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死前,我猶豫了好久,給我媽趙女士發了一條消息:
「媽,做人太難了,下輩子我要做條狗。」
等了快半個小時,趙女士纔回我:
「受啥委屈,有啥壓力就和媽媽講。」
「你下輩子要是當了狗,在路上遇到了媽媽,記得叫兩聲,媽媽帶你回家。」
「媽媽下輩子還養你。」
於是,等我死了後。
趙女士就把路上每一隻對她汪汪叫的狗。
都帶回了家。
-1-
從二十樓跳下去,能夠活下來的概率是多少?
我不知道,反正我已經死透了。
在我二十歲生日的這一天。
我媽趙女士看到我屍體的時候竟然沒有哭,只是有條不紊地處理着喪事。
沒有停靈,也沒有通知任何親戚,直接就把我拉去了火葬場,燒成了一堆灰。
這對我來說,就像是意料之中的一件事。
畢竟我的死亡,對於趙女士。
可能是一種解脫。
趙女士給我安了一座很小的墳墓,就在ťů₅整個縣最東邊的大山上。
這裏少有人煙,周邊也沒有什麼鬼鄰居。
唯一好的是,我每天坐在墓碑上,晃盪着雙腿,能夠看到過去的家。
那個種了一棵大梧桐樹,夏天會爬滿爬山虎和繡球,秋天會有鼠尾草和三色堇的花園。
我過去總愛支個躺椅在梧桐樹下,看着花聽鳥叫,一躺就是一整天。
接下來的日子,趙女士再也沒有出現,她就像是徹底地忘了我這個女兒。
不過她不出現也好,因爲我討厭她。
是的,我討厭我的媽媽。
縣裏的人都說,我是個野種,是趙女士不知道和什麼男人鬼混來的孩子。
那一年,趙女士和自己青梅竹馬的男人畢業後一起分配去了縣中學教書,本來婚期都訂好了,男人卻被縣裏首富的女兒看上。
「惠娟,她家叫我入贅……」
據趙女士說,那個男人坐在她的自行車後座上不停地掉眼淚,下一秒一輛奧迪停在面前,卻頭也不回地上了奧迪的副駕駛。
「寧願坐在奧迪車上哭,也不願意坐在自行車ťŭ₆上笑。」趙女士嗤笑着捏了捏我的臉蛋,下一秒就抬手給了我一巴掌。
她總是這麼喜怒無常。
一身的壞毛病,抽菸酗酒,滿嘴髒話,談過的男朋友從縣的這頭可以排到縣的那頭去。
但是卻沒有一個男人願意娶她。
「還不是你這個拖油瓶拖累了我!」她伸出尖利的紅指甲猛戳我的額頭。
「下次再考不到年級前十,就不用去讀書了。女孩讀那麼多書幹什麼!將來還不是要嫁人生孩子的!」
明明她也是個女孩,還是個讀了很多書的女孩,卻還是這麼說我。
於是我越發肯定,趙女士根本就不愛我。
我就這麼一日日,孤零零地坐在墳墓上,看着山下的花園,忘卻了時間,也逐漸忘記了自己到底是誰。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趙女士叫來了一羣工人,他們開着挖土車,七手八腳地用工具,砍掉了我最愛的梧桐樹,推翻了曾經的小花園。
一陣劇痛從我的靈魂深處刺出。
再睜開眼的時候,我站在了縣中心的街道上。
變成了一隻狗。
-2-
我藉着路邊的水坑,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這幅狗容。
弱小,無助,瑟瑟發抖,只長了兩顆小狗牙的小奶狗。
這樣的小狗,在這個人情冷淡、每個人都艱難果腹求生的縣城,根本活不過一週。
既然已經死過一次了,還是跳樓死的。
那麼死第二次,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我抬起自己的小短腿,就往大馬路中間跑。
誰知道跑得太急,不小心撞到了一個推着嬰兒車的寶媽的腿上。
「死狗!跑什麼跑,嚇壞我家崽,看我不打死你!」
推着嬰兒車的寶媽狠狠地踩了我一腳。
她穿着高跟鞋,鞋跟尖利,這一腳又用了十成的力氣,我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陣嚎叫:
「汪汪汪!汪汪汪!」
「咔嚓」一聲,我的後腿直接被她踩斷了。
過去我只覺得做人很艱難,現在看來,連做狗都這麼難。
做人被人欺負,做狗還要被人欺負。
這更加堅定了我必死的決心。
我使勁地伸出前爪,拖動已經廢掉的後腿,往馬路中央爬,想讓過往的車把我蹍死。
就在我努力了很久,連肚皮上的白毛都被石子路摩擦出血的時候。
眼看着一輛大卡車從路的那一頭飛馳而來。
「汪。」
真好……終於又要死了。
下一秒,我的後脖頸卻突然被一隻粗糙的大手抓住。
「抓住你了!」
趙女士拎着我的一條腿掰開看了看,又毫不留情地甩了甩。
「還是隻小母狗,正好,家裏缺條母狗。」
而我在看到趙女士的第一眼,狗眼卻立馬就紅了。
因爲趙女士……一隻眼睛沒了。
空洞洞的,只剩一層眼皮凹陷着。
-3-
我不想和趙女士走,拼了命地掙扎。
但是小狗到底拗不過人,她隨手把我塞到買菜袋裏,和洋蔥、胡蘿蔔滾成了一團。
我被塑料袋晃悠着,爪子抱着狗頭,卻怎麼都想不明白。
我明明死了,爲什麼卻又變成了一隻狗。
而在我死的時候還好好的趙女士,怎麼就沒了一隻眼睛呢。
等回到家,眼前的一切更讓我喫驚。
原本生機盎然的小花園,此時光禿禿、臭烘烘,變成了一羣流浪狗的樂園。
缺了條腿的小泰迪、斷了尾巴的大金毛、有皮膚病的吉娃娃……
目測過去,有不下二十隻狗。
它們看到趙女士回來,都歡快地打着滾,卻把塑料袋裏的我嚇得不輕。
要知道以前的趙女士最討厭動物。
我曾經提出過想要養一隻狗,她卻舉着湯勺打我的腦袋:
「養你一個廢物就夠了,你還讓老孃再養一隻狗,想得美!」
趙女士去廚房放了菜,給我包紮好了傷口,卻突然聽到院子外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惠娟,惠娟你在嗎?」
我一瘸一拐地跟着跑出去,只看見眼前站着一個戴着金絲邊眼鏡,穿着白襯衫文質彬彬的男人。
「段宏,你來幹什麼?來看我笑話的嗎?」
趙女士冷着一張臉,那隻沒了眼球的眼睛顯得更恐怖了。
段宏,原來這就是趙女士的青梅竹馬。
你女兒的事情我聽說了,當時我在外地,沒有趕得上參加喪禮。還有你的眼睛……」段宏侷促地搓了搓手。
「喪禮本來就沒辦。」
「我的眼睛,這是意外。」趙女士直接嗆他。
「意外……我知道了。」
「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惠娟你一定要收下。」
段宏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裏掏出一個紅塑料袋,裏面目測包了厚厚的一沓錢。
他的動作很急,一個白色的東西從公文包裏跟着滑了出來。
兩人面對面沉默了很久,趙女士突然問。
「你老婆知道你給我錢的事嗎?」
「她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段宏,你別以爲你這樣對我,我就會原諒你當年做的事。」
「惠娟,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會原諒。」段宏的眼睛紅了。
「當年本來就是我對不起你,你對我的恩情,我一輩子都還不清。」
段宏向前走了一步,似乎伸出手想要抱抱趙女士,卻最終只是把那沓錢放在趙女士的手上。
「收下吧,就當是我贖罪了。」
段宏轉身走了,趙女士卻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我清楚地看到,一滴眼淚從她僅存的那隻眼睛中流了出來。
「算了,都過去了。」
「他是個好人。」趙女士輕聲說。
院子裏的那些狗餓得嗷嗷叫,趙女士正準備進廚房做午飯,卻突然看見地上段宏落下的白色手帕。
我也看到了那個手帕。
純白的,方塊大小,手帕的角落繡了一株小小的桂花。
這是……這是……
一股巨大的痛苦從我內心深處襲來。
我朝着手帕飛快地跑了過去,抽動着小鼻子不停地聞。
是的,是的,就是這個味道……
一模一樣的手帕,一股子桂花頭油的味道。
當時侵犯我的人,就是這個味道……
-4-
那是一個大學暑假的傍晚,天剛下過雨,趙女士給我做好晚飯後,匆匆地去學校給高三生補課,她是班主任兼化學老師,總是要忙些。
我百無聊賴地躺在涼蓆上,蹺着二郎腿看書。
卻總是覺得,好像有一道視線正透過窗子,牢牢地釘在我的身上。
我們這個小區是典型的老破小,我家住在一樓,外面就是一棵高大茂密的梧桐樹。
心頭髮怵,我去檢查了院子裏的大門和窗戶,都是鎖得好好的。
趙女士說她今天要加個晚點,回到家都要十一點後,讓我不要等她。
突然,我聽到外面有動靜,以爲是趙女士回來了,打開臥室的門,卻看見一個戴着孫悟空面具的男人站在我的面前。
他猛地上前來,騰出一隻手,死死地捂住我的口鼻。
越來越用力,越來越用力,我直接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
而等我醒來的時候,耳畔不知道怎麼的,傳來了一陣喘息。
緩緩睜開眼睛,眼前卻是一片黑暗,我好像被人用黑布矇住了眼睛,只有隱約的餘光落了下來。
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遭遇了什麼,並且在第一瞬間明白,我不能夠醒,必須一直裝睡。
冷靜,鎮定,放鬆呼吸,我一直這麼告訴自己。
我讓自己的所有情緒全部抽離,拼命去記憶相關的內容。
這個人是什麼味道,什麼重量,有沒有體毛,發出的是什麼聲音。
只有知道得越多,將來才越有可能抓住他。
忽然,疼痛一瞬間貫穿了身子,讓我止不住地開始戰慄。
上方的人抬手掐住了我的脖子,粗着嗓子說:
「還裝?我知道你醒了。」
「叫。」他命令我,「不然我就殺了你!」
我不敢反抗,只能顫抖着,發出了第一聲,短暫而急促。
「啊……」
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也沒多久țūⁿ,那個人結束了。
他掏出一個白色手Ţù⁴帕,擦了下自己,又扔到了我的臉上。
儘管我拼命地屏住呼吸,不想去聞。
但是那țù⁸味道卻好像在那一瞬間刻到了我的骨髓裏。
桂花油味,混合着腥臊味……
在段宏的手帕上,我竟然又聞到了這股熟悉的味道。
眼淚模糊了我的眼睛,痛苦在我的周身蔓延。
我感覺到光亮在一點點地變黯淡。
這一瞬間,我終於崩潰,好像回到了那個絕望的晚上,身上的皮肉被人硬生生地扯開。
「汪汪汪汪汪!」
我猛地衝了上去,對着紅色塑料袋裏包裹的錢就開始撕咬。
彷彿這是段宏的喉嚨,只要我咬得夠用力,就能活生生地撕掉他一塊肉來。
漫天的紅色鈔票碎片,隨着我的動作在空中飛舞,像極了我墜樓時淌出的血花。
我絕對不要!趙女士接受他的施捨和憐憫!
「啪」的一聲巨響,趙女士紅着眼,喘着粗氣,給了我頭上來了狠狠的一巴掌。
「死狗!」
她這樣罵道。
趙女士去牆角找了一根棍子,順手就往我的身上招呼。
一下,兩下,三下……
我剛綁好的繃帶斷了,血又從裏面流了出來。
過去趙女士打我,我總是會跑,在這個院子裏不停地跑,就怕棍子落在我的身上,會疼。
但是這一次,我卻一點也不想跑了。
心已經徹底地死了,還有什麼疼的呢。
終於在我奄奄一息的時候,趙女士把我從地上拎起來,直接關進了鐵籠子裏。
「好好待着,反省自己。」
「再不乖,我就燉狗肉喫。」
我的眼前一黑,就此陷入了黑暗中去。
-5-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清晨,我還在籠子裏。
趙女士渾身酒氣,好像也一夜沒睡,整個人頭髮亂蓬蓬的像雞窩。
見我終於醒了,討好地笑着把一個小碟子推到我的面前。
「給你去菜市場買的豬肝,趕快喫了。」
「你還是隻小狗,我就不和你計較了,以後一定要聽話,知道嗎?再胡亂咬東西,我就把你扔了。」
話說完,她推了推地上那一小碟豬肝,示意我去喫。
而看到豬肝,一陣酸澀從我心中湧出。
我從小面黃肌瘦,醫院檢查出來嚴重貧血,爲了治我這個毛病,趙女士三天兩頭用她那微薄的工資買豬肝給我喫。
切成薄薄的幾片,裝在青花瓷的小碟子裏,她自己卻從來不喫一口。
豬肝,彷彿就代表着趙女士對我僅有的幾分溫情。
「快喫呀!」趙女士把我從籠子裏放了出來,還摁了摁我的狗頭。
「專門給你買的,別的狗都沒有。」
不喫,絕對不喫。
我從趙女士手裏竄出去,卻又被她一把拽住了後腿。
「死狗,你是不是要逼瘋我!」
她沉着一張臉,用僅剩的那隻眼睛惡狠狠地盯着我,動手把豬肝往我的嘴裏塞。
「給我喫!給我喫!你倒是快喫啊!」
不喫!堅決不喫!
我的嘴巴閉得緊緊的,一直和趙女士僵持着。
終於,她再也支撐不住,頹然地躺倒在地上,開始放聲大哭起來。
她瘋了一樣地大吼,眼淚和鼻涕流了滿臉:
「爲什麼都要這樣對我!爲什麼!」
「戀人拋棄我!養的女兒又不聽話,才滿二十歲就自殺!爲什麼現在就連一隻狗都要這麼對我!」
「我明明已經很努力地活着了,爲什麼啊!」
我沒有理她,轉身就往大門外跑去,直到跑到了門口,纔回過頭看。
趙女士正癱坐在地上,哭着看着我。
「別走,別走,我叫你別走。」
她的眼裏帶着哀求和怨恨,衣服的袖子因爲剛纔的激烈動作滑到底端,露出她還算纖細潔白的手臂。
而現在,上面卻是縱橫交錯的,一條條的血痕。
我沒有再回頭,忍着身上的疼痛,義無反顧地跑出了家門。
一如當時,在她攔下我的時候,選擇衝了出去。
衝到了警察局裏,報了警。
「不好意思,警察叔叔,我被強姦了。」
-6-
事發的那天晚上,趙女士上完晚點回家,在客廳地板上看見了遍體鱗傷的我。
我的一隻胳膊被折斷了,嘴角撕裂開,鮮血把我穿着的白色睡裙全部染紅。
「媽媽……媽媽,我好……疼啊……」
我掙扎着往前爬動,想要去夠趙女士的腳。
我想要讓我的媽媽,救救我……
趙女士瘋了一般地跑上來,她不敢碰我,更不敢抱我,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喉嚨裏發出莫名的「嗬嗬」怪聲。
終於,她動了。
卻是把我拖到了浴室去洗澡。
「不,我不能洗澡。」我突然反應過來,用盡身上的最後一絲力氣,抓住門框。
洗了澡,所有的證據就都沒了。
我就沒有辦法找到那個侵犯我的人。
「先去洗澡,咱們再去醫院。」趙女士神經質般重複着,一根一根掰開了我的手指。
「你只是摔了一跤,只是摔了一跤,這件事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
「我要去報警。」我堅持。
她卻使勁拽着我的胳膊把我往浴室裏拖。
我的力氣不如她大,終於,當溫熱的水從我頭頂噴灑而下的時候,我控制不住地放聲大哭。
沒了……都沒了,一切都沒了。
救護車呼嘯而過,我被帶去了醫院。
我躺在檢查的牀上,漠然地看着天花板。
而趙女士還情緒激動地在外面和醫生說話:
「只是不小心摔斷了胳膊,你們帶她做那麼多詳細檢查幹什麼?」
「你們說要找警察,還會抓住兇手?腦子有病吧!」
「我女兒什麼事都沒有,如果非要這樣,我就帶她回家了!」
爲我包紮傷口的醫生抬頭看了我一眼,又很快低下頭去,什麼也沒說。
而趙女士則衝進了檢查室,一把就把我從牀上拽了下來。
她用風衣裹住了我的身體,頭髮披散在兩側,活像個街頭的瘋婆子。
「言言,走,我們回家去。」
「不看了,咱們回家。」
-7-
從醫院回去後,我被趙女士關在家裏,關了足足一個禮拜。
那幾天,她連班都不上了,就在家裏看着我。
她會給我做很好喝的魚片粥,會抹着眼淚給我上藥,會在每個深夜都抱緊大聲尖叫的我。
但是卻從來都沒有問過我一句,那個侵犯我的人到底是誰。
終於在第八天,當我的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除了斷掉的那隻胳膊,臉上的瘀青都已經消失的時候。
趙女士坐在我的牀前,沙啞着嗓子問:
「你知道是誰嗎?」
「他蒙着臉,我沒看見。我只知道他腰上有塊大紅斑。」
「腰上紅斑?」
趙女士愣了一下,卻轉瞬長舒了一口氣。
我知道她在慶幸什麼。
蒙着臉,那就說明對方也不希望這件事鬧大,也就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
「兇手呢?這件事就這麼算了?」
「還管什麼兇手?」趙女士壓低了聲音,語調急促。
「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你這件事藏着,不要讓縣裏其他人知道!」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熱了,只覺得心臟像是被人驟然攥緊,窒息和痛苦齊齊湧來。
「爲什麼?」我追問。
「還能爲什麼?」趙女士猛地從牀前站起來,神色激動。
「這事兒鬧出去,你有沒有想過你後半輩子該怎麼辦?別人會怎麼看你?將來還怎麼找對象?」Ţů₅
「別說你根本不知道是誰幹的這事,就算知道了把他弄進監獄裏去,又能怎麼樣?他頂多在牢裏待上幾年,你毀掉的可是一輩子!」
趙女士怕我受了刺激,刻意放緩了語氣,彷彿也是在安慰自己。
「媽不是想要委屈你,只是想給你選一條最好的路走。那些警察,他們心裏只知道抓犯人,他們會爲了你的未來考慮嗎?」
「聽媽的,我都是爲了你好。」
「就當作是被狗咬了一口。」
被狗……咬了一口嗎?
她的話就像是一根火柴,點燃了引線。
難道真的是我錯了……
這句話我問不出口。
我的媽媽趙女士,在我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就一遍遍地告訴我,不要和男生接觸過密,不要穿漂亮的花裙子,要學會保護自己,做一個乖女孩。
可是此時此刻,她又輕描淡寫地告訴我,只要不被其他人知道,這件事就和被狗咬了一口,沒有任何區別。
這結果,讓我接受不了。
如果傷害得不到公正撫平,如果作惡得不到殘酷懲罰。
那麼法律有什麼用?還有什麼能夠保護我?
趙女士的手擱在了我的肩膀上,卻被我一把甩開。
「我要去報警。」
「你說什麼?」趙女士愣在原地。
「我要去報警,我要給自己討回公道!」
「蘇言言,你瘋了!你真的是瘋了!」她一把揪住我的領子。
「你報警,你還要不要臉了,我還要不要臉了?」
她還想要再說什麼,可是我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
我選擇衝了出去,在她攔下我之前,跑到了縣裏唯一的警察局。
「不好意思,我被強姦了。」
「但是我已經洗過澡,身上所有痕跡都沒了,這個案子,你們接嗎?」
-8-
我在夜色裏瘋狂地奔跑,往事紛紛湧現在我的腦海中。
那天報警後,我本以爲會得到公正,但是卻沒有想到,換來的竟然是痛苦。
因事件已經發生了好幾天,當時沒有及時報警,後來又因證據不足,沒有辦法立案調查。
但是呼嘯而過的警車,卻將細碎的風聲灑滿了整個縣城。
我和趙女士去菜市場買菜的時候,就聽到旁邊人的議論。
「你知道嗎,咱們縣好像出事了,一個女孩,才二十歲,被那個了。」
「咱們縣那麼多女孩子,不那個別人,怎麼就偏偏是她啊?」
是啊,怎麼偏偏就是我啊。
從小到大,我都長得不算很好看,性格又內向,就連男生的情書都沒有收到過一封。
怎麼就那麼倒黴,偏偏就是我呢?
趙女士聽到這話,就連菜攤上的菜都不要了,匆匆拉着我就往家走。
一路上,她都低着頭,拉着我,好像在拉着自己人生的全部羞恥。
而剛到家門口,趙女士就愣在原地。
只看見院門口被人用紅色油漆噴着鮮紅的大字,上面寫着:
「婊子。」
小區裏的人不多,但大家都探出頭來看,三三兩兩張望着。
趙女士沒有理我,趕忙進屋打水。
她使勁地擦着,卻怎麼也擦不乾淨。
到最後,終於崩潰放聲大叫:
「蘇言言,他爲什麼不選別人,怎麼偏偏就是你?」
我的眼淚瘋狂掉了下來。
被侵犯的時候我沒有哭,被醫生檢查的時候我沒有哭,被警察來回盤問的時候我沒有哭。
但是在趙女士也問出那句:
「他爲什麼不選別人,怎麼偏偏就是你?」的時候,我哭了。
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終於被這個世界徹底擊垮。
不會再有什麼期盼,什麼希望,什麼美好,什麼抗爭。
靈魂裏那一盞在黑暗中搖曳的燭火,終於在一陣狂風過後,徹底地熄滅。
-9-
逃離趙女士後,我在縣中學門口蹲守了好幾天。
縣中學管理一向很嚴,是封閉式教學,學生全部住校,有部分家不在縣城的老師周內也會住在學校裏。
據我所知,段宏也是其中一員。
我靜靜地在縣中學門口等待,去垃圾桶裏和野貓打架搶食物,大口大口地喝着地溝裏的髒水,就是爲了等到段宏。
趙女士不能幫我,那我就自己報仇。
終於,等到第四天,週五下午,段宏從學校裏出來。
他臉色蒼白,步履匆匆,像是要見什麼人。
我一路跟着他,但是看着他前去的方向,心中卻滿是疑問。
爲什麼?他要去我家?
等到了家門口,院子裏的那些狗看到他就開始瘋狂地大叫起來,我卻發現趙女士換上了一條碎花裙子,還專門塗了口紅。
「來了。」趙女士像是早就知道段宏會來,想要把他往房間裏引。
段宏卻侷促地站在院門外,搓了搓雙手,並不進去。
「惠娟,這樣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趙女士竟然笑了。
「你不是早就想這麼幹嗎?」
我清楚地看到趙女士站在房門口,直接脫掉了自己的裙子,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
段宏不管不顧地一頭紮了進去,很快,裏面就傳來莫名的聲音。
那種聲音,讓我覺得恐懼和心碎。
有什麼梗在我的胸口,疼得我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過了好久,我在院門前蹲着,蹲到天都變得漆黑一片,路邊的燈光亮起時,段宏才從我家裏出來。
他在黑暗中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在趙女士臉上親了一口,終於步履匆匆地離去。
接下來的一個月,我都沒有再找到合適的下手機會。
段宏週末休息時間,不是和趙女士一起偷情,就是驅車回到市裏的自己家。
作爲一隻狗,我沒有辦法登上任何交通工具,無奈之下,只能原地等待。
終於,在一個週五的下午,我找到了機會。
這天段宏不知道爲何,去找趙女士的時候似乎都帶着火氣,沒過一會兒,我就聽到房間裏傳來兩人劇烈的爭吵聲。
「趙惠娟,誰讓你去找我老婆方翠的?咱們不是說好的嗎,男歡女愛,你情我願,不要牽涉到對方的家人。」
「我就是太愛你了,纔會這麼做。」
「更何況,你實話告訴我,你不是早就受不了你老婆和你岳父了嗎?」
「宏哥,我是心疼你啊。」
「你堂堂男子漢,入贅了方家,這麼多年,方翠那個女人都沒有給你生一兒半女,她不能生,就也不讓你找別人生。」
「這不是硬生生要斷了你們段家的根嗎?」
房間裏的爭吵突然停了,反而傳來了一陣污言穢語。
我站在窗前,第一次覺得,原來男人在這種時候,和一隻狗也並沒有多大的區別。
他們都是慾望驅使的動物。
一番折騰後,段宏沉沉地睡了過去,我趁機從窗臺溜了進去。
成爲流浪狗的這一個月,我喫盡了苦頭,但是也磨鍊了我的技能。
現在我已經知道,從哪個角度下嘴,能夠讓自己的狗牙穿透一個成年男人的咽喉,瞬間鮮血淋漓。
我小心翼翼地爬上了那張熟悉的牀鋪,看着上面睡得直打鼾的段宏,張開嘴,正準備咬下去的時候,卻突然聽到院門外傳來一個女人刺耳的尖叫聲。
「快來人啊!來捉姦啦!」
-10-
我茫然抬起頭來,還沒有搞清楚情況。
卻見趙女士一下子就睜開了眼睛,和我對視了一秒,直接把我塞到了牀下。
我縮在牀腳下,只看見一個身材肥碩的女人突破院門衝了進來,一把抓住了趙女士的頭髮。
「臭婊子!敢睡我男人,我撕了你!」
「你有沒有打聽過我是誰!我方翠是縣城首富的女兒,惹到我,讓你喫不了兜着走!」
「啪啪啪!」連着就是三記響亮的耳光,劃在了她的臉上。
「方翠,你怎麼來了,這都是誤會,誤會!」
段宏從睡夢中驚醒,慌亂地去穿衣服,臉上的眼鏡都被自己老婆帶來的人打掉。
「別碰宏哥!有事衝着我來!」
「都是我勾引宏哥的,是我愛他,和他沒有關係!」
趙女士剛纔被打都沒有什麼反應,此時見到段宏被欺負,竟然大吼起來。
「哎,你個小賤人!」
人羣中突然爆發出段宏老婆尖銳的辱罵聲。
我只看到,方翠拿着一盆穢物,從外面張牙舞爪地跑進來,直接劈頭蓋臉地全部澆到了趙女士的頭上。
人羣驚叫散開,刺鼻的臭味瀰漫在周邊,隱約有一些液體濺在了我的臉上。
「趙惠娟,賞你屎喫香不香?我專門攢了一個禮拜的!」
「你勾引我老公,你喪盡天良!難怪你女兒被人強姦,難怪你瞎了一隻眼,這都是報應啊!報應啊!」
人羣一瞬間變得安靜,就連段宏都離趙女士遠遠的,害怕蹭到她身上的一絲一毫。
而就在這一片沉寂中,趙女士站着沒動,突然擦了一把臉上的穢物,然後對着段宏笑了。
只聽到她說:
「段宏,我懷孕了。是你的崽子,剛剛一個月。」
「你要不要?」
……
這場鬧劇到底是怎麼結束的,我已經忘了。
我只知道自己一瞬間感到眩暈,想要嘔吐,呼吸急促țũ̂⁸,好像回到了那天在二十層樓的天台上站着。
爲什麼趙女士會懷上段宏的孩子?
她到底知不知道段宏就是侵害我的人?
我趁人不注意,從牀下跑了出去,瘋狂地在黑暗的街道里奔跑。
我跑過小區,跑過馬路,跑過熙熙攘攘的鬧市,終於跑到了我當時死的地方。
那棟廢棄的爛尾樓。
據說這裏是原來選址準備建新縣中學的地方,但是不知道爲什麼,莫名其妙地停工了,後來更是成爲我的亡命之地。
我進了這棟爛尾樓,滿腦子都是解脫的場景。
上次作爲人,從二十樓跳下去,最後死得有點痛苦,身體走了,但是靈魂還在。
那麼如果作爲一隻狗,這樣死,應該走得會更痛快些吧。
我渾渾噩噩地往上爬,可是就在爬到十九樓的時候,卻突然被眼前的一切驚到了。
原本廢棄的十九樓裏,搭建了一個簡陋的化學實驗室。
斑駁的牆面上,還貼滿了段宏的照片,旁邊詳細記錄着他的所有生活軌跡。
而正中央他的臉上,釘着一把刀,下面用鮮血寫了兩個字。
「報仇。」
-11-
我的媽媽趙女士,曾經是一名出色的化學老師,還獲得了全國教師競賽的大獎。
在我小的時候,她把我帶到學校裏的化學實驗室去,告訴過我,不同材料的組合,會迸發出怎樣意想不到的效果。
那是她曾經少有的溫情時刻。
而現在,聞到空氣中炭和硝酸鉀的味道,我終於明白,趙女士的那隻眼睛怎麼會變瞎了。
趙女士想要爲我復仇。
我早該知道,作爲一個媽媽,她放不下,也不可能放下。
我在這裏待了好久,突然聽到輕微的上樓聲,轉過頭去,只看見趙女士帶着滿身傷痕和穢物,向我奔來。
她緊緊地把我摟在懷裏,眼淚滴到我的白色絨毛裏,很快就消失不見。
「我會報仇的。」
她輕聲說道。
「下個月,就是言言的一百天忌日,我會在那個時候,給所有的事情一個了斷。」
這一瞬間,我知道她沒有認出我來。
她只是,在這種傷心的時刻,本能地,想要找一個安慰。
哪怕能夠給予她安慰的對象,只是一隻狗,她依然把我……抱得很緊。
我伸出爪子,在她的臉頰上,輕輕地撫摸了三下。
這是我和趙女士曾經約定好的,母女沒有隔夜仇,吵得再厲害,只要在對方的臉上摸三下。
就代表着,我原諒你了。
而現在,我原諒你了。
……
事情的發展果然如趙女士所料的那樣。
有了肚子裏的孩子,段宏義無反顧地站在了趙女士這邊,甚至不惜和自己的妻子方翠決裂,從家中搬了出來,還提交了離婚申請。
而方翠卻並不願意離婚,她愛段宏愛到了骨子裏,要不然當年縣首富的女兒也不會看上一個窮小子。
段宏的工作丟了,趙女士甚至沒有辦法出門,因爲一旦出門去,就會被外面的人指着鼻子罵「娼婦」。
而就在這種情況下,段宏卻依然堅持要和方翠離婚。
他是這麼說的:
「出軌而已,多大的事,天底下哪個男人不出軌?」
「我就是受不了方翠這種態度,非要把這件事鬧得盡人皆知。還縣首富是她爹,她爹又怎麼了。」
「自從入贅他們方家,我過過一天舒心的日子嗎?現在就算給我千金,也比不上惠娟你肚子裏的兒子。」
「這次,我是必須和她離婚的!」
而每當這個時候,趙女士就會輕撫着膝頭上的我,臉上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來。
方翠於是越來越瘋狂,一天到晚什麼事也不幹,就拿着大喇叭站在我家院門口,污言穢語不絕於耳,晝夜廣播。
簡直要丟盡她老子的臉。
而一個星期後,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了趙女士的面前。
我注意到,趙女士看到這個人的時候,瞎掉的那雙眼睛,都控制不住地開始劇烈顫動起來。
這個人,就是方翠的爸爸,方老先生。
-12-
方老先生是本縣的首富,名下的產業衆多,算得上是一手遮天的人物。
他和趙女士約見在了一家本縣著名的私廚,這裏幽靜,是預約制,最適合談話聊天。
趙女士帶着我一起去,把我放在她的手提包裏,裏面還藏着一把大錘頭。
而方老見到我的第一眼,就笑了:
「好可愛的小狗。」
從他的面相上,根本看不出來和方翠那個女人的相似之處。
方翠肥胖蠢笨,而方老則清瘦儒雅,年紀五十多了,還保養得很好,顯得異常年輕,身形和自己的女婿段宏有些相像。
見趙女士不搭理他,他又自顧自地點好了菜,嘴裏還說着:
「懷孕的孕婦,最適合喝烏雞湯,這家的烏雞湯是一絕,你多嚐嚐。」
說完,他就親自動手給趙女士舀了一碗湯。
「烏雞湯啊,好懷念的味道。」趙女士拿起湯勺,卻沒有喝,反而拿起放在一旁的紅姜,加了進去。
「不好意思,我喝烏雞湯,總是喜歡放紅姜,這是和我媽學的。」
「這樣的烏雞湯,有媽媽的味道。」
原來臉色平靜的方老驟然變色,他看着趙女士,抿了一口茶緩解情緒,問她:
「你今年多大了?你媽媽叫什麼名字?」
「我媽媽叫趙紅梅。」
沉默了良久,趙女士終於回答道。
而方老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手上的茶杯都灑了,紅色的茶水瞬間蔓延開來,滴到了我的毛髮上,就像是鮮血。
「不好意思,惠娟,我有話想要和你說。」
他開始直呼趙女士的名字。
「但是這裏不太方便,要不你和我去我的辦公室?」
「我不想去你的辦公室,但是我有一個別的地方。」
趙女士站了起來,眼圈泛紅地看着方老。
「方老先生,我知道您和我的媽媽曾經有過一段情。」
「看在她的面子上,你和我走嗎?」
-13-
我坐在方老的車上,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趙女士的媽媽竟然和方老有關係,爲什麼我從來不知道。
對於趙女士的過去,我只知道她的父母從外地來,在這個小縣城定居。後來父親早亡,被一個寡母拉扯長大。
而現在知道趙女士和方老之間竟然有這麼一層淵源,我拿不透,她到底想要怎麼報仇了。
告訴方老自己的女婿段宏做了怎麼樣的醜事嗎?
方老會聽母親的話嗎?
還沒有等我理清楚這些關係,車子就到了那棟爛尾樓。
方老讓司機等在下面,不要上來,他有話要和趙女士單獨說。
司機可能也是見慣了方老的風流韻事,第一時間竟然以爲方老是在野外找刺激,打量趙女士的眼神流露出意味深長的神情。
趙女士沒有理會這目光,攙扶着方老的胳膊,一步步地開始往頂樓走去。
方老到底是上了歲數,一路爬,一路就開始喘氣,扭頭問趙女士:
「惠娟,差不多行了,你告訴叔叔,你到底有什麼話想要和我說?」
「看在你媽媽的面子上,只要是能夠幫你的,我都會幫你解決。」
趙女士卻一直沒有回答,只是將我從她的包裏放出來,順手拿出了那把大錘頭。
「我想讓你死!」
她惡狠狠地喊道,舉起錘頭對着方老猛錘了過去。
錘頭在夜色中帶了幾分明亮,方老竟然反應極快,身子朝旁邊一歪,躲過了趙女士的攻擊。
「小王!快報警!有人要殺我!」他刺耳的大叫響徹整個黑夜,在整棟廢棄大樓裏上下回蕩着。
趙女士卻沒有理會這些,她追着方老就跑。
方老似乎對這棟爛尾樓很熟悉,他一邊跑一邊把東西往趙女士身上砸。
趙țű³女士舉着錘頭走了過去,急速的奔跑讓她有點乏力,見到一根柱子後面有方老的身影,卻被他用一根鐵棍出其不意地敲到了頭上。
「賤人!和你媽一樣都是賤人!」
方老大叫着走了出來,一腳踩在了趙女士的肚子上。
我見到這一幕,猛撲了過去,咬上了他的手。
鮮血流了出來,他卻使勁一揚手,將我的腦袋在旁邊的水泥柱上猛砸了幾下。
很快,我就也倒在了地上。
「趙惠娟,你爲什麼要殺我!」
「就因爲我拋棄了你媽?就因爲我當年和你媽的婚外情?」
「不至於吧……」方老哈哈大笑起來。
「還是因爲你知道,我在這棟樓施工那天,把你媽砌到了水泥柱子裏?」
「你和你媽一樣都是個賤人,當小三就當小三,非要破壞人家的家庭幹什麼?非要奢求不該是自己的東西幹什麼?好好在外面等着男人去找她,不行嗎?」
方老獰笑着拍打着趙女士的臉。
「你以爲你說出你是趙紅梅的女兒,說有話和我說,我就不妨礙你?」
方老說到這裏,將那根鐵棍高高舉起,就要戳進趙女士的眼睛裏。
我急得直叫,拖着身體一直往前爬着,眼看着就要爬到趙女士身前的時候,那根鐵棍落了下來。
我閉上了眼睛。
等待着意料之中的死亡。
但是卻沒有,方老反而倒在了地上,抽搐不止,口吐白沫。
-14-
「你,你剛纔到底幹了什麼?」
「我在飯店裏明明什麼也沒喫。」方老掙扎着,試圖吐出剛纔喫過的東西。
「你喝了那杯茶。」趙女士捂住小腹,緩緩地爬了起來。
又拿起那把錘頭,站在了他的面前。
「我殺你不僅僅是因爲我媽,也是因爲我的女兒,言言。」
趙女士眼含熱淚,笑着比劃着從哪裏落錘比較好。
「三個月前的晚上,你應酬喝多了酒,去了哪裏?」
方老一愣,而就是這片刻的遲鈍,趙女士舉起錘頭給他膝蓋上猛來了一下,逼着他看向自己:
「說話!」
「我,我……我喝多了去賓館睡覺了。」
「不!你沒有!」
趙女士抓起他的頭髮就往牆上撞。
「你去了我的家,我的家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樹,有一個漂亮的小花園,花園裏面夏天會爬滿爬山虎和繡球,秋天會有鼠尾草和三色堇。」
「你蹲在那棵梧桐樹上,窺伺着我的女兒,還侵犯了她!」
「我沒有,不是我!」方老慌亂辯解着,「你沒有證據,能夠證明。」
「我要證據嗎?我還需要證據嗎?」
「這就是證據!」
趙女士一把掀起了方老的上衣,腰上面赫然是一個紅色的大塊斑點。
「你想知道我是怎麼知道是你做得對不對?」趙女士一邊哭一邊笑着。
「在我爸爸去世後,我曾經在我家見過你,那時候你在和我媽媽偷情!你的腰上, 就有這樣一塊紅色的愛心斑點。」
「從言言嘴裏知道這件事的時候, 我就知道那個人是你,肯定是你!」
「段宏是你的女婿,我和他談過戀愛, 知道他從來沒有使用手帕的習慣, 有這個習慣的人, 一直都是你!」
「惠娟,我錯了, 我真的錯了。」方老見退無可退, 乾脆連聲哀求,他的腦袋在水泥地上拼命磕着。
「我不知道那是你的女兒, 我給你道歉,給言言道歉,我可以給你們錢,很多的錢,我能夠讓言言將來上最好的學校。」
趙女士沒有出聲, 她的腳踩在血裏, 高高地舉起錘頭。
「我的女兒言言,她已經死了。」
「她跳樓死了, 就死在你這層樓裏。」
「我不是一個好媽媽,知道她受到侵犯的第一瞬間,我的反應竟然不是報警, 而是把這件事抹過去。」
「我告訴她, 就當作被狗咬了一口, 就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
「可是怎麼可能呢?」
「我……」趙女士站在方老面前, 俯視着他。
「我是一個媽媽, 我要爲我的女兒報仇。」
話音剛落, 她就朝着方老的腦袋一錘頭砸下去!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 突然響起了一聲示警的槍響。
我猛地抬起腦袋,只看見對面的天台上全部都是警察,他們用槍指着趙女士, 大聲喊話:
「趙惠娟, 放下武器!趙惠娟,放下武器!」
「來得好快。」趙女士平靜說道。
她依然堅持舉起了錘頭,猛地向方老砸去。
而就在這一瞬間, 「嘭」的一聲槍響襲來。
意料之中的痛苦卻沒有來到, 趙女士睜開眼睛, 看到我正躺在她的懷裏, 胸口的白毛都已經被鮮血浸透。
「爲什麼……爲什麼……」她伸手去摁我的胸口, 想要阻止血流, 但是卻流得更快了。
我好恨自己這時候是隻狗, 我說不出話來。
身上的力氣在慢慢流逝,我眼前趙女士的臉變得越來越模糊。
沒有辦法,我只好拼盡身體的最後力氣, 在她的臉頰上輕拍了三下。
「媽媽,我原諒你了。」
「媽媽,不要再復仇了。」
「媽媽,忘掉我吧, 去過你的日子吧。」
「媽媽……媽媽。」
我是一隻小小狗,我就這樣在我的媽媽趙女士的懷裏,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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