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蘭

我是謝世子院裏的啞巴丫鬟。
謝家傾覆,他將年僅五歲的妹妹託付給我。
小小姐年幼、嬌氣。
我帶着她亡命天涯,捉魚摸蝦、寫字繡花。
本想着將她養大,再爲她攢一份嫁妝。
謝世子突然回來了。

-1-
我帶着小小姐謝見微逃亡千里,從京都到金陵,不敢白日趕路、不敢走官道。
用了三個月。
摸黑走夜路,才趕到金陵。
小小姐年幼、嬌氣,她不肯走路、要喫好的,還嫌棄我是個小啞巴,沒法陪她說話。最嬌縱的一次,她把身上掛着的小荷包砸向我:
「你走啊!我不要你伺候!」
「嬤嬤呢!」
「我要嬤嬤伺候,要娘狠狠地打你板子!」
這種時候,我什麼也說不出來,只好撿了荷包在旁邊看着她。
她才五歲。
還不知道,什麼叫一家傾覆、滿門抄斬。
也不知道他們侯府因爲捲入黨爭,被人污衊構陷參與奪嫡,而老皇帝怒不可遏,判了謝家滿門抄斬。
她本該成爲刀下亡魂。
是錦衣衛踹門的那個夜晚,她的兄長謝世子將她帶了出來。
他渾身都是血,胳膊上被人砍了兩刀,卻始終沒有放下懷裏的妹妹,見到我時,鄭重地將妹妹託付給我。
「秋蘭,你和其他丫頭不一樣。」
「她們都是家生子,你自小就在外頭討生活,求你將我妹妹送去金陵舅舅家,好讓她避過這一難。」
我其實是可以像其他丫頭一樣,自己逃的。可我想起我這樣的小啞巴,本是在世子院裏打雜都輪不上,是娘去世時,我偷銀子給她買棺材,偷到謝世子頭上。他瞧我可憐,給我娘買了薄棺,帶我回去。
讓我有衣穿、有食喫,不用再行偷竊。
於是,點頭應下了。
謝世子給了我一封信,還有一枚印鑑。
替我引開追兵。
而我抱着小小姐出了侯府,身後廝殺聲與慘叫聲不斷,小姑娘被兄長下了藥,軟綿綿地癱在我懷裏。
可她總會醒來,醒來後,風餐露宿。
再沒熟悉的人。
我平靜地看着她,等她冷靜下來,兩隻手朝她比畫:
「沒有別人了。」
「這裏只有我,你再討厭我,也得等我把你送到金陵,你舅舅家。往後我再也不出現在你面前。」
謝見微應當是沒有看懂的,她也沒仔細看。
發過脾氣。
她也只能依賴我。
好在小荷包見底時,我們到了金陵,本以爲要苦盡甘來,滿懷希望地進了城。
卻傻眼了。

-2-
兩個月前,金陵陸尚書府就被抄家流放了。
是受了侯府牽連。
我牽着謝見微走在金陵的街上。
不死心地摸去了尚書府,硃紅大門緊閉,紅條條貼着,有大娘說百年陸家就這樣倒了,連陸家嫁出去的姑奶奶都沒好日子過。
這兩個月,她們死的死、病的病。
還有進家廟的。
我看了眼謝見微,她還滿臉茫然,全然不知兄長留給她的最後一條退路——
沒了。
我抿了抿脣,突然想鬆開她的手。
這一路,我帶着謝見微亡命天涯,連鞋都走破了幾雙,她給我氣受,我也沒離開。若說報恩,現在把人帶來金陵,我已經很對得起謝世子了。
再說她是千嬌萬寵養大的侯府小姐,我只是京都偷竊爲生的野丫頭,這也是我頭一回來金陵,人生地不熟,錢也花光了,我連自己ƭū́ₒ都養不活,拿什麼養活她?
就到這裏吧。
我又看了謝見微一眼,她剛好也在看我,對視後,她彆彆扭扭地轉過頭。
「你哭什麼,沒出息。」
「好啦,我知道這一路你辛苦了,多虧了有你,到時候見了舅舅,我一定讓他給你多多的賞錢,再給你安排ţũ⁾一份好活計。」
還是這樣嬌縱不討喜的語氣,我卻蹲下身。
抱起她。
任由她垂下頭,將臉埋在我脖頸。
最後,我們走到了西王母廟,廟裏荒廢許久,髒兮兮的。我將她放在蒲團上,拍了拍她的肩,很慢很認真地比畫:
「侯府沒了,你舅舅家也沒了。」
「以後也沒有侯府小姐了。」
「你還跟着我嗎?」

-3-
這一夜,我們是宿在西王母廟裏的。
泥塑菩薩,拈花淺笑。
謝見微不信我說的,大顆大顆的淚落下,她耍起大小姐脾氣,跺腳、砸東西,不讓我近身。
於是,我們晚上各睡一頭。
可夜裏風大,越睡越冷,謝見微滾着滾着就滾進我懷裏了,她小小一團縮起來,揪着自己的衣領,臉上淚痕未乾。
「別丟下我,爹、娘,哥哥……」
推開她的手頓住,這一刻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麼,手落下來時,竟然輕輕地拍在她的背上。
或許,我想到了三年前的風雪夜。
我失去孃親,再無依靠。
偷人荷包時,曾被溫柔的目光注視過。
我本以爲謝見微這個大小姐脾氣,肯定不會再跟我走了,畢竟這三個月,她動不動就說往後再也不想見我。
是以,次日醒來,我也沒有叫她。
推開她。
默不作聲地離開了西王母廟。
還沒走出多久,突然聽到身後有號啕哭聲,回過頭髮現披頭散髮的小姑娘,跑掉了一隻鞋來追我。
她撲進我懷裏。
「蘭姐姐,你別丟下我,我要跟你走!」
「我只有你了!」

-4-
謝家人大多早慧,謝見微也不例外。
她還不是很明白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卻攥着我的袖擺不肯放手,生怕我又丟下她。
我只好抱起她,又回了西王母廟。
順帶撿回那隻鞋。
廟裏,我鄭重地看着她,慢慢地比Ŧũ̂²畫:
「你是真心要跟我走的嗎?往後再沒有好日子過,也沒有好東西喫,你跟着我,就不是什麼大小姐了,只能喫苦,不許發脾氣、不許哭。」
「你若真心,我可以對着西王母發誓,往後再也不會丟下你,我有一張餅,一定分你一半。」
謝見微淚痕還掛在臉上,學着我發誓:
「西王母在上,以後微微都聽蘭姐姐的,不亂發脾氣,也不哭了。」
她說。
我信。
是以,我從懷裏掏出謝世子給我的信和印鑑,當着她的面將信撕碎吞進肚裏。我不知道信上寫了什麼,但肯定交代了謝見微的身份。
沒了信,她再也不是謝見微了。
「以後,你只叫見微,是我妹妹,不管誰問你,都這樣答。」
謝見微點頭應了,我又翻了翻她的小荷包。
只剩幾個銅板了。
原先想着我自己一個人,金陵城這樣大,混口飯喫,走到哪算哪。可現在身邊多了個孩子,她天生就是美人胚子,金陵貴人多,不管會不會被人認出身份,都不能再留了。
我想了想,用最後這幾個銅板帶她離開。
坐船去了江都。

-5-
這世上,有錢走遍天下,無錢寸步難行。
在船上蹭了船家幾天河鮮。
下了船,就沒法蹭喫蹭喝了。我不過是世子院裏的末等丫鬟,本也沒多少銅板,而世子原想着送妹妹到金陵,沒有在她身上放太多銀子,眼下真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謝見微還沒到戴首飾的年紀,全身上下最貴重的是一隻金項圈。
最後,我當了金項圈,留下了平安鎖。
賃了間屋子。
江都井屋鱗次,煙火數十萬家,畫舫往來,一年四季都是美景。
這兒也是寸土寸金,屋舍稠密,商賈輻輳,人來人往。我賃的房子在鬧市中,屋子臨街,樓下就是熙熙攘攘的街道,一應售賣之物應有盡有。
纔來江都那個月,我不讓見微出門。
白日將她拘在屋裏,關門關窗,等傍晚時,才讓她開窗透透氣,我也趁着人少了,採買一應東西。
可Ťü₋這終究不是事。
一來,天越來越熱,五歲的孩子悶在屋裏實在讓人爲難。二來,當金項圈時,掌櫃的看我是個姑娘,壓了價,而我心虛,不能明說來路,生怕牽扯出更多東西,便匆匆拿錢走人,眼下賃宅子、買東西,再不找個生計,只會坐喫山空。
好在,我並沒有糾結多久。
清明那天,遠在京都的消息,終於慢慢悠悠地傳到了江都。
忠平侯府謝家盡數斬首。
無一生還。
那天,我買了些素食和一塊白布,斟酌着向見微解釋:
「謝家全家都沒有了,你也死了,往後小心些應當不會有人再找你。」
「不要怕。」
「我會當你姐姐,一直陪着你的。」
見微小小的腦袋仰着,可淚水就這樣從眼眶中滑了下來。
她想憋住的。
「蘭姐姐,對不起,我答應你不哭的。」
「就這一回。」
「往後,我再也不哭鼻子啦。」
我什麼安慰的話都說不了,唯一能做的是把見微攬在懷裏,輕輕地拍着她後背。
往後啊,再沒有什麼忠平侯府,也沒有什麼金陵百年陸家。
只有相依爲命的姐妹——
秋蘭與見微。

-6-
陽春三月,江都已經很熱鬧了。
我和見微趴在窗前,能看到有船伕站在船上迎來送往、捕魚摸蝦。
心思便活絡起來。
這一年,我十三歲,還是個啞巴,在進侯府前,沒有摸過針線,也不會什麼繡活。更別提讀書識字了,只院裏幾個姐姐得空了,會教我們小丫頭念幾個字。
是以,我沒法像旁的姑娘做繡活補貼家用。
不能替人寫信抄書。
因爲路不熟,也不放心見微一個人在家,連跑腿的活都接不了。
看到他們捕魚能掙錢,我就帶着見微去了。
起先,我下水,見微在岸上看。
我脫了鞋襪,捲起褲腳,光着腳踩在沁涼的水中,人就一激靈,然後彎下腰摸魚,這兒的水很清澈,也可能是之前小偷小摸練出來的眼疾手快,我撈不到大魚,可小魚小蝦一摸一個準。
但是更多的是螺螄。
每日起得早些,一天能掙五文錢。
等天熱些,見微也吵着要下河摸魚,「蘭姐姐,我也要來!你憑什麼總拘着我,她們都可以下水呢!」
我搖頭。
她又來搖我胳膊:「蘭姐姐,蘭姐姐~」
我想了又想,其實我心裏還是把她當侯府小姐看的,大小姐哪能隨便脫了襪子,讓人看腳丫?
可侯府都沒了,又從哪來的大小姐?
我能爲她遮風擋雨一輩子嗎?
把她帶到市井,就要讓她學會怎麼在市井過日子,若有朝一日我不在了,她一個人也能好好活着。
是以,等見微又來撒嬌時。
我就應了。

-7-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摸魚摸蝦這樣的錢,只能掙到夏天,第一場秋雨之後,天越來越冷,人下水以後,得緩半天才行。
深夜,我和見微擠在小小的牀上。
數銅板。
先前當金項圈還剩下來一角銀子,大抵有一兩半;這幾個月,我和見微捉魚摸蝦,除去日常家用外,攢下了兩百多個銅板。
五十個一小摞。
統共五摞。
見微託着腮,眼睛亮晶晶的:「蘭姐姐,我們有錢了欸!」
她興致勃勃地,要換大房子、要買糖人……細細一數,居然有這麼多東西想買,都是平時我不讓的,當然了,現在我也不讓。
我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
「馬上就入冬了,你個子長了這樣多,要做身新的冬衣了,我們來的時候是春天,也不知道這兒的冬天冷不冷,還要置一牀新被子。」
「被子就要二兩銀子,冬衣怕是要三五百文,不許亂花。」
見微就癟癟嘴,在我把錢收起來時,往我懷裏靠。
「蘭姐姐,我們什麼時候纔能有錢啊!」
我摸了摸她的小腦袋。
總會有的!

-8-
不下河後,我的時間充裕起來。
有時候也帶着針線,向隔壁王大娘請教,她也不是吝嗇的人,會什麼針法就教什麼針法,有時候家裏買了茶點,也讓我帶些回去給見微。
我上山摘了果子,買了糖,也分些給她。
就這樣走動起來。
突然有天,王大娘問我去不去開元寺,她說:「八月廿二是燃燈菩薩的誕辰,寺裏都有香會,咱們這兒的開元寺,每逢香會,都非常熱鬧,車馬不停。」
「我家二丫已經十三了,我去拜拜,保佑她找個好婆家。」
我一聽,就連連點頭,應下了。
帶着見微到江都已經小半年了,除了家附近,她哪兒都沒去過,這樣熱鬧的事,也讓她沾沾喜氣。
還有就是,謝家出事後,沒有人給他們做法事,哪怕見微還活着也不行,去寺裏拜拜,到底全了做女兒的情分。
等告訴見微這樁事時,她果然很開心。
「蘭姐姐,我從前最喜歡去寺裏了!」
「難得出一趟門。」
「娘在外頭就不拘着我們了,還會帶很多銀子,捐香火錢、做些善事,姐姐~蘭姐姐,你最好啦!」
見微嘰嘰喳喳的,可見這孩子真是悶壞了。
我從帕子裏摸出三枚銅板。
在她眼前晃了晃。
「見微,你想掙大錢嗎?只要你聽我的,咱們賺筆大的!」
香會的前幾日開始,我就帶着見微在河邊摸螺螄,摸小魚苗。
只這回不賣。
裝在桶裏,帶回家養着。
香會那天,我們起了個大早,我拎着兩桶螺螄,見微抱着一桶小魚苗,一道去開元寺,寺外已經有不少人了,擺着茶攤,有占卜算卦,不過我和見微不一樣。
我們是賣放生活物的。
那天見微說她孃親上香時,喜歡做些善事,我就想起來了:在被謝世子帶進侯府前,我也喜歡這種香會的,貴人們心善會打賞討飯的,姑娘媳婦們也會帶着零錢,我一天能到手不少銅板呢。
不過,如今我帶着孩子,自然不能再做這種勾當。
要說賺錢嘛……
那還得是賺貴人的錢,來得更快。
日頭高升,漸有遊人來往,我拉着見微,見有那拖家帶口、慈眉善目、衣着體面的婦人,便讓她甜滋滋地問一句:
「太太,吉日善行,渡些生靈歸野麼?」
放一條小魚苗花十文錢,一小桶青螺,也不見多少,要五百文錢。
「因爲性靈多啊。」見微神態天真,語氣真誠,「命無貴賤,不論大小,現在正是田螺產仔的時候,這一小桶,就有上千條性命,是大善呢。」
見微是謝家人,生得自然也好。
看着像菩薩身邊的童子。
她有一雙很乾淨的眼睛,看着人說話、撒嬌的時候,是真的很難才能拒絕她。哪怕知道都是她胡謅的,聽着也很歡喜。
不到半日,我們帶去的小魚苗和青螺就兜售一空。
足足賺了一貫錢。
見微開心壞了,她說街頭的糖炒栗子很香,上次蘭姐姐都沒捨得喫,今天要多買一袋,見微一袋,姐姐一袋。
我也開心。
不過臨走前,我們又去水邊,把那些放生的螺螄給撈回來,又賣給了船家。
夕陽西下,我牽着見微的手走着。
身影被拉得很長。

-9-
和王大娘混熟以後,我們也摸清楚了。
除了年節,每月初一、十五,開濟寺都有香會,只不過場面沒那麼大。於是,趁着天還不算太冷,我帶着見微又去了兩回。
算上之前的積蓄,差不多有五兩銀子了。
於是,給見微裁了兩身棉冬衣。
我自己則裁了一身,裏面填着一半棉、一半乾草。
又置了牀冬被。
末了一算還剩一兩半,好不容易手裏寬鬆些,這下又緊張起來。
畢竟冬天是不會眷顧窮人的,外頭又冷、風也大,可在屋裏也冷。要麼燒柴、要麼燒炭,總要燒點什麼,屋裏才暖和。
王大娘是個好心人,看我一個人帶着見微。
白日拉我們去她家。
帶着我縫鞋底子、做些簡單繡活補貼家用,還能烤火嘮嗑。
起先是王大娘說:「開濟寺果然很靈,我家二丫親事定下來了,小夥子十六歲,已經在客棧跑堂了,再攢兩年錢,就能把媳婦娶過門。兩口子人踏實,成了婚再生兩個娃娃,日子也就定下來了。」
聊着Ŧű̂⁷聊着,她也開始問我多大了?爹孃呢?
怎麼一個人帶着妹妹來江都討生活?
有沒有說親?
這種時候我就慶幸我是個小啞巴了,手裏有繡活,不管王大娘問什麼,我只管點頭或者搖頭。
王大娘問了問,心裏也有數了。
我沒爹沒孃,一個人帶着妹妹討生活,還沒說過親。雖然是個啞巴,但是人勤快肯幹,是個踏實過日子的。
突然有天——
她說要給我做媒,那人是個小郎中,說小呢,是還在藥鋪當學徒,等出師了就能當郎中了,他家裏先前也給他說過幾門親,可這個愣子心裏只有醫書,嫌她們吵。
我不會說話,吵不着他,也算很合適了。
問我,要不要同他見一面。

-10-
我自己還沒想好呢,見微先哭了一場。
「蘭姐姐,你要是說親了是不是就不要我了?姐姐們說親後,一個個都見不着面了,你別離開我好不好?」
我立刻放下針線,朝她搖頭,手都搖花了。
「不會的。」
「你忘記了,我在西王母面前發過誓的,永遠不會丟下你。」
王大娘哭笑不得,她往見微嘴裏塞了顆糖:「傻孩子,哪有姐姐一輩子守着你,不嫁人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啊!」
哄完見微,她又來勸我。
「秋蘭,你一個姑娘,帶孩子也太辛苦了,家裏沒個男人,是很難過的。有男人,有孩子,日子纔有盼頭。」
她又勸了兩句,我也就同意見見了。
我想得其實挺實在的,見見而已,又不是嫁了,蹭了王大娘這麼久柴,一點面子不給,還怎麼繼續蹭呢?
沒過幾天,我就在王大娘家裏見到了他。
隔着一堆柴火。
我和見微坐一邊,小郎中和他孃親坐一邊。
「這就是秋蘭吧,長得真不錯,這是我兒,杜仲。他今年十九歲,在李家生藥鋪當學徒,師傅都喜歡他哩,再熬兩年就能出師,那可了不得。」
杜仲垂着頭一言不發,杜大娘喋喋不休。
「秋蘭呀,你這嗓子。」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是天生不能說話,還是後來害了病?我兒雖想找個不吵的,但那種天生啞巴的不行,萬一生個啞孫子,可怎麼辦?」
我抿了抿脣,慢慢地比畫了兩下。
見微替我解釋。
「是後來害了病,病好以後就說不了話。」
杜大娘連連點頭,終於把目光轉向了見微,她將人拉到面前,仔細打量。
「這小美人胚子,真俊。」
「秋蘭吶……我兒雖有出息,家裏還有好幾個弟弟妹妹指望着他,再多兩張嘴怕是不行,不過你放心,我去找找有沒有願意要童養媳的,你妹妹長得這樣好……」
我忍了半個時辰,還是沒有忍下去。
突然站起來。
把見微搶回來,藏在我身後,而後打手勢。
「我不嫁。」

-11-
這場相看,鬧到最後不歡而散。
夜裏,我和見微擠在窄小的牀上,她先是嗚嗚咽咽地哭,最後實在憋不住才哭出聲。
「蘭姐姐,是不是我拖累你了,如果沒有我,你今天是不是就相成了?」
我點了燭,摸出帕子給她擦淚。
跟她解釋:
「沒有啊,是我不想嫁他,又不是天底下男人死光了,要嫁這種窩囊廢。他在他娘面前,屁都不敢放一個。」
「我瞧不上他。」
「和見微沒有關係,不許多想。」
小孩子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見微轉哭爲笑,撲進我懷裏。她說姐姐不嫁人的話,那她也不嫁人了,要和姐姐過一輩子。
我笑了笑,吹熄了燭,摟着她睡去。
一連好幾天,我也不好意思去王大娘家裏,就在自家做繡活,攢夠了拿去賣,人勤快點,賺得不比捉魚少。
最後,還是王大娘主動來找我走動。
說了好些杜家壞話。
我們又如從前一樣,白日去王大娘那兒烤火做繡活,聽她扯些閒話。
日子啊,就這麼一晃。
晃到了年關。

-12-
這是我和見微來江都的第一個年。
進了臘月,我就不怎麼做針線了,每日忙着灑掃、晾曬、學着炸果子,帶着見微上街買些雞零狗碎的東西。
年三十那天,我燒了一桌菜,還從王大娘那兒討了杯酒。
屋裏被柴烘得很暖和。
見微陪着我守歲,她用筷子蘸了點酒,抿了小口,臉紅撲撲的。
「蘭姐姐,從前我和孃親守歲,會在子時許願,可靈了,你也許!」
我點頭,又問她。
「你有什麼願望?」
見微眼珠子滴溜滴溜地轉。
「那可多了,我要和姐姐一起賺大錢,買個好宅子,我和姐姐一人一間房!要每天都喫一根、不,兩根糖葫蘆!」
「姐姐呢,姐姐有什麼願望!」
我想了想,願望真的很多,從前當乞丐偷銀子的時候,希望有天可以不靠這個手藝賺錢,後來進了世子院裏當丫鬟,希望從末等升三等、一等,一等丫鬟月錢足足三兩呢!
現在,我看着見微笑靨如花。
希望見微平平安安地長大,她有心上人呢,就給她攢一副厚厚的嫁妝,不讓人看低了去。若還有可能,等我給自己攢夠身家,就開一家繡坊。
每日我只管悶在繡坊裏繡花,等夜裏一邊數銀子,一邊偷着樂。
這天最後,見微困得守不下去。
我帶她數銅板。
醒神。
原先做繡活掙了幾百文,但過了個年,一文都沒攢下來,不過銀子掙了就爲了花,家裏添了這麼多東西。
好像終於有了過日子的感覺,人踏實了。
心也踏實了。
我數了幾十個銅板,找了根紅線穿成一串,套在見微手腕上。
「壓歲錢,見微新年要平安。」
見微哇了一聲。
她抬着手腕看了半晌,而後用她的臉頰蹭我的臉頰。
「謝謝你啊,蘭姐姐。」
「新年好。」
就這樣,我和見微的這個新年,在爆竹聲和祝福聲裏過去。

-13-
翻過年,見微就六歲了。
侯府的姑娘們六歲,會被爹孃送進女學開蒙識字,學琴棋書畫,等到了十二三歲相看人家的年紀,就不去學堂,開始跟着母親學管家記賬,打理中饋。
如今在我身邊,什麼琴棋書畫、插花、品香是沒可能了。
不過字還是得識的。
見微不解:「蘭姐姐,王大娘家的四丫也沒讀過書啊,爲什麼我要讀書,她說讀書可貴了,我們攢錢買宅子不好嗎?」
她正是貪玩的年紀,不愛讀書也是正常的。
「因爲她不知道讀書的好。」
「見微,我沒有讀過書,也不知道讀書有什麼好處。可這麼多男人搶着去做的事,一定不會差。再說了,你不是想攢錢買宅子嗎?我繡一張帕子才得十文,你若是識字,能給人抄書寫信,一日就有一兩百文呢!」
被我一說,見微掰着指頭算了算。
同意了。
我又去找人打聽了一下學堂和束脩。
蒙童上私塾,一年束脩二兩銀子,還得有四時節禮,關鍵是不收女童。不過我也不急,銀子還沒攢夠呢。
先壓着見微和我一起繡帕子。
磨一磨性子。

-14-
開春以後,天漸漸暖和,河也破了冰。
見微唸叨了一冬天。
要下河摸小魚苗、摸螺螄,等香會上一物兩賣,見河破冰了就坐不住了,我一個沒看住,讓她下了河。
當夜就發了熱,連着喫了好幾日苦藥。
她可憐巴巴地說道:「蘭姐姐,我知錯了,你別不理我啊。」
我背過身繡香囊。
她嘆了口氣,也一本正經地拿着自己的小繡繃,有模有樣地繡了起來。可能她真的有天賦吧,隨手繡的東西,比我照着花樣子描得都好看。
見微攤手:「從前孃親身上用的就是這些。」
「蘭姐姐喜歡?」
「那我都畫下來!」
我立刻去王大娘家裏借了幾張紙,把木柴削得細細的,用火烤一下吹熄,就着炭筆給見微畫花樣子。
因着這些新花樣,我們的繡品價錢翻倍!
從前繡一張帕子才十文。
如今這些新的,能賣到三十文一張,若用好料子好線,細細地繡,一張帕子能賣到三百文!
於是,見微就同我一起繡。
她人小,坐不住,往往繡了半日,就想着出去玩。我給她買了紙筆,讓她隨便寫寫畫畫,又把她留了下來。
見微一口氣畫了十來張新花樣。
我挑着簡單的花樣繡了三張,帶着見微去找掌櫃的討價還價,三十文一張不行。
要五十文一張。
不同意?
我拉着見微就走,她挺着小胸脯,滿臉驕傲:「江都也不是您一家針線鋪子,您給不出這個價,我們就去甜水巷問問。」
掌櫃的咬牙同意了,不過要求新帕子只能給他家。
若有花樣圖紙,他也收。
這事兒談妥了之後,我和見微路上就在笑,我挑了繡過的新花樣,給王大娘送去兩張,畢竟她也算是帶我入行的師傅。
人要知恩圖報。
再說,這世上的錢,靠自己是掙不完的,遇上事兒總得有人拉扯一把。
是以,等到三月天暖時。
我們積蓄頗豐。
攢下十兩。
給見微找私塾的事兒,也提上日程。

-15-
這事兒,最後還是王大娘牽的線。
正好有富人嫁女,要請繡娘做一批送給男方家的小針線活,手帕扇套絡子之類,她拉上我一道。
去了之後,才知道新娘子讀過女學。
還是個女先生。
她父親先前在私塾教書,人走後,東西就留給了她,女先生去富人家教書,也收學生帶着自家女兒讀。
我們是請不起先生的,是以,最後談好一年二兩銀子的束脩,讓見微去先生家裏讀。
這件事定下來,我一直抿脣偷樂。
王大娘偷偷用胳膊肘戳我:「你這個傻姑娘,怎麼對自己的事兒一點不上心呢?你妹妹一個姑娘家,張羅給她讀書。怎麼不想想自己?」
「你也快十五歲,是大姑娘了。爹孃人不在了,你要多爲自己考慮考慮。上次那個杜家不行,我再給你問問旁人。你這麼好的姑娘,若不是我家幾個小子年紀不對,都想把你娶回家呢!」
我衝她笑了笑,擺了擺手,比畫了兩下。
「不急的。」
「我還沒有想嫁的人呢。」
王大娘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麼了。
我知道,她覺得讓一個姑娘家讀書實在浪費,有這個閒錢,不如給自己多攢點嫁妝,找個好人家嫁了。
是以,我衝王大娘笑了笑。
沒再說什麼。

-16-
來江都的第二年,我和見微的日子走向正軌。
每日卯時,送見微去讀書。
回家的路上,去坊市裏看看我們最新掛出去的繡品賣得怎麼樣,下次再賣帕子時,給掌櫃的酌情漲價。
偶爾會去和王大娘說說話。
聽她耳提面命地教二丫怎麼過日子、治男人:「總之家裏的銀錢要攥在自己手上,生下兩個胖小子纔是正經的,男人沒有不偷腥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才能過下去。」
等未時,再去接見微散學。
這時候走在路上,日頭斜斜地照在身上,見微會大聲地背課上教的詩。
背得通順,我便給她買點零嘴。
等到夜裏,她會一本正經地拿著書,像小先生一樣教我識字。
每一天,我都心滿意足地摟着見微睡去。
格外期待太陽昇起。
直到見微生辰那天,我起了個大早,給她下長壽麪。
推開門——
門外有隻小包袱,裏頭裝了五十兩銀子。
並一隻金項圈。

-17-
見微手裏握着金項圈,大哭了一場。
她長了一歲。
卻比從前懂事了許多,又讀了書,從前那些一知半解的東西,如今心裏也有幾分底了。
見微抱着我,臉頰貼着我的脖頸。
淚水打溼我的衣襟。
「蘭姐姐,這個是我的,是我出生時祖母賞給我的,我戴了許多年,不會認錯的。」
「是哥哥。」
「他沒死,他回來找我了。」
我輕輕地拍着見微的後背,謝世子大抵也沒想到會走到這個地步吧?
後路斷了。
千嬌百寵的妹妹跟着我在市井喫苦,他既然知道我們在哪,只送了金項圈,人卻沒有現身,應當是不方便。
可他脫困第一件事,是找到妹妹。
替她贖回金項圈。
這一刻,我是有幾分羨慕見微的,她有一個把她放在心尖上,時刻惦記她的兄長。
那個晚上,他可以自己逃的。
可他受了傷。
也不肯放下見微。
有一個哥哥,是真的很好呢。

-18-
金項圈最後還是被見微收起來了,她像往常一樣讀書。
我開始打聽京都的事兒。
江都離着京都千里之遙,許多消息都慢了很多。這一年直到深秋時,我才聽說,老皇帝身子不好了,他沉迷煉丹,卻一直沒有立儲君,兒子、孫子們爭得厲害。
其中,風頭最盛的一個是在北疆的趙王。
一個是湖廣的秦王。
還有一個是在冀州的燕王。
這樣的事,同我們市井小民是沒什麼干係的,無論皇位上坐的是誰,日子還是一樣過,可是我心裏有種直覺——
謝世子就在他們之一的身邊。
不過,這些事兒我也沒和見微說,謝世子送來五十兩後,我們手頭徹底寬裕了。五十兩足夠我們買一個二進的宅子。
先前,見微一直嚷嚷要換大宅子。
畢竟現在只賃了一間房,房裏只有一張宅牀,她睡覺還不老實。
總是將我蹬醒。
如今再問她,她又說不換了。
「蘭姐姐,現在這樣挺好的,我每天一睜眼就能看到你。換了以後,我害怕,怕哪天睜開眼發現什麼都沒有了。」
「連你也不在了。」
我一想,也是。
再說買宅子這麼一大筆開銷,我和見微又是兩個女孩,一來不好解釋銀錢從哪來;二來容易被歹人盯上。
現在住在這兒,左右鄰里都混熟了。
出了事。
還能有人幫一把。
於是,我們又繼續住了下來,這麼一住就是兩年多,替王大娘的二丫添妝送嫁了、給見微做了三季冬衣。
有一天一算,來江都已經四年了。
見微越發抽條。
性子也愈來愈沉靜,我的繡品也已經能賣到三百文一件了。
有天醒來,全城縞素。
國喪。

-19-
老皇帝坐了四十多年皇位,在位期間,只煉丹,不上朝。
終於死了,大快人心。
新皇是先前鎮守北疆的趙王,他登基第一件事,就是給當年的忠平侯府平反,封當年的謝世子謝硯聲爲忠平侯。
聽到這個消息後,我就知道見微要離開了。
果然。
半個月後,我接見微散學回家,在院裏看到了丰神俊朗的青年。
當年的謝世子,眉眼俱是溫柔。
經此大變,他又去北疆歷練多年,身上再不復從前溫潤,整個人像一柄利劍,隨時會出鞘傷人。
「見微。」
他看向惦記多年的幼妹,朝她招了招手。
「怎麼,不認得哥哥了嗎?」

-20-
這樣兄妹重逢的場景,我避開了。
把地方留給見微和謝硯聲,而我躲去王大娘家裏做繡活。我心裏真是亂亂的。明明知道見微是落難的侯府小姐,她跟着我,是委屈了她。
如今她家中平反,兄長起復。
我應當替她高興。
可這麼多年,我們相依爲命,想到分離這件事,心裏難受得不行。
王大娘略問了問,直拍大腿:「秋蘭,你就是經歷得太少了,我嫁二丫的時候,也難受,養了這麼多年的女兒,到最後成了人家的媳婦兒,可又能怎麼辦呢?大家都是這樣過的。」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你捨不得她,就跟着她回去嘛,她才九歲,離嫁人還有好多年呢。」
回去?
我真的要和見微回去嗎?回去了以後,我們是主僕,不是姐妹,我會眼睜睜地看着情分斷去。
是以,在謝硯聲問我什麼時候回京時。
我搖了搖頭,比畫着:Ťũ₇
「不回去了。」
他挑眉,訝道:「爲什麼?這麼多年你陪在見微身邊,她舍不下你。」
我想了又想,還是如實地告訴他。
謝硯聲沉思片刻。
「秋蘭,那你願意做我的妾嗎?」
「見微她捨不得你,不願拋下你回京。我可以替你銷了奴籍,以貴妾之禮抬進門。我未來的妻子出自河東李氏,最是賢良淑德,我會同她講清楚,讓你回京陪見微長大、看她出嫁,在謝家榮養。」
侯府中,陪小姐長大、出嫁的,都是小姐身邊的嬤嬤。
但嬤嬤到底是下人。
是賤籍。
我不願回京以主僕的身份和見微相處,謝硯聲便抬了我的身份。
不過,我還是拒絕了。
「這世上再大的恩情,說到最後也不過銀貨兩訖,侯爺和小姐都想報恩,那不如銷了我的奴籍,多給我些錢吧。」
謝硯聲彎了彎脣角,笑着嘆了口氣。
「秋蘭呀,秋蘭。」
「既如此,我便認你當妹妹,替你補足這二十年的月例。給你當孃家人,爲你撐腰,等你出嫁了,再給你備一份嫁妝。往後,讓見微同你如親姐妹那樣走動,可好?」
對我而言,算一算,能賺一大筆銀子。
哪還有不應的道理?
是以,謝硯聲從腰上解下一枚玉佩贈我:
「這是兄長給妹妹的見面禮。」
「這些年。」
「多謝你。」

-21-
見微發了好大一場脾氣,她抱着我哭。
「蘭姐姐,我們在西王母面前發過誓,你說不會丟下我的。」
「爲什麼不回京啊。」
「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了。」
真是,快要十歲的大姑娘了,哭起來還和小時候一樣。
我無奈地拿出帕子給她擦淚。
慢慢地打手勢。
「因爲Ṱṻₛ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呀,見微,我不是拋下你。」
「只不過我們各有考慮。」
「我本就不屬於深宅大院,是世子好心將我帶回了侯府。如今我在江都四年,已經可以養活自己了。救你,是我心甘情願。如果我回了京都,要事事看人眼色,要處處小心謹慎,還會有人背後說我壞話。」
「我不想這樣。」
見微的哭聲弱了,她淚水還掛着。
抱着我不肯撒手。
「那我也不回去了,不當什麼侯府小姐了,我就陪着蘭姐姐。」
我笑了笑,又摸了摸她發頂。
「見微,你可以不回京,但只要你兄長一日是侯爺,你就一日是侯府小姐。而且你要回京纔行啊,萬一我日子過不下去了,你還能接濟我呢。」
這一晚,見微哼哼唧唧地宿在我身邊。
淚水啊。
止不住地往下淌。
多年前侯府覆滅,我帶着她夜裏趕路的時候,我想着把她送到金陵就好,她想着往後再也不要見我。
誰也沒想到,有一日我們會不捨分離。
人生若只如初見。

-22-
謝硯聲在江都待了三天,最後還是將見微帶走了。Ţú₇
臨走那天,我沒敢送她。
我既怕我捨不得她,跟她回了京都;也怕她心軟,不肯走。後來王大娘說,那天見微磨蹭了許久,一直不願離開。
她在等我。
好不容易走出兩步,又小跑着回來,往王大娘手裏塞了一個沉甸甸的小布包,讓她交給我。
我打開——
是她從不離身的平安鎖。
初來江都, 我們身無分文,我當了金項圈, 把平安鎖留給她。如今一別千里,她帶走金項圈, 把平安鎖留給我。
這是她最後想對我說的話吧——
盼你平安。

-23-
見微回京後,就很難再出來了。
不過她每月都有信來,節禮更是十分準時。她起初抱怨侯府規矩大, 不如在江都時自由,可以一起捉魚摸蝦。
偶爾也說課業很重, 又不考狀元,還要背很多詩,等下次見了,她背給我聽。
還說她的繡活被人笑話, 說她繡的喜鵲像歪頭鵝, 她明明繡得很好,所以捉着這個人暴打一頓。
附贈了一隻喜鵲報春的帕子。
我們明明隔着千里,這一刻卻彷彿她生命裏的點點滴滴都沒錯過。
那些相依爲命的日子,就好像一場夢。
美夢。

-24-
後來, 我和見微又見了一面。
那年, 我二十五歲,經營着一家繡坊,是江都聞名的蘭娘子。
她十七歲。
已經定下了親事, 就是當年那個笑話她繡活爛的小郎君,他們家世相近、青梅竹馬,吵吵鬧鬧地互相陪伴了許多年。
這回, 她來見我, 是特意讓我看看她。
看看她穿上嫁衣是什麼模樣。
「蘭姐姐, 那年除夕我們一起數銅板,你說要給我攢嫁妝, 說我穿上嫁衣, 一定是最美的姑娘,你快看看, 我美不美?」
眼前的明豔少女,逐漸和那個小姑娘的身影重合。
我用力地朝她點頭。
抱住她。
這一晚, 我們像從前一樣擠在一張牀上睡, 她有數不清的話要和我說, 說到最後, 她問我這些年爲什麼沒有嫁人?
「蘭姐姐,是我耽誤你了嗎?」
「你要是願意……」
我按住了見微, 非常非常認真地和她表達:
「見微,這和你沒關係。」
「是我一直沒有找到想要成親的人,這些年我也相看過不少人, 他們看向我的目光, 是算計、佔有、慾望, 被他們看一眼,我都覺得難受,實在沒法想象嫁給他們, 和他們一起過日子。」
嫁人也好、不嫁人也罷,本身沒什麼對錯。
選擇而已。
就如這世上有的人在成爲妻子、母親。
有的人,在成爲自己。
都很好。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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