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宴的白月光死後

蘇宴的白月光死後,他恨了我整整十年。
自我們於高門府邸成婚後,我處處示好,他只是冷嗤:「如果你真感到愧疚的話,不如早點去死。」
我心中刺痛,可就在一輛馬車即將撞向我時,他卻爲了救我,被馬踏,心臟破裂而死。
臨死時,他深深地凝視着我:
「如果……有來生的話,我願從未遇見你。」
下葬時,蘇母哭得肝腸寸斷。
「兒啊,我就不該阻攔你娶嬌嬌爲妻,娘悔了。」
蘇父怨恨我。
「宴兒捨命救你,他不該落得這般慘痛的下場啊。」
所有人都替蘇宴後悔娶了我。
以至於連我也是。
我宛如行屍走肉被趕出蘇府。
機緣巧合下,得一位世外高僧點化,獲得一次重回過去的機會。
這一次,我將斬斷與蘇宴的所有孽緣,成全他們。

-1-
一陣眩暈襲來,我緊閉雙眼,耳邊卻響起蘇宴的嘲諷聲。
久違熟悉的聲音,讓我有些愣神。
「崔綿,別以爲你說服了我爹孃,讓我娶你,我就會愛上你。」
驀然睜開眼,是活生生的蘇宴,此刻就站在我面前。
剛官袍加身的他,意氣風發,樣貌獨絕。
眼裏卻是掩蓋不住的嘲諷。
見狀,我眼眶微紅。
高僧沒有騙我,真的讓我回到了十年前。
蘇宴被逼着娶我的那天。
我強忍酸澀,一瞬不眨地盯着他。
「我知道,你想娶的人只有嬌嬌,對嗎?」
不知是不是被我揭穿了他的心事,他身子猛然一僵,冷着聲道:
「是又如何,你能說服我爹孃讓我娶她嗎?」
我露出極大的真誠一笑:「我能。」
蘇宴嗤鼻出聲:「我沒空聽你胡說八道,趕緊在婚書上籤上你的名字,交於戶部落檔。」
我看着他逐漸消失的身影,心像被細密的針扎般疼痛。
前世我愛慘了蘇宴。
只因他曾兩次不顧安危救下我,我誤以爲他也對我有意。
連蘇父蘇母也勸我:「蘇宴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如果不喜歡你,爲什麼會兩次不顧生死去救你呢?」
我深信不疑,只當他不善言愛,便嫁給了他。
直到他的白月光死後,我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他自始至終愛的都是徐嬌嬌。
前世,他死前說的那句不想再遇見我,也徹徹底底擊垮了我。
我愛了他十年,也折磨了他十年。

-2-
高僧曾說,我只有完成蘇宴的三個遺憾,才能徹底和他斬斷孽緣。
他也不會再因我死。
從此我和他,都將擁有各自的人生。
我拾起筆,在婚書女方上,落款徐嬌嬌。
我清楚地記得,蘇宴酒醉時與同僚說的對話。
「我不該與崔綿成婚的,不該聽從父母,更不該在嬌嬌需要我時,拋下她。」
他用了三個不該。
其實他最不該的就是遇見我。
不過一切還來得及。
如今,他的第一個願望也算實現了。
我拿起婚書上了馬車,蘇宴下意識想要接過,被我虛攔了下來。
我朝他柔柔一笑。
「蘇宴,等交到戶部上檔之後再看吧。」
他目光下意識落在我身上,眉頭微蹙。
「你今日……算了,別發瘋就好。」
我確實要瘋了,是高興瘋了。
因爲,我終於放過了你,也放過了我自己。
我柔聲一句一句道:
「蘇宴,你是這個世上頂頂好的郎君,嫁給你的人,都會感到幸福的。」
他又輕哼了一聲,別開了臉。
只見他耳尖微紅,很快又消失。

-3-
這時,馬車外傳來討論聲。
「聽聞今夜,陛下爲貴妃,特意命人精心制下九百九十九盞絢麗花燈。
「只願與貴妃情長意久,歲歲相伴。」
我思緒不由得慢了下來。
前世,我聽聞此事,不由分說地纏着他陪我去看花燈。
也奢望過,與他歲歲相伴。
當時他緊抿雙脣,眼神冷淡。
「我與你成婚,乃親人所迫,難道你認爲我們能情長意久嗎?」
所以這次,我並未出聲。
蘇宴卻忽然開口:「要是今晚無事,我陪你去看花燈。」
我訝異地看向他,Ṱű̂₆沒想過他會主動提起。
轉念一想,又釋懷了。
蘇宴雖毒舌了點,但始終有一顆良善之心,否則他也不會三番四次救我。

-4-
他第一次救我,是在我及笄那年。
我隨姑母出遊,不慎迷了路,又被幾個不懷好意的人盯上。
被逼至牆角,他們搶奪我身上的金飾珠寶後,還試圖辱我。
在我絕望之際,蘇宴如神祇降臨,緊緊擁着我,還不忘冷靜地安撫。
「別怕,一切有我。」
等姑母帶人趕到時,我被他保護得很好,而他月白的衣袍已濺滿血漬。
爲救我,左臂被重傷,從此再也不能舞劍。
第二次,是在春宴上,我與文安縣主發生爭執。
她輕笑嘲諷蘇宴,文不成,武不就。
我聽聞後憤憤不平。
他武藝一向精湛,未到弱冠之年,便當上刑部侍郎,可見其才華獨絕,武藝了得。
如果不是救我,也不會被如此詆譭。
頓時怒氣上頭,便和文安縣主大吵了起來。
她一時氣不過,狠狠推了我一把。
我隨即仰翻徑直跌入身後的湖中。
那時是深秋,湖水寒冰入骨。
嘗試幾次浮沉勾不得岸,就在我即將沉入湖底時,是蘇宴跳入湖中將我救起。
第三次,是我們婚後彼此折磨數年後。
我心灰意冷,有意在今夜的宮宴上求姑母與蘇宴和離。
只求放過彼此。
出門時,又因賀禮的事與他爭執不下,不願在他面前落淚,索性跳下了馬車。
突然對街急速躥出一輛馬車,狂奔向我,又是他將我狠狠推開,自己卻被馬踏心裂而亡。
臨死時,他深深地凝視着我:
「如果……有來生的話,我願從未遇見你。」
這話,如同詛咒般,夜夜侵蝕着我的心。
整整三次,他以命相護,我又如何能不對他動心呢。

-5-
蘇宴遲遲未等來答覆,語氣有些不耐煩道:
「如若不想去,便作罷吧。」
我連忙回過神,望進他的眼中,朝他柔柔一笑,認真道:
「去,蘇宴,我想看花燈。」
蘇宴的眉頭這才微微舒展,語氣也變得不那麼冷。
「時辰尚早,我先送你回府,晚些時候再接你去看花燈。」
未等蘇宴的尾音落完,馬車外便傳來一道急促的聲音。
「少爺,不好了,徐姑娘受傷了。」
蘇宴下意識翻出馬車,很快又好似想起來什麼。
轉身對我道:
「我去看看她,你自個兒先回府吧。」
我安靜地點頭。
「好。」
他身形一愣,有些詫異地盯着我瞧。
「以往你都要跟我大鬧一場,如今你何時變得如此大度了?」
未等我回話,他又好似知道答案般冷不丁地回答道:
「是了,如今我們已然成婚,你已是我妻子,她如何也越不過你去。」
隨後不發一言,翻身上馬,未曾回頭瞧我一眼。
否則他將看到我滿眼的苦澀與失落。

-6-
我從未阻止過他對徐嬌嬌的偏愛。
因爲,那是我求不țųₒ來的。
只是有一次,蘇母邀我遊船。
意外撞見徐嬌嬌在對面的花船上與男子舉止親密,私相授受。
經過打聽得知,她早已開了苞,流連於不同男人之間。
我這才言語上多番提醒蘇宴,別與她過多來往。
可蘇宴不信我,更是在她死後痛苦懊悔了十年。
每次看他獨坐庭院買醉,我都痛苦不已。
如果有得選的話,我願意成全他和徐嬌嬌。
也不願看他爲此受盡折磨,最後含恨而終。
我在無數個夜晚都在愧疚與自責中苦苦煎熬。
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深深嘆息,不再多想。

-7-
我讓馬車先別回蘇府,轉身駛入宮門。
蘇母蘇父早已備好一桌子好菜,見我回來,不由得高興地緊緊握住我的手。
「綿綿,一切可順利?」
隨後向我身後張望一眼。
「蘇宴呢?那渾小子怎麼沒和你一起回來?」
我含笑打馬虎眼糊弄過去。
「他公務繁忙,一時走不開。」
蘇母露出不滿。
「渾小子,都不知疼人。看他回來,我不收拾他。」
蘇父無奈笑了笑。
「戶部一向如此,也不怪他,往後多加提點就好。」
蘇母白了他一眼,扭頭安撫我。
此情此景,讓我眼眶發熱,整整十年都未曾見過如此溫馨的畫面了。
我突然下跪,對着他們道:
「蘇父蘇母,我不想嫁給蘇宴了。我適才進宮求了姑母,許我去姑蘇進女子學院。」
蘇母頓時愣住。
「好好的怎麼就突然不嫁了呢?是不是蘇宴欺負你了?
「那渾小子嘴硬的很,你的事他格外關注,早就對你上心了。
「況且那次落水後,你每日一碗碗補湯藥膳,親自熬製送來,他都喝個精光。
「可見他對你是有意的,你們兩情相悅,理應喜結連理啊。
「何況,我們文人家訓,絕不允許妓子登堂入室。」
蘇父也連忙附和道:
「沒錯,蘇宴只是一時糊塗,等他想通了,便知道自己的心意了。
「綿綿,莫要衝動啊。」
聽着這些和上一世同樣的勸告,我如今並未有所動。
強扭的瓜是真的不甜,還很苦,也讓所有人都後悔。
我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了。
我對着二老連磕三個頭,輕聲解釋道:
「蘇宴,他從未說過心悅我,他數次捨命相救,我感激不已。
「但我不能以德報怨,求他強娶我,最後落得一對怨偶,貌合神離的下場。
「更不願他爲了孝道,被迫娶了我,而內心埋怨你們。」
還有隻要我和他不再糾纏在一起,他便能好好活着。
不會爲我死,這比什麼都重要。
「報恩有很多種方式,我願拜二老爲父母,做他的妹妹。
「祝他長命無憂,歲歲安康。」
這一世,我便不再是你的妻,你也不必委曲求全,可以肆無忌憚地活着,追求所愛。
做最真實的蘇宴。
良久,蘇母輕嘆了一口氣,自知沒有迴轉的餘地。
含淚扶起我。
「好孩子,是蘇宴沒有這個福氣,怨不得別人。」
我紅着眼眶,甜甜地喊Ṱũ̂⁾她。
「娘。」
她連連答應,愛惜地撫摸我的頭。
「爹,女兒往後定孝敬,尊愛你們。」
蘇父蘇母欣然一笑,終究是成全了我。
蘇宴的第二個遺憾,也算完成了。

-8-
臨近傍晚,蘇宴遲遲未來。
我知,他又失約了。
我也不惱,獨自坐上馬車,來到護城河邊。
萬千盞燈花悠悠浮於水面,如點點繁星墜落人間。
突然從黑暗中伸來一隻手,狠狠攥住我的手腕。
蘇宴的臉陰沉得嚇人,眼底蘊着怒意,冷聲質問我:
「是你派暗衛去殺嬌嬌的嗎?
「你知道等我趕到時,她已經失血過多,暈死過去了。
「我都已經與你成親了,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你爲何能如此狠毒?」
我愣在原地,仔細回憶。
前世徐嬌嬌也正是被暗衛所殺,等我趕到時,她已經失血過多而亡。
後來經過調查得知,她妄圖勾引丞相府嫡子,嫁入豪門。
那嫡子被他迷得腦子一熱,發誓一生一世一雙人。
只願娶徐嬌嬌一人爲妻。
丞相夫人被氣得吐血,暗地裏派殺手,要取了徐嬌嬌的命。
前世,蘇宴和我成婚後,雖多冷淡但偶爾也有溫存時刻。
可他誤認爲我派暗衛殺死徐嬌嬌後,他便徹底恨上我。
不管我如何解釋,他都不再信我。
我暗自苦澀,他從未信過我。
又何來心悅我一說。
不過也好,是時候完成蘇宴最後一個願望了。

-9-
我神色平靜地看着他道:「你是來取我心頭血的對嗎?」
我幼時多病,姑母疼惜,尋得一支千山雪蓮餵我喫下。
自此,我的血便有了奇異功效,心頭血更是能救人。
聞言,蘇宴眸光泛寒,冷冷地道:
「這是你欠嬌嬌的。」
到了府邸。
幾位御醫跪落一地,有些爲難地看着我。
蘇宴的目光始終聚集在榻上的徐嬌嬌身上,看着臉色慘白的她,眼裏是藏不住的心疼和擔憂。
我抬眸向那幾位御醫輕點了頭,轉身入了偏Ṱűⁿ房取血。
挖心取血,痛入骨髓。
我愣是咬緊牙關,未哼出一聲。
御醫無不露出敬佩的眼神。
蘇宴眼底黑暗不明,啞着嗓音幾次張口。
「崔綿,我……以後會補償你的。」
我衝他慘然一笑。
「是我欠下的,我願意還。」
蘇宴,是我欠你的,我心甘情願還給你的心上人。
無怨也無悔。
之後,我便暈了過去。
等我再次醒來,發現傷口已經上好藥被包紮好了。
我連忙喚來侍女,問徐嬌嬌如何了。
得知她被救了回來。
不由得鬆了口氣。
真好,這一世她活了下來。
我和蘇宴也不再有十年折磨。
蘇宴第三個遺憾也算完成了。

-10-
一道腳步聲,漸行漸近。
蘇宴臉上難掩疲憊,聲音卻透出喜色。
「你醒了?可哪裏還疼?」
除了心,哪裏都不疼。
不過已經不重要了Ŧũ̂ₙ。
我輕輕搖了搖頭。
他仔細瞧了我一會兒,輕嘆了一口氣。
「未陪你看花燈,是我食言了。
「我記得過幾日有場廟會,你最愛熱鬧,我陪你去逛逛吧。」
他還記得,我喜歡熱鬧。
我自小無父母陪伴。
他們奔赴戰場,爲國捐軀。
由宮裏姑母養大。
紅牆高築,伴隨而來的是無盡的孤寂。
讓我格外喜愛熱鬧。
「不了。」
我輕聲拒絕。
他只當我還在忸怩,端起藥湯送至我嘴邊。
「三日後,我休沐,你快把身體養好,我不會再食言。」
我別過頭,還是輕聲拒絕道:
「真的不用了,這是我欠你的,不必有所愧疚。」
蘇宴眼神冷了下來,認爲我還在恃寵而驕。
始終端着湯藥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着,應該是舊疾又犯了。
我沉默盯着他的手良久,小心翼翼地問他:
「你是否哪怕一瞬,後悔救我?」
蘇宴斂下眼眸,情緒被掩蓋。
「不後悔,即使那日的人不是你,我也會救。」
「落水那次如果不是我,你也會毫不猶豫跳下去,是嗎?」
只見他睫毛微顫幾下,僵硬地道:
「是,無論是誰,我都不會見死不救。」
如我所想,他果真是一個頂頂好的郎君。
我笑了,眼淚順着臉頰滑落。
「蘇宴,不會了,以後都不會了,往後你會有很好很好的一生。
「我不會再糾纏你,放過你,也放過我自己。」
我們就像兩條藤蔓,纏繞得越緊,彼此越痛苦。
遍體鱗傷後,才發現,從一開始,我們就不應該相遇的。
可命運還是如此安排了。
我註定是他的劫。
蘇宴突然莫名心慌,眼裏劃過一絲迷茫與慌亂。
「綿綿,你胡說什麼?什麼叫放過你……
「我……」
未等蘇宴說完,小廝着急忙慌地跑了進來。
「少爺,徐姑娘沒看見你,不肯喝藥。」
他眉頭緊皺,有些爲難地看了我一眼。
我卻朝他柔柔一笑。
「去吧,別讓她久等了。」
蘇宴覺得崔綿不對勁,一切都不對勁,可他始終想不通哪裏不對勁。
最終還是起身,對崔綿道:
「我去去就回,你等我,我有話同你說。」
我不語,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心裏道:
蘇宴,抱歉,讓你遇見我。
此後,祝你,多喜樂,長安寧。
歲歲年年,無綿綿。

-11-
等他安撫好徐嬌嬌趕回來,房間早已空無一人。
蘇宴心裏莫名煩躁,心慌得更加厲害。
他急忙喚來侍女。
「人呢?去哪兒了?」
侍女畢恭畢敬地回答。
「少爺走沒多久,崔小姐也走țůₖ了。
「還說什麼是時候離開之類的話。」
蘇宴腦袋昏沉,險些站不穩,迫使自己鎮定下來。
「快,備馬回府。」
剛進門,便見父母眼掛溼淚,他的心猛地一沉,急忙出聲。
「綿綿呢?她回來了嗎?」
蘇母瞧了一眼着急忙慌的兒子,恨鐵不成鋼道:
「如今上心給誰看?人都走了。」
蘇宴腦袋嗡的一聲,臉色煞白如紙。
回憶起往日種種,那些奇怪的舉動和摻雜愛意的話,莫名地心絞痛。
其實他並不牴觸崔綿,或許還對她是有意的。
只是不滿父母的強勢,不願妥協罷了。
如今他看清自己的心了。
可嘴上還是不饒人。
「她能去哪兒?別以爲做錯事就能一走了之。
「我還沒問罪她,派人試圖要嬌嬌的命。」
蘇母聞言,對他冷哼一聲。
「果然是上不了檯面的賤蹄子,淨會使些腌臢手段。
「就偏偏你,深信不疑。
「還好我綿綿聰慧,留了一手。」
隨後啪啪兩聲,一人被押了上來。
那人是跟隨徐嬌嬌多年的嬤嬤。
嘴硬被用了刑,一五一十把知道的全吐了個乾淨。
「姑娘還說……說就算蘇宴被迫娶了崔綿又怎樣,他愛的人是她。
「只要她勾勾手指頭,蘇宴便會像只狗一樣,屁顛屁顛回到她身邊。
「到時候,還不是她想要什麼便有什麼。
「至於相府嫡子,能說服他父母娶她爲妻,最好。
「如若行不通,她也不惱,左右還有不少公子對她有意。」
蘇宴每聽一句,臉便白一分。
蘇母似想起什麼,又滿是遺憾道:
「綿綿,爲你喫了多少委屈,受了多少罪,也從未說別人一句不好。
「事事順着你,護着你。
「結果你呢?又是如何做的?
「她寧願當你妹妹,都不願嫁給你。
「可見你傷她有多深。
「算了,人都去姑蘇了,說再多也是徒勞。」
蘇宴敏銳地捕捉到話裏的關鍵。
「什麼妹妹,什麼姑蘇?
「母親,我爲什麼一句也聽不明白。」
腦裏突然閃過那日阻攔的畫面,當即跌跌撞撞跑向書房。
在凌亂的文案上,尋找着婚書。
當翻開時,上面留名處赫然在目,寫着:徐嬌嬌。
蘇宴的手猛地一抖,不願意相信,呢喃道:
「不可能,怎麼可能呢。
「她心悅我的呀,爲什麼沒簽上名字。」
隨後眼淚滑過臉頰,落到婚書上,暈染了鮮豔的「囍」字。
心,絞痛難忍。
四肢百骸,剔骨般疼痛。
他隨手丟棄婚書,策馬趕至岸邊。
撕心裂肺地吶喊。
「綿綿!」
他唯有眼睜睜看着那艘小船,駛向天邊,匯聚成一點,最後消失不見。
是我識人不清,錯把魚目當明珠,傷害了她。
我願意用一生去彌補,去求她。
只要她能原諒我,哪怕要我的命。
我也心甘情願。

-12-
我叫崔綿,自幼父母雙亡。
幸得還有個權勢滔天的姑母在宮裏多加照拂我。
女夫子說,我在來姑蘇的路上不幸染了風寒,病了足足半個月纔好全。
也丟失了些許記憶。
索性也不重要,忘就忘了吧。
我也覺得。
還有我發現雖是女子學院,但我來到後從未正經學到過什麼。
每日,女夫子不是看話本子,就是在院裏打鞠球。
有時還帶我們去聽曲看戲,甚是愜意。
我實在忍不住便問了出來。
女夫子躺在院中曬太陽,慵懶地斜了我一眼。
「你就說,你快活嗎?」
我想了想,認真地點了點頭。
「那不就完事了。
「人生本來就是用來浪費的,不去玩,難道等着被男人玩嗎?」
總覺得女夫子意有所指,但是我沒證據。
再後來,我收到不少來自汴京的書信。
蘇母常常掛念我,問我何時能回去瞧她老人家。
囑咐我天冷記得添衣,送了不少親自做的衣裳,讓我記得穿。
至於蘇宴,我只記得認他做了哥哥。
但他信中所述,我心悅他,他也深愛我,其中諸多誤會,他都會與我解釋,還說唯我不娶,字裏行間都無比情真意切。
時間長了,我難免惆悵。
我內心雖未有一絲波動,但他的話又那麼悲切哀鳴。
女夫子打我窗戶走過。
瞄了眼紙文,冷哼一聲。
「想清楚了再回信。
「心疼男人,可是要倒黴一輩子。」
嚇得我急忙把那些信件堆積在角落。
碰也不敢再碰一下。
本就身世悽苦,再倒黴一生,還讓人怎麼活。

-13-
兩年的時間過得很快,我學有所成。
向女夫子請了幾日假,回汴京替姑母過生辰。
只因姑母信中字裏行間,盡是威脅。
「崔綿,本宮讓你去姑蘇治腦疾,不是讓你讓死在外面。
「再不回來,看本宮不送十個面首過去,好好『伺候』你。」
嚇得我連夜收拾行李,即刻啓程。
如今姑蘇誰人不識崔綿。
站街外一打聽,能出十個版本。
「哦,就是惹得皇商家主不惜爲她包下十場摺子戲的那個崔小姐。」
「不對吧,是能讓一向清冷孤絕的齊大人甘願爲她洗手做湯羹的崔姑娘。」
「你們說得都不對,是蕭家長子揚言此生非她不娶的崔綿。」
……
這些風流債,我都沒打算還。
哪還受得了十個面首。
臨走時,女夫子還在院中龍飛鳳舞寫話本子。
近日,女夫子的《嬌羞將軍狠狠寵》很是火爆。
被反覆抄錄成冊,如今在補後續,頭也不抬地問我。
「要是男人說連命都可以給你。
「你怎麼答?」
我立馬想到前不久剛看完的話本上經典語錄。
「別淨給些沒人要的東西。」
女夫子朱脣勾笑,揮揮手讓我滾回汴京了。
我回到汴京後。
先去蘇府看望了蘇父蘇母。
二老熱淚盈眶,仔細打量我,把我當自家閨女般疼愛。
蘇母還攢了不少汴京時興的珠釵,整整兩大盒。
就等我回來試戴,其間,不免八卦起來。
才得知,蘇宴的白月光死了。
起因是她去年攀上了端王,被抬入府,做了貴妾。
一進府便是專寵,惹得端王妃敢怒不敢言。
不過是個妓子,留着逗王爺開心,左右也越不過她去,也就罷了。
可徐嬌嬌野性難馴,三番四次挑唆端王欲抬她爲平妃。
端王妃出自霍氏。
霍家三代爲將,捐出無數英雄骸骨。
怎會允許一個妓子與她平起平坐。
結果可想而知。
不到一年,便病死在後院,裹上草蓆扔去亂葬崗埋了。
死前,曾修書無數,贈恩客,望念及當年情分,救她一命。
都未曾收到一封回信。
那年,傾城舞,引得萬人空巷。
如今,卻無一人救她於水火。
可見世間男人的心有多涼薄。
ṱūₐ14
「綿綿。」
一聲極其繾綣的聲音響起。
我適才扭頭,蘇宴一襲官袍加身,溫雅俊朗,比三年前盡顯成熟穩重。
「哥哥,回來啦!」
只一句,他好似受到打擊,眸中透露苦澀,落寞地垂下頭。
聲聲懊悔道:
「綿綿,我悔了,我不該傷害你,不該棄你,更不該不信你。
「兩年來,我修書無數,你都不曾回我一封……
「我往返姑蘇數次,你也不肯見我,我知你還在怨我。
「我只求你再給我一次贖罪的機會,好不好?
「你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我歪了歪頭,怎麼感覺這話好耳熟,好似在哪裏聽到過一樣。
他試探性地離我更近了一步,迫切地想要從我這裏得到救贖。
我緩緩退步,與他隔開些距離。
隨後問他。
「什麼都願意?」
他目光貪婪地看着我,重重點了點頭。
「那請你離我遠一點。」
女夫子說,靠近男人會變得不幸,靠近裝深情的男人,倒黴一輩子。
蘇宴愣住,眼眶微溼,隨後腳一軟,癱坐在椅子上。
一時氣急攻心,嘔出了一口血。
良久,他面如死灰,慘然一笑。
「好,我答應你。」

-15-
我從來沒想過,崔綿會用那般冰冷刺骨的語氣,毫不留情地讓我離她遠點。
此刻我真切地體會到,冷言冷語,竟如此傷人。
原來我以往,待她竟如此殘忍。
或許這就是我的報應。
是我弄丟了那個坦誠待我的崔綿。
此後無數次,魂牽夢縈。
「宴哥哥,快來看,是大雁。」
她的聲音甜甜糯糯,尾音輕輕上揚,勾得人心裏癢癢的。
身着淡黃衣裙的崔綿靜靜佇立於晚霞間,兩隻大雁緩緩飛過天際。
只見崔綿用熱烈而真摯的眼神望向他。
「宴哥哥,你真的願意娶我?」
我深情凝視着她,害怕她下一秒就消失不見,急忙道:
「我願意!我愛你綿綿。」
可下一秒,她眼眸冰冷如霜,殘忍出口。
「可我不願嫁給你了。
「蘇宴,你讓我覺得噁心。」
我拼命搖頭,試圖解釋。
「綿綿,不要,求你不要用這般眼神看着我。」
我的心真的好痛。
是我,一次次傷害她,不信任她,將她的付出棄之如敝屣。
如今,她決然轉身,未給我一次幡然悔悟的機會。
我才驚覺,自己親手毀掉了那個摯愛我,唯一對我待我好的崔綿。
我悔啊,恨不能時光倒流,待她以誠。
可一切都晚了,她的決然,讓我明白,失去她,我的心從此只剩無盡的空洞與悔恨。

-16-
皇宮金碧輝煌。
姑母穩坐首位,陛下望向姑母的眼神能盛下滿天星河,情不自禁喝多了幾杯,一個高興,封了個瑞寧公主給我當。
瑞,象徵祥瑞,寧,代表安寧。
是姑母希望我一生吉祥平安的祈願。
可見她是真的心疼我。
陛下醉得臉頰通紅還不忘問我。
「綿綿啊,想選哪裏作爲你的封地啊?
「說來與姑父聽聽,都滿足你。」
我連忙跪下,笑嘻嘻道:
「謝謝姑父,至於封地嘛。
「綿綿,覺得姑蘇就很不錯。」
蘇宴神情落寞地站在一旁,靜靜地凝視着我,不敢靠近。
龍顏大悅,連說三聲好之後,突然又道。
「姑蘇不比汴京才子濟濟,難免不順心。」
「姑父,再尋幾位才子陪你同去,服侍你可好?」
蘇宴聞言,將垂下的頭緩緩抬起,眸中竟帶着一絲期待。
我突感後背發涼,遙想姑蘇哪些風流債,便頭疼不已。
要真把人帶回去,還不知道要鬧到什麼程度。
便一臉心虛地使勁給姑母眨眼示意。
姑母媚眼上挑,藐視地瞅了一眼我,朱脣輕哼。
就好似在說: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
隨後端起酒罈就往陛下嘴中倒。
剛覺得能偷偷喘口氣,宴席裏冷不丁躥出三個人。
跟商量好似的,「撲通」一下就齊齊跪在大殿當中
六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後脊樑骨嗖地一下,透心涼。
咋剛纔老感覺背後有股陰風在吹,合着是這三位在搞事情。
我喉頭一緊,下意識狠狠嚥了咽口水,心虛地別過眼。
爲首的長髮束冠,淺笑溫潤如玉。
「陛下,臣商願意跟隨瑞寧公主前往姑蘇,爲公主治生,理家,管業。
「願公主金尊玉貴,餐饈皆珍饌,羅衣盡綺繡,餘生,相伴長相守。」
不甘落後的挺拔冷男,臉龐冷峻孤傲。
「臣願爲公主入幕之賓,爲公主排憂解難。」
短髮少年,笑得一臉不值錢的模樣,摸摸鼻子。
「草民功夫不錯,可以保護公主,也要做那什麼之賓。」
我抬手扶額,緊閉雙眼,祈禱姑母已經把陛下灌得死死的,不省人事的那種。
不承想,雄渾的笑聲從上面滾滾而來。
「好好好,沒想到啊!綿綿之風采,與你當年相較,竟也不遑多讓!
「幸好,朕是皇帝,他們搶不過。
「遙想當年……」
姑母微微皺眉,狐眼中閃過一抹不ẗů¹耐煩。
只見她動作迅速扯下一串葡萄,不由分說地塞進他嘴裏,成功制止了他的長篇回憶。
只覺得又有一道灼熱的視線穿過大殿投射在我身上,燒得我脊背發燙。
蘇宴正蠢蠢欲動,我先動。
我立馬起身,向陛下和姑母請辭。

-17-
還未踏出宮門,身後三道冷颼颼的目光如芒在背。
回頭一瞧,那三人竟齊刷刷冷着臉,毫不掩飾地宣泄着滿心不滿。
表面溫潤的葉公子,笑意不達眼底。
「公主,姑蘇那十場摺子戲,精彩之處纔剛開篇,不陪草民去看嗎?」
我下意識往後退了一大步。
這老狐狸,狡詐得如同千年成精的狐妖,心眼比蜂窩還多,不過是讓他折損了幾萬兩銀子而已,竟然追到汴京來了。
我嘴比腦子反應快,脫口而出。
「你要當舔狗,我也沒辦法。」
冷傲的縣大人,目光掃過我的臉,冷聲道:
「公主的裏衣還在臣家中,不去取嗎?」
我嘴又快我手一步,道:
「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不用講得那麼清楚吧?」
不過是那晚多貪了幾杯酒,腳下一軟,稀裏糊塗就撞進了他懷裏,緊接着胃裏一陣翻湧,毫無防備地吐了他一身。
等我宿醉醒來,頭疼欲裂之時,卻見他早已熬好了粥,正端坐在書案前靜靜看書。
再望向院子,我昨晚弄髒的衣物,此刻已乾乾淨淨地掛在晾衣繩上,隨風輕輕晃動。
幸運的是,徐婆推門而入, 打破了尷尬的氣氛。
始終笑眯眯的少年,此刻嘴角耷拉着,滿臉委屈地扯了扯我的衣裙道:
「姐姐, 你答應過要陪我去放紙鳶,可不能說話不算話呀。」
「乖, 聽話, 姐答應的人, 可不止你一個。」
葉公子在一旁挑了挑眉, 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隨後微微俯身, 溫熱的氣息輕輕拂過我的耳畔柔聲道:
「好得很,公主, 『我們』來日方長。」
我微愣一瞬,頓時臉頰發燙, 不等我回神, 便先一步踏出宮門, 坐上馬車揚長而去。
「臣也會在姑蘇等公主答覆,至於那晚的話, 望公主莫要食言。」
我絞盡腦汁, 試圖回想那晚的情形,可腦袋裏一片混沌,怎麼也記不起當時說了什麼話。
剛要張嘴詢問, 眼角餘光瞥見他投來的目光, 那眼神裏警告意味十足,彷彿在說:要是敢忘了, 後果會很嚴重。
我心裏一緊, 到嘴邊的話瞬間被我捂了回去, 只能尷尬地乾笑兩聲, 賠着笑臉說道:
「哈哈, 那個嘛, 好說, 好說。」
聞言,向來冷傲的縣大人眼神不自覺柔和了幾分,薄脣輕勾,露出一抹滿意的淺笑, 旋即朝我俯身一拜, 道:「臣先行告退。」
我被那抹笑閃了眼,該死的男人, 笑起來真好看。
「姐姐,我笑起來也好看。」
少年垂下頭, 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宛如藏着兩汪澄澈的清泉,眼眸裏滿是期待。
我不受控制抬手摸了摸他的頭,髮絲柔軟順滑, 觸感異常舒服。
「嗯, 乖,去玩吧。」
我視線追隨他離去的身影,暗自腹誹, 淦,這小鬼,真乖。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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