飛白哥哥一直是章兒心中的少年郎。」
盧飛白拉着我,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往事,
說他曾經做錯過,幸好迷途知返,才不至於錯過我。
「淇州那個逆子,這幾日就會有病故的消息,到底是朕的孩子,好生安葬吧。」
我應下。
只要死了,給些哀榮又算什麼。
「還有老三,朕觀察這孩子是個老實本分的,只要不出錯,給個肥沃的封地好生照看吧。」
「暉兒是朕與你的血脈,他行事穩妥,不驕不躁,江山交到他手裏,朕放心。」
說到最後,盧飛白問我,「章兒,告訴朕,你是真心實意愛朕的。」
眼淚流得越發洶湧,我無聲點頭。
盧飛白露出欣慰的笑容,「朕在這世間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
「你……咳咳,你可願跟朕一起走?」
「來世,我們還做夫妻。」
我點點頭,毫不猶豫撲進他的懷抱,
「飛白哥哥,別丟下章兒,帶走章兒吧,生不同時,死亦同穴。」
我趴在他懷裏哭了個肝腸寸斷。
他細細爲我擦去眼淚,「傻章兒,朕怎麼捨得讓你隨朕而去,你還有大把的年華。」
我再一次趴在他胸口,眼淚像斷了線的風箏。
好險,若我有半分猶豫,怕是真的要殉葬了。
-23-
當天夜裏,盧飛白駕崩於太極殿。
原本還想讓他多活點時日,誰讓他惦記殉葬這事,
爲免夜長夢多,還是早死的好。
暉兒毫無意外的成了新帝,我也升級成爲皇太后。
不過暉兒沒有住進太極殿,而是住進了新蓋的凌絕宮。
這還得多虧薛以芙。
當年她爲了向我投誠,告訴我太極殿的空心牆裏燻的香料裏有一味紫荊花。
此花散發出的氣味聞多了會使人頭痛,長此以往,頭痛加劇,心衰而亡。
這就解釋得通,爲什麼歷代皇帝都有頭痛的病。
常人還以爲是憂國憂民,殫精竭慮。
原來是中了紫荊花的毒。
我問她,爲什麼不把這個祕密告訴盧飛白。
她說,「他貶妻爲妾,負我良多,我憑什麼告訴他!」
後來,她見盧飛白遲遲沒搬離太極殿,問我爲什麼不告訴盧飛白。
我學着她當日的口氣,「他與我退婚,負我良多,我憑什麼告訴他!」
薛以芙哈哈大笑,「真牛啊,我還以爲你是真的愛他。」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她又問我,「你如此坦白,不怕我去告狀啊?」
我玩味的看着薛以芙,「事到如今,你還覺得配當我的對手嗎?」
她脖頸瑟縮,顫巍巍表示,以後唯我馬首是瞻。
「既然做不了嬌妻,那我就做大女主,哦不,是大女主身邊的一條汪汪。」
「汪汪汪。」
這些年,她頗爲識抬舉,如今也成了太妃。
某日她悄悄找到我,向我請示出宮。
「出宮幹嗎?」
「遊覽大好河山,寫下千古傳記。」
我放下茶杯,「再給你第一次機會。」
她唰的一下跪在地上,「娘娘饒命,我是想出宮開館,給自己找些樂子。」
「什麼館?」
「額……南風館。」
「滾出去。」
「好嘞。」
-24-
暉兒登基不久,我安排了吳氏假死出宮。
那男子孤身等她二十餘載,是條漢子。
看來這世間不是沒有真情。
我給了吳氏一萬兩黃金,讓他們去邊陲小鎮居住,永世不得回京。
又派人輪番去盯着二人。
若他們從此恩愛繾綣,我便祝福他們。
若稍有異動,便即刻斬殺。
二皇子死後,獻儀再也沒有出來,整日在屋內唸經打坐。
我親自送了她最後一程。
此時的她,衣着樸素,身上沒有任何裝飾。
依舊美麗的讓人疼惜。
「大姐姐,你來了。」
「今日大喜,哀家來送你最後一程。」
今日來此,只爲看敵人落難身死,慰藉心靈。
不想與她多說什麼昔日姐妹情。
我使了個眼色,身後懂事的太監即刻上前。
白綾覆頸,獻儀的臉即刻憋成紅色,不多時便氣絕身亡。
昔日盧顯容不是我的對手,如今你孔獻儀更不是。
當太后的第三年,皇后親自送來了兩個脣紅齒白的小太監。
端的是副伺候人的好手藝,我甚爲滿意。
薛以芙厚着臉皮求我給她一個。
罷了,看在她這些年還算聽話的份上,我讓皇后再給她找一個。
住在凌絕宮,暉兒的身體很好,還有精力開疆擴土,打的茙羗俯首稱臣。
至此邊關安定,公主不再和親。
暉兒待他這些妹妹們格外優待,挑選的駙馬都是一等一的才俊。
三皇子到了十四歲時,被封關中王。
關中離京城不遠,物質豐富,油水很大。
可年僅十四歲的三皇子卻當朝長跪不起,
說自己一無功德,二無學問,仰仗聖恩苟活今日,不求封地,只求長居京城, 爲皇上分憂。
暉兒大爲感動,另封三皇子爲惠王, 賜居京城府邸。
至此再無就藩, 天下土地盡歸天子。
介於惠王的表現, 我最終還是允了薛以芙想要出宮的想法。
人給辦完事,總得給點甜頭不是。
誕下嫡子後,皇后如當年的我一般, 向皇帝進言選秀。
暉兒不準, 說要省錢急需開疆擴土,只讓皇后在世家挑幾個適齡女子進宮。
皇后擬好冊子, 恭敬拿給我看。
我接過後並未打開,順手丟進了炭爐中。
「你是皇后, 想要如何平衡中宮自己做主即可,哀家老了, 如今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
皇后誠惶誠恐跪地表忠心。
她以爲我在試探她。
可我是真的不想管這些。
我的兒子當了皇帝, 我自己成了太后。
其餘人也大不過我去。
她們進了宮,對我只有尊敬和討好。
我又何必在意誰得寵,誰失寵。
皇后是個有福氣的,接連生了二子三女。
我的年齡越發大, 常常感到深宮寂寞。
皇后便主動開口,讓我撫養她的小女兒。
雖然又說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藉口,可我這次很是開心。
有個娃娃在,也顯得不那麼冷清。
-25-
七十歲的某日,下人來報,說薛以芙一覺沒睡醒, 死了。
她有經商頭腦,短短幾十年就爲暉兒賺了不少銀子。
爲此我也對她找姘頭的事,睜隻眼閉隻眼。
沒有永遠的敵人, 只有永遠的利益。
這句話放在任何時候都很適用。
王貴妃和華昭容也已經故去四五年了。
宮裏的老人只剩我和邱太妃。
她從潛邸侍妾熬到太妃, 還能順利生下公主。
想來也是一個聰明人。
聰明人有聰明人的活法,不是非得爭個你死我活纔算完。
日子越過越慢, 我漸漸成了大家口中的老祖宗。
是年,杪冬,寒氣凝霜,大雪紛飛。
我坐在門口, 看小宮女們在院子裏堆雪人。
入眼滿是蒼白,忽有馬蹄噠噠漸至駿馬嘶鳴,兄長嘴裏哈着氣, 坐在馬上朝我伸出手
「今日十五, 母親包了餃子,等喫完了哥再帶你去逛燈會。」
這一刻,我忽然忘記自己年邁的身體, 毫不猶豫將手遞給兄長,
我坐在兄長身後,看他揚鞭揮馬,豪情萬丈。
馬蹄印漸漸隱沒在風雪中,
端懿皇太后,時年七十九歲,薨。
(全文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